「席娜!」
遙甫衝入冰晶花園,一眼就看見席娜即將遭遇雪怪攻擊;他本能地衝上前去撲向席娜、並將她緊抱在懷裡,兩人一起滾向一旁。
雪怪的攻擊撲了空,這讓牠憤怒地展開盲目的攻擊,隨之遭殃的是一旁的植物、冰柱、閃閃發光的雪花……
在其他人隨著遙衝進冰晶花園時,映入他們視線中的,幾乎是一片狼藉;折損的植物隨著雪塊到處飛舞、凝結在低矮岩壁或矮樹上的冰柱被震得四處飛散,還有……
一道尖銳異常的聲音讓雪怪停下了動作,也讓眾人將視線轉向了格拉榭爾。
格拉榭爾的模樣不再冷漠淡然,而是幾近狂亂,連她自己也沒自覺自己正發出了尖叫聲。
她注視著某個在混亂中飛舞的東西──那是冰晶石化為碎屑後,附在冰雪之花上的結晶,那正是這個冰晶花園名稱的由來,幾朵被折斷的冰晶花。
「白雪!」
格拉榭爾跑向即將落地的冰晶花,她彷彿看到自己正在做一件不曾做過的事:衝向那個名叫白雪的珠魅,阻止他毀滅自己的舉動──
格拉榭爾移動的身影又重新勾起雪怪的攻擊衝動,雪怪的雙臂也在同時揮向她,她雖然察覺雪怪的舉動,卻來不及阻止自己的動作。
「格拉榭爾……謝謝妳,對不起……」
我不懂啊,白雪,你為什麼要向我道謝和道歉?
遙在看著,席娜在看著,梅菲央斯在看著,抱著拉拉的可洛娜在看著,坐在波可背上的達央也都在看著,一個低於眾人視線的身影在此時將格拉榭爾撞到一旁,千鈞一髮地閃過了雪怪呼嘯掠過的手臂。
是柏德撞向了格拉榭爾。
說時遲那時快,雪怪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宛如受到束縛而動彈不得地站在原地,牠雖然激烈掙扎,卻無益於解除自己的窘境。漸漸地,雪怪的動作遲頓下來,終於往後一倒,只能發出呼叱呼叱的喘息聲。
此時,眾人的注意力都轉向了梅菲央斯,因為正是梅菲央斯施展的風魔法限制了雪怪的行動。
「納克……拉斯特……」梅菲央斯喃喃道,聲音卻像被扼住一般。
可洛娜首先回過神,她鬆開懷裡的拉拉跑向柏德:「柏德……柏德!」
「對不起……可洛娜……我沒事啦。」柏德拍拍緊捉住自己的可洛娜,又轉向格拉榭爾:「妳沒事吧?」
格拉榭爾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模樣,只見她茫然地重複道:「冰晶花……白雪……」
隨著格拉榭爾的視線,可洛娜和柏德看向了格拉榭爾手中的物體。附著在冰雪之花上的,是一種奇怪的、閃爍著光輝、彷彿有著生命一般的……亮點?
「這是什麼?」可洛娜直覺那不是普通的碎屑,顫抖地說道。
「再也看不到了……」格拉榭爾像在自言自語:「那個冰晶石核的珠魅……白雪……」
「這是珠魅的殘骸?」柏德驚訝地大叫。
格拉榭爾對其他人的聲音充耳不聞,只是一直重複:「不見了……只有這些冰晶花……」
柏德看了格拉榭爾好半晌,說道:「妳也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憤怒嗎?」
「妳不是不阻止,而是阻止不了嗎?」可洛娜也說道。
格拉榭爾止不住顫抖:「我什麼都不能做……我本來想告訴他,沒有妖精祕寶這種東西。但是……我也希望那是真實存在的,我也想再見白雪一面,所以我沒有……告訴他……」
梅菲央斯轉向格拉榭爾,嘆了口氣。他無法責怪格拉榭爾……因為她也是如此脆弱,只是想再見重要的人一面……
遙半蹲在地、懷裡抱著幾乎癱在地上的席娜。他完全能理解那種想再見到重要的人的心情,也明白這種不知所措的感覺,他一時失神,直到席娜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這是……怎麼回事?」席娜的聲音很虛弱:「遙?」
「呱!席娜小姐!」達央抱著拉拉跑向了席娜,波可也跟在後面:「幸好席娜小姐平安無事呱!」
拉拉跳下了達央的懷抱,一頭直撲向席娜,一邊發出嘰嘰唔唔的聲音,席娜勉強抬起手,輕拍著那團顫抖的毛球:「拉拉,好乖好乖,不怕……」
波可也想衝上前,遙連忙安撫牠,波可實在太大隻,他可不想讓虛弱的席娜被這麼大一隻陸行鳥撞死。
看著席娜身上的痕跡,遙的眉頭蹙得更深了,但她的意識還算清楚,遙不禁鬆了口氣:「妳沒事吧?」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拍著拉拉,席娜看了看遙,又看向柏德:「這是……」
「以後再對妳解釋。」遙一邊從隨身行李中抽出毛毯,將席娜連同拉拉一起裹了起來。
「謝謝。」席娜虛弱地笑了一下:「可以扶我去那邊嗎?」
席娜所指的方向,正是雪怪倒地的位置,儘管雪怪還受制於風魔法,但遙只顧摩擦著席娜凍僵的雙手、臉頰和雙肩:「不行,太危險了。而且妳的身體好冷。」
遙的舉動讓席娜又驚又羞,只好轉移話題:「納克拉斯特……牠死了嗎?拜託你,遙,是牠救了我,讓我……」
席娜的話引起了梅菲央斯的注意,在他印象裡,格拉榭爾從不曾稱呼雪怪,他問道:「妳怎麼知道牠的名字?」
注意到席娜疑惑地看著梅菲央斯的視線,遙開口說明:「妳還記得嗎?他是魔法學校的梅菲央斯老師,我們在迪瑪沙漠見過他。」
「喔……對了。」席娜點頭道:「名字……是牠自己告訴我的。」
席娜的回答讓梅菲央斯睜大了眼睛:「牠自己說的?」
「嗯。要不是牠,我大概已經凍死在雪原了,是牠帶我到這裡來的。牠本來一直很溫和地守著我,但是突然就抓狂了……」
聽了席娜的敘述,遙扶著席娜走向雪怪。席娜挨近雪怪,開口道:「納克拉斯特……納克拉斯特?」
雪怪渾濁的白色眼睛停止了漫無目的的轉動,帶著喘音的聲音又發出人類的話語:「人類的……女人……」
「對,我是席娜。」席娜攀著遙的手臂,努力撐著自己的精神:「你還記得嗎?你救了我。」
雪怪看了席娜好半晌,便又轉頭看著四周;映入他眼中的,是不認識的金髮少年和兩位小朋友、幾隻小動物、長久以來與自己為伴的雪女、還有……
「格拉……榭爾……」納克拉斯特緩緩道:「哥……哥……」
格拉榭爾和梅菲央斯都大吃一驚,梅菲央斯猛然衝到雪怪身邊;格拉榭爾則是在可洛娜和柏德的攙扶之下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向了雪怪。
梅菲央斯顫抖道:「納克拉斯特……你認出我了嗎?」
「哥哥……」雪怪恢復了人類的神智,令所有人震驚的是,透明的液體正自牠眼中流出:「對不起……」
格拉榭爾不知該說什麼,反倒是雪怪先開了口:「格拉榭爾……謝謝妳。」
「謝我什麼?」格拉榭爾一頭霧水。
「妳一直……陪著我,還讓我棲息在這個花園裡,謝謝妳。」
梅菲央斯正要解除風魔法,雪怪連忙開口:「不,不能解除,我這只是暫時的……」
梅菲央斯停下了動作:「納克拉斯特……你想怎麼做?」
雪怪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自從我變成這樣,已經好久沒有辦法像現在這樣進行思考,除了想著要報復那些把我變成這樣的妖精外,我什麼都沒辦法去思考。我……我好累,哥哥。」
「所以呢?」梅菲央斯的聲音突然啞了起來。
「我……我想要自由,想見我的妻子……」雪怪呼出一口氣,彷彿要一鼓作氣說完:「我只能拜託你,幫我這個忙,求求你。」
每個人都把注意力投向低頭不語的梅菲央斯。
「求求你,哥哥……」
梅菲央斯沈默了很久,才終於有了反應:「對不起,請你們都先離開一下好嗎。」
遙抱起席娜和拉拉,站起身來:「我們先到外面去好了。」
「你是想殺了牠嗎?牠不是你的弟弟嗎?」席娜激動起來:「難道牠對你不重要嗎?」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梅菲央斯走向雪怪:「或許是因為妳,牠短暫地……恢復了身為人類的心智,但是……」
「但是什麼?」出聲的是遙。
「我會讓納克拉斯特……自由。」梅菲央斯伸手觸摸了雪怪閉闔的雙眼:「我會將他送往他妻子所在的地獄去的……」
即使難過,梅菲央斯的聲音卻透著不言而喻的堅決;在眾人的沉默中,只有雪怪哽咽的呼吸聲迴盪著。
「正因為如此,所以要由我來。」梅菲央斯說道。
「遙?這是怎麼一回事?」席娜慌亂地尋求遙的解釋:「納克拉斯特不能恢復原狀嗎?牠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們先回營地去吧。」遙將抱著拉拉的席娜放上波可背上,並牽著波可邁步離去;達央連忙抓緊自己身上的毯子,搖搖擺擺地跟了出去。
格拉榭爾看了梅菲央斯一眼,她才跟著其他人往外走去。
走出冰晶花園,格拉榭爾就停下了腳步。柏德首先轉過身來:「怎麼了?」
格拉榭爾搖頭道:「我要留在這裡。」
「妳想繼續守著……那個珠魅的殘骸嗎?」可洛娜開口。
格拉榭爾恢復了一貫的冷漠:「我沒有阻止過任何人去做任何事,而在他們都不在以後,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守著他們身後的殘骸而已。你們走吧。」
柏德突然對格拉榭爾伸出了手:「我叫做柏德。」
格拉榭爾不明所以的看著柏德對自己伸出的手。
「雖然我現在還只是個不成材的魔法師,不,現在甚至連魔法都無法使用。」柏德刻意忽略遙在聽到這番話時的驚愕表情:「但是,我以後一定會是這世上最偉大的魔法師。」
「柏德?」可洛娜看著柏德,生平第一次,她竟無法理解弟弟的意圖。
「傳說要讓珠魅復活,需要珠魅的淚水。」柏德沒有放下手:「我保證,我一定會幫妳找到其他的珠魅,所以……把那個附著珠魅殘骸的花給我吧。」
格拉榭爾再次睜大眼睛,卻沒有馬上行動,而是在良久之後才出聲:「這個冰晶石……是不可能恢復的。」
「為什麼?」柏德問道。
「白雪……是依照自己的意願,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回想起許久以前的那一幕,格拉榭爾閉上眼睛:「即使能恢復生命,也不能保證他會恢復成以前的白雪了。」
「到時候,我會帶他來見妳,讓你們從新認識彼此。」柏德把手抬得更高了一點:「我保證!」
雖然心裡對眼前這個不自量力的小男孩感到不以為然,但是……格拉榭爾無法否認,一直以來,自己有多想再見到那個人,那是自己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不知不覺地,格拉榭爾也舉起了手,她攤開自己藍灰色的手掌,把那個閃爍著冰晶石光輝的花朵放在柏德朝自己伸出的手上。
柏德謹慎地將冰晶花放入懷中,在微微對格拉榭爾頷首示意後,他拉著可洛娜走向了遙。
格拉榭爾就那樣出神地望著一行人在白茫的雪原中漸行漸遠,直到身後的腳步聲將她拉回現實。
格拉榭爾知道來者是梅菲央斯,但她唯一所想的是,今後冰晶花園的某個角落,再也看不見蜷曲在那裡的巨大絨毛軀體。
「謝謝妳。」
梅菲央斯的道謝再度讓格拉榭爾睜大了眼睛,她完全不明白對方這聲道謝是所為何來:「你應該是恨我的,為什麼要道謝?」
「納克拉斯特並不恨妳,身為他的哥哥……我也覺得很感謝。」梅菲央斯頓了頓,又嘆道:「只是想不到……妳也受到了珠魅之核的吸引,這難道真是惡魔的宿命?」
「你說『也』是什麼意思?」格拉榭爾皺眉道。
梅菲央斯沒有回答,而是逕自越過格拉榭爾朝向營地走去。在他身後,風雪呼嘯而過的聲響,聽似竟如同雪女尖銳的笑聲一般,久久不絕於耳。
帶著席娜返回營地時,時間已經過了半夜,所有學生都已經進帳棚就寢,席娜也再度陷入了昏睡。遙、可洛娜、柏德、還有梅菲央斯坐在柴火前,聽梅菲央斯簡單交代了納克拉斯特的事情。
在遙開口詢問前,柏德自動說明自己無法使用魔法的事實。
「對不起,遙師父。」柏德感覺自己已經耗盡這輩子最後的勇氣:「我一直沒說出來,也沒辦法幫助你們抵抗旅途中隨時會遭遇的危險,真的很對不起。」
「那不是重點。」遙凝重地搖搖頭:「你……你們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很害怕。」柏德承認:「當時……我們剛剛發現了遙師父的秘密,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我怕遙師父會……一走了之。」
「是嗎。」遙只這麼回答。
「但是……一直到不久前,我才真正下定決心,我不能放棄自己的夢想,我更不能違背我對別人的承諾,即使變成這樣,我還是想成為大魔法師!」柏德幾乎是大喊地說完最後幾句話。
遙轉向梅菲央斯:「他這有辦法醫治嗎?」
梅菲央斯沈吟道:「我是專攻魔法史與魔法生物研究的學者……但我們學校有一位專攻魔法藥劑和實驗的緹瑟妮潔老師,她領有醫師執照,或許可以幫助柏德……還有席娜小姐的症狀。」
遙輕輕地點了點頭:「我也正打算前往魔法都市。」
「那你們的住宿問題,就交給我來安排吧。」梅菲央斯也點點頭:「問題是出發的時間……不知道這場風雪何時會停,我們必須請其他老師來幫忙,分批帶學生回去。」
「不需要這麼麻煩。」遙一邊說,一邊從隨身行李中摸索出一樣工藝品,所有人都一眼認出遙手上的工藝品,是代表「魔法都市吉歐」的──
「魔導書!」梅菲央斯驚呼:「對了,你們可以藉這種方式來移動!」
「僅限於初次造訪的地方。」遙點了點頭:「雖然我沒試過一次帶這麼多人移動,但試試也無妨。」
「就這麼決定吧。」梅菲央斯鬆了一口氣:「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在無語的沉默中,只有眾人面前的柴火,發出劈啪的聲響。
各自懷抱著自己的思緒,沒有人想開口打破這片沉默,暗黑的夜就這樣持續著,直到天空泛出魚肚白般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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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呱呱呱呱呱呱呱!」(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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