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期的你跟我，表面是快樂的，旁若無人地在大街小巷裡奔跑，上課午休時間不睡覺跑到隱密的角落傾訴著彼此的秘密，說哪班的女生對自己有意思，我們對身上的瘀傷都不提，盡量努力地笑著，好像這世界上只要有你有我就夠了。
我們的年少歲月，是鍍了金的回憶，隨著時光荏苒，終究還是掉色，露出裡頭，不值分毫的真實。
一間狹小的浴室內充斥著刺鼻的化學藥劑味，一個短髮的男生光著臂膀坐在浴室中間，他背後穿著學生制服的男孩戴著手套，擠著調劑好的染髮劑，將白泡沫均勻地抹在朋友的頭髮上。
「文宇，這要染多久？味道好嗆。」他皺了皺鼻子，對染劑的強烈氣味感到不適，很想打噴嚏。「頭皮也痛痛的。」
被喚作『文宇』的人用產品附贈的梳子，將他髮上的泡沫梳理均勻。「你看盒子上的說明，我記得好像是三十到四十五分鐘。」
「要這麼久？我都快窒息了。」早知道染個髮會折騰鼻子，他就不聽朋友的話染這遭了。
「不然我抽個菸，讓菸味中和一下味道好了。」鐘文宇覺得這主意不錯，嘴巴現在閒著發癢。
「你白癡喔，臭味跟臭味加起來也不會變香味，你少那邊繼續毒害我的肺。」他忍不住回頭白了朋友一眼。
說來也好笑，他就是別人眼中的壞孩子，愛惹事的問題學生，照印象來說，該和自己一樣，嘴上要叼根菸才是，但他卻沒有，只說可以忍受菸味。
朋友父親的菸癮很兇，抽到只要一進他家門，就能聞到揮散不去的陳年菸味，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對菸臭麻痺了吧。
「等等要不要一塊洗澡？省點水錢也好。」鐘文宇摘下手套後將其丟進垃圾桶。
「隨便。」浴室是文宇家的，他想省錢就給他省，反正兩人也不是第一次坦裸相見。「你可以先洗，反正我還要頂著這顆泡沫頭半小時。」
「說得也是。」鐘文宇解開自己的襯衫釦子，將襯衫丟在浴室地板上，和另件同樣的制服疊在一起，底下那件骯髒的制服上繡著朋友的名字『許金寶』，一個俗氣的名字。
知道朋友不愛別人叫自己的名字，所以就喊他『小金』，久了，連認識的人也都開始這樣稱呼他，彷彿沒人再喊過他的本名。
對於自己能叫小金的本名而不惹他生氣，鐘文宇有時會小小驕傲著，他跟小金的交情就是這麼深，沒錯，誰都無法介入的深。
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頭黑髮變成金髮，看了非常的不習慣。許金寶捏起一束額前的瀏海，似乎想確認是不是真的變成了金色。
鐘文宇穿好衣服就走出了浴室，沒聞到老媽的廉價香水味，看來是還沒回來，「小金，我們出去吃飯吧，我肚子餓了。」
許金寶穿著朋友的家居服，「你家冰箱沒吃的了嗎？」他熟悉這屋裡的環境，大膽地直接打開別人家的冰箱，雖然屋主的兒子不曾在意過。
冰箱裡幾乎沒食材，僅剩冰到冷硬的白飯及幾個用紙盒裝著的剩菜，不知是否還能吃。
「你好歹也清一下冰箱吧。」
「我就討厭做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失望地關上冰箱門，許金寶來到客廳，拿起放在長椅上的書包，從中翻找出自己乾扁的皮夾。「我只能請你吃泡麵跟十元的飲料，其他的沒辦法。」
今天回到家的時候聞到濃濃的酒味，客廳到浴室沿路上是一攤又一攤的穢物，爸爸又喝得爛醉地倒在浴室裡呼呼大睡，外頭沒見著媽媽的鞋子，他想應該是去上班了，將家裡的髒污清理完後，怕被突然醒來的爸爸發酒瘋波及，不想待在家裡，只好到巷口借住童年玩伴的家，習以為常的鐘文宇，從不多問什麼，就打開家門讓他入內，反正家裡空曠得很，多個人也熱鬧。
「你都沒留點錢在身上嗎？」他其實沒要小金請客，老媽在出門前義務性地留了飯錢給他，節省一點可以吃到兩餐。
「就只留吃飯的錢，其他有用到錢的時候再跟媽媽拿行了。」小金平淡地說著。「別擔心，我媽說她都有幫我存起來。」
鐘文宇知道自己跟好友不同，他很願意為家裡的和諧努力，國一的時候就開始打黑工，做一天領一天的工資，然後薪水很乖地全上繳給媽媽，只是小金在某方面的單純，是他不忍拆穿的。
例如，他真相信母親會幫他把錢存起來，而非像是幫你保管壓歲錢般的善意謊言。
許金寶搭上朋友染上菸味的外套，「我那邊正缺人手，你要是有空的話也可以去打工，不幫你媽分擔家計，自己賺點零花也好不是嗎？」他邊穿外套邊笑著說道。
「我就說我做不來體力活了，討厭滿身大汗，不過在床上就另當別論。」和許金寶不同，鐘文宇從國小就開始就混在女人堆裡，對異性很有一套，偶爾幫人介紹，從中賺點小費，當然這暗地裡來的事他沒對好友明說，就是幫朋友個忙，介紹女友。
許金寶皺著眉看向朋友，就是因為他老愛在同學間開黃腔，甚至不避諱地將A書帶到教室，才被取了『色胚』這不入流的綽號，不過關係好點都是叫『阿色』或『小色』，莫名變得有點文藝的小名。
通常女生都不愛看起來好色的男生，但小色就臉長得不錯，不怎麼正經的笑容意外很受女孩歡迎，加上很懂女生的心思，聊起天來可以把她們逗得心花朵朵開。
由於兩人的綽號使然，他們的關係，在就讀的學區人被戲稱為『金光黨』，然後被小色虧說：是有沒有看過這麼窮的金光黨啊？
鐘文宇忽視他的無奈，手一伸就搭在朋友肩上。「你請泡麵，我請飲料，就這麼說定了。」
「那我要喝珍珠奶茶。」許金寶推回他靠上來的重量，兩人邊玩鬧邊往大門走去。
「一點就給我點四十幾塊的，那我點胖胖杯，我們一起喝好了。」
「好啊。」
關上家門後，兩人有說有笑地往巷外走去，想去大街轉角的便利超商買完泡麵後在店裡坐著吃，順便吹冷氣。
搭著小金的肩膀，鐘文宇側頭看矮上自己半截的小金，從國中開始發育到現在，小金沒長胖也沒變壯過，身體骨纖細地像個女孩，但力氣在工地裡被訓練出來，穿上衣服略顯單薄的身子，卻藏精實的肌群。
「小金你還是多留點錢在身上吃飯吧，都沒肉，抱起來一點都不舒服。」他覺得哀傷地說著。
許金寶這下眼神可真的死了。
在工地的轉角處，頭戴工地安全帽的中年男子，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著滿頭大汗，對於長期合作的高職生感到抱歉，見他染了金髮更是尷尬。前幾天工頭接獲匿名信，說他們不該讓未成年的孩子在危險的工地打工。
「小金，真的很抱歉，被檢舉屬實的話可是會被罰錢的。」他邊說邊從口袋裡拿出皮夾。「我知道你很缺錢，叔叔幫你最後一個忙，好讓你度過這陣子。」
許金寶拒絕他的好意，「沒關係，我在別處還有打工，那我就不打擾叔叔了，有需要再打電話給我。」
說完，他朝叔叔禮貌地點頭之後，轉身騎上自己的腳踏車走了。他表面上很平靜，內心其實非常不安。
他雖未成年，卻不是說不能打工，只是……家裡老愛喝得爛醉的父親還有經常不知在忙什麼而很少在家的媽媽，不願幫他在監護人那欄簽名，才搞得他必須要去找黑工，明明家裡這麼缺錢，就幫他簽個名會怎樣？
說穿了，還不是怕在打工的地方惹出禍端，還要出面處理小孩的事，太過麻煩？
想是這樣想，許金寶還是在街上繞來繞去，甚至連遊戲街都去逛了一圈，看見徵人的紅紙就進去問一聲，也許是看在自己迫切的誠意上，有些店主算好心地說可以試用看看，只是……要家長同意才行。
回到家後，他將腳踏車停在家門前，看見車庫內停著家裡唯一的機車，他推開沒鎖的大門，手裡拿著幾張文件，媽媽的外出鞋就放在玄關前，他更加放心了，媽媽肯定在家。
進到家門後，母親就坐在餐桌前，頭髮有些散亂，許金寶小聲地叫喚母親，怕驚動到沉思的母親。「媽媽，妳回來了。」
許母轉過頭，臉頰紅腫，嘴角黏著已經凝固的小血塊。「金寶，這時間你怎麼沒在學校？」她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沒轉頭看兒子。
「叔叔打電話找我，我去工地一趟。」他怯生生地走向母親，拿著紙張的手在發抖。「可以幫我在這裡簽個名嗎？」將員工契約書放到母親眼下的位置，「只要簽名，今晚就能去報到了。」
媽媽是有在工作沒錯，但不時都會接到媽媽雇主的電話，又是翹班或乾脆不做也不說一聲，這樣的家庭，怎會有穩定的收入？
「金寶，你真是個好孩子。」
聽母親突如其來的誇獎，他的心臟漏跳一拍，沒有開心，只有不好的預感，非常的不好。
母子間的氣氛瀰漫著僵硬的冷漠，許母不看那文件上寫了什麼，站起身往浴室走去。「你找你爸爸簽吧，他人在樓上睡覺。」
看媽媽關上浴室的門，許金寶悄然地閉上雙眼，撕去桌上的文件，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光似地，搖搖晃晃地走到巷口，蹲坐在好友的家門前。
他低頭，難過地流著淚。
小時候，爸爸總是喜歡誇耀自己在哪個大哥底下做事，卻很少拿錢回來補貼家用，一有不順心的事就會動手打人，媽媽曾試圖挽回，直到他堂皇地將外面的女人帶回家過夜後，媽媽也跟著崩壞了。
疼愛自己的阿公還在世的時候，總跟他說一切都會好的，雨下再大也總會天晴，直到某天阻止爸爸跟鄰居起衝突時給推了一把，後腦杓撞到牆柱後的隔天就死在床上，像是睡著了一樣，連聲再見都沒說，他就失去了最愛的親人。
自己明明就很努力地想為殘破的家撐起一把傘，為什麼就不能幫個忙？有錢之後，大家都會過得比較舒服不是嗎？
從下午等到傍晚，鐘文宇和一個女生親密地對談著，見到坐在家門口的人後，轉頭對女孩露出抱歉的微笑。「啊，臨時有事，我們下次再約好嗎？」
當女孩納悶時，瞥見一頭金髮的人蹲在他家門前，瞬間理解了，略為不滿地哼聲。「真掃興。」
鐘文宇低頭吻住她的嘴，安撫她的情緒。「別氣了，雖然妳生氣也很可愛。」
女生嬌嗔地推開他，「好吧，明天下課到遊戲場的後巷等我。」
「好的。」
被一個吻打發未免太便宜他了，可對他抱歉的笑容也是沒輒。女生撥弄自己的長髮，識趣地轉身離去。
鐘文宇有點可惜今天的獵物，都怪小金，害他少賺了一點錢。他怨歸怨，但還是走到好友面前，一如往常地用輕浮的語調釋出關心。「你家又怎麼了？」
許金寶抬起頭，看著背光的朋友，真羨慕他現在還能笑得悠哉。「沒事不能來找你？」他又朝巷口看去，女孩的身影沒完全消失。「抱歉，打擾你了，我晚點再來？。」
「沒差，人都走了。」鐘文宇打開自家的大門，熟悉的香水味漸漸地被菸味取代。「那女人是不打算回家了？」
媽媽已經有三天沒回來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大概是巴上別的男人，等她被人甩，就會乖乖回來了。
本想跟著他進門的許金寶，不懂好友幹嘛停在門口不進去，半分鐘後，鍾文宇回過頭來笑了一下。
「我們先去吃晚餐好了，巷口的飯館在做促銷，咖哩飯買一送一，我請客。」
他習慣性地搭上許金寶的肩膀，這回沒被推開，鐘文宇低頭看他的側臉，眼眶有些泛紅。
到了飯館點餐後，兩人挑了角落的座位坐下等餐點送來，許金寶仍不說自己發生什麼事，就看著桌面失神。
不消幾分鐘，餐點就送了上來，咖哩的香味令鐘文宇食指大動，他吃了幾口後，朋友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被媽媽誇獎了，她說我是個好孩子。」
雖然知道這事不正常，但他想安慰跌落谷底的小金。「你是被罵習慣了，被誇獎就覺得有鬼嗎？」他笑著問。「快吃吧，飯涼了很難吃的。」
許金寶點點頭，吃起朋友請的晚餐。
用餐完後，本想借住朋友家一晚，但關於工作的事，他想再跟母親談談，他發誓絕對不會闖禍，實際上自己的工作態度，許金寶滿有自信的。
許金寶越接近住處，腳步就越慢，最後停了下來，看清家門前的男人身影後，他下意識地躲到一旁偷看著。那男人跟印象中的樣貌只是多了歲月的刻痕，變化上不大，那的確是小色消失已久的爸爸，那個總是會買零食給他吃的鍾叔叔。
依稀記得叔叔是個裝潢工人，收入不太穩定，鐘阿姨很愛亂買東西，甚至後來迷上賭博，導致叔叔受不了憤而離家，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叔叔，而文宇在那之後也常被母親遷怒，被當成撒氣的對象。
記得頭一次看見他遮不了的瘀傷時，文宇不在意地笑著對他說：這樣我們兩個都一樣了呢。
幸好隨著年紀增長，阿姨對他施暴的次數逐漸變少，最多就賞他巴掌跟言語羞辱，現在他對於母親的打罵，只說了『不痛不癢』四字。
許金寶停止追朔回憶，見叔叔溫柔地撫摸媽媽受傷的臉頰，母親不避諱他的舉動，甚至有些享受他的疼惜。
媽媽手裡提了一個大包也被那男人接手，想做什麼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難怪那誇獎的話，聽起來沒有真心的讚賞，那是……不敢說出口的道別。
見兩人要走出來了，許金寶趕緊躲進窄巷，怕給人發現。他皺緊鐵青的臉，他現在應該要馬上衝出去揍那男人一拳，並且大罵他不知羞恥敢拐別人的妻子，照理說是這樣才對，可是看見媽媽她顯露出睽違已久的安心臉龐，心中湧現苦澀的不捨，不忍心打壞她等待已久的未來。
等兩人經過他躲藏的地方，他走出窄巷，看向母親依偎在叔叔身上的背影，他跟小色一樣，都被最信任的那人給拋棄了。
許金寶拭去潰堤的眼淚，走回少了一人的家。
✚ 待續 ✚
✚✚✚ 作者留言 ✚✚✚
其實看第一篇的走向就是虐虐的
甜度可能只有三分，如果要打標註的話大概就是
│#虐 #NP受 #心事重重 #四角單向關係
│#被作者強迫推銷其他故事線才能補完的劇情
新篇也請多指教了(´,,•ω•,,)
✚✚✚
創作內容
【BL】鍍金的歲月_01
BL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