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抓著馬鞍前緣。因為剛剛的地震,所以才剛離開自由都市‧伊瓦利堤的他們更加加緊腳步前往矛尖城寨。她看著位於隊伍最前緣的父親,黑色斗篷被狂風拍打,他那艷麗的金髮也隨之起舞。儘管看不見面容,但想必他也十分著急。
她抬頭仰望著天空,之前曾在書上或莉茵阿姨提過,裂河之地除了是精靈祭祀狩獵與寒冬之「水神」弗洛斯的地方以外,更是片永遠不被豔陽所照耀,天空一年四季均被厚實雲層包覆的地方。至於為什麼會如此,那也是精靈一直以來都努力想去解開的謎團。
然而,現在的裂河之地卻晴空萬里。蔚藍的天空一覽無疑,熾熱的陽光更是均勻地灑落在這片土地上。原本這應是極其自然的現象,但在裂河之地中卻顯得十分突兀。
一個自有記錄以來就未曾被陽光眷顧過的大地,如今居然打破了這項定律?
而且,除了這份怪異現象以外,更讓朵拉感到恐懼的是「魔力正在枯竭」這件事。地震過去以後,她可以感受到這片大地的魔力好似被某個東西給吸走般,就這樣忽然地消失了。
朵拉試圖從先民贈與自己的記憶中探索。她發現這份「資料」依然有著殘破的地方。它記載了先民與龍對戰開始至今的所有記錄,但這旅程實在太長、太久了,也正因如此,所以朵拉沒辦法完全記起來。
在洛索達隊伍衝出伊瓦利堤南方的森林以後,一陣如猛獸般的低沉咆哮從遠處傳來。朵拉驚恐地抬頭。她認得這種叫聲,而且它是如此地靠近──
原本讓朵拉悶熱得要死的陽光忽地被黑影覆蓋。那是幾乎足以蔽天的巨大身姿,「他」張開猶如天空般廣闊的翼膀,捲起的旋風讓底下的部隊發出陣陣哀嚎,他的吼叫更是讓人感到頭暈目眩,不得不用雙手摀住耳朵。
只見那原不屬於這世界的生物並沒有落地,反而在空中盤旋,揮舞著雙翼停留在半空中。半晌,他回過身,不在乎披舖著鱗片的尾巴如何將地上那片草地攪得稀巴爛。那雙金色的眼眸望著他們,發出陣陣低吼。
面對著這奇特的、好似可以在一瞬間殺光他們的生物,朵拉出奇地覺得鎮靜。方才聽見吼叫的震驚、他飛過部隊上空的恐慌就像被某個東西給強行壓下一般。望著舖在那頭龍身體上的銀色鱗片、還有那雙金色眼眸。
她覺得他好美。
她怎麼會覺得這頭生物會破壞這個世界呢?為什麼要擔心這種無謂的事情?不管怎樣,現在只要為了眼前這頭──這位理想中的「神」做好每一件事即可。因為──因為──
「不要……」朵拉盯著他的金眸,怒吼:「不要用精神魔法操弄我們,龍!」
她雙手忽地迸出一團劇烈的火球,它們就像朵拉內心裡暴漲的不甘與羞辱,隨著她振臂一揮,紛紛朝向龍的臉部飛去。那頭銀龍顯然吃了一驚,在被火球擊中以後,他仰天狂嘯,從空中掉了下來。
當那頭巨大的身姿一落地,位在隊伍最前的艾洛才回過神。他晃了晃腦袋,然後咒罵了幾句,回過頭來望著其他人。「該死的……喂!還有人沒清醒的嗎?」
「沒有!」
「剛剛是怎麼回事啊?」
朵拉咬牙。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她居然完全沒有發現到那頭龍在操弄著他們。沒有紫色的氣體、沒有詠唱、更沒有任何徵兆,牠就只是回頭過來看著他們,然後就感覺到一股莫名其妙的鎮靜?四神啊,這就是先民曾與之作戰的生物?
艾蜜莉用手摸了摸朵拉的橘紅色頭髮。「謝謝妳,朵拉。媽媽沒辦法抗拒那種強力的鎮靜。」
朵拉一愣,抬起頭望向坐在自己身後的母親。「媽媽,妳──」
神子嗎?
「武器上手!」艾洛抽出劍大喊,朵拉聽到了身後那抽出金屬武器的碰撞聲。
在那飄盪於空中的煙塵中,一隻巨大的前肢穿了出來,那如黑曜石般深沉的利爪嵌入了土中。接著又是一道長吼。
「唔──」艾蜜莉用手摀住雙耳,極力忍耐著那猶如要將腦袋撕裂的聲響。
「神子啊。」龍低頭望著他們,銀色的鱗片上有著剛剛被火球打中的黑色焦痕,但牠卻不予理會,只是淡漠地問:「賽勒圖爾在哪裡?」
「賽勒圖爾?」朵拉疑惑地蹙起眉頭。
「普羅‧賽勒圖爾,是潔絲告訴我們的老人嗎?」艾洛這才想起來先前他們在自由都市停滯補給時,曾被假扮成虹的潔絲招待進去,並告訴他們目前裂河之地的動亂。
龍瞇起了雙眼。「告訴我他在哪裡。精靈和同胞們啊。」
「同胞?」艾洛一愣。
「咯咯咯。以這種姿態面向你們,各位會有警戒也是無可厚非,在加上剛剛我也過於無禮了吶。」銀龍張嘴,儘管他的聲音就像野獸的吼叫,但奇特的是,所有人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虛無以至,賽勒圖爾的迷霧早已無用。快快將他的位置告訴我。」
虛無?迷霧?朵拉晃了晃腦袋,她現在沒有時間去搜尋這段記憶。但這頭龍似乎對他們沒有敵意,至少在自己拿兩顆火球砸了他的臉以後,他還是沒有攻擊他們的行為來判斷的話。
「……他在白樹洞。」朵拉指著龍身後的黑色城寨。「只要經過那裡,白樹洞就在山壁中。」
「原來如此。謝了,過於年輕的神子。」龍揮舞著雙翅。「贈與你們一項情報吧。若遇到其他顏色鱗片的龍,那些都是『真龍』,是我的同胞,請不要攻擊。但若遇見『紅色的相似之物』,那便是虛無創造出來的『虛妄』,儘管與真龍有異,但那才是真的會掠奪世界之物。」
「紅色的相似……你同伴中沒有紅龍嗎?」朵拉問道。
「咯咯咯。」銀龍拍動翅膀,再次捲起了地上的沙塵。「有,但分辨真偽,從來都是神子最擅長的事。雖然虛妄的詭異模樣就連一般人也能辨識出差異吧。」他飛上空中,然後大吼一聲。「可千萬別死了哦?」
接著銀龍便回頭往矛尖城寨飛去。隨著巨大身姿遠去,朵拉立刻閉上眼,雙手抓緊馬鞍。她知道父親肯定會馬不停蹄地追著那頭龍而去,而自己的工作並不是眺望遠邊或附近的風景發呆,她體內擁有這千年以來的歷史寶庫。現在必須尋找過去的記憶。
被尊奉為神子的先民們曾擊退過龍族,那些都是現代人所沒有的經歷。她必須把這些東西挖掘出來並傳遞出去,否則沒有勝算。無論是真龍或者是虛妄,只要喪失這座寶庫,迪爾大陸上的種族將會被滅絕。
部隊衝出了森林,朝著山坡上的漆黑城寨而去。那座夾在莫瑞和巴瓦山脈正中央的要塞矗立在那已有段歷史,坐落於戰略要衝的隘口,矛尖城寨從來都不曾於戰爭中缺席。
朵拉腦海中迅速掠過了數十、數百,甚至於千年前的記憶畫面。世界記錄著大陸上種族生存時所遇見的每個問題或事件,她看見了布爾德冰原千年前的模樣,而就在尚未被暴雪覆蓋的天空中,披著各色鱗片的龍從那邊分裂出來的「缺口」竄入。
他們橫行於整片迪爾大陸,所經之處無不橫屍遍野。龍的吐息足以使任何石、鋼材融化;龍的鱗片能抵禦各式各樣的精密武器;龍的力量更使任何種族的人不得不臣服。
朵拉蹙起眉頭,如今現實世界的聲音都被拋諸腦後。她看見了矮人們的城寨被燒毀;她看見了人類正在廣闊無邊的大地上逃竄;她看見了獸人在曾經雄偉的神殿力抗強敵卻徒勞無功;精靈們使用元素激烈抵抗,但仍遭到龍族無情抹殺。
這段記憶忽地出現了斷層,它就像被某個東西短暫扭曲了一樣,朵拉只能從中看見一段黑影。但隨後又恢復了正常。
絕望中,有人站出來聯合其他種族抵抗,更以四元素敗退了龍族。他的火焰比龍的吐息更加灼熱、他的風刃劈開了龍的鱗甲、他取出的水球使龍族於絕望中窒息、他的魔法使大地以無邊之力戰勝敵人。
「怎麼可能?」朵拉睜開了雙眼,她知道了傳說的大法師是如何使用強大力量戰勝龍族的。
但怎麼可能?如果傳說的大法師即為龍原神子,但現在的她可沒有那般的無邊神力。在歷史記憶中的那個人──泰戎,看上去幾乎就像是神!她的身姿、她驅動魔法的神情,那完完全全就不像是普通人類,或是先民。
過去,先民以龍血實驗創造了唯一的龍原神子,並團結了所有種族擊退了他們。但朵拉明白自己沒有這樣子的力量。現在沒有,更不可能從短時間內取得。
「停止前進!」
坐在身後的母親忽地勒緊韁繩,底下的馬兒吃痛地嘶吼一聲。艾蜜莉大喊:「那是什麼?」
朵拉往矛尖城寨的方向望去。從通往南境的天空中出現了數道「黑影」。他們拖曳著黑紅色的軌跡,紛紛往北境的各個方向而去。朵拉從那些軌跡中認出了這些人的目標。精靈之森、地煉堡,還有布爾德冰原。
但有一道軌跡卻沒有往上述各個方向而去。他猶如長矛般貫破了高空的雲朵,直直朝著他們的方向飛過來。跟剛剛那頭銀龍完全不同。他這種降落的方式並不打算緩衝,而是──
在艾洛大喊散開之時,身後的洛索達軍團們立刻駕馬退開。但朵拉的視線依然沒有離開過那黑紅色的「東西」,當他撞擊在坡地上時,大地為之震動。朵拉尖叫出聲,但隨之被艾蜜莉給擁入懷中。
馬匹也因為地震而跌倒,身上的騎士們也紛紛飛落在地,哀嚎聲此起彼落,那濺起的沙泥全潑在了每個人的頭頂上。在震動結束以後,朵拉奮力地拍著母親的胸甲,她受傷了嗎?腿有沒有被馬壓到?媽媽、媽媽!
艾蜜莉放開了朵拉,但仍一手抱著女兒。她微笑。「沒事吧?」
朵拉搖頭,然後激動地說:「媽媽呢?媽媽妳──」
「別擔心,媽媽沒事。」她拍了拍朵拉的頭,然後伸出手,被另一個人拉起。
朵拉也順著被拉起身,然後父親的臉龐隨之映入眼簾──她很神奇地漸漸冷靜了下來。以前朵拉從來不知道,父親那堅毅的蔚藍色眼眸是如此地讓人安心。他雖然也是頭一次面對這種狀況,但臉上似乎從來不曾出現過動搖。是那樣的堅定,猶如遙遠的巴瓦山脈一般。
「還好吧?」艾洛問道。
「沒事,其他人──」
又是一陣天搖地動。朵拉順著艾洛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個巨大的前肢從煙幕中竄出。黑色的利爪插在泥濘裡,那周遭的草皮就像被生命被吸收般瞬間枯萎。望著那粟紅色的鱗片,還有從那細縫中飄出來的黑紅色氣體。她想起了那頭銀龍曾說過的話,不禁膽寒了起來。
「虛妄。」朵拉嚥了口口水,但當她說出那生物的名字以後,卻發現自己止不住膽寒。
煙幕中的巨大黑影仰頭,朝著天空吼出了聲別於其他生物的高亢怒吼。朵拉用手摀著耳朵,但眼睛卻不曾眨過。在虛妄吼叫的時候,他的鱗片閃爍著黑紅色的光條,看上去猶如寶石般美麗,但卻又比黑夜更令人恐懼。
只見他張開了雙翼,煙幕被吹開,所有人這才看見了虛妄的粟紅眼眸。他呼嚕嚕地低吼著,凡是被他踐踏過的地方沒有生命存活。草皮隨風而逝、大地消亡成沙。
「呼嚕嚕嚕──」
「這就是剛剛那頭銀龍說的……虛妄?」艾洛咬牙,然後站到了妻女身前。「快逃走。」
「什麼?」艾蜜莉疑惑地問道。
「這東西已經超出了我們所能處理的範圍了,但必須保住朵拉。她是被先民選上的『龍原神子』。」艾洛雙手持劍,即使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朵拉甚至沒有從那聲音中聽到一絲膽怯。「不管怎樣,我們才是不被世界需要的東西。保護她!」
「爸──」
「說什麼鬼話!」艾蜜莉怒斥出聲。「不被世界需要的東西?你、你對我跟朵拉來說很重要啊?為什麼可以這麼冷靜地說出這些話?她是妳女兒啊。」
「……是。」艾洛遲疑了,但仍舊沒有回頭望著妻女。「所以我、我──」
虛妄再一次咆哮,接著抬起自己的前肢朝艾洛他們襲來。朵拉望著那黑色的利爪,卻發現原本站在最前方的父親忽地轉身,撲倒了母親跟自己,但他們卻又隨即被虛妄打在地上而吹起的暴風捲走。
「放箭!」
朵拉有印象,這是奇克叔叔的聲音。她掙扎地抬起頭,從縫隙中看見其他洛索達同胞們早已群聚在一起,擺出陣型準備應付這頭外來的生物。
「洛索達戰士從不離開戰場。」艾洛撐起自己的身子,望著妻女,他咬牙。「我已經逃過一次了,所以、所以──總之快離開這裡,帶著朵拉走!」
朵拉望著父親起身的背影,還有他拾起一旁的劍朝著奇克叔叔那裡跑去的姿態。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應。為什麼?千年前的龍原神子可以使出那樣的力量,但自己卻不行?他們之間到底有著什麼差異?
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卻又在此刻湧現。她原本還在看著射箭的洛索達人,可腦海裡卻出現了一個石洞。朵拉知道那是千年前的龍原神子長眠之處,接著是一名精靈──那身姿、那金髮和面容,是莉茵阿姨。
但阿姨卻一反常態地渾身浴血,嘴裡唸叨著某種語──真言,她幾乎下意識地知道那是真言,而且那還是「匯聚」的真言。莉茵阿姨強行將原本蔓延在裂河之地的力量全數吸收,結果「外牆」因為其中一段力量的流失而出了缺口。
記憶忽地消失。朵拉發現當她看到莉茵阿姨誦唱真言的畫面以後,在更後面的記憶遭到了某人強制性的中斷。過去在矮人領時,如果她想擷取某部分的知識或「真相」,通常都會是自己去瀏覽,然後自己結束。但這次不同,朵拉沒有任何自主權。
這代表是有人想讓她看的。
是真言?說起來在自由都市「伊瓦利堤」時,招待她們的半精靈‧虹也曾告訴過他們一項情報。那就是她六年前在達莫奈特人軍營裡曾見過的標示著所有青尖石礦坑的大陸地圖,而那些位置如果用線連結起來,然後再畫向各個種族的棲息地,便成了迪爾古語中,龍原神子之中的「神」字。
但完全不合理,世界上哪有這般巧合的事?礦坑用線連在一起就是字體?若那個人不是神,那根本不可能做到。而且還必須延伸到每個種族的棲息地?如果是對照著洛索達熊掌氏族的冰柱上;精靈之森的母樹;矮人王玉座間的迪爾古語,那其他種族又為何如此剛好地刻上了那些東西?
「唔……」朵拉抱著頭,然後看著父親衝向了奇克叔叔的隊列。她聽見了母親在咒罵,然後跟著父親的背影而去──沒錯,她絕不可能放下他不管。正因為六年前的經歷,所以才使這二人情比金堅。
朵拉將腦海中的地圖壓縮。虹認為大陸被刻上的字樣是龍原神子的「神」字,但在各族棲息地留下古語實在不可能,要怎樣才能說服他們?但假設把那些延伸出去的線條全數抹去。她盯著當初在自由都市看的地圖,但腦海中的影像卻傳到了更遙遠的過去。
那些礦坑的用意不是龍原神子的「神」字,不是迪爾古語,它們甚至不是一個文字。沒錯,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對的──世界上沒有這麼巧合的事。礦坑的位置怎麼可能剛好做出一個文字?
「有人跟已逝的先民定下約定,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償還過去的錯誤。而這些礦坑溢出的魔力以『空氣』的方式散播在大地上來達到隱藏的目的?是誰?」朵拉望著虛妄,望著他那不詳的身姿。
「你居然一直都被誤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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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隔了十五天的更新,在這邊跟大家致歉(土下座
有看過那篇文的都知道,我砍有砍過預先的進度然後重新寫過。
這是因為有了蛛網的先例,所以我對結局的把握度其實不怎麼有自信。
儘管蛛網沒有任何人向我提過結局的問題,但我很清楚那不是我想要的結尾。
儘管想說的東西都有了,也說了,卻不是我想要的方式……事後想想,那真的令我感到挫敗,也知道自己在寫作這方面仍舊太淺,還需要更加琢磨。
過去,如果有人因為不知道「故事在別人眼中好不好」,我總會向他們回答「寫出自己認為最好的即可」。
現在,我卻也因為害怕自己無法做到完美而遲遲不敢PO出。
可是,我依然扔了上來。
它完美嗎?老實說我沒有底,但至少這樣可以告訴其他人──這就是我的方式。
我把這篇文PO出時就代表我做好了心理準備。
在往後一路邁向結尾以後,假設仍舊不盡理想,那也是我功力不足。
感謝一直以來接納這般不足之處的我的各位。
洛索達還會繼續走下去的^^
-LKK 2018 . 04 .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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