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了獸人軍隊前，但那也離裴蒂有了約十步遠的距離停下。「請問您為何來到此處？」
「送信。」凱瓦爾簡便地回應。
「給誰呢？」菲梅爾又問。
「我為什麼非得跟妳這女人解釋？」凱瓦爾平靜地說道，但用字遣詞卻十分辛辣。
裴蒂杵在這兩人中間，感覺內心壓力忽地加重了好幾十倍。凱瓦爾是洛索達中的大人物，起初裴蒂是想先跟他解釋一切事務的原委，然後再請這位英雄配合演出，接著只要找到機會一口氣逆轉情勢，就能奪回城寨，或順便解決菲梅爾。
但現在不行，菲梅爾的出現太早──或說太剛好了。靈是剛好在城牆上協助巡視時，在看到洛索達人的那一刻就立刻跑來告知自己，假設蜥蜴人也提早告知了菲梅爾，那她應該要跟自己同一時間，或晚個幾分鐘出來才對，但沒有，那女人偏偏選了這個最棒的時機出場。
「裴蒂。」菲梅爾的聲音猶如冬天的寒風般刺入了裴蒂的心裡。「妳為什麼會站在那裡？」
「裴蒂？」凱瓦爾低頭看著杵在自己隊列前的人類女子。「妳就是皮洛恩信上提到的女人？」他瞇起了那深藍的眼眸，臉上的表情猙獰了起來。「我記得妳現在跟我們還有精靈是同盟的關係吧？解釋一下現在是怎麼回事，那女人是誰？這群在我眼前的森林蠻族又是怎麼回事？」
獸人們發出了憤怒的低吼，但菲梅爾隨即高舉手制止了他們。「裴蒂，未來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妳明明知道的。」
裴蒂緊握藏於斗篷下的雙拳。白天濃烈的迷霧使她看不清楚位於自己有些距離的菲梅爾，卻能清楚地看見位在自己身側的瑞爾斯和凱瓦爾。她轉過頭去迎上了那雙眼眸，那認真的神情簡直跟艾洛──或說艾洛簡直跟他父親一模一樣。
她堅定地看著凱瓦爾，然後伸手輕輕拉起了自己的黑色斗篷。洛索達的英雄原本熱辣的眼神見狀，眼眸中顯露出了疑惑，他準備開口詢問的時候，裴蒂咬著下唇，唰地一聲抽出了繫在腰際的長劍。
「為了向她致以我絕無二心的忠誠。」裴蒂往後退了擠不，舉劍向天。「獸人們，跟我一起抓住這群北方蠻族！」
＊
「裴蒂，妳是認真的嗎？」靈跟在她身後，用略顯急促的聲音問道。
而在她和靈身後，又跟了一大票全副武裝的人類。儘管他們不明白裴蒂現在想做什麼，可仍舊遵循命令集結了起來，沒有絲毫懈怠。這是弗司妲最讓裴蒂感到驕傲的地方，他們跟過去第二進攻大隊幾乎別無二致。
但是，她待會要做的幾乎等於破壞了這支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部隊。但現在別無選擇，要做就要做得徹底。
裴蒂停下了腳步，面前是一扇拱型的木門，它跟這棟兵舍其他的門並沒有什麼不同，可是她知道這房裡住的是誰。弗司妲所有的人都知道，所以靈跟士兵們更不明白，為何來這裡還要全副武裝？
「武器上手。」裴蒂冷冷地說道。
「什麼？」靈脫口而出的顫音幾乎代表了全體弗司妲人們的疑惑。「這裡是──」
「我說，武器上手。」裴蒂輕輕地抽出了藏在斗篷下的長劍，儘管動作輕巧，但在寂靜的長廊上，那出鞘的聲音仍舊過於響亮。
儘管看見指揮官拔出了武器，但弗司妲的人們卻沒有人遵守命令。他們滿臉驚愕，幾乎不敢相信裴蒂會下這種命令。她看著其他人沒有動作，原本冷漠的表情變得更加陰沉，只見裴蒂往後退了幾步，然後舉劍對著站在樓梯口的所有人。
「這是命令。」她又說道，那低沉的嗓音下蘊含了猛烈的怒火。
靈張開了嘴，緊皺的眉頭似乎不敢相信她會在這種地方下達這樣的命令。裴蒂迎上了那雙眼眸，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不能做到一半收手。至少現在還不行。
「我說──」
門忽地被打開，弗司妲的人紛紛將手按在腰間的武器上。望著從裡頭悠悠走出來的精靈，那如金砂般美麗的金色長髮，還有知性的青藍色雙眸，好像只要往這裡掃一眼，就能看穿裴蒂現在要做的事。
這是自從上次會議一別後，裴蒂第二次看見莉茵，雖然不過才隔了一天，卻讓她覺得好像有數日之久。莉茵身上跟自己披著同樣的黑色斗篷，雖然看不清楚底下的穿著，但想必也是跟弗司妲同樣的緊身衣褲吧。
莉茵用睥睨的眼神掃視周遭，最終落在裴蒂身上，有意無意地瞥了眼她手上那早已出鞘的劍，她哼了聲。「這就是妳的選擇？」
「凱瓦爾已經被抓起來了。」裴蒂說出了讓在場所有人類震驚的事，想來也是，畢竟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含靈也是。「為了讓菲梅爾能成功進軍北境、為了人類，投降吧。」
「這真是我跟妳合作到現在以來聽過最白痴的決定。」莉茵直接省略了過去面對外人的優雅，這種直爽在裴蒂心裡卻覺得更加冷酷。即使現在弗司妲人數眾多，但在她眼裡好像也沒有任何區別。「還是說這就是妳想解決仇恨的手段？背叛我們？當初向洛索達乞憐的姿態呢？有了個新強權攀附就露出本性了嗎，人類！」
人類二字無疑深深地重擊了裴蒂。迎上那吐著怒火的青藍色雙眸，她覺得自己原本堅定的心動搖了。莉茵是精靈，而且十分聰明，從以前見到她到現在，裴蒂覺得這女精靈好像無時無刻都能操縱著這一切、掌握著所有局勢並擬出各種對策。即便是在昨晚爭論是否該搶奪武器時展現出來的懦弱，仍舊不減她的這種氣質。
然而，現在莉茵用言語毫無保留地用重創了她。裴蒂覺得自己的心碎了。眼角隱約能瞥見靈與其他弗司妲的人，他們臉上的神情不再像過去那樣堅定，反而游移在莉茵和自己之間。靈望著自己，似乎希望她能給出一個圓滿的解釋。
幾乎有那麼一瞬間，裴蒂覺得自己被孤立了。比起壓力或責任，那種幾乎快把力氣抽離的孤獨感更顯真實。她覺得握著劍的手再發抖，喉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快衝了出來，雙腿就像磁鐵吸引般，咆哮著要逃離這個地方。離開這裡，跑到一個沒有責任、沒有負擔的地方。
但裴蒂仍留了下來，她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
「弗司妲的人聽著，」裴蒂嚥了口口水。「對方是名精靈，她握有著強大的實戰技藝和魔法技巧，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抓住她。」她雙手握劍。「這是來自於菲梅爾的指示，我們將為了人類未來的福祉抓住她。」
迎上了莉茵冷漠的眼，還有弗司妲對這命令的質疑。在這狹小的空間內沒有任何人移動。每個人都面面相覷。
裴蒂緊緊握住了劍柄。她知道其他人遲疑的原因，也不怪這些人。畢竟自己做了跟初衷相違背的事。現在的她是背叛者。
「……遵守命令。」
裴蒂心頭一驚，望向站在樓梯口的靈。只見她就像下了決心般，奮力將劍抽了出來怒咆：「武器上手！」
頓了好一會，抽出武器的聲音此起彼落，裴蒂雖然高興，但這也代表著聯盟的決裂。如果走得不好，這些百餘人──或是不到百人的隊伍將隨著自己一同死無葬身之地。想必他們已經有了覺悟。
或是被迫覺悟。
「可憐的人類，你們想做這種無聊的掙扎到什麼時候？」莉茵搖了搖頭，然後看向裴蒂。「我曾經對妳抱持著希望，以為妳會是第二個轉動時代齒輪的人，結果卻是這樣的讓我失望……」她的聲音充滿了哀慟，無奈地嘆了口氣。
接著，莉茵直直地望入了裴蒂的眼。「如果現在的所作所為都只為了向她展現忠誠，為了彰顯你們人類那可憐的卑賤姿態，那妳其實做的很不錯。這就是人類應該有的樣子。」她哼了哼，轉身朝著樓梯口走去。「滾開，妳們這群卑賤的東西。不需要你們的護衛，我自己去找菲梅爾，誰要敢碰我一下，我就砍下他的手！」
望著莉茵逐漸遠去的背影，裴蒂仍死死地緊握著長劍。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復自己高漲的情緒，直到她再次睜開眼看著其他人時，裴蒂看到了疑惑、困擾，但更多人卻挾帶著憤怒的眼神。
「你們回去吧。」裴蒂對著靈說道，她把劍收回了鞘中，疲勞地說：「我要去找菲梅爾。」
「裴蒂，妳難道不應該給我們所有人一個解釋嗎？」靈攔下了她問道。
「我不需要給你們任何一個人解釋。」裴蒂迎上了她的眼，堅定地說：「遵守命令，這就是軍人應該做的事。」
然後她在眾人的怒目下，離開了這異常沉重的樓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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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其實本來打算截多一點再丟上來，但覺得斷在這裡很剛好，所以就先更新了 XD
來聊聊這次的內容吧。
裴蒂的計畫不僅僅因為洛索達人的到來而告吹，更因為凱瓦爾的到來，所以導致她在兩軍對峙下做出了選擇。
原本一直以來充當後盾的弗司妲如今也轉而質疑這位指揮官。
看看她在要求其他人服從命令時的抗拒──她是否還是那些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女王？
她又一次踏入孤寂。
她又一次重回孤獨。
就跟六年前在矛尖城寨所發生的事情一樣，又失去了一切。
－LKK 2018 . 03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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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