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明穗以「就近看守」為由，命僕人將暫時安置在偏院的楓的棉被衣物等等，全都移到自己房間。搬動時楓不知為何神色有點不安，明穗留意到了卻當他是客氣而沒有特別放在心上，直到半夜被做惡夢驚叫的楓驚醒。
「……怎麼了？」明穗伸手去掀開了楓蓋著頭的棉被，只見那人兒緊抱著枕頭嗚嗚咽咽地哭泣。
「組長！發生什麼事了？」
「不礙事，都回去值夜。」
明穗遣退了聞聲而來的部下們，映在紙門上的幢幢人影散去，他取過將房內一直點著的夜燭，另外點上了較明亮的大燭火，室內頓時搖曳著溫暖橙光。
才被放火燒了家，不知道楓會不會怕火。想了想，明穗還是把燭火放進燈罩，端到離二人被褥有些距離的角落。此時，楓哭聲漸小，似乎也稍微恢復冷靜。
「……楓？還好麼？」
楓的大眼中淚水不斷滾落，明穗拍拍他的肩膀試圖安撫，看人沒有躲開的意思，便乾脆把他撈起摟進懷裡抱好。
「……」
沒用的小鬼！
被詛咒的禍害！
你不配待在清水家！
時值隆冬，年僅五歲的楓被兄姐們扯著手臂拖出家門，連同衣服鞋子、棉被枕頭、用過的碗筷等等一起像垃圾一樣扔在路邊。楓數次拼命抓著兄姐的衣襬懇求，仍被狠狠甩開。
──誰敢幫他，就是跟清水家作對！小心我們殺你滿門！
小小孩子無助地在風雪中哭得聲嘶力竭，居民礙著清水組的惡名不敢擅自伸出援手，只是關上門窗求個眼不見為淨。傍晚時分，有幾名清水家的僕役來帶走凍得幾乎失去意識的楓。
楓本就羸弱的身子哪禁得起這樣的風寒？高燒數日後人總算清醒過來。
那幾個故意將他扔在雪中自生自滅的兄姐，全被父親斬斷了一根小指作為殘害手足的懲罰。然而這殘忍的處罰也讓楓更加被孤立。
……所以在搬棉被時才會害怕麼。
明穗聽著楓斷斷續續的說明夢到的往事，那脆弱的嬌小身子讓人莫名產生保護欲以及想支撐著他的念頭。
「……不要拋棄我……」
那一聲卑微的哀求令人心碎，那些路人聽了避之唯恐不及，於明穗卻是不同。
此時若是拒絕，只怕他真要就此崩潰消失。
「別怕，我在。」
那已不僅是對楓的同情或是單純接納他的責任感，心中有什麼在緩緩滋長。
如果可以，他希望楓能夠一直保持著稍早前的那份笑容。
任何會讓楓感到難過痛苦的事物，都將由他來抵擋。
明穗摟緊顫抖的楓試圖傳達溫度，於人耳畔低語。
「──我以高樹家的名義發誓，不論發生何事，絕不拋棄你。」
＊
楓輕輕一揮手，方才那所有片段畫面都再次消失。
「……不論發生何事，明穗都不曾收回過那句誓言。」
楓話語中微帶哽咽，唇角卻勾著淺淺弧度，「……與明穗相遇，是我此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事，在高樹家生活的日子，也是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楓頓了下後繼續說，「後來，我終於又能重新投胎，明穗雖然殺孽重，卻有地府神官為他說話，所以他被特准能跟我降生於同世，只是稍微晚個幾年……」
葉雨燕一愣，「難道……」
「明穗的背上有刺青，右胸口有一顆痣，後頸則有兩個並排的小痣。」
楓並不說破，只是瞇眼笑著說了幾個特徵。
雖然像這樣以前世特徵來尋找轉生之人的辦法不是今天才有，但讓楓說來為何有種微妙的曖昧感？
葉雨燕望著楓那與外表年齡不符的成熟笑容，幾乎無法把眼前的楓跟方才影像中看到的孩子畫上等號。
「你雖然是我的前世，但不代表我們就是同一個人吧？」葉雨燕問道，「還有，與過去產生聯繫的，是明穗割手的那把隨身短刀、還是楓葉林……？」
自己是看著那片楓葉林時聽見那聲脆嫩的呼喚與在樹下嬉鬧的兩人，而瑞樹則是觸碰到短刀時產生類似感應的反應……
「靈魂投胎後一般不會保有前世的記憶……轉世後，即便是同樣的靈魂，也會因不同的時空及次元變成不同的人。」
頓了下，楓輕輕說道，「『清水楓』早已進入輪迴，在這個時代成為葉雨燕。在你面前的『我』，是意外遺落在日本的靈魂碎片，因為某個契機才得以停留在此等待，也因為那個契機，讓我能夠這樣跟你對話，還能讓你藉由一些事物跟夢境感應到前世的記憶。」
「請放心，就算知道了這段往事，『葉雨燕』也不會因此而成為『清水楓』的。而我也該把『我』這個碎片歸還給你、給我們的靈魂。」
「『歸還』……，」葉雨燕喃喃重複那個詞，『楓』說的簡單，可一旦『歸還』了靈魂，剛才在跟自己對話的人也就不復存在，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死亡』的一種。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沒有理由再留下。」
楓仰著的小臉上有著釋然的笑靨，「『我』有該回去的地方，這個靈魂碎片，屬於這一世的『葉雨燕』。」楓說著，突然頑皮吐舌做個鬼臉，「不過楓的心是明穗的，不屬於其他任何人的喔～」
「好好好，是是是。」竟敢對自己放閃？為什麼有種在聽爸媽聊起當年交往情況的感覺啊？葉雨燕失笑，這孩子剛被撿回高樹組時明明就是那樣厭世又柔弱，卻也因為『明穗』而變得如此活潑開朗──足見此人於他生命中確實佔有相當重要的份量。
──但你現在的模樣是那麼年輕，不就也代表了你在這年紀就過世了麼……
葉雨燕一時語塞，而或許是彼此靈魂牽引的關係，楓也感應到對方表情微僵的原因，他偏頭平靜地笑笑。
「……剩下的事情，另一個人會告訴你的。」楓說著的同時，身影從腳趾開始一點一點化成金紅交錯的繽紛碎片，碎片飛舞著小小轉了個圈飄向葉雨燕的胸口，融化，消失。
……你果然，找到我了……
(待續)
創作內容
【InfinityMoon】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