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或許有種毒癮,渾然不知地上癮了,那是戒不掉的真實。
「也許妳得和閣樓裡的兩個處女好好談談。」吉屋信子對我說。
「或是去港灣好好散心。」川端康成對我說。
「妳得要披上人皮,別讓鱷魚被別人發現。」邱妙津對我說。
這毒可不像澄澄的餘毒,去花蓮寺廟修行一個月就能洗淨的,這毒或許從一出生就有,有的人在青春期發作、有的人成年後才發作,但大多數的人終生都不會發作,而我被歸類於發作的那一方。但這種毒其實對自己無害,至少我這麼認為,只不過就是上癮了很難戒掉,可是有些人就是天生害怕這種毒,我不知道理由,事實上我也不想知道。
中音薩克斯風,吹奏,吹的是久石讓的《鴿子與少年》。我曾經妄想自己是那少年,接住從天空中緩緩落下的女孩,但我逐漸意識到我的「原型」是個女孩沒錯,只不過那從天空落下的人也依舊是女孩。她是我高中管樂隊的朋友,那時也是我毒癮開始發作的時間點,更確切來說,就是因她而發作的。她就是若燐,高中同班同學,大學也是同學。
她手裡抱著書,和兩位同學並肩行走,從她身上散發的氛圍自然而然為她開了一條路,猶如是羅敷步入喧囂的市街,村民皆不經意地讓道給這位美人。我扶著牆,躡著腳步,當時的我並不像現在這樣,其實是個看似書呆子的女孩,根本不會有人願意看上我一眼。但就是那時候,我同她對上眼了,同班那麼久第一次對眼。
彷彿是要被吸進去,深邃的黝黑似乎隱藏了許多秘密。她對我微笑,我也對她笑,當然只不過是呆呆地笑,反倒是她身旁兩位同學不謀而合地瞪著我,惡狠狠地。我才斂起笑容,快步離開。
毒癮惡狠狠地發作了。
§
管樂隊的合奏練習,吹吹停停,某個樂器組的拍子不對、音調不對,一切重來。緊鑼密鼓的魔鬼訓練,為的是全國學生音樂比賽。指導老師的笑靨,裏頭藏的是一股不想認輸的心境。
若燐,負責小號,小號組組長。論實力而言,全管樂隊最強的小號手吧!對比當時技術不純的我。
「薩克斯風組,剛才那段再吹奏一次。」指導老師的目光投射。
吹奏。
「寒芸同學,剛才那段再吹奏一次。」指導老師的目光再次投射。
吹奏。
「今天回去能否請妳練好這一段?」指導老師笑裡藏刀。「有時候也是該要求一下自己,知道嗎?」
「是!」我緊張地回答。
微不足道的中音薩克斯風。
結束練習之際,旁頭座位的同學遞來了一張紙條,上頭寫著:「等等可以和妳聊聊天嗎?若燐。」我的心通通地跳,隨時要飛躍出去。這下慘了,毒癮發得更深了,若燐啊若燐,妳真是千古罪人,害得懵懂無知的寒芸染上毒癮。我偷偷地在心裡寫下這段話。
肯定沒錯,對眼的那次她記住了我。我竊喜,沒錯,那時的我並不是現在的我,還是個會因為一些小事而雀躍不已的少女。而她是拉著母親衣襬的小女孩,在花店前瞧來望去,最後用她細嫩無比的手指指著薰衣草,這是她挑中我的瞬間。
「由我來指導妳吧,有關於薩克斯風方面的技術。」
我遲疑一下,問道:「妳不是小號手嗎?」
「我也有學薩克斯風。」一掬笑容。
剛好,就是這麼剛好。她解釋道,國中的管樂隊由於是素質要求取向,成員必須要學會兩種樂器,中音薩克斯風正好也是她所選的。這下子,我猜想道她那份選擇我的情意,是她自己選擇了薰衣草、選擇了中音薩克斯風、選擇了我。
「怎麼了嗎?」疑問句打斷我的揣測。
「沒事,沒事。」我含羞笑著。
「時間晚了,我們一起回去吧,指導的事明天再說。」
我點頭,她也點點頭。
夕陽下的兩人,我伴在她身邊。我們聊天,聊聊彼此的交友,聊聊彼此的家庭。餘暉落在她眼眸上的瀟灑,是我無法忘懷的。她說事實上在走廊上對眼前,她早有注意到我了。我怦然心動,嚇出一些冷汗,她說道之前看見我在花圃旁澆花,被那份細心給感動到了,所以想同我交朋友。
朋友。
心情出乎意料地差,她瞧見我臉色沉悶,還問道我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沒有。」笑笑敷衍過去。
那夕暮時分,我確認到她的伊甸園裡沒有我。但是一轉念,我可以漸漸使她擁有我。這下可好了,毒癮演化成了一種犯罪心理,遏止不住,這肯定得抓去槍斃的。
自此,時時刻刻我都在犯罪,默默地犯罪,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