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沒關好的窗戶縫隙透進來，揚起了嘉文略長的黑髮，也令希瓦娜不動聲色地顫了顫。沒等任何人出聲要求，克里斯一個箭步上前，俐落地關上窗子，隨即回到希瓦娜身邊。
「屬下失禮了。」
「不會。」
嘉文應答時沒有回過頭，僅是擺了擺手。
冬天就要到了。希瓦娜踏著正步跟隨嘉文，時而偷偷地挪開視線，望向窗外，孤寂清冷的極黑當中，點點閃爍的寒芒宛如碎冰。在那當中，父親最喜愛的星座正傲然地、如在俯視一般地高懸著。
她說不上自己究竟等了多久，才等到能在蒂瑪西亞看見龍爪座的這天－－龍爪座是她跟父親最喜歡的星座，由七顆星星組成，顧名思義、形似龍爪。父親常說，那一爪割開天空、引入銀河，是遠古最驕傲的聖龍留下的不滅印記。他開始教她觀星後，偶爾會說，能夠觸碰到天空，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爸爸，你有沒有試過一直飛到能碰到天空的程度？」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希瓦娜趴在父親溫暖的尾巴上，閒適地欣賞星空。「你的翅膀那麼強壯，一定能碰到星星吧？」
父親的尾巴動了一下，像在苦笑。「我沒有試過。」
龍爪座春夏時高掛在南方的天空，秋冬則悄悄來到北方。聽父親說，以前他不厭其煩地追著這個星座遷移，在溫暖的季節前往南方的草原，夜空逐漸變得寒冷時，便會飛向北方的山麓。希瓦娜也想像他說的一樣，龍爪座在哪，他們就在哪，只可惜他們受制於成群追兵，有時無法自由選擇想去的地方。看不到這個星座的時候，父親仍會每晚都伸出爪子，給她指引那個星座的方向。
龍爪座會知道，它最尊貴的仰望者已經消逝了嗎？
為什麼父親死後，那個星座依然不減其光輝呢？
「殿下，請留步。」
一個沉穩的聲音，阻斷了希瓦娜悄悄綿延回到南方草原的思緒。穿著黑色軍服的趙信從走廊盡頭出現，以不卑不亢的態度朝嘉文招了招手，嘉文走向他，希瓦娜也習慣性跟上前，卻被克里斯抬手留在了原地。她稍顯猶豫地退回原位，跟同僚並肩站著。
「不用過去，在十步左右的距離外面看就可以了。」克里斯又把手擱在腰側的劍柄上，戒慎地說。
「以後都是這樣嗎？」
「我沒跟上妳就不用跟。」
希瓦娜頷首表示明白，並將目光從嘉文身上移開。在深藍睡袍之外，他又披著黑色的大衣，手上有薄薄一疊失眠時打發時間用的公文。
他最近似乎總在煩心，前幾天晚上還會在半夜忽然離開房間，要去書房辦公。跟著嘉文將近一年，希瓦娜多少明白他大概都在為什麼樣的事情困擾。冬天就要到了，北境弗雷爾卓德終年不歇的冰雪將颳得更加猛烈，為了讓跟蒂瑪西亞交好的冰霜射手一族，能不因為糧食短缺而分裂，並使部份族人加入冬之爪，嘉文正在安排讓人前往那裡探路。他似乎很信任一個名為葵恩的女軍官，上次她還來找過他。
看著窗外，希瓦娜又發起呆。護衛當久了，或者說跟克里斯待在一塊久了，她慢慢知道什麼樣的時間適合拿來放空，而不會被他責備。
「……妳在看什麼？」克里斯的嗓音細微，卻不減其固有的冷冽。
希瓦娜看向他。「我在看星星。」
「今天天氣不錯。」順著她的視線淡淡掃過窗外，他難得多說了句：「我跟妳換位置。」
話聲剛落，克里斯已經站往希瓦娜左側，並用「快點過去」的表情看著她。順從地走到他原先的位置之後，她依然問了聲：「這樣沒關係嗎？」
「總比讓妳把脖子伸得跟隻鵝一樣要好。」
儘管不曉得鵝是什麼，希瓦娜也聽得出這番話多少有嘲諷的意味。她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肩膀，赧然地微笑。「謝謝你。」
「看星星有什麼有趣的？」克里斯看也不看希瓦娜，又問了句。
「我以前常和父親一起看。」想到能信手拈來許多星座故事的父親，一抹微笑在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時刻浮上。「父親會說很多故事。看星星的時候，我會想起他。」
「他是聖龍族？」
希瓦娜點點頭。這件事似乎足夠使人感到驚訝，就連素來沉穩的克里斯，在她做出肯定的反應後，都抬起了一邊眉毛。或許他跟其他人一樣，難以理解「喜歡觀看星星的聖龍」究竟該是什麼樣子，而這樣的生物，又為什麼會有一個維持著人形的女兒。
「妳為什麼離開他了？」
即使是克里斯，可能也有像現在這樣，難以忍受無聊便朝人搭話的時候。在因為他罕有的多言而訝異的同時，希瓦娜也感到少許難以描述的溫暖情緒－－父親曾經說過，他討厭談論母親，但她小時候太不懂分寸，向他問了太多母親的事情，使他不得不回答。然而這種回憶已逝之人的行為，卻也稍稍撫平了他的哀傷。因此，希瓦娜對於向不相關的人提起父親時會感到溫暖這一點，絲毫不意外。
「他不在了。」她回答：「為了保護我被殺死了。」
「母親呢？」
「我出生以後沒多久就過世了。」
「我很遺憾。」克里斯吁出一口氣。「相信妳的父親非常強大。」
「是的，但你為什麼那樣認為？」
「從妳身上能看得出來。」
希瓦娜忍不住輕笑出聲，隨即說了聲「很抱歉」，便又把注意力擺在外頭的星空上。在終於有人想探問的此刻，她難以遏止地想說更多：想仔細描述父親的姿態、想重複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讓對方知道即使聖龍的力量已經各各都是百中選一，父親依然是傲視同族群倫的強大。
希瓦娜還想告訴對方，她很想念父親，以及那些看星星的時光。
成大字形躺在草地時，彷彿能夠擁抱那些晶瑩得讓人心痛的美麗光點。側過頭，初生的嫩草搔著臉頰，讓人想打一個大大的噴嚏。
漆黑鱗片反射點點光芒的父親，彎曲著身子，閒適地在一旁休憩。在這種時刻，尚稱年幼的希瓦娜總會覺得，能擁有這一片夜空跟父親的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儘管初次產生這個想法時，她才五歲，連「星星」這個字都不知道，而父親一天甚至不會跟她說超過十五個字。
醒來、吃早飯、走路（偶爾得振翅逃命）、吃午飯、在河邊或山洞睡覺、走路（偶爾得振翅逃命）、吃晚飯、觀星、睡覺－－從希瓦娜有記憶來，生活就是這麼簡單。唯一的生活課題就是生存下來，看見又一天的開始與終結，是她最重要的任務。
然而，在奮力求生的時間之外，父親卻總會將寶貴夜晚的一小段時間拿來仰望天空。起初，她不明白父親究竟在看什麼，只是把身子蜷縮得小小的，偷偷靠著他睡著。開始試著用脆弱不堪的人形活動、學習走路時，希瓦娜往後摔倒在草地上，卻意外發現躺著時，夜空中耀眼的光點幾乎盈滿視野。那時她才明白，為什麼父親喜歡在夜晚仰望。
好漂亮。
父親轉過頭，希瓦娜這才知道，自己不意將這句感嘆說了出口。難得能吸引父親注意，她索性鼓起勇氣問：「父親，那些亮亮的點點是什麼？」
「星星。」
希瓦娜喜歡「星星」這個字滾動在齒間的韻律，甚至比含著野兔耳朵還喜歡。她開始學著父親的樣子，用凜然的姿態仰望天空，卻發現維持那種模樣很困難，於是就只有趴著，像把頭埋進臂彎，只露出一點臉的孩子一樣，彆扭地看著天空。見她這樣，父親也沒說什麼，甚至沒責備她。
那時的她無法清楚說明這件事為什麼會令她開心。然而現在回想起來，會為此開心，必定是因為她跟父親頭一次有了血緣以外的共通點。倘若再看著天空更久一點、再更努力地試著理解父親喜歡天空的原因、再更仔細地注意他仰望的方向，一定可以讓他高興起來。
年幼的希瓦娜生活單純，所以她如此簡單地堅信著。
毫無變化的日子悄然流轉，終於可以鼓起勇氣開口時，希瓦娜已經十歲了。那是一個涼爽的夏夜，拂來的南風如此輕柔，讓整個草原彷彿在低聲唱著歌。父親的鼻息很規律，這代表他心情不錯。這其實很奇怪，因為那些追殺他們多年的聖龍就在附近，似乎想用狂傲的呼嘯聲把他們嚇出來。希瓦娜不明白父親在這種時候，為何反而顯得很愉快。
不過，趁他高興時問話總沒錯，於是她謹慎開口：「……父親。」
「還餓麼？待會自己去找野兔吃。」
「不是。父親，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那晚，希瓦娜第一次知道，每個人（因為她是混血，姑且先算成人類）都有一個父親、一個母親，父母雙方的結合使她得以誕生。父親還沒多談什麼，她卻十分開心－－父親終於說起跟她有關的事情了。
之後，她聽了很多故事，也認識了父親最喜愛的星座，更順理成章也跟父親一樣尋找並珍視著，那個由七顆星星連成、具有重要意義的星座。
父親說，剛認識母親時，母親傻乎乎地堅持把龍爪座叫成「銀匙座」，說那個爪子形狀的星座，是神盛牛奶喝的湯匙。還記得父親告訴她這件事時，神情是一貫對待人類用的輕視－－對於人類的許多迷信跟恐懼，父親時常嗤之以鼻－－當中卻又有一點她說不出的東西。
「把銀河當成牛奶河這種事只有人類才會做。」父親琥珀色的眼珠倒映橫越天際的星河，隨後慢慢因為睡意而被眼皮給蓋上。「如果那真的是神喝的東西，她就不會死了。」
那句話沒頭沒尾的。但希瓦娜沒有問。
父親偶爾會那樣沒頭沒尾的，尤其是在快睡著的時候。
「什麼是神？」她趴在父親的尾巴上，膝蓋晃呀晃的。「為什麼人類會相信神可以用星座喝牛奶呢？」
「人類相信，在星星那麼高的地方有著神。」父親說：「愚蠢透頂。要是他們有機會自己上去看一看，就會知道那裡什麼也沒有。」
「爸爸，天空裡有星星呀。」
「星星並不在天空中。」父親像是親眼驗證過這句話的真偽一般，有些悵惘地說：「無論飛得多高，星星都離我們很遠－－在空中仰望的星辰，就跟在地面上看見的一樣遙遠。」
星辰是永恆的，而永恆的東西往往都是沒有感情的。因為沒有感情，它們才能這樣幾百幾千年都毫無改變－－我以前也是一樣。
希瓦娜不曉得父親為什麼會那樣說，但他聽來很悲傷。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她指著天空說：「爸爸，那些光是什麼？」
天空中下起了光雨。父親告訴她，那是流星雨，還告訴她，以前母親最喜歡的就是流星雨。他又說，流星是偽物。真正的星辰毫無感情，不可能會拋棄永恆來到地上，只為了閃出一瞬輝明、得到卑微人類短短一句「好漂亮」的評價。即使如此，希瓦娜還是跟母親一樣喜歡流星雨，她是他們的孩子，喜歡他們各自喜歡的事物是很理所當然的。
不過，聽父親的說法，母親十分笨、手腳不靈活、太容易感動、很好騙、過度友善，跟生性嚴謹、知識淵博、情感內斂、討厭社交的父親根本天差地別。有時她縮著肩膀想，父親為什麼會跟這樣的母親相愛、生下她呢？
由於跟父親提問已經不會再被責備，某天晚上，希瓦娜開口問了這個有史以來最讓她好奇的問題。「爸爸為什麼會想跟媽媽結婚？」
父親的回答意外迅速簡潔。「因為她要嫁人了，我得阻止她。」
－－還有點教人匪夷所思。
「……爸爸，」以為自己可以聽到什麼感人理由的希瓦娜難掩失望。「媽媽如果一輩子不嫁人，你就一輩子不跟她結婚嗎？」
父親假裝專心觀測一顆即將死去的焰紅星星。她爬到父親背上，「吶吶」地喊著，想吸引他的注意。「真的嗎？爸爸，真的嗎？」
「最後應該還是會結婚，我想。」
「爸爸，你忘記媽媽是人類了對不對？」她把父親背上突出的關節當作歇息處，將下巴磕在上頭。「爸爸一不小心就會忘記要跟媽媽結婚，然後媽媽就會變得很老了。」
「無論如何，那終究沒有發生。」父親聽來有些侷促。「至少我跟妳母親都確認，我們深愛著彼此，所以才會結婚。」
「爸爸，我也會遇到一個深愛我的人嗎？」
「我相信會的。」
「你覺得那會是怎麼樣的人呢？」
他們曾爭執過「她以後是否會進入人類社會」這樣的問題，希瓦娜原先並不願意去想這樣的事情；但時間久了她發現，如果她能主動提起這方面的事，父親總會顯得欣慰，為了使他高興，她偶爾會開始一些跟人類有關、較為輕鬆的話題。
去過村莊好幾次後，希瓦娜認為人類男性並沒有特別吸引她的地方。要論外貌，父親好比黑色山嶺的身姿跟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比什麼都吸引人；要論智識，能對許多事物侃侃而談的父親比誰都聰明；要論力量，獨力對抗整個聖龍族，甚至能以一敵五的父親比任何人都強大。
怎麼想都不覺得會有比父親更棒的人存在。
明白這點後，希瓦娜放心地隨意聊著未來對象的話題，因為那個人是怎麼樣都不可能出現的，那麼，她就不需要擔心未來會有那麼一個人出現，並讓她跟父親分開。談論這樣的未來，就跟談論即將滅亡的星星一樣，可說是極度事不關己卻又充滿興味的。
「那一定會是個非常優秀、聰明，而且勇敢的人。」父親凝視著她，篤定地回應。
「那個人會是什麼樣子呢？」趴在他背上的希瓦娜用雙手撐著下巴，兩隻小腿不安分地晃著。「我覺得人類長得不像爸爸那麼帥。」
「真要說的話，黑頭髮的人類還是比較好看。」父親挪動身子，讓希瓦娜往下滾到草地上。「我變成人類以後也是黑髮。」
「真的嗎？」她興奮地問：「爸爸變成人類的話，一定是全世界最英俊的人。要是遇到一個黑頭髮、琥珀色眼睛的人，我一定會跟他在一起。」
父親又動了動尾巴，像在苦笑。「人類沒有琥珀色的眼睛，即使有，也相當稀少。真要說，跟琥珀色接近的顏色是棕色。」
「棕色是樹的顏色。」她鼓著臉頰說：「棕色也可以嗎？」
「其實棕色跟琥珀色很接近，只是比較深。」
「爸爸，棕色眼睛好看嗎？」
「如果是妳喜歡的人，什麼顏色都好看。」父親說：「但頭髮最好還是黑色，黑色比較穩重。」
「爸爸喜歡穩重的人嗎？」
「我不喜歡輕率的人。雖然妳的母親有些不靈光，但她大體上來說是溫柔沉穩的人。」
「那爸爸也不喜歡笨的人嗎？」
父親很認真地看著她，應該是在斟酌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良久，他才吁出長氣，像是放棄了什麼似地說：「妳的對象還是聰明點為好。妳的母親之所以不需要太聰明，是因為我並不笨。」
希瓦娜沒多花心思去思量他的回答，自然也沒想明白父親是拐了個彎在說她跟她母親一樣傻。雖然即使想明白，她大概也只會覺得高興，因為她跟媽媽很像。
「所以，適合我的人是黑髮棕眼睛、溫柔沉穩又聰明的人嗎？」
「還要是個勇敢的人。」父親補充。「就算不跟妳一樣強，至少也要有面對聖龍也不會退縮的勇氣。」
希瓦娜笑了。太好了，這種人不可能存在，如此一來，她就有理由能永遠賴著父親。如果無法撇下她或將她交給值得託付的人，父親一定哪也不會去。
「黑髮棕眼睛、溫柔沉穩、聰明又勇敢，可以對抗聖龍的人。」希瓦娜滿足地輕聲重複著這句話，彷彿在說一句咒語。「這種人不存在。」
父親沒有聽見這句話，只是以結論一般的口吻溫和地安撫她。「睡吧。或許能夢到妳未來會遇見的人。」
她從沒相信過自己終有一天會跟父親分開的事實。
所以她從沒夢過一個黑髮棕眼的男人。
初次見到那樣一個人的時候，希瓦娜十七歲。她跪在父親焦黑、流乾了血的屍身旁邊，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一樣地哭號、雙眼彷彿隨時都會因缺乏水分而萎縮似地落淚、吸氣的節奏不規律到心臟都要脹裂那般地抽泣。
「殿下，我們發現的聖龍屍體就是在這裡──」
「別那麼慌張，我過去了。」
「對了，殿下，那邊還有個女孩……」
她哭得幾乎忘記了一切，因此，在那個人出現時，她沒有聯想到許久以前，曾和父親說過的話。
黑髮棕眼睛、溫柔沉穩、聰明又勇敢，可以對抗聖龍的人。
一旦這樣一個人出現，父親就會離開自己。因此她深信著。
－－這個人絕對不存在。
回過神，希瓦娜看見克里斯冷徹的灰眼珠中，倒映出自己的臉。
「殿下呢？」
「還沒說完。」克里斯用下頜示意了嘉文的方向。
順著將視線移過去，嘉文果然還在跟趙信認真地談論著什麼，對話看來一時半刻仍無法止歇。這個畫面比什麼都更能令她立刻感受到自己的責任，於是，方才曾短暫在回憶中出現的話，又像無法形成的泡沫一樣，沉回思緒的深海中。
黑髮棕眼睛、溫柔沉穩、聰明又勇敢，可以對抗聖龍的人。
這樣一個人出現了。
但她無法觸碰他。
創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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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慶祝聖誕節，接下來到二十七號為止，每天都會發一篇雛鳥組的文章（都是單戀，聖誕節當天會是別的），堪稱久違的大挑戰（又開始懷念起情人節一天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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