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對題... ... 或該說，從另一個角度來呈現這個題目吧?
「聽過嗎？綜合大樓頂樓教師休息室的傳說。」
「當然聽過！就是值夜時睡在那裡會夢到想見的人對吧？」
「對對對，3班老師上個月就是睡在那，結果夢到過世的爸爸哦。」
「這情報太Lag啦。工友老伯夢到離異的妻子、禿頭主任夢到離家出走的女兒，然後是我們社長前天幫老師搬東西去那裡順便午睡，結果夢到他小時候暗戀的鄰居姊姊咧。」
「難怪老師把門鎖起來。」
「就怕大家全擠過去睡吧？我也想夢個Gfriend都變我馬子的夢。」
「……你很噁哎。」
放學時間，在莫城霖將作業收進書包的期間，耳朵捕捉到同學的討論聲音。內容當然就是近日流行起來的學校傳說，能夢到思念之人的教師休息室。
起初聽說時，大家都認為是那位老師日有所思的關係，然而隨著案例逐漸增加，大家的態度從「怎麼可能」變成「試試看好像不錯」，短短一個月就成為學校熱門話題。
不過對莫城霖來說，就只是經常聽到的閒聊換了個話題而已。扣上書包扣子準備起身時，一雙手拍上他的桌面，頗有找碴的味道。
如果只是找碴該有多輕鬆？會這麼想，是因為莫城霖知道這雙手的主人是何許人物。
「欸，阿霖，要不去調查那個傳說看看？」
聽聲音果然是他。抬臉，戴著粗框眼鏡頂著馬桶蓋頭且制服內穿著「真相只有一個！」的文字T恤，綽號偵探宅的徐佐延，一對鼻孔活像剛跑完整場賽程的賽馬般噴著粗氣。
「抱歉，我要回家了。」
「別這樣啦，大名鼎鼎的超能力高中生偵探雨寡言，怎麼能放著身邊有個被當成傳說的不確定案件不管？當然是要三兩下解決，展現你的推理功力啊！」
莫城霖垮了下肩膀。不用說，這都是媒體大肆宣傳的結果。
左看右看都只是普通高中生的莫城霖其實一點都不普通。擁有看見雨景、在雨景中接觸逝者、重溫逝者往生前經歷的能力的他，直到半個月前其實還只是接受鄰居請託，幫忙找出過世長輩的遺囑或私房錢的地方小有名氣人士。
無奈原先只是用於敦親睦鄰的這項能力，卻因為協助警方破案，頓時變得全國皆知。
不過徐佐延倒是在那之前就知道莫城霖的能力，也是班上少數會主動找他閒聊的稀有種。
「都說是傳說了，不算案件吧？我要回去了，數學作業很多。」
「就幫個忙嘛！有你出馬，我們『推理伊甸』的調查就更有說服力，你的實績又添一筆，將來靠這工作餬口也沒問題啊！」
原因就是這個。先不說莫城霖對這實績毫無興趣，徐佐延的邀請又總是以個人利益為出發點，對莫城霖來說一點魅力都沒有。
順帶一提，那個「推理伊甸」是徐佐延設立的推理同好會的名稱，不過給校方的文件上很普通地寫著「推理研究同好會」。
「我沒興趣。就這樣，你也回家趕作業吧。」
「我才不！難得身邊有這大好機會，我說什麼都要讓我們『推理伊甸』成為推特熱搜標籤！」
「……你的目標也太具體了吧？」
「所以阿霖幫幫我吧！我請你喝皇家橙茶！那個微甜不膩而且有點貴的新產品喔！」
「就說我沒興趣……等等。」
在徐佐延又要發難前，莫城霖靈光一閃：
「如果我幫你找到比我更適合調查這傳說的人，你就不用找我了吧？」
「當然當然！不過我們社團沒什麼經費，請不了那些動輒幾十萬的大師。」
「放心，那個人的酬勞能用其他東西代替。」
莫城霖腦中浮現的，是半個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名青年。
※※※
由於半個月前的案件而有了某位警界高層的電話的莫城霖，透過對方聯繫到了古益田和翔太，相約在薩利亞見面。
「謝謝兩位這麼快就空出時間。我是莫城霖，目前就讀OO高中，如果不習慣本名，叫我雨寡言也可以。」
「我是古益田，旁邊這位就是你指名要找的翔太。」
翔太以點頭代替口頭招呼，接著古益田開口切入正題：
「莫同學你找我們的原因我已經聽上頭說了。不過我想先告訴你，警察不是像電視上演的那樣隨隨便便就能到任何地方調查。像這次的狀況，我們就得先經過學校的同意，而且很可能得在教師陪同下進行。就我個人經驗，為了這種和傳言沒兩樣的東西申請調查，結果都不會太樂觀。」
「這我和同學有想過，就請翔太先生配合我們，當成是我的朋友，以後想來我們學校任教現在正在考教師資格，這樣的話老師應該不會太刁難才對。」
「莫同學，我能理解你們想解開傳言的心情，不過這種欺騙師長的行為，你以為正當的大人會答應嗎？」
「大人的話我不清楚，但我是從我認識的警察聽來這招，所以我想古先生一定也可以理解的。」
古益田抽動眼角。
「很不巧，翔太平時也挺忙的，排不出多餘時間處理這種學校傳說。」
莫城霖轉而看向正在吃薯條的翔太：
「是這樣嗎？翔太先生。」
「就是這樣吧？翔太。」
古益田的目光則充滿脅迫的力道。
「我去不去都可以，不過我會以和古大哥的合作為重。」
說完又繼續啃薯條，古益田心滿意足地微笑起來。
「就是這樣。再說了，你也是一名偵探，為什麼會想到找翔太處理這種事？」
「不好意思，我應該在一開始就說明的。由於我能在雨景中交流的只有死者，而且有剛離世不久或意念還很明確等等條件。學校傳說的那間教師休息室並沒有相關傳聞，所以我想委託真正的偵探，翔太先生為我們處理。」
「翔太剛才也說了，他會優先我這邊的合作。如果非找他不可，你可以排幾個時間出來給他挑，這邊沒事了就會去處理你的學校傳說。」
「我們有準備訂金。」
說著，莫城霖將一個薄薄的信封放上桌面。
「很不巧，翔太不是會被一點小錢就──」
「裡面是委託人提供的貴族世家牛排招待券，共有十張。」
「──什！」
「調查結束之後，委託人會再提供三十張作尾款。」
「不對、等等，你是從哪裡知道──」
古益田話才說到一半。
「成交。」
翔太已經收下招待券。
※※※
隔天下午，放學後。
依約來到高中綜合大樓的古益田和翔太，立刻知道莫城霖為什麼知道最能打動翔太的籌碼：
「尤瑀馨小姐？」
「嗨嗨～古大哥，好久不見。翔翔也是，好久不見囉。」
「是好久不見，但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這所學校畢業的啊～然後上次節目認識小雨，聽到是我母校學生就聊了起來，聊著聊著聽到學校傳說，就一定要回來看看囉！」
「我和尤小姐就是在剛才提到的節目交換聯絡方式。」
莫城霖補充道。
「對對，然後聽小雨說你們不好進學校，就沿用上次碧海廟的設定，讓你們當我的代理經紀人啦～」
「剛才帶路的那位說什麼『原來也會遲到啊』就是這意思嗎？」
古益田垮下肩膀。
「另外，雖然名義上是請尤小姐拍攝工作用兼宣傳母校的照片，但不是不會拍照，只是計畫是把大部分的時間用在調查教師休息室的傳說。」
莫城霖停頓半會，轉向古益田：
「這樣就不算欺騙師長了吧？」
「是啊是不算，而且也知道你從哪知道怎麼釣翔太上鉤了，嘖。」
「對了，剛才我接到給我古先生的聯絡方式的那位先生的電話，說是古先生今天只要處理完這裡就可以下班了。」
「走了，翔太，早點解決這委託去吃牛排吧。」
「古大哥的自己付錢。」
「你想一個人吃40份不成！」
「我很樂意接受挑戰。」
接著搭上通往頂樓的電梯，和身為委託人的徐佐延見面。
「謝謝各位抽空過來。離教師休息室還有一段路，我們邊走邊說吧。」
也許是解開傳說的機會就在眼前的關係，徐佐延表現得比平常急躁，一股腦地將他事先蒐集的資料，以及所有夢到思念之人的人的背景及採訪結果都說了一輪，感覺不到一絲對聽眾的顧慮。證據就是古益田明顯皺眉，尤瑀馨也打了兩次呵欠。
雖然沒有幫他的意思，但莫城霖在教師休息室的話題告一段落後，開啟另一個話題：
「這位徐佐延家裡有不少人從事餐飲業，而且都集中在西餐或牛排館。」
「喔對啊，這次的招待券就是我小叔給的，阿霖說能當酬勞時我還以為他在整我……翔太先生特別喜歡吃牛排嗎？」
「肉類都喜歡，但牛肉第一。」
「那如果之後還有什麼事件或謎題，可以再用同樣的方式委託你嗎？」
「當然。」
「等下，翔太。要是兩邊衝突──」
「古大哥。」
翔太神情非常認真地說：
「人不會跑去需要他的地方，而是會跑去利益高的那方。」
「難怪人才外流問題永遠無法解決！」
「我覺得是古大哥該重新考慮翔翔的報酬哦～就算是請吃飯，也不能每次都吃平價牛排或早午餐吧？」
「公務員的辛酸沒人懂啊……！」
「各位，這裡就是傳說的教師休息室了。」
徐佐延說完俐落開鎖，這讓尤瑀馨訝異問道：
「不是說鎖起來了嗎？」
「開鎖是偵探的入門必備技能。」
徐佐延這一說讓其他人同時看向翔太。
「古大哥在場，我不便表示意見。」
「翔翔這有說跟沒說一樣吧？」
這段小插曲之後，終於推開教師休息室的大門。
作為校園傳說的主角，這間休息室顯得非常有生活氣息。
室內是比室外要低一點的涼爽溫度，弭平在外行走的燥熱。入口旁是鍋碗齊備的小廚房，流理臺洗手槽旁擺著約半罐的即溶咖啡，還有收著立體茶包的夾鏈袋。客廳空間是簡單整理過的茶几桌面及放著靠枕的小沙發，意想不到的是桌面一角擺放著如今沒什麼人閱讀的報紙。至於學校必備的鋁製書櫃，裡頭擺滿多種領域的雜誌或小說，甚至有個人興趣的擺飾，而書櫃除了收納也是隔開視線的屏風，繞過去就能看到擺在能曬到陽光的地面架高處的床墊。
「現在學校的教師休息室都這麼舒服啊？」
「當然是有人在保持啦。」
徐佐延拿出貼在門後的資料夾內的輪值表，最後紀錄的日期是昨天。
「昨天沒人睡在這？」
「只是來打掃。看，這裡有勾選紀錄。」
「上一次值夜是半個月前啊。」
「對，就是那位夢到妻子的工友。」
古益田摩娑下巴，一旁的翔太則掏出ZIPPO打火機。徐佐延以為他要抽菸連忙阻止，說明後才知道裡面是空的，只是翔太習慣拿在手上把玩。
「這裡有種香味耶。」
「嗯，有些老師喜歡香氛，自費擺了不少在這。」
「嘿哎～啊，這線香是日本限定的耶。可以點來聞聞看嗎？」
尤瑀馨的要求當然被拒絕了。未經許可當然不可能使用他人物品，更何況還是老師自費購買的。
翔太手中的ZIPPO打火機發出清脆的闔蓋聲。
「徐先生。」
「叫我佐延就可以啦。」
「你已經解開謎底了對吧？」
還在觀察教師休息室的古益田和尤瑀馨頓時傻住，徐佐延也愣了半會，在四道目光注視下終於還是苦笑出來：
「唉，果然瞞不過正牌偵探啊。」
至於莫城霖則露出明顯的無奈表情：
「早跟你說過了。」
「啊我就想要有人幫忙背書啊。」
「尾款的30張牛排招待券。」
「等我一下，我收在書包──」
「等一下等一下！別擅自就一副『事件解決啦』的感覺啦！」
「就是！好歹說明一下啊！」
徐佐延和莫城霖對看一眼，然後是由委託人的徐佐延半舉右手：
「那就讓我來說吧。」
簡單來說，一切都只是巧合。以這句讓人傻眼的話語開頭，徐佐延開始解釋為什麼會做出這個結論。
細數校內因為這「能夢到思念之人的教師休息室」而夢到想見的人的，其實數量並不算多。如果追溯傳言源頭，第一位幾乎可以肯定是3班老師，換句話說有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
「等一下等一下，一個多月的時間卻有快十個人夢到，不是很頻繁了嗎？」
「單看時間和人數比或許是這樣，但還有最重要的分母。」
回答尤瑀馨的是莫城霖。那側臉透出屬於雨寡言的一面，從門後拿下輪值表：
「這間教師休息室雖然不是每天都有人在這輪值過夜，但幾乎每天都會有人來打掃，周休二日也不例外。使用時間帶多集中在下午一兩點，老師還不好說，但工友的話，正好是結束午間巡邏的時間。」
「也就是作為巡邏終點站，也是下午打掃的第一站，就在這裡午睡一下啦～」
徐佐延說完打了個響指，接續：
「我們學校工友有十幾人，說是近年獨居老人增加還什麼影響的關係，總之就是讓老人家們有活動活動的機會，反正這不是學生能插手的，家長會沒說話就OK。」
「使用頻率、人數，然而真正有夢到的工友，其實只有三位。」
「3班老師的案例是因為上個月就是父親過世一周年，特別想爸爸的關係。主任夢到離家出走的女兒，則是當天午間新聞之後是離家出走青少男女的特別報導。另外還有……」
這些都是我去採訪來的。把所有案例都說了一輪之後，徐佐延補充說道。
「啊抱歉漏了一個。還有那個夢到小時候暗戀的大姊姊的社長──」
「當天早上被社團學妹告白，想起曾經暗戀的對象。」
莫城霖說完，整間休息室頓時沉默。耳邊就只剩下空調的運轉聲和翔太數招待券的聲音。
「所以……就只是想到什麼夢什麼？」
「尤小姐，妳可以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講成語太土了啦。」
古益田的大叔心遭受爆擊。
「可是還是很奇怪啊，夢是想做就做的嗎？這個大前提沒說明清楚，可不能算解開謎底哦。」
「環境和義務。」
翔太突然說道：
「環境包括，空調氣溫設定在28度，是普遍被接受的舒適溫度，而且還有電扇能夠增加對流。這裡距離操場雖近，但窗戶是隔音窗，門和牆壁也做過隔音補強。室內香氛則有效緩和精神幫助入睡。」
然後拿起桌上的電子鐘：
「義務是為了趕上上課和上班時間，這裡的電子鐘設定幾乎都是在上課前十分鐘會響。」
「人之所以醒來會記得夢到的事，就是在做夢時期，也就是快速動眼睡眠期間被吵醒，就很可能會記得這段期間夢到的事。」
所以可能不是只有這幾人，還有更多人夢到但是忘了。莫城霖補充。
接著是第二次的沉默。
「總覺得有點無聊哎。」
「謎底解開通常都是這樣啦。」
尤瑀馨嘆氣，徐佐延則一臉開心。顯然對追求真相的人來說，無論謎底如何，答案出來就是好事。
「不過還真的一下子就解決了。呼呼呼，有警察御用偵探背書，我這篇解謎檔案一定可以進熱搜標籤！」
「哪有這種不痛不快的解決法？唉算了，走啦翔太，吃牛排去了。」
「等一下等一下！還有我的宣傳照要拍啊！代理經紀人想去哪裡啦！」
「現場沒相機沒攝影師是要拍什、翔太你什麼時候換上這身行頭？還拿相機……你懂攝影？」
「上次在碧海廟有學一點，照片也有刊上雜誌。」
「拍完才能走哦！剛剛小雨也說過了，古大叔的老大說要處理完這裡的事才能走，對吧？」
「什、你們算計我！」
說是這麼說，但和三不五時就加班的日常比起來，今天說早下班也的確是早下班了。在吃牛排的時候，古益田如是思忖。
※※※
晚上，在能夢到思念之人的教師休息室。
今天不是值夜的日子，但門卻被推開。然而室外並沒有燈光，只有從雲朵間隙透出的稀疏星光，勉強照亮推開門的人影。
人影進入休息室，關上門的瞬間──
「嗨，沒想到還會見到你。」
──迎來招呼聲，同時燈光打了下來，照亮彼此。
一方是翔太，另一方是皮膚黝黑的高挑青年。
高挑青年笑了起來：
「果然跟海裡那傢伙說的一樣，你真的待在人類圈很久的樣子。」
下午來時我差點認不出你了。他笑得很開心似地說著。
但翔太的表情卻不怎麼友善。
「我是來警告你的。」
「啊啊，我知道，別再挖人家腦袋是吧？」
聽起來相當驚悚的說法，但青年的意思其實是挖掘記憶。
「放心好了，我也覺得是時候收手啦～畢竟都吃飽了嘛。」
「自己創造傳說，再以相信傳說的人的意念為食。」
「很棒吧？自給自足喔。以這個次元的人的說法，算是都市小農？」
「以我對人類的理解，這詞彙不是這麼用的。」
「是喔？算啦不重要。」
哈哈笑了一陣，青年兩手插腰，依然是一臉見到老友而十足開心的表情。
然而他的茶金色眸子之中似乎有什麼正在流轉。透過翔太的容貌，沉積於腦中的回憶再次流轉。
「你有想過要回去嗎？」
「……不。」
翔太躊躇了幾秒才回答，又說：
「我還在學習。」
青年挑了挑英挺的眉毛：
「活得自由？」
「對。」
「還有打發時間？」
「你知道的。」
青年仰頭大笑起來。
「真的跟海裡那傢伙說的一樣，你會開玩笑了耶！」
這天之後，徐佐延發表他所準備的傳說的教師休息室的解謎檔案，然而關注的並不多，自然還是沒登上熱搜標籤。
至於傳說主角的教師休息室之後如何呢？據說還是有寥寥幾人在這夢到思念之人，但因為頻率和人數逐漸減少的關係，已經成為提到時會讓人發出「啊，說起來的確有這件事耶」的感想便結束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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