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望著窗外的晴空萬里，男孩這麼說道。
「下雨了耶？」
然而轉回頭看到的，是大家狐疑且尷尬的目光。
為什麼？大家沒看到嗎？困惑的男孩再次看向窗外。
鋁製窗框的另一端，是宛如世界末日的滂沱雨勢。
※※※
「啊？靈異偵探？」
「不是啦益田哥，你這說法聽起來像在咒人家死啊。」
「你怎麼聽的聽成我咒人家死。」
古益田一拳往部下腦袋招呼，這也是「說正題」的信號。
「就那個高中生啊，說是能用特殊能力找到兇手，甚至還能完整分析死者生前的心理狀況。」
「是超能力而不是靈異吧？再說分析是我們警察的工作，怎麼丟給外人處理？」
「啊不就業界常有的外包制度、等等等！我開玩笑的，別出拳啊！」
「你好好業務不做跑去找這什麼靈異偵探的資料，最好有個讓我收拳的好理由。」
「老大說他將以特約身分加入益田哥你手上的案子。」
部下還是挨了這一拳。
「怎麼還是K我！」
「這是教你搞清優先順序再說話！」
儘管這一幕頗有不當管教嫌疑，但一旁的同事看到卻都一臉「又來了啊」或是「一天沒看到就不對勁呢」之類，習以為常或感到寬慰的表情。
「這是那位靈異、呃不對，超能力偵探的資料。」
「雨偵探？」
「雨是姓氏，全名雨寡言。為了避免益田哥誤會，這是人家工作用的名字，當成是偶像藝名之類的就可以了。」
「還要你多說？嘖，專找這種莫名其妙的外人進來，現在警察是怎麼搞的？」
「這也就表示益田哥這次案子有多棘手啦。」
「哈，等明天翔太從南部上來，這種案子我們半天就解決了。」
「……翔太就不算外人嗎？」
古益田晃了晃拳頭。
「嗯我知道，業界常見的外包制度，是的。」
當然又挨了一拳。
※※※
「下雨了。」
男孩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音量喃喃說道。
從第一次看見這場雨以來，男孩的世界徹底變調。
原本下課會一起去打球、買東西的朋友逐漸遠離他。
總是帶他去公園或百貨公司玩耍的長輩，變成只會帶他去醫院或廟宇。
即使男孩尚且年幼，但這一切已經足以讓他認知到「自己並不正常」的事實。
因此，男孩不再向他人訴說眼前的雨景，甚至把它當作一種特殊的眼球保護機制看待。
直到升上國中的某天早上，學校驚傳柔道社社員在室內訓練場上吊，被質疑是大賽將近和課業壓力致使其走上絕路，引發喧然大波。
然後，男孩又看到熟悉的雨景。
不過這次，雨中站著一道人影。
※※※
「有要你幫忙的案子。」
在家庭牛排館，古益田刻意等翔太吃下第一口特級沙朗牛後說道：
「從現場判斷很明顯是兇殺案，兇手也自首了，但那狀況怎麼看都不太對。」
「可以等吃完再聊嗎？」
「平常的話我也會這麼做啦，但這次上頭找了個高中生來當特派還特什麼的，我可不想把好處給那小夥子佔去，給上頭砍我們獎金的藉口。」
看來是最近績效普普，所以把上司的好意當成試探了吧？不，也可能真的和古大哥說的一樣，節流省支出。觀察近期社會局勢，後者不無可能。翔太戳破蛋黃，在凝結前用牛肉沾了幾下入口。
「嗯，好吃。」
「這麼喜歡啊？可以加點啊，盡量吃盡量吃。」
這是之前那個嘴上說著盡量吃卻巧妙擋住300元以上套餐的人嗎？翔太稍微多看古益田半秒，那副荷包充滿餘裕的微笑真的很讓人懷疑眼前的他是誰假扮的。
「可以報公帳。」
嗯，是那個古益田沒錯。翔太放心地繼續切牛排。
「回到案子的話題。」
看古益田是打定主意要說明了，翔太索性再點一客霜降牛排，讓他老有充分時間發表。
該案件就如古益田開頭所說，無論是屍體狀況、現場採證都指向兇殺案是唯一可能的事實，而兇手也在24小時內到案自首，原本案子就該到此結束──
「但上頭不這麼想。」
──作為一樁往往兇手到案就結束的兇殺案件，上司卻一反常態地要部下刨根究底。
「就說是情殺了，而且是衝動犯案，可上頭怎麼樣就是不信。」
最後就請到傳說中能分析死者生前心理狀況的靈異、超能力偵探。說完，古益田拿起已經放涼的溫熱綠茶，翔太則叫了收尾的點心。
「這是您的牛肉麵。」
「……剛不是說是點心？」
「是點心。」
翔太拿起追加的收據：
「所以是小碗。」
※※※
「下雨了。」
在層層封鎖線的兇案現場之中，一頭爽朗短髮造型的少年喃喃說道。
曾經，他因為這句「下雨了」被認為是精神狀況出了問題。同學覺得他古怪而迴避他，家人覺得他腦袋不正常而到處求醫。
直到他開始在這場只有自己看得見的雨中，見到同樣只有自己見得到的人影。
「還真找來了，唉。」
「益田哥先別說話，老大也在啊。」
當然，封鎖線內不會只有一個社會身分還是學生的高中生偵探。包含古益田和部下在內，至少來了20名警察，請來偵探的上司當然也在其中。
值得慶幸的是古益田的碎嘴只有部下聽到。或該說，現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高中生偵探──雨寡言──身上。
雨寡言走進雨中。明明是室內，雨卻依然下著。不過雨寡言知道，這不過是看似雨的虛像，真正重要的是虛像即將闡述的真實。
在滂沱雨勢中，宛如浮出水面的鵝卵石般，人影逐漸清晰。
是被害者。雨寡言事先看過案件資料所以知道，但其實也只是多一層確認。
會出現在這場雨中的只有死者。
「……敘末雨。」
「啊？翔太你剛有說、搞啥你！摀我嘴衝啥！」
「老大在看這裡啦益田哥。」
部下的聲音害怕得就像要哭出來似的。
無可奈何，古益田拿出紙筆給翔太，但他只是搖頭，用手機打出：
【沒事，我剛清嗓。】
當然挨了古益田一記大白眼。
回到眼前。在旁人眼中始終傻站在已然清空的客廳中央的雨寡言，正跟在死者身後重溫死前的經歷。
這就是能夠分析死者生前心理的原因。雨寡言也說不清箇中道理，但從能夠在這場雨中見到他或她開始，雨寡言經歷了許多死者的死前時光，進而產生奇特的聯想。
成語「呱呱墜地」比喻誕生，在這之中的「墜」字，不就和眼前的雨水一樣嗎？就視覺上來說，雨水是雨雲所生，雨水的一生就是不斷下墜到接觸地面的那一刻。
人不也是如此嗎？由母親所生，一生就是不斷往死亡前進，或該說墜落。
無論有著什麼樣的人生、煩惱，終歸只有一段人生，就像不斷下墜的雨，一條路，一個終點。
這一次，雨寡言一如往常地看到答案：
「死者是誘導兇手殺掉自己的。」
※※※
在那之後，警察在雨寡言的指示下，找到死者的遺書。
之所以策畫這起藉由他人之手的自殺計畫，是因為對方曾辜負死者。透過這在對方人生留下無法抹滅的汙點的方式，讓自己永遠留在對方的人生之中，但計畫完成後，或許是良心不安而寫下表明自殺的遺書，作為削減罪惡感的「強心針」，將之藏在常人不會想得到的安全地方，接著便遂行以「見最後一面為藉口」打電話給兇手的計畫環節，順利地在通話中起爭執，順利地讓在電話中被激怒的兇手來到住處理論，更順利地誘使兇手拿起死者刻意放在桌上的剪刀。
雨寡言的說詞與兇手描述的案發過程多處重疊，但兩者並無交集，警察在事前也沒讓雙方見面。除了嘖嘖稱奇，更讓這高中生偵探的名號，瞬間在警界傳開。
「結果連你都幫那小子說話。」
古益田不太高興地瞇著眼，視線對面的是喝著結案謝禮的早餐店套餐紅茶的翔太。
總覺得尾款和訂金的差距有點大，但也不難理解。翔太依然拿出牛肉漢堡大口吃了起來。
就如古益田所說，翔太蒐集到的資料及各種證據全都支持雨寡言的說法，而在找到遺書並確認內容之後，不只證明世界上仍有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以及雨寡言的能力的確是真材實料。
但翔太資料中對於兇手及死者的推測，其實也有多處符合兇手的證詞、雨寡言描述的死者心境。換言之，如果雨寡言不在，這次案件的功臣就非翔太莫屬。
「嘖，看那傢伙一臉神氣……還不是靠個高中生破案的，得意什麼？」
古益田顯然對自己數次找翔太配合破案一事選擇性失憶。
「說來那小子就這樣紅了啊。別說專訪，一堆節目搶著要他上，連家人朋友同學小時候隔壁鄰居都出現在電視上。」
雖然說著像是忌妒的話語，但古益田卻一副憂心的表情。
「至少不是壞事。」
「不壞嗎？上個禮拜過著沒存在感但平靜的日常，現在成天都要對付那些媒體，好好的學生生活不全被打亂了？」
「嗯，這樣很好。」
翔太吞下嘴裡的漢堡，喝口紅茶後說：
「這是他應當支付的代價。用現在的話來說……是成名稅？」
「這個啊？也是啦，但估計沒幾天吧？你也知道我們媒體喜新厭舊到根本翻臉比翻書還快。」
雖然不知道這形容正確與否，但翔太還是聽懂古益田的比喻。
「不過，是雙贏。」
「是啊，他紅了，媒體有題材了，可喜可賀普天同慶囉。」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翔太思忖，但也不急著解釋。
雨寡言的能力並非天生，而是被賦予的。
然而，賦予他能力的存在卻不被世界接納，而作為拒絕的表現，就是展現能力的雨寡言本人遭到疏離。
倘若持續，雨寡言的人生，想必將在不遠的未來由他自己畫下句點，而他也將成為那雨景中的人影。
不過，也許是運氣好，也可能是心血來潮，雨寡言被聽聞他的傳言的警界高層找上，繼而迎來萬眾矚目的現在。
至少現在可以確定，要等到那代表雨寡言的雨滴墜落地面，恐怕還要好久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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