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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牡丹

作者:月君│2013-12-10 23:38:09│巴幣:12│人氣:378
本篇的劇情接續三十二夜的夢魘,寬劍仍在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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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炭火烙印在我肩膀的缺口,我為此痛得大叫。我能見到不穩定的火焰,正在侵害我的全身,我的毛孔散出火星,我的皮膚有被燒熱的通紅,而我的鼻子,呼出一口口黑煙。我感到我正在與火焰融為一體——不,他拿著一隻鋼鐵鑄成的手臂,接上正在發著閃爍火光的斷口。熱力與眼角滲出的灰燼,使我不斷流淚。但我仍然用一眼注意到了,那隻手臂是空心的,裡面什麼都沒有。

  一股冰冷,像是熱到極處的幻覺,從肩膀刺進我的身體。我摸不清是哪裡疼痛,我彷彿要緊縮在一起,我全身的火星依然跳舞著,但惡寒逼得我牙齒不停打顫。我見到,接口去的火光化為一絲絲柔軟的金針,正沿著肌膚探進我的體內。那手臂上的光澤不停變化,像是不斷地延展而收縮著。而同時冷到極致的感觸正覆蓋我的傷口,這冰冷使我不住流下了冷汗,冷汗劃過皮膚,因熱力而蒸騰,因灰炭而混濁。

  「撐住。」鑄造大師說,他看著我的情況。

  下一秒,我就倒在地上,無力站起了。但我感覺原先的身體漸漸溫暖,失去的血液彷彿再度溫熱地流淌。新的手臂逐漸黯淡,不再有懾人的光線變化。而我渾身的熱也正消退,惡寒亦然。

  我知道,火焰讓我與手臂結合為一體,也緩解我的傷勢。

  「鐵,轉換成血。」鑄造大師繼續觀察著我,他的聲音粗曠而溫和,沒有特定的情緒,就是一般的冷淡關懷。組織內,鑄造大師就是煉金大師,他將我們的身體,透過火焰,與鋼鐵煉化在一塊。他是組織內最偉大,也是最神秘的人。不過很可惜,我和他並不熟識。鑄造大師是個沉默而高大的人,在我面前,他幾乎沒有開過口。現在的聲音,可幾乎算是他在我耳中的絕響。

  我躺著,慢慢感到舒服。每隔打鐵爐幾個明滅,一道熱流就會從新手臂的接口流遍我的全身。自那件我不願提起的事發生以來,我的精神極度疲乏,我的身體也是。我需要歇息,於是我忘了向巨人感謝,而沉睡過去……


  這是一片靜寂的世界,廣莫的境界只有黑暗,黑暗中沒有主體,我是不存在的觀察者,虛無飄渺、不可捕捉的漫遊者。精粹的黑暗,由黑暗本身流出,點點閃爍的星光不可穿破,自彼方穿破這一片黑暗的精華。只有一個煉金環在虛空中,兀自閃耀著白色的光輝,卻又勘不破黑暗,相得益彰。

  一個環,包覆這三個較小的環,如同三角形的三個頂點,填滿在大環之中。每一個環,都是三個環組成,外圈是存在,內圈是本質,存在與本質之間,乃是形式。煉金術動搖了存在,動搖了本質,動搖了形式,使元素的穩定性瓦解,促使元素之間的交流加速。

  而那包容一切的環,是氣。存在之氣,形式之氣,本質之氣,氣的流動最為迅速,因為氣能圓融於世界,世界的諸方。而氣環中上面的環,是火,存在之火,形式之火,本質之火,火的迅疾次於氣,氣無形無跡,火有形無跡。右下,那是水,存在之水,形式之水,本質之火,水又比火運轉地更慢一點,水的變化無常,但可以抓住。而左下,則是堅定的土,土的流轉,幾乎不可窺見,土難以撼動,土是萬物不變的根基。

  環與環,十二個環之間,牽引著難明的線條與符文,一勾一勒,傳述著煉金術的奧秘,以至於,萬象的奧秘。究竟是存在先於本質,亦或者是本質先於存在?形式永恆地呈現於眼前,存在與本質,形式的要件,卻總掩住自己的臉。

  我希望這片寂靜,有時間,而它沒有時間,卻在我希望的剎那,有了。時間在煉金環的界域中無處表現,只有時鳴滴答、滴答,表現自己。然而我又感到一股巨大的寂寞,為我的虛無與孤單,於是悠遠而詭秘的歌聲,流盪在冥冥之間。

  每個環的動向都不同,存在之氣以順時針流動,形式卻不予理會,可本質又不同。每一個環,每一個元素,存在都相稱於本質,而悖逆形式。環,與環,各不相同。或順,或逆,或逆,或順。

  時鳴滴答、滴答……


  「醒來,醒來啊!」有人呼喚著我。

  我的世界自可擁抱的黑暗中伸展開來,又黯淡下去。就讓我待在裡面吧!至少我忘記了一件讓我傷心的事。由於我遺忘了,所以我也不會清楚,那件事有多讓我悲愴,或是自責,或是想要不斷否定自己的罪惡,而無法辦到。這個搖搖晃晃的世界不需要懺罪,只需要沉溺在無邊無際的陰影,是啊!

  「醒來。」也是很溫和的嗓音,但是比鑄造大師多了些活力。他似乎搖了搖我,我不知道我是否動了一下,也許我的眼皮有所反應。「小子的情形看起來不錯,科林諾斯,你好像沒有救不活的人。」

  又沉入一片黑暗,包含聽覺,長眠的絮語是最美好的曲調。

  「醒來,快醒來,我一定你一定還活著。」

  我確定有人在呼喚我。猛然一震,我的眼睛張開,光亮湧進我的世界,不刻我已完全清醒。一個滿臉灰鬚,頭髮皤然的人正在用深灰色的大眼看著我,好像在看一隻受傷的小狗。

  「你終於醒了。」灰眼男人說道。我可以聞到他身上獨特的氣息,菸草,以及中年男子的氣味。父親的朋友,他們全是組織的人,他們曾留下過這種味道。我見過你嗎?布朗姆大師。這個灰眼男人真是面熟。

  「你是誰……我在哪看過你。」我說。但我沒有說,我的靈魂言語,而我的舌根只是默然。

  「你是鐵顎的孩子吧!我很遺憾。」布朗姆大師,素未謀面的灰眼男人說道。也許我在父親來家中拜訪的朋友中看過他,或許剛剛那群人目睹我染血白衣的那群人中,也有他。我不曾見過他,我的心情低落,沒有重生的喜悅。

  他握住我鋼鐵鑄成的左臂。他握住我不應存在的左臂。「感受一下,你全新手臂的感覺,相信更堅固,更耐用。」老布朗姆咧嘴一笑,他的笑容很是模糊,也許他只是嘴角大力上揚,牽引著臉部的大量肌肉。

  我的右手握住左臂,忽然的動作,使我頭暈目眩。眼前一陣翻黑,感覺又要陷入昏迷。

  「哈,不是要你碰這隻手,用你新的手動一動。這隻手可不會讓你頭暈,裡面甚至沒有血。」布朗姆大師看來很是開心。

  很奇妙的感覺。沒有肌腱的牽引,沒有關節的挪移,我張開了鐵鑄成的五指。沒有想像中的冰冷,也沒有疏離的陌生,我沒有感覺,但我又知道這是我的手臂,完全屬於我的,嶄新的手臂。若生命也能從此嶄新,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看著我的手臂,鋼鐵的光澤呈一片灰,可以看到許多黑色的雜質在其中。一側目,柔順銳利的光芒一閃而逝。我想煉金術應該能解釋這一切奇妙的現象,我讀過幾本關於煉金術的書,只知道一些皮毛。

  我看著嶄新的手臂,讚嘆它的巧妙。突然,我的手變成了一個成年人的手,肌肉緊實而健美,還帶有細細的、黑色的體毛。這是父親的手,我怎麼會有父親的手?又一眨眼,褐色的鑄造坊變成紅色,紅色的磚頭構成整間屋子,磚頭的縫隙間滲出鮮血,那是老爸的血。地上殘破的器官,也盡數化成老爸殘破的屍體。每一件兵器的寒光上,都覆蓋了一層深紅。

  我大叫,卻喊不出聲。我的雙手撐著頭,我想要逃脫這裡。而同時,我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新手臂。而又痛苦地無法自拔,我頭痛欲裂,暈眩感擴散的全身,我的自我正在分裂,彷彿有另一個我正在脫離身體,一根根拔出,劇痛無比。

  眼前的景象幻變無常,紅色又滲血的石磚,褐色的牆壁。冷光無塵的兵器,染滿血腥的凶器。鋼鐵鑄成的種種器官,父親的一塊塊不完整的屍體。恐怖的影像交錯,我感到支離破碎。

  布朗姆大師與鑄造大師不再有聲音,他們的身形模糊。駭人而變幻的世界亦然。我看到淡去的世界後,有一個巨大的煉金環。時鳴滴答、敵答,由遠而近的歌聲彷彿詛咒。

  我的頭暈不停地加劇,轟隆、轟隆、轟隆,打擊著我的腦袋。牆壁上縫隙滲出的血液越來越多,越來越濃稠,越來越鮮明,它漸次將我淹沒。但還來不及淹沒,鮮血忽然像是發狂了般,刺進我的雙眼。我只是無助地躺著,任由這一切發生。於是一切只剩下黑暗,與吞噬,沒有知覺。


  「那不是我的錯!」「那就是,就是你的錯,你的雙手染滿的血腥,面對你自己吧!」「如果老爸再也活不過來,那懺罪豈不是無濟於事。」「神擺佈生命,你永遠會有遺憾。」

  滾燙的血液凝結,沸騰的波動緩了下來。最後,點在一幅畫布上,暈散成一朵血紅色的牡丹花。艷開的花朵,層層渲染,包覆著金色的雌蕊。雌蕊鼓盪著熱力,彷如燒熔的黃金,激動地要淌下淚滴。我狂亂地撇著,誓要將整個畫面染成一片殷紅。

  我在組織給我的房間中。新手臂的喜悅,很快就過去了。噩夢依然侵襲著我,顏料的潑灑,無從宣洩我心中百分之一的苦悶。我在世上是孤獨一人了,父親已離我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然陌生的組織,這全是我自己的錯。如果我在那件事發生前就逃離老爸,是否一切都將完好如初,就算老爸的生命藍圖中已沒有我。

  想到父親向前邁步,我的劍刺穿他的腹部……我無力地跌坐在地,不斷地乾嘔。自從父親死後,我幾乎沒吃東西。我沒有食慾,也不感到飢餓,除了濃厚的絕望與空虛,有一隻疏冷的手挖開我的心臟,翻攪地寒風與體溫,再也分不清。

  「我該做什麼?」我求救似地看著我的畫。牡丹宛如張著利齒的深淵,只要我能墮入,絞碎被惡行污染的肉身。或許,或許我就能得到救贖。願雅威讓我擺脫罪惡感的酷刑,我再也無法忍受不斷地被這利牙般的折磨啃噬。或許,只有以罪惡的方式,摩洛迷惑凡人的祕法,自盡,才能解決我的苦難。

  是了,我堅硬又有力的左臂舉起。慢慢靠近我的脖子,慢慢地。我閉起眼睛,一陣黑暗,再睜眼。我的左臂已死死鎖住我的頸部,再過一會兒時間,我想我就會休克了吧!我可以感到我的氣息正趨於紊亂,但我絲毫沒有鬆手的意願,或者衝動。我感到愉悅,就像從前在院子裡觀覽滿天星辰那樣,我很平靜,我一生的罪惡,就要在此終結。

  組織給我一張紙條,要我去殺掉一個人。一條綿延的捲軸,寫滿組織的規條,以及工作的指引與法則。我不願細讀他們,我再也不要用劍,再也不要使用暴力,它們除了造成傷害,帶來破壞,再沒有一絲用處。我願我最後殺死的人是自己,是自己就好了……

  我可以在牡丹花金色的雌蕊中,看見我發紫的面容。我的喉嚨似乎正似有若無地哀吟,但我的精神不在意。當生命失去了意義,死亡是再不會虧損的交易。

  畫布左搖右晃,我想再過不久,我的生命就會走到盡頭。這時門外有一陣腳步聲,經過的人稍稍改變了陰影。我很意外在我即將身亡的這一刻,我逐漸失去知覺的感官竟比平常還要敏銳。牡丹花後大窗子照進落日的光輝,畫布遮住了夕陽,但我知道,那就是牡丹的位置,盛開的紅豔,金色的淚。

  強烈的耳鳴將我浸入,忽然我聽到一聲巨響。畫布成了一面鏡子,我在瀕死中洞察背後的情形,一隻鋼鐵鑄成的拳頭在門板上打出了一個洞,那隻手接著就去握住門把。他要破門而入,無妨,反正我很快就不在人世了,誰見到我的屍首都無妨。

  忽然,我察覺到的腳步起了變化,憤怒而沉重,與在門外全然不同。沒有關係,這不重要,我再也不需要擔心現世的一切了,用不著再雙手染血,用不著再對任何人暴力相向。他踏過我扔在門口的紙條和卷軸,逕直向我走來。無意識地,或是有意識地,我又勒得更扎實。

  一記剛猛的劇痛,幾乎要把我的脊骨折成兩半。我往斜前方撲去,幸好沒有撞倒畫架。我的下巴頂飛了木蓋,頂在尿壺的邊緣。我還才剛開始覺得處境的荒唐,就被狠狠抓住頭髮,往尿壺裡壓。

  就算是自己的尿液,過了一夜,氣味仍然,或該說使人噁心,尤其是被強迫吸進鼻孔的時候。我死命掙扎,扯斷了幾根頭髮,才從這地獄中擺脫。一回頭,我滿是尿水的眼睛一睜,只見到一個不清不楚的金髮男人,或者說,男孩。我由於眼睛充滿了難聞的液體,而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燃燒的雙眼,如牡丹盛開般豔紅的雙眼,深深震懾了我,當我正欲再度望進時,又一陣撞擊。

  我沒有感到疼痛,不過整個人墮入極大的昏眩,我知道我正在往上揚,而後又下墜。

  我沒有跌倒在地,也不知道如何辦到的,我以半跪的姿態站穩了身子,左手握拳抵著地面。這隻新的手臂總讓我有比較重的錯覺,雖然事實上兩隻手臂的重量並無二致。

  我看著他,我第一次看見如此美麗的人。線條剛毅,雙眼炯炯有神,他以怒意看著我。我方才的絕望一掃而空,一股怒火從心中燃起。這個人怎麼這麼無理,素未謀面,就對人無端施暴。齒縫間似有蟲子正竄動,癢癢的。我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雖然尿騷味仍困擾著我,但我已沒那麼在意了。

  我必須問清楚他的目的。他也是組織的人,一身白色外袍如雪,白衣之下是黑色的貼身服裝,似乎是要外出的樣子。我又凝視他的眼睛,我的怒火竟漸漸消卻,我想畫下他美好的雙眼,瞳孔之中,靈魂正在熾熱。一時間,我忘了說話。也忘了收回憤怒的神情,我的肌肉依然緊繃,但我的心已逐漸浮遊。

  此時,他拿起我擺在一邊牆上柱子的劍,劍插在鞘中,沉靜而穩重。

  他要做什麼?

  迅雷不及掩耳地,他手握劍身,把劍柄甩向我的臉。我不及反應,回神時只知道尖硬的護手重重砸在我淤滿血的脖子上,我感到眼前一陣昏暗,呼吸也漏了一拍。

  退後幾步,我的意識仍在。我瞪著眼前的來人,非常非常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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