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王的岩塔

　　王宮裡流傳著一個謠言，說穿了很簡單，幽靈的謠言。
　　據說每逢晴朗的、月光明亮的夜晚，在深夜當中，就會有幽靈穿越走廊，從正面的謁見廳一路走向王宮城區內最高的岩塔。
　　岩塔終年封閉，裡面究竟有些什麼東西，誰也不知道。
　　王並沒有派遣衛兵看守岩塔，但即便是最具有好奇心的人，也沒人去一窺究竟。曾經有個剛進宮不久的侍女因為迷路走近岩塔，但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侍女長交待她的事情，還有她好像該往別的地方走，因此還沒踏進岩塔尖頂的陰影範圍就匆匆跑了開去。也有好奇心重的貴族小孩在城區內到處亂跑，想要去岩塔探險，很快就被從不知哪裡跑出來的衛兵抓到、送回父母身邊；年輕男女想找個地方幽會，沒人接近的岩塔看來好像很適合，偏偏那附近的風很冷，美麗的小姐只要吹到就直打哆嗦，不得不換個地方或是回屋裡去拿披肩。
　　這座塔沒有人使用。
　　既然沒人用那就拆掉好了？
　　臣子們不知道建議了幾次，王從來沒有採納過。王說那座塔就那樣放著，不准任何人提議拆掉它。
　　人雖然不能接近，但王宮花園裡的草木跟動植物卻不在限制之列，岩塔並非光禿禿一片，翠綠的藤蔓爬在外牆上，還會開花；叢叢的矮灌木圍著塔腳下生長，樹木濃密的枝葉將影子投映在灰色的塔壁上。若是天氣晴朗，在王宮裡眺望庭園，聳立於綠意當中的岩塔看起來，說實在話，還滿美的。
　　因此大臣們也只有放棄，就當它是一座石雕或者太過龐大的石柱，放在那裡當做庭園擺飾。
　　更何況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例如這個國家的王，年過三十了還沒有王妃──不對，並不只是王妃，歷代國王曾頻繁使用的後宮現在空空蕩蕩的，一個嬌客也沒有。不管是近侍還是女官，都從未聽說王帶女人進入他的寢室，或者去拜訪過哪位女士的香閨。
　　不近女色得如此徹底，難道王喜歡的是男人嗎？
　　這個謠言始終沒有得到印證，因為王的身邊也沒有男寵，包括他的貼身近侍。
　　王就只是維持單身，不娶妻、對於近鄰別的國家的婚事或是國內成群的貴族小姐也從不多看一眼。
　　大臣們對這個就沒有像對岩塔那般輕易放棄，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向王進言，希望王趕快娶個王妃，或者退好幾步吧，召幾位女性，趕快生個繼承人。他們堅持這個確實有原因，王還沒即位之前這個國家曾經發生動亂，就是因為王位繼承引起的。為了歷史不要重演，他們當然希望有個正統的王位繼承者。
　　然而，不曉得年輕的王究竟是理解還是不理解或是裝作不理解臣子們的憂心，他從來不答應臣子的要求。
　　由於王對婚姻的態度實在是太冷漠了，首都的市民私底下流傳，其實王年輕的時候，還是王子的時候曾經談過戀愛，但是後來沒有開花結果，女方在亂世中死了，王想念她，所以才不肯娶妻子。
　　這個流言傳到王的耳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人都是喜歡軼聞趣事的動物，大家講故事講得更高興。沒多久，王宮裡會出現幽靈的謠言就傳開了。

 

 

　　是個晴朗的夜晚。
　　深灰色的雲高高漂浮在漆黑的天頂上，雲際掛著一輪明月，現在還不是滿月的時間，但月仍然皎潔，它的白光為雲鑲上一層銀亮的邊緣。
　　一個高瘦的人影在空蕩蕩的走廊上移動，刻意避開衛兵夜間巡邏的路線，穿出王宮的門走進庭園。當它的身形不再被樹影遮蔽，月光就隱約勾勒出他的輪廓：他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黑髮在月光反照下，看來像是深藍色的；雖然穿著一身輕裝、腳步也很輕，還刻意壓抑自己的氣息，但旁觀他的步伐，仍然昂揚有力，像一頭靜靜穿梭於灌木叢中的獅子。
　　他不像別人，他沒有被冷風、或者衛兵、或者「突然想起還有什麼事沒做」的各種理由阻撓，逕自走向矗立於庭園底端的岩塔。岩塔被藤蔓掩蓋的門在他手掌一推之下毫無異議地開啟，並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關上。
　　王緩步走上通往塔頂的階梯，一面思考著王宮裡出現幽靈的謠言。
　　這謠言倒是真的，因為那個幽靈確實存在，就是他本人。
　　不曉得假如哪天有人來揭穿，發現那幽靈是王的時候，大家會說什麼。
　　也許大臣們會認為王寂寞難眠，更積極地想要找女人來陪吧。
　　王年輕而端正的五官扭成一個有些像是自嘲的笑容，繼續拾級而上，一直走向塔頂。塔內只有一個房間，門仍然悄然開啟，月光灑滿整間小房間，映照出房間的內部陳設。除了一件東西以外，房間基本上是空的。
　　臣民們所傳的另外一個謠言，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的：
　　王確實心有所屬。
　　但也是不對的，因為她並沒有死去。
　　一個發出淺淺銀光藍色的光球浮在房間的中央，一個年輕女性弓著身子側臥於其中。她柔順的髮絲在月光照耀下看來是銀色的，彷彿只是在設計得太過精巧的寢室床褥上沉睡而已。
　　王在她的面前單膝跪下，伸出手，卻只能觸到光球的外殼。

　　這個國家有一個已為人遺忘的重大秘密。
　　從很久以前，遠至國家建國之前，這片土地上居住著一個部族，並由巫女守護，巫女為這片土地祈福，保護居住於其上的人和動植物。部族已在國家建國之後漸漸消失於國民的群集當中，只有巫女的故事和傳承一起留存下來。歷代的王從小就被教育要尊重當代的巫女。
　　現任的巫女跟王年紀差不多相當，十多年前，當他們都還是少年的時候，她違抗了古老的「不得只為一人犧牲奉獻」的戒條，在動亂當中發動她身為巫女的力量保護她的戀人逃過死難，結果遭到力量反噬，就成了現在這個模樣。她的戀人即位成為王之後，就將她安置在岩塔的塔頂，封起大門。王只要知道有人試圖接近岩塔失敗，就曉得他的戀人仍然存活而且保有護衛自己的力量。
　　王跪在戀人的面前，前額抵著散發銀光藍顏色的屏障，試圖看清十多年來從未忘卻過的那張臉。
　　既然妳還可以活下去，會不會有一天，妳終究能得到原諒，妳終究會醒來？
　　在妳醒來之前，我會繼續代替妳保護這塊土地。在妳清償妳的罪責之前，我會負妳應負的責任。
　　所以請妳趕快醒來吧，妳為我犧牲了自己大半截的人生，請讓我有機會補償妳。
　　月光照耀在青年和光球的身上，它最終仍然只能默默地守候著王與他的秘密。

 

 

 

我看到「秘密」這個題目的時候，想替它找幾個關鍵字。

例如「月光」、「隱藏的什麼東西」、還有以前曾經構思過卻始終沒有用上的，

「一個國家有個守護的巫女（或是人柱），她與他人相戀，為了保護丈夫（或戀人）而死」的情節。

手邊確實有角色可以擔綱，不管是自創的同人的都有，但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就讓它做個獨立的單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