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可能大家會覺得很奇怪，我好像常常在跑婦產科，因為婦產科編制上是大科，每幾個月都要去婦產科實習四周。之前也有說過，婦產科分成婦科和產科，這次我主要是跑產科，跟之前的婦癌手術室打雜生活又是很不一樣的體驗。
每家醫院的習慣不太一樣，我們學校醫院的婦產科是很願意讓實習生和產婦接觸的。我被分到的是專門看產科、偶爾會看子宮肌瘤的主治醫師，這個月下來看了不少產婦和接生過程。
這裏對實習生的要求不少，每個人總共要寫12篇住院病歷，也因此前面兩週的時間我都在接病人和寫病歷，有時候會忙到傍晚六點才離開醫院。雖然當下覺得很哀怨，不過回頭想想，因為要接病人所以會主動去翻書、主動和學長姐討論問題，是滿不錯的經驗啦。
以前沒什麼接觸產婦，產科的知識可以說是完全不懂，剛到婦產科也是經歷了一段陣痛期，花了一些時間才搞懂問病史的重點、產檢項目、胎兒超音波、胎心音監測、生產過程。不過，我很幸運地跟到一個非常非常親切的主治醫師，對學生是有問必答。
怎麼說呢？我去跟老師的門診，老師在看病人的空檔會主動教我子宮頸抹片的重點和報告判讀，胎兒超音波和懷孕過程會遇到的狀況。而且對病人超級親切：「媽媽這次產檢有什麼不舒服嗎？都還好啊？那我們躺這邊做個超音波哦！」
產婦躺在超音波檢查檯上，老師一邊掃腹部超音波，一邊說：「媽媽有看到嗎？這是寶寶的頭、肚子，心跳跳得很棒！沒有問題！手跟腳都看得很清楚，妹妹現在是縮在一起的喔。（老師一邊說一邊模擬胎兒的姿勢）」而且還會特地用超音波掃寶寶的臉：「你看！這是妹妹的臉，額頭、鼻子、人中，很可愛的！很可愛！」接著會印出超音波的照片，撕下來給媽媽帶回去紀念。
門診大多是產婦來做產檢和超音波，很多媽媽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歪著頭看超音波的顯像笑的合不攏嘴，有些爸爸一邊看一邊點點頭，還會拿出手機拍照。這個小小的生命帶給兩個人多少喜悅，父母親捧著自己的孩子，只要孩子四肢健全，就心滿意足了。
「學妹，父母親都很擔心孩子有沒有問題，所以在產檢的時候，你要知道他們在意的是什麼，並且特別去注意那些他們在意的地方。如果檢查都沒問題，就要多強調幾次，他們才會安心。不只是婦產科，其他科也是這樣哦。」門診的空檔，老師會轉頭告訴我他剛剛特別強調的部分，老師真的好親切好溫柔哦，如果我以後懷孕要產檢，我是會想去找老師檢查的。（哭）
門診的空檔，老師轉頭跟我說：「學妹，妳可以去幫產婦做內診！」內診指的是測量產婦子宮頸的成熟程度，包含子宮頸開幾指、胎頭位置、子宮頸變薄的程度，手要直接伸進產婦的陰道，用手指去測量。老師說完就拉著我去產房查房，順勢把我丟給產房的護理師：「教一下我們學妹怎麼內診喔！」
我帶著滿臉的茫然和困惑，因為沒有人說過可以做這個所以我完全沒準備、也完全沒頭緒。護理師要我去拿手套，教我手指要怎麼伸進陰道、手指要怎麼測量這些數據。產婦快生了，寶寶頭的位置很低很低，我手一進去就可以摸到寶寶的頭，感覺真的好神奇……而且我第一次做真是笨手笨腳的，還好產婦人很好很願意配合，儘管我不熟練的手法把產婦弄的不舒服，她也是笑笑帶過，婦產科的病人都好佛！（雙手合十）
有一個婦產科的住院醫師學姊同樣跟著這個醫師，這幾個月都在產房做事。前面有說過我常常需要打病歷，每次我寫的住院病歷學姊都會仔細看過與修改，並且和我討論。產婦有時會需要使用催產藥物，還有產婦待產時裝設的胎兒監視器，學姊會教我藥物的選擇和使用時機，也教我怎麼判讀胎兒監視器，真的非常感謝！
（胎兒監視器）
當時我接到一個病人，主訴是下腹腫塊，後來掃超音波和核磁共振確定是子宮肌瘤，老師決定在使用海扶刀之前先採行子宮動脈栓塞，來縮小子宮肌瘤的體積。以前都沒有機會看到動脈栓塞的過程，徵求副院長的同意後，我趕快拜託護理師只要病人準備下樓去攝影室就打電話給我，我也想一起去看。
接到學姊的電話後，我幫忙推著病人下樓到放射科的攝影室去。（我也是這時才知道這是放射科的業務範疇。）放射科的主治醫師看起來有點兇，但我自我介紹說是婦產科的實習生後，她還是有帶著我去穿鉛衣和術前準備，中途也不斷向我解釋整個栓塞的過程。
病人不需全身麻醉，全程都是醒著的。子宮動脈栓塞是從手或大腿的動脈放進導管，一直照影像確定導管有走在動脈當中，並且打顯影劑去找子宮動脈的位置。找到目標動脈之後，會打微晶球進去把動脈給塞住，接著再用顯影劑評估血流的狀況，視情況多加一些微晶球進去栓塞。（微晶球要自費，而且不便宜）
子宮肌瘤的治療有分很多種，可以吃藥、可以腹腔鏡摘除、可以打開腹部來摘除，也可以做子宮動脈栓塞，還有海扶刀也是一個選擇。之前在別家醫院婦產科實習，幾乎把前面三種治療都看遍了，這次收集了後面兩種。
海扶刀是一種不用開刀、沒有皮膚傷口的治療，病人躺在床上，術前用核磁共振影像定位出肌瘤位置與確定肌瘤的性質（萬一是惡性就不能做啦），接著用高能量超音波將能量集中在子宮肌瘤的位置，讓肌瘤從裡到外熱消融。肌瘤受到高能量照射後，過一段時間會慢慢的縮小，術後還是需要定期追蹤。
我們學校醫院會做海扶刀的除了副院長外，還有另外一位醫師。我跟著另一位醫師跑到海扶刀的治療中心，老師很親切的跟我們解釋整個海扶刀的治療過程和儀器的畫面，甚至還讓我們去按海扶刀儀器的起始按鈕。「我跟你們說，你們是全台灣前五個啟動海扶刀的醫學生！我今年才開始讓學生按按鈕的！」老師看起來超級自豪。XD
某天早上，我去產房看自己照顧的產婦，剛好遇到副院長來接生。「老師，我可不可以一起看自然產？」「好啊，趕快進來！」主治醫師拉著我一起走進產房做準備。
學姊們忙著準備各種器械，產婦已經躺在產檯上，滿臉痛苦的神情。「媽媽現在還好嗎？」老師用關懷的口吻問。「好...痛...感覺...很想大便...」「沒關係，想解就解，妳肚子用力一下，很快就結束了！」老師剪開媽媽的陰道口，用手探進陰道口、扶住寶寶的頭，確定胎頭的位置和方向，托著寶寶的頭和脖子，一邊吆喝著「媽媽加油！肚子用力！頭出來了！」老師一連串熟練靈巧的動作，中途還可以轉頭教學生產過程中寶寶的轉位，沒多久一個小小紅紅的寶寶從陰道口生產出來。
學姊剪斷臍帶，將哇哇啼哭的寶寶抱到一旁讓護理師做新生兒檢查。「寶寶順利生下了！媽媽有聽到哭聲嗎？等一下把傷口縫合起來就好囉！」老師一面向媽媽報告好消息，一面熟練的將會陰部的傷口縫起來。護理師檢查完寶寶的生命徵象，將孩子帶到媽媽的懷抱裡。媽媽儘管疲累又疼痛，還是伸出雙手擁抱自己的孩子，這樣的場面我幾乎無法忍住感動的淚水，懷孕的女人真的真的好偉大啊。
你可以想像那種感動嗎？小小的細胞發育成一個生命體，媽媽辛苦懷胎十月、灌輸自己身體的養分和愛，到了最後關頭，用盡全力且冒著生命風險將肚子裡的小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上。你知道他在媽媽的肚子裡和媽媽有深刻的連結，而接下來，媽媽會牽著孩子的手，一步步走過生命的難關與幸福。
隔週，我一樣去跟老師的門診，把握空擋問問題，順帶問了子宮動脈栓塞的治療選擇。這時，突然來了個好眼熟的病人——這不就是我上週接的做動脈栓塞的姊姊嗎！姊姊坐下時和主治打招呼，也馬上和我說聲嗨。老師幫病人掃超音波時閒聊到：「真巧，我才剛和學生講到動脈栓塞！」病人馬上把話接過去，笑瞇瞇的說：「她上週都有來看我，還有陪我一起去做動脈栓塞呀！」
低頭掃超音波的老師聽到病人這麼說，馬上轉頭看向我：「啊，妳有去啊？」「對呀，放射科的醫師說可以去，我就跟著進去看了。」我趕快點頭答是。完全沒想到自己做的事情都有被病人看在眼裡，還會被病人神助攻！太感謝病人啦，婦產科的病人全都是天使！
（廠商在門診請老師喝的，老師直接送我）
第二週開始，有大五的學弟妹進到醫院實習了。（我是六年級。）一瞬間婦產科多了20個小菜鳥，看著他們懵懵懂懂的樣子，我想到去年的自己，完全沒有學長姐帶、沒有人照顧，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亂衝亂撞，自己一個人摸索著完成作業，摸索著熟悉環境。
所以只要我的能力允許，我想帶著他們去熟悉這個環境，雖然知識量不夠教他們很多，但至少讓他們可以好好適應實習生活。「知道怎麼接病人嗎？」我問下面的學弟，他們三個全都搖搖頭。「那你看一下我寫的病歷，整理你要問病人的問題，想好之後我再跟你討論。」
「我應該要先問病人的年齡、職業、過去病史...」「這個不是首先要問的啦，你要先確認病人的身份：『請問是某某小姐嗎？』再來自我介紹說是實習生，接著問她這次住院的原因。」學弟們也很可愛，把每個要問病人的問題全部寫成逐字稿，一句一句寫在紙上或平板上。我現在問病人都只在紙上寫幾個名詞當備忘錄了，看看他們這麼戒慎恐懼的樣子，自己去年也是這麼菜吧？
「學姊，你可以帶我去接病人嗎？」有時候我正準備要收東西離開病房去圖書館，或是人在手術室裡看刀，會有其他一些學弟妹來找我或傳訊息，請我帶他們去找病人。看到這種訊息我通常會直接去找他們，但在刀房裡面是要帶髮帽的，髮帽拿掉之後也沒時間整理頭髮，就這樣頭髮亂糟糟的跑出去找學弟妹和接病人，現在想起來覺得有點尷尬。ＸＤ
當時我底下有個學弟，可能剛來實習還沒有很進入狀況，老是被我唸。「那個病人的主訴是什麼？」「她說她有頻尿和尿失禁…」「頻尿的頻率是多久上一次廁所？尿失禁是哪一種尿失禁？」「我、我沒有問…」「你要問呀！當下覺得病人沒有講清楚的地方，你就應該要問清楚，不然還要再去找病人一次喔？」因為對學弟實在太放不下心，我跟著他再去找病人問個仔細。
學弟還是沒問得很清楚，離開病房後我忍不住多唸了幾句。「病人說她以前在ＸＸ醫院看過肌瘤，那要問她以前是多久以前呀！當初是什麼症狀才讓她去看醫生的？她去看醫生之後做了哪些治療？後來是症狀又復發、還是出現新的症狀，這次才過來我們這邊的嗎？這些都要問！病歷寫完跟我說，我再跟你討論病歷！」學弟唯唯諾諾的說是、是、知道了學姊、謝謝學姊，我回家以後一直在思考，我會不會對他太嚴厲了啊？
就這樣懷抱著對學弟的不放心，除了接病人、看他們寫的病歷之外，在刀房遇到他們時，我盡量把我知道的東西講給他們聽，帶著他們度過了在婦產科的兩週。（我們是待四周，比他們長。）最後一天，那個最讓人放心不下的學弟，卻傳了下面這段話給我，真的太感人了…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要對他那麼嚴厲…ＱＱ
我很早就把作業都寫完了，後面兩周比較多空檔時間，我都跑到刀房去看學長姐開刀。婦產科有很多學長姐，每個人風格都不太一樣，有的比較安靜、有的很樂於教學。「學妹，病人剛麻醉好，妳去戴手套來幫病人內診。」總醫師學姊看到我出現，馬上招呼我過去練習。「有摸到子宮頸嗎？那個比較硬的就是。再來摸摸看病人的子宮大小…嗯？妳說肌瘤嗎？這個病人可能摸不到啦。」我去刀房之前都會先趕快看一下病人的超音波、影像或病歷，這樣萬一有問題的話才可以馬上提問。（順便假裝認真）
有的學姊人很好，我在手術開始前問她超音波怎麼看，後來整個手術過程她都轉頭教學；有一次則是學長默默在準備膀胱鏡，總醫師學姊看到我在旁邊，對學長一個下令：「學妹在這，趕快教學！」學長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開口說話。ＸＤ
我基本上天天都去刀房看刀，次數頻繁到護理師問我怎麼都只有我來，甚至主治醫師會問我：「學妹，妳以後有想走婦產科嗎？」我說我還在考慮，主治又說：「啊，我看妳常常都來看手術，如果妳對婦產科有興趣的話跟我說，我趕快先幫妳卡一個位子起來。」太尊榮了吧老師！
當時有遇到幾個比較有印象的病人，其中一個是主訴破水來的產婦。產婦才懷孕28周，但當天早上產婦發現自己破水，趕快到醫院就診。到了醫院，做了幾項測試確定是羊水破水，掃超音波確定羊水含量，卻發現子宮內的羊水量過低，不適合讓寶寶繼續待在肚子裡。
主治醫師馬上向產婦解釋病情，打了兩天藥讓胎兒成熟、並減少感染風險，會診兒科後直接幫媽媽做剖腹產讓寶寶出生。當時我有接這個病人，對談時可以感覺到她的無奈與難受，如果我是她，知道自己迫於情況必須讓孩子早產，不只是擔心孩子的安危，也會質疑這是否是自己的錯吧。所幸最後母子均安，可以順利回家。
另一個病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當時那個產婦主訴上腹痛到醫院就診，檢查後發現病人血壓不正常的飆高，核對病歷和抽血檢查確認病人嚴重子癲前症，必須安排住院剖腹產。剖腹產之後孩子順利生下，但媽媽在生產完後發生癲癇，變成子癲症，而且癲癇後意識再也沒有恢復，照了腦部CT發現腦出血，緊急轉介給神經外科照護。但自此之後，即使做了腦出血的處理，產婦依然沒有恢復意識，最後在家屬簽署DNR之下，拔掉身上的管路。
為什麼子癲前症會進展到這樣的地步？是當初沒有確實接受子癲前症的治療、還是即使接受治療也沒有起色呢？我看到這樣的病例，心中想的是懷孕的危險，體重飆升、身材走樣、內分泌失調、睡眠不足都還是小事，甚至得冒上生命風險去懷孕生子，每一個願意懷孕的人真的都好偉大。
跑完婦產科之後，最有感的是生命的誕生和每個母親生產的辛苦吧。我每次在跑婦產科放假回家的時候，都會去抱抱我媽，親眼見證過才知道她讓我出生、照顧我長大，這一切是多麼的不容易。在醫院看盡百態後，才對生命的各種哀樂有更深刻的體悟，並且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更知足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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