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一章之一：戰場上的休憩日】
十二月二十二日，清晨五點，金黃色的卷積雲裝飾著漸層天空，枝頭上此起彼落的鳥鳴，呼喚冬季遲來的黎明。
一隻佇立社務所屋頂的蜂鷹，在逐漸照亮大地的晨曦中整理羽毛。
隨著太陽升起，絢爛溫暖的陽光灑進陳舊倉庫，緩和了夜晚的寒氣。
席地而坐的麻鬼景杉，受到光線刺激，緩緩睜開早已適應黑暗的雙眼。
他從盤坐姿勢往後一躺，沮喪地抱頭嘆氣。
「……果然冥想沒有什麼幫助。」
自從梅塔莉大樓一戰以來，景杉就再也沒有進入過鬼化狀態。
被命令強制休養的他，這幾天在倉庫裡找了一些關於鬼的書籍研讀。
由於景杉跟織夜都看不太懂古文，所以只能從註釋裡得知一些鬼的特性。
力氣增強、加速再生等等的相關知識固然重要，但前提是得先想辦法變化成鬼才行。
他隱約記得自己倒在家門前的坡道時，依稀有位老人在耳邊說了些什麼「憤怒即是鬼的原動力」之類的話，接著意識就跳轉到與屍影的戰鬥，中間轉變為鬼的過程完全記不起來。
今天清晨做惡夢驚醒的景杉，發覺枕頭被戳出破洞，疑似是頭頂的尖角又長了出來。
那是個大家都被屍影變成魁儡的夢，悲憤欲絕的景杉，在夢中聲嘶力竭的怒吼。
因為推測跟情緒有關，景杉試著讓自己沉浸在各種令人惱火的想像，並從充滿安心感的舒適房間，移動到適合沉思的倉庫。
經過長時間的情緒醞釀，額頭如同發燒般逐漸升溫，感覺上就差臨門一腳，卻怎麼樣也長不出尖角來，讓他一度懷疑是不是真的不小心受寒了。
放棄嘗試鬼化的景杉，決定開始一天的早課，因為織夜禁止他用骨折的手揮刀或做伏地挺身，所以訓練菜單就換成了深蹲跟下盤運動。
「呼……要不用到雙手鍛鍊意外的困難呢。」
景杉做完今早的功課，準備返回屋內沖澡，一離開倉庫就撞見在前庭舞槍的曉神。
前刺收槍，轉身上挑、迴旋劈砍，赤色的槍鋒劃過空氣，舉手投足都充滿力與美。
被精湛動作吸引的景杉，不禁看得入迷。
烏黑髮絲隨著槍身舞動搖曳，掃擊地面的槍頭打飛一顆碎石，朝景杉彈飛過去，碎石正好落在腳邊，嚇了景杉一跳。
「哇！？」
停止練習的曉神，臉上展露惡作劇的笑容。
「景杉，偷窺不是什麼好興趣。」
「我、我只是剛好路過而已。」
與明穗的會談結束後過了四天，這段期間庭院已修復得完好如初。
恢復良好的曉神，終於回到了以往的水準。
她提槍走向景杉，躍躍欲試的提議：
「怎麼樣，要不要來對練一下？」
「不了，我還是安分點來得好，不能再讓織夜操心了。」
景杉搖搖手，苦笑婉拒對練的邀約。
在非萬全的狀態下跟曉神過招，也只是單方面累積瘀青罷了。
「那我就不勉強了，趕緊進去擦汗吧，活動過後吹風會感冒的。」
她知道強制休養的景杉，有時會像這樣躲進倉庫偷偷鍛鍊。
「嗯，曉神也要注意別鍛鍊過頭，早餐做好了我再過來叫妳。」
「我會好好期待的。」
精神一振的曉神，帶著明亮的笑容繼續進行晨練。
回到屋內的景杉，在浴室沖了個熱水澡，拿著毛巾邊擦頭邊走進客廳，構思今天的早餐內容。
休養狀態下無所事事的景杉，便提議由他負責準備早餐。
前幾天的菜單分別是培根煎蛋、剩菜總匯三明治，以及罐頭鮪魚蓋飯。
除了第一天看似正常外，之後的菜色越來越有獨居男性的風格。
起初又驚又喜，認為哥哥終於長大了的織夜，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沒嚐過這類新奇料理的曉神，則是來者不拒全吞下肚。
景杉打開冰箱，裡頭的食材所剩無幾，除了真空包裝的切片火腿外，就只剩下起司片、洋蔥跟半顆萵苣，以及櫥櫃的一條長棍麵包。
他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查找這些食材可以做些什麼料理。
自海生館那次約會以來，景杉就習慣了使用網路搜尋各式各樣的資訊。
「嗯，看來漢堡是最好的選擇。」
得到解答的景杉，將火腿和萵苣拿出來退冰，菜刀在砧板上將長棍麵包切成四等分。
不帶鋸齒的菜刀，無法像麵包刀那樣漂亮地切開，在景杉的奮力切割下，麵包不但歪七扭八，更被用來固定的手掌壓到變形。
儘管外觀差強人意，景杉覺得只要味道好，其他都是小問題。
清洗完一葉一葉剝開的萵苣，他打開爐火，在平底鍋淋油後將火腿鋪滿。
「好，趁這個時候來切洋蔥。」
切開的洋蔥散發出嗆鼻催淚的硫化氣體，相隔數公尺正酣然入夢的貓妖，一聞到洋蔥刺激性的味道，立刻緊皺眉頭，將棉被蓋過全身。
下手時重時輕，毫無節奏感的刀工，持續穿過被子傳入耳中。
飽受噪音干擾，輾轉難眠的丸香，終於在剁碎洋蔥的環節時，忍無可忍的掀開棉被，猛然坐起身子。
「大清早的吵死人了！你這傢伙到底會不會切菜！？」
遭受客廳住民抗議的景杉停下動作，回首與身後的丸香對視，砧板上胡亂切碎的洋蔥濺灑桌面，讓人看不下去。
微焦的火腿出聲提醒廚師，景杉趕緊拿起鍋鏟翻面，卻因為鋪得太滿以致翻面就堆疊在一起。
丸香督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間不過六點出頭，距離早餐時間還早了一個多鐘頭，不曉得景杉在發什麼神經。
經過剛才這麼一吼，睡意全消的她決定提早起床，於是動起小手折被褥，穿上自行用布料剪裁縫製的小件衣服。
經過幾天的適應，丸香已經習慣了這副嬌小的身體。
平時她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對自己施展變化術。
妖莊時期到現在一百多年來，除了就寢時間以外，她都保持成熟的樣貌過活，這副短手短腿、沒胸沒臀的貧乏身型，相對她來說才是陌生的姿態。
關掉爐子的景杉，將煎好的火腿逐一塞進麵包裡頭，再依序鋪上起司片、生洋蔥跟萵苣。
「丸香，我這邊要收尾了，妳可以幫我去叫織夜起床嗎？」
寄人籬下的貓妖擺出一臉不情願的表情，她自己就是受害者了，不想大清早做出擾人清夢這種顧人怨的事情。
「……我已經起來了喔。」
睡眼惺忪的織夜，穿著鯊魚造型的連帽睡衣走進客廳。
習慣這個時間起床準備早餐的她，為了避免景杉只是三分鐘熱度，暫時還沒有改變作息的打算。
「來得正好，我去叫曉神進來，可以提前吃早飯囉。」
景杉將盛裝漢堡的盤子端上桌，走到外頭呼喚曉神，拉開椅子坐下的織夜，眼神鄙夷地盯著面前的食物。
麵包扁塌不提，四個漢堡大小不一，內容物擺得歪七扭八，過多的番茄醬從旁溢出，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讓人完全提不起食慾的漢堡。
「哼哼哼～今天的早餐是什麼料理呢。」
心情愉悅的曉神，跟在景杉後頭進屋。
「今天的早餐叫作漢堡喔。」
真正意義上繼承一家之主的景杉，拉開原本屬於玄賀的位置，在織夜對面坐下。
「這跟之前那個叫三明治的食物好像有點類似？」
因為桌上沒有餐具，端起盤子的曉神不知該從何下手。
「這種豪邁的料理直接用手握住就可以了。」
景杉率先拿起漢堡咬了一口，為曉神做了示範。
有樣學樣的曉神，拿起漢堡大口咬下。
伴隨微辣洋蔥的清脆口感，甜鹹摻雜的滋味包覆在柔軟麵包中，讓初次品嚐的她兩眼閃閃發光。
其餘兩人面面相覷，不發一語吃起奇形怪狀的漢堡。
「嗯～未來的食物真是太美味了！」
看著曉神臉上滿足的幸福笑容，於心不忍的織夜小聲低喃：
「對不起哦曉神，我下次帶妳去吃真正的漢堡……」
早餐過後，今日值班掃除工作的丸香，站在凳子上清洗碗盤。
景杉三人則並肩坐在沙發，準備收看今天的晨間新聞。
一打開電視，立刻就出現梅塔莉大樓的現場畫面。
經過數天的整理，除了考量安全性仍未動工的大樓內部，掩埋街道的瓦礫已經徹底清除完畢。
聖主教的唱詩班站在街頭，替事件的往生者哀悼祈福。數百位市民也到場默哀，場面莊嚴肅穆。
由聖職人員組成的二十人唱詩班男女混雜，除瑪莉亞修女外，幾乎全是外地來的生面孔，今早才進駐赤東的他們，據說會在赤東一直待到平安夜過後。
為了轉換氣氛，景杉拿起遙控器轉台，隔壁的新聞正在播報世界各地為了迎接聖誕節所做的準備。
冰天雪地的基烏魯，首都庫坦伐克的沃姆廣場，聳立著三十公尺高的聖誕樹，吸引大批民眾聚集圍觀拍照。
聖主教發跡地的維亞，同樣沉浸在佳節氛圍之中，街道的路樹紛紛裝飾彩燈，家家戶戶也都在門前掛上花圈。
聖誕節，是近三十年來隨著聖主教一同興起的節日。
根據聖主教的教義，聖誕節的由來是聖主在大陸創始之初，犧牲自我替全世界的人類承受了原罪，因此每逢十二月二十五號，人們便會紀念聖主的犧牲奉獻。
當然聖主教本身並未遍及大陸各地，聖誕節的習俗單純是受到有利可圖的商人炒作，趁新年來臨前多撈一筆罷了。
「哥哥，今年要買烤雞來吃嗎？」
被點名的景杉，抵顎思考了一下，頷首回答：
「嗯，就買吧，我們家也好久沒吃了。」
自兩年前雙親遇襲後，麻鬼家就沒有像樣的慶祝過節日了。
既然現在是以復活爺爺為前提努力，就沒有必要過度沮喪。
「景杉，錢財累積不易，告訴我哪裡有野雞，我去獵回來就好了。」
此話一出，水槽前的丸香忍不住笑出聲來。
「噗噗噗！現在沒有野雞給妳抓了啦，原始人。」
臉色一沉的曉神，萬萬沒想到野地隨處可見的動物，現在居然已經不復存在了。
「……那野豬呢？野豬總該有了吧！？」
「有是有啦，但打獵需要專門的執照。」
「想必那跟營業許可執照是類似的東西，真是個麻煩的時代。」
一臉懊惱的曉神，失落地垂肩嘆氣。
景杉沒想到會從曉神口中聽見這種專有名詞，他覺得光靠電視學習現代知識似乎不太妥當，既然現在有時間，或許該從書本之類的正規途徑下手。
「對了哥哥，我有邀請悠紗姐過來哦？」
妹妹突然拋出的一句話，令景杉頓時一愣，不解地反問：
「……欸、為什麼要找她來！？」
「有什麼關係，悠紗姐之前幫了很多忙啊。」
「這跟那是兩碼子事。」
為了悠紗的安全著想，景杉不想在戰爭結束前和她有過多的往來。
再說被暗戀對象看到丟臉的模樣，他到開學為止都不想再跟對方見面了。
「來不及了耶，訊息已經送出去囉。」
為了佐證，織夜特地將手機舉至景杉面前。
對方不僅已讀，還回覆了一個沒問題的動物貼圖。
「嗚哦哦哦哦！」
景杉兩手貼臉扶額，事情明明正往麻煩的方向發展，他卻又為了悠紗答應邀約感到有點高興。
「下不為例！只有這次喔！」
五味雜陳的少當家，躲避眾人目光逃出了客廳。
曉神不懂景杉為何如此激動，為尋求解答的看了丸香一眼。
頂著一張稚嫩臉蛋的貓妖，老氣橫秋地聳肩說道：
「這個年紀的人類都是那樣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