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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黑貓與自行車 11 等著他的貓

陸坡 | 2020-08-19 08:12:55 | 巴幣 8 | 人氣 269


小說含有政治議題與部分血腥暴力和同性愛
請斟酌自己的立場決定是否觀看








11 等著他的貓

天花板上的電風扇緩緩地轉動著,底下幾個穿著時髦居家服的太太正坐在椅上喝著進口紅茶咖啡聊是非。

同樣是眷村與榮民,這邊與那些盼著有天能回中國見家鄉父老的老芋頭士官不同,他們住的用的全是蔣介石賞的,當他們踏上台灣這片土地上時,國民黨內部便已替他們這群高官眷屬安排了吃住,在這眷村裡外不僅都住自己人,還可不必付房租水電,甚至住到死還能傳給子孫。

這些吃穿不愁,一來台灣就有棟高級樓房,上街外出有車還能打傘遮太陽的少奶奶總搞不懂戒嚴,她們總認為戒嚴只是上頭管查比較嚴謹,穩定這曾被小日本人拿下的台灣餘留的動亂份子,和調查是否有共黨人士滲透。其餘跟平常生活的日子別來無恙,她們照樣喝茶聊天、上街買衣服,就連做飯洗衣都有人伺候,每天的興趣就是嚼舌根說人長短。

「我聽我家那口說啊,美國人這次在越南打仗踢了鐵板,死了好幾萬人。」其中一個太太說,手指撥了撥頭髮。

「啊?這都幾年怎還沒打完啊?」另一個聽見的太太回說。

「可不是嗎?因為這樣現在美國人對戰爭可感冒的,我也想不透一群人去別人國家打仗是為什麼?自己家顧得好好的,幹啥管到別人家去?」

「那妳自個家待著好好的,幹啥天天就跑別人家串門?」

突然返家的徐宜芳,放下藏在帽子裡綁起的頭髮,說話時連看都沒看坐在客廳的幾個客人,脫下外套和高跟鞋,沒打聲招呼就上樓回房。自從她的飛官丈夫葉常義失蹤後,平常討厭家中來來去去都是政客官員搬出去住的徐宜芳,卻在這時常回到自己過去的住家,母親看到嫁出去的女兒常回來固然高興,但卻也對自己女兒越來越沒有女人樣感到憂心,見女兒說出這種話,不僅就唸說:「宜芳,妳回來家中看到客人招呼也不打,還說那什麼話!」

「好了沒事,徐媽。宜芳經歷那事可能還過不太去,別太要求她。」旁邊端茶的太太對著徐媽說,徐媽聽到那隔壁太太的話,嘆口氣開始抱怨起自己這位女兒來。

「我這女兒從小不知怎麼的就有一股叛逆,別人家女人文文靜靜坐著,她偏偏就和男人們打架。還有一次她把那頭長髮剪了氣到我整個說不出話來,妳說這女孩子的頭髮麼能說剪就剪嗎?安排了幾個家世好的男人她全看不上,最後竟然還在外頭找了個過去替小日本打中國的台灣人!我不讓娶,她就讓他入贅。唉,這些事情說了就來氣。」

徐媽提起自己這個總和自己唱反調的女兒,總是一肚子愁,幾個太太連忙安慰她說:「沒事,妳看這宜芳就算怎麼弄,這人不見了不是還得回來嗎?說來不是聽說是任務摔了飛機嗎?」

「說了,她不信。」徐媽說:「她總說那些官兵說得話不可信,搞得全部人都在騙她似的。妳說就騙她這個女人家有啥好處?我看非得等她放棄才結束這場鬧劇。」

徐宜芳其實沒進房,她默默的在樓上聽著媽媽跟其他太太說她和葉常義的事。的確,那些過去跟她相親過的男人論家世、財力甚至長相,葉常義可能都比不上,但她知道葉常義是最能了解她的人,這是其他男人所沒有的。而葉常易也答應過她,入贅到她家兩人一起過,他不在乎當時對於男人入贅吃軟飯的那些眼光,甚至是外省人和本省人怎麼可以結婚這些閒話。

「如果可以選擇,誰想走這種路……」徐宜芳聽著那些樓下對她和葉常義的指控默默的呢喃。雖然許多人都跟她說葉常義在任務意外中死了,但她卻相信葉常易未死。

這些軍人總是說謊,尤其是越上頭的越不可信。生在軍人世家的徐宜芳對於這些軍官的話語從小聽到大,她知道因為自己是女孩這些男人覺得她不懂,就任意妄為的說著那些話,把她當花瓶。她的母親甘於當個父親背後的花瓶,但她卻不願成為瓶子裡擺飾的花。

她今天回家是來找父親的,但家中卻不見父親的影子。徐宜芳認為父親是比自己更清楚葉常義生死的人,只在於他要不要對自己說真話。光於葉常義到底身負何種任務,為何突然與自己離婚而再度開起軍機,這些謎團徐宜芳認為自己父親是知情的。但這次要瞞多久,還是如同之前販售私菸老婦的慘殺事件一樣不了了之?

「大陸這幾年局勢好像不穩定……喔,妳問我為什麼知道?我是聽幾那幾個跑船的東南亞說的……」

在港口一群坐在港邊的工人正在等有沒有老闆要他們下貨上貨,結果馬上就有人上門請他們搬貨,過去哥哥也曾在這邊做,雖然累但聽說如果生意好做到新加坡台商的單,一天就可以賺到外頭三天的工資,可說出賣勞力出賣的相當划算。

假日來到港邊的葉曉青,聽到剛剛男生回應自己的問題,與其他穿著掉嘎白內衣和工作褲的工人不同,這男生梳著一頭三七分明的頭髮,捲起自己的白襯衫,一起幫忙這群工人抬些較輕的貨品。

「你這人真是一刻也閒不下來。」葉曉青在一旁看著勞動流汗把背沾濕的男人說,而男人只是放下貨品,擦了擦額頭的汗對她笑,說著:「多個人搬就早點搬完早點收工,我以前也曾想過在這當搬運工差,累一天賺兩天。但我沒妳大哥那麼耐得住操,唉,最後搞來搞去就還是一個替人開車的。」

「替人開車不好嗎?」葉曉青問。男人搔搔臉就對她說:「妳一個女生可能不太懂,男人總是有那種想獨自一人去闖蕩的想法。就像我老闆那……啊,不能聊了,時間差不多我得工作了。晚上在一起去那家麵攤吃麵?」

男人說,露出那陽光男孩的笑臉。葉曉青看了那張好看的笑臉,臉頰上起了紅暈微微的點了個頭,就讓那男生騎著那台有菜籃子的腳踏車送她回去,這個送葉曉青回去的男人叫劉澤強,年紀比她小兩歲,是她二哥外商公司裡的人,因為聽得懂幾句英文所以被派去負責替公司主管開車的司機。

自己與澤強兩人在一起的事情,不管是二哥或大哥都不知道,因為被知道了事情就會很麻煩。不說平常就很寵她的大哥葉常義會擔心,自己二哥家望肯定一堆意見:妳知道這男生年紀比妳小嗎?一個替人開車的司機有什麼前途!妳為什麼會喜歡一個山上來的蕃仔等等,葉曉青隨便閉上眼想想就可以知道在外商當才幹的二哥會對她說些什麼。她不喜歡自己二哥穿西裝上班的模樣,那種樣子的二哥總感覺非常陌生,原本不愛笑的臉,因為西裝又變得更加可怕。

「請你不要這樣做,布爾敦先生。在台灣我們並不習慣擁抱第一次見面的女性。」正在試圖對剛來台灣公司考察的歐美經理,解釋台灣不可以隨便以擁抱表示友好的葉家望,感覺這洋人並不把他這亞洲人的話聽進耳裡。

好不容易葉家望才把幾位公司邀請來台洋人安頓在五星級飯店內,就轉換心情去外頭抽菸,剛好接送完老闆的劉澤強也在,看到葉家望拿起打火機卻點不燃火,就伸手過去幫忙點菸。葉家望道謝吸了口菸,總算可以在忙碌的接待工作中喘口氣。劉澤強知道葉家望今整天都要陪著這些金髮白皮膚的阿豆仔,就笑笑的說:「要擺平那些老外不容易吧?」

「何止不容易,總覺得自己根本沒被這些人看在眼裡。」葉家望說,他看了看輪廓深邃的劉澤強,沒什麼意思開口隨便說:「有時候我總覺得你看起來也像外國人。」

葉家望這段話惹來劉澤強苦笑,他沒有回應家望這話只是默默的把話題帶開,說起葉家望的家裡事:「我聽別人說了你大哥的事了,人還沒找到嗎?」他問。

「沒有,說是軍中任務出意外死了。」葉家望說,表情很平淡。

「目前從我那大嫂口中說軍中給的答案就是這樣,天上飛的本來就比地上走的容易出事。小時候我大哥被日本人找去做兵時,每次空襲時我跟爸媽躲坑洞時總會想到他,想我大哥現在是在海上搭船?還是天上開飛機?什麼時後回來?爸媽總是說我哥很快就會回來,但這一等就是整整一年半。聽到一堆人死掉的事,我本想我這大哥也可能已經不知在哪戰死了。但最後他人回來了。」

呼出口煙,葉家望想起自己讀書時跟做兵回來的大哥葉常義兩人常常針鋒相對的事情。那時候的自己有理想、覺得世界不公平,讀了越多書就更覺得應該要落實屬於台灣人的公平正義,將土地回歸於台灣人民。但大哥卻有不一樣的看法,他大哥葉常義認為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就像有錢人將自己小孩逃離戰場,沒錢的平民卻得含笑將小孩送上戰場,「和平」這兩個字是用許多不平等與不公不義的事情換來的,如果追求公平正義,那就不會有和平。

因為和平是需要鮮血去換來的,而最後換來的往往不是你要的和平,而是另一場暴風雨的前夕。葉家望總是看著大哥做惡夢,大哥的惡夢總是摔飛機,不是他摔飛機,而是他眼睜睜的看著一台一台戰友的飛機和敵方年輕士兵的飛機在他眼前被人擊墜、被他擊毀,一個個人的生命就在他眼前消逝。而自己卻還在那太平洋上,看著被砲火染上成灰的夕陽。

「別人總說我哥死了,但我卻總感覺他沒死……」葉家望說。

我總覺得我大哥沒有死。

聽見葉家望說的,劉澤強想到他的女友葉家望的妹妹葉曉青也曾經說過跟他一樣的話,弟妹都覺得自己哥哥沒死,那也許真的有天會看到人活著回來?劉澤強其實還是感覺自己女友的大哥已經死了,畢竟一場車禍人都有可能救不活,更別說摔飛機了。從空中跌下看著地面離自己越來越近是什麼感覺?劉澤強無法想像,從樓梯上摔下去都覺得疼,更何況從空中?劉澤強熄掉煙,重新發動停在路邊老闆車子的引擎。

「上工了?」

「嗯啊。」聽葉家望問,劉澤強應了聲,看家望熄掉菸也準備在去跟那些外國人溝通,在駕駛座上的劉澤牆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就對要離開的家望說:「我身上有一半是外國人。」

「恩?」葉家望聽見轉過頭來,看著這皮膚黑黑的劉澤強。

「我媽媽是原住民,我爸爸是外國人。他來台灣讓我媽媽生下我,然後人就不見了,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到底是誰。」

聽劉澤強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事情,葉家望只是看了他幾秒,那穿著西裝外套銳利的眼神,劉澤強可以理解自己女友為什麼討厭他二哥穿這身衣服,因為真的很有壓迫感。但在澤強迴避掉葉家望的眼神後,卻聽見車窗外的葉家望輕聲地說:

「你也不容易啊。」說完輕拍幾下車頂,轉身離去。

聽到葉家望說話的口氣,看那進到飯店的背影。

劉澤強覺得葉家望這個人也許並沒有他女友口中那麼可怕。

一九六九年,中國北京。

最近葉常義感受到一種怪異的氣氛,雖然具體的來說他不知道是什麼,但他覺得最近這四合院有點太過於安靜。雖然張鋼圖不在少了張好奇的小嘴說話,但就連平常總是三不五時會閒聊的兵,也都靜得不像話。像是在緊張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最近張鋼圖回老家,沒人看著他,葉常義到外頭放風時間也變少了,他索性就把前屋主藏起來的那些書都得看完。

雖然他不知道這棟四合院的屋主什麼來歷,但住得起這種大房子的想必是哪戶有錢人家?葉常義看著一本沾滿灰塵的外文書,雖然他認得英文字也會拚寫,但要說詞彙含量畢竟是個兵,沒認得多少,看一本外文書還挺吃力的。如果是弟弟家望和自己老婆宜芳可能就能懂更多這書裡寫得東西吧。

雖然認得字不多,但葉常義卻大略知道故事在講什麼,這是一本在說農莊裡動物因為農場主人經營不善而起身抗議的的故事,最後動物們佔領了這農場決定自主,但制度卻和理想越來越遠的故事。葉常義雖不知道這本書有這什麼樣的含意,但他很喜歡裡面一匹叫「拳擊手」的馬,在這匹馬身上葉常義總看得到自己的一些縮影,不管是加倍努力工作或是信任那些曾經下達命令給自己的人。

看著眼前這只有一盞燈和小窗口透出來的光的小房間,葉常義閉上眼,將臉對著光,想像一下兒時的自己看著藍天,天空上的雲朵有鳥在飛,自己總是想飛,當時的他覺得能飛代表著自由。在日本小學裡他認識到了「飛行機」,他眨眼睛看著那書著的插畫,一個跟鳥很像有著翅膀的東西載著人飛上天,葉常義迷戀著這個可以帶他飛上天空的東西。聽大人說這東西只有日本人才能開,台灣人不可能開什麼飛機,但葉常義想開,他想開飛機飛上天空。

「開飛機有的,台灣很早就有人開過飛機了。」一個很照顧台灣學生的日本老師對葉常義說。老師找了本上頭有照片的書,翻給葉常易看。葉常易看了看這第一個開飛機的台灣人,他叫謝文達,是個台中人。他是在觀賞美國特技飛行表演之後,開始對飛行有了憧憬。最後到日本學習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成為臺灣史上第一位飛行員。

「其實不管是台灣人或日本人還是什麼樣的人,只要想肯去做就能離夢想更近一點。老師很期待喔,長大的葉山義長在空中開飛機的模樣。」

在那二次世界大戰還沒爆發的日子裡,葉常義就一直以成為一個飛行員努力,他記得那個日本老師親切的跟他說著在學校裡很難聽見的話,第一次有一個日本人跟他說:台灣人也可以做到。沒有罵他整天做白日夢,或是說台灣人打從出生就不可能贏過日本人。但等到葉常義真的駕駛飛機飛上天後……

「老師現在應該很失望吧?自己的學生成為了在空中不停殺人的罪犯。」

想到滿手鮮血和罪惡的自己,葉常義又想起那不曾開過槍的年輕少年解放軍張鋼圖,看著這單純的男孩他希望張鋼圖不會有被迫結束他人生命的一天,但同時葉常義卻也認為過於善良的張鋼圖如果在不知不覺下成為被人利用的對象,對他來說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反覆的思索葉常易覺得自己沒有偉大到去決定張剛圖殺不殺人,走上軍人一職就注定跟鮮血和生死擺脫不了關係,他所能做的只有告訴張鋼圖讓他自己去判斷要怎麼做,而不是傻傻地跟著一群人盲目的去做,事後再來後悔那些違背他內心的各種折磨,如同現在的自己一樣。

房間的門開了,大量的光線投射進來,葉常義微微的瞇眼讓小唐領他出來,銬上手銬放風,前腳剛跨出門,他就看見那臉上有疤的破相連長陸邵忠出門,當然跟在他後頭的還有那大個兒士官長徐琅。

最近他們常出門?葉常義雖然在房間裡看不見,但多少會聽見一些聲音。過去在空中的戰場上訓練讓他對細微雜音非常敏感,故他大概知道這兩個人最近幾乎都來來去去的進出這四合院子。葉常易環顧了四周,總感覺這地方的解放軍士兵變少了許多,他看一旁看這他的小唐就問:

「張鋼圖人哪時候回來?」葉常義問,小唐看他回來一句:「我哪知啊?」

「我不是聽說常常有人做兵放家返鄉人就失蹤了,最近幾個兵不會也是跟著張鋼圖被你們連長放回家裡了吧?」葉常義深了個懶腰,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被關悶了找個話題跟小唐閒聊。

「連長嫌張鋼圖麻煩,最近幾天把他趕回家。」唐元斌抽著菸,一手就遞了一根給葉常義開口說:「別拐彎抹角的,我知道你看出事情不對想套我話。」

「那你不說說出什麼事?」葉常義問,小唐掏出個便宜火柴一刷替兩人點一把菸,呼出口氣說:「這事跟你這國民黨還有那傻蛋阿圖無關。」

「跟那上頭姓毛的有關?」葉常義說,小唐斜眼看他眼神又收了回去說:「不清楚。」

「我看報上說最近長安大戲院最近有場新拍的《白毛女》首映會,聽說是個叫江青的女的導了這部的樣板戲,毛澤東將親自到場,排場可大。你說這跟你們士官長最近常邀約兵在值勤時去戲院、連長不聞不問有沒什麼關係?」

「這又如何?大個兒翹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唐元斌笑說。

「其實來這的第一天我總就覺得不對勁,大費周章把我這戰俘從內蒙送到北京,還要跟小兵看著。到了北京竟有紅衛兵劫軍車,然後被送到這既不是監獄也不是審訊機關的大宅院。你說破相連長幹啥大費周章拐走我這軍俘?」

「我怎知道,你這話是啥意思?」唐元斌聽出來葉常義話中有話轉頭看向他問。

「劉少奇被姓毛的鬥倒了,開除黨籍。下頭鄧小平也自身難保被下放勞改。你們連長早算到他依附的兩大頭早晚會倒,所以打算在毛對付劉少奇在戲院給他個措手不及,畢竟像那種權力位子的人,可從來沒把我們這種平民看在眼裡。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想幹什麼,但八九不離十是想在毛出席這場劇裡搞事。」

「你從哪知道這些名字,一個飛官不可能在台灣就知道這些。」小唐看了葉常義一眼,葉常易則輕笑一聲,人走進房裡,掏出三冊書給他。唐元斌看了看有點意外,沒想到前屋主還藏了這種書。

全三冊黃皮的《中國共產黨史稿》。

「我可沒白白被你們關在房裡,說來看了看我倒是有所領悟。原本我以為蔣主席的國民黨將我台灣外省本省分化,已經是別有一番本事。沒想到要說起分裂,你們共產黨遠比國民黨的手段要高端許多,難怪當時那麼多人倒閣成了解放軍。」

「不然你以為那蔣匪是怎麼丟了這大片江山,逃到你們那漣一省都不如的彈丸島。呵,可真沒想過會有個國民黨軍會想看共產黨史,你這傢伙這麼有趣難怪張鋼圖老找你。」

原本葉常義是故意說來譏小唐這解放軍的,沒想到唐元斌聽了卻反倒笑了,對於葉常義說的那些損解放軍的話,這人一概不放心裡,這也不免讓葉常義好奇:「說來你看起來跟那群當兵當官的不同,你真是個軍人?」

「過去不是提過,這裡有許多人都是外頭跑來投靠破相的。有一堆像我本來就都不是兵,所以你說那些解放軍的壞話,會放心底了大概也就那些跟了破相和大個兒一輩子的兵,對我這種啊…...不搭用。」

葉常義本來就覺得這個叫唐元斌的人聰明,但沒想到自己這些伎倆他沒三兩下就看破。小唐抽完菸看了看四周,似乎就只剩下他和葉常義兩人,不知怎麼的就解了葉常義的手銬,葉常義看了看他,唐元斌卻是不在乎的說:「現在估計留在這的人加我不到五個,我看過你的本事,你真要逃現在可是好機會。」

看小唐用手指點了那個院宅的正門,問:「銬都給你撤了不走嗎?」

看了看敞開的大門,葉常義倒不懷疑小唐挖陷阱給他跳,但他身體卻絲毫不動,他只是繼續把那比指頭一節長些的菸給繼續抽完,笑笑的看著門口說:「現在不走,我等人回來。」

「誰?」小唐問。

「張鋼圖,他跟我說他會回來。」葉常義回答。

「你還真信走了的人會回來?」小唐坐在階梯上指著大門對葉常義說:「有時候能逃的機會就這麼一次,你要放棄了就等同於等死。當時我看到大門開了趁人不注意就走了,因為待在那跟死了沒啥兩樣。」

50到60年代,中國展開了上山下鄉運動,將千萬的城市知識青年,送到內地農村去定居和勞動,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洗禮。雖然意義上是想實現縮小三大差別,將體力與腦力的勞動視為同等。原本是個美意,卻在文革開始,大批被打為黑五類的知青們,為了活命與躲避紅衛兵的追殺,而志願上山下鄉。

唐元斌就是其一,而因父母是知識份子被打為黑五類的他,志願逃去下鄉。當然也在之中發現上山下鄉運動所隱藏的真相。原本應該在學校學習的學子因為政治因素而喪失學習與吸收知識的權利。這場上山下鄉運動是掌權者將人民變成愚人和迫害不同思想與會思考的知識青年的一種手段。

原在學校學習文學專業的小唐的青春就這般被荒廢,家庭也被政府狠狠拆散四處。他被插入「生產建設兵團」之中,那是一個非正規的軍隊,目的是為了讓這些城市被放足到此的知識青年採取備戰,準軍人化的目的。也就是美其名的題會內地農村勞動的辛苦實而是場騙局,目的則是要將他們這些知青給軍事化、軍人化。

小唐逃了,抓準那個只能逃一次的時間點,他逃離了那個建設兵團,來到北京。一個全中國最危險也相對最安全的地方。這時他的肩膀被人給抓住了,他回頭猛一看是個軍人,立刻慘白了臉以為自己要被抓回去,但那頭大的軍人看著他卻只是撿起小唐掉下的東西說:「從你褲袋掉的,收好,北京賊可多了。」

「喂!一個不注意你又給我跑去惹事。」後面一個同樣穿軍服的人喊著這幫小唐撿東西的士官,小唐看見那人臉上有個明顯的傷疤。

「誰惹事,我這是在幫人,天天打人拳頭也是會疼的。再說你就扔這字條給我有打啥用?我識的字又沒你多,怎就不是你找?……」那大塊頭的士兵叫屈,轉身就反駁一個比他矮半截頭咬著菸的軍官。

「我就想這鬼畫符的字我這認識字的看不懂,可能你這不懂腦的可以瞎矇到。」那破相軍人怪笑的說,惹了這身材高大的軍人不高興對他咆嘯:「你大爺的!不就可以看幾本破書就囂張起來,你懂字?你來、你來、你來……」

小唐在北京遇到這兩個軍人,就是士官長徐琅和破相連長陸邵忠。這兩人在自己面前一言一語時,小唐撇見那紙上的一些字,突然伸出手反抓住徐琅就說:「我認得這些字!這上頭寫得是俄文不是中文。我可以帶你們去!」

徐琅和陸邵忠聽到小唐的話亭下爭吵,兩人看著他。突然被人盯著瞧,小唐顯得不自在,路邵忠看了眼前這瘦小的他,走到面前拍他的肩說:「你叫什麼名字?」

「唐、唐元斌!」小唐看這臉上有疤的軍人,近看才發現除了那道突兀的疤以外,這軍人的五官相當漂亮,就像戲台上演花旦的男演員突然披上軍服那樣,讓人想盯著看的臉。那張臉聽到他的名字對他笑了笑,用跟那張臉突兀相當男性的聲音對他說:「找到地方,你以後我負責。」

這就是小唐會在這連隊的開端,雖然一樣在軍中,但在破相底下做事,讓他撿回來一些屬於自己的青春。成為一個沒有與時代脫節被人矇住眼的中國人。

「也許吧,走出那門我或許可以自己想辦法逃。但是回來的那個人他卻不能逃。」葉常義說。這話讓小唐搞不懂:「張剛圖回來就回來,逃什麼?」

「你說你沒被人蒙住眼,但是你忘了你現在有的這些,全都是那個破相連長給你的。為什麼在中國這混亂的局,他把你們這些逃出來的、路邊的、甚至是沒有後路的人撿回來,包括我這個中華民國軍人全都集中在一起,然後要成就他的「計畫」。你真不懂他圖得是什麼?還是裝的?」

說完葉常義將報紙塞進小唐懷裡,伸手要求他把自己銬回來。

「呵,幾天那張鋼圖不在,你這飛官就發起神經了?」小唐看葉常義,把他的手銬重新銬住,對於小唐的話阿義在插身而過時只是小聲說:「瘋了的是你們那破相連長。」

這話讓唐元斌愣住了,想回頭問清楚,葉常義卻把他的房間門自己關上。小唐拿起剛剛葉常義塞給他的那張報紙,上頭標題寫著《白毛女經典新戲重映!毛主席親赴戲院譽藝術與共產農工精神並進的傳世經典》。在小小的角落裡有著這部戲的演出日期。

毛澤東看戲當天,就是他們行動的日子。

不會他們的計畫被這台灣來的飛官看透了?畢竟聽過張鋼圖說過這人經歷過二戰,空戰語陸戰的實力都不能小瞧,想想第一天連大塊頭軍官長那樣的人他都可以輕鬆找出破綻撂倒,還與破相連長針鋒相對,要不是兩人聯手一起制服他,那場勝負可難說。小唐想。

但他們現在是在同艘船上的人,也許這傢伙認為他們計畫刺殺一國之君是瘋了。但如果這樣可以改變中國,讓時局有所改變,那何嘗不賭一把試試?

小唐和其他兵都想著中國領導人毛澤東來看戲那天的計畫,但是他們幾乎都忘了這件事,整個連隊好像就只剩下被俘虜的葉常義還惦記著這件事。

計畫刺殺毛澤東的那天,也剛好就是張鋼圖休假結束回到營區的時候。

那時什麼都不懂的張鋼圖一回面對的慘劇可想而知。看著自己把手把手跟這小兵來回寫出的認字筆記,葉常義不想張剛圖才剛開始還沒摸索出那些他所好奇跟這世界樣貌時,就因為一次莫名其妙的「計畫」而消逝。

他一個人當然可以逃,但是不知怎麼的他放不下這個第一個逮到他的兵。

張鋼圖不在的日子這裏有些讓人心煩,葉常義得承認自己對這個共匪小兵有著一種不同的情愫在心裡滋長,而他有點感覺到張鋼圖也是那樣,一次次罵著他、不爽他、怨他把他當猴子耍,但卻始終人就走進他的房間,思考著自己對他說的那些與他過去觀念不同讓他無法理解的人事物。

他是一個會服從命令的「兵」,但如果只是如此張剛圖就只是個在戰場上被人隨意移動的棋子,當他懂了思考,知道什麼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將上頭的話照單全收,那個張鋼圖就不再是個「兵」,而是真正的「軍人」。

軍人也是人,在張鋼圖這個年紀,葉常義被血與無奈洗禮去體會怎麼在沾血的雙手中回到現實重新當個人,要在命令與服從間還可以不忘自己的良知和早一步的思考自己為何而作為何想活下去,這才是個戰場上的軍人不是戰場殺戮的機器。

「陸邵忠,你休想拉張鋼圖跟你這瘋子陪葬。」

昏暗的房間裡,葉常義看著唯一透進光的窗,喃喃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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