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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黑貓與自行車 10 心裡面的貓

陸坡 | 2020-08-13 14:08:48 | 巴幣 6 | 人氣 263


小說含有政治議題與部分血腥暴力和同性愛
請斟酌自己的立場決定是否觀看








10 心裡面的貓

距縣城十五公里遠,陸邵忠來到興壽公社,農地看不見金黃稻穗取而代之的是株株綠紅,這邊盛產草莓,但現在陸邵忠經過只剩零星幾個農地還有產,幾年前大饑荒,田地拿去燒炭燒鐵,草莓園的紅成了會冒煙的火星,燒掉大半。當年個地方齊放衛星,通通全是官爺們的大話,這地方也一樣,如今才又零星產出那鮮紅的果粒。

但陸邵忠來這不是踏青草莓園,他越過那群農作往更深處走,他那一身解放軍服共產的紅星閃爍耀眼,還特掛上紅衛兵的臂章。路上幾位跟他插身而過的農民工人無不低頭快步從他身邊走過,就怕化成紅衛兵的陸邵忠多看他一眼就遭殃。那興壽公社地址不只有草莓,還有個同樣人人知曉惡名昭彰之處,那就是中國第一監獄-秦城監獄。

秦城監獄過去是蘇俄蓋給中國共產黨的,但隨著毛澤東在這幾年與俄羅斯交惡,不僅擴建更絕口不提這事,對外稱這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看守所」。但像陸邵忠這知情人士卻對這換湯不換藥的名稱無感,因為他知道這監獄自所以有名是因為它關押著從國民黨戰俘到反共政治犯。

簡單來講,這秦城監獄就是一個重大政治犯關監所。

要當時自己沒截著,想必那民國飛官恐怕下一站就是這。陸邵忠看了看這監獄想,但轉念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感到好像,這地方關的是「高級」政治犯。他想到葉常義那區區開戰機的飛官,說不定還不配這。

過去秦城監獄是被公安部預審局人員管理,陸邵忠沒關係可以入門,但有趣的是在文化大革命爆發後,該監獄被北京衛戍區軍事接管,原本管理監獄的公安部人員連同家人子女在這場文革爭鬥中全被下放到黑龍江五七戰校勞改。被軍人接管,這下意外的替原本就是北京解放士兵的陸邵忠開了門,公安不熟,但他熟軍中規矩,混亂的時代陸邵忠弄了些關係人就以一個奉命的官兵身分進到裡頭去。

會報上級這些反黨集團、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是否知錯?深刻反省自己為何背棄共產主義與階級革命重大任務,而受到帝國資本主義毒害。陸邵忠用這樣的理由以個上頭派來考察,擺出各種弄出的證明和演那革命份子情操,將這裡的軍人們矇上一愣,帶著他進監獄大門。

陸邵忠來見一個老朋友,一個有點陌生但因為彼此身分關係不能太熟的朋友。

單身囚房內,有著各種不同的隔離囚間,有著單到鐵門冰冷空蕩的只擺一張離地兩個拳頭不到的床。還有兩道門的囚房,三寸厚鐵門的牢中牢房門市第一道,第二道是鐵柵欄門,裡面只透點光,並且連床都沒有,只能席地而睡。並且不分男女囚都是一樣的處境。

看到官兵把人帶來,那人一看到椅子上的人是陸邵忠,表情先是有些微吃驚,但很快的就藏起自己臉上的感受,被兵粗暴推到位子,將身子壓到陸邵忠對面的椅上,而軍人並沒有要解開那人手腳上銬的意思,將人帶到後就這樣站回門口兩側。

「李銳。高崗、陳雲領導委員秘書,毛主席的兼職秘書。陳雲委員家被抄兩次,你則被開除黨籍。可憐啊,當年抗日運動加入共產黨的同志,如今卻為右翼投機份子站崗,是否對於自己走錯這部深感痛心,李銳同志?」

對日抗戰帶來飢荒和戰亂,國民黨雖前線對抗日軍但同時也是一個掌握軍事的腐敗政權,打贏這場中國戰人民死活是其次。這是李銳二十出頭,還是血氣方剛有著政治報復的少壯時代。

在三十年代一場學生發起的愛國運動,日本當時不斷侵略中國本土但國民政府當時國內受到共產黨組織青年壯大勢力困擾,中國呈現出內憂外患的局面,加深民眾與眾多知識份子和學子的不滿。共產黨員藏於各大學的共青學生團等地下共產黨員,煽動當時的愛國學子讓對於國民政府與對日不滿情緒,搞起這項由共產黨一手發起的學生運動,逼迫政府盡快跟日本開戰!好掩蓋共產黨當時被剷除的窘境,史稱為:一二九運動。

李銳也是學生運動者之一,但微妙的是李銳並不是共青團也非被煽動的學生。當時人在武漢大學擔任學生運動負責人的他主動聯繫中共黨中央。就這樣在這學生運動與時機的碰巧下,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開始他革命運動的生涯。

一九四二年,毛澤東在延安發起的一場整風運動,這是李銳第一次見識到共產的批鬥與內鬥。整風運動造成一萬多人死亡,也讓共產黨開始激進的朝向領袖至上主義貪取政治權力,利用無知群眾鬥垮政敵手段的開端。這讓原本加入共產黨希望為人民自治發聲的李銳開始了長達多年的反思。

當時毛澤東一心想完成三峽水利工程,主導建設工作的陳雲當時讓李銳擔任了水利工程建設主要工作,成為水利電力部的副部長。在聽到毛澤東想建龐大的三峽水利工程,他正猶豫這工程的可行性,而這時電力部突然闖進來了一位年輕小夥子,像是有天生神力一樣每個工人、主管,甚至連體壯的保安都攔不住他。當他闖進李銳的辦公室時,李銳看見這人用力把人一關,把所有人鎖在門外頭,走向自己的辦公桌看著在椅上的自己,李銳還記得當時他就感覺到,這個青年有股同他當年參與學生運動的衝勁,他見到這個在他眼前的青年,臉上有條明顯的疤傷。

「你就是那水利部的副部長,李銳?」那臉上有疤的青年問李銳。李銳不管外頭鬧哄哄,心平氣和的對這突然闖入的青年點了點頭,伸手請他坐反問他:「我是李銳,小兄弟你是哪位?」

「我叫陸邵忠,是個軍人。」那臉上有疤的軍人青年說。

這是李銳和陸邵忠的第一次見面。

才過幾年,看著眼前當時衝動跑進自己辦公室的陸邵忠,如今不知耍了什麼伎倆混進來見上了他這位曾經的副部長,現在文革的階下囚。雖然已逐漸邁向老年但李銳依舊看得出來演前的陸邵忠雖樣子變成熟了、腦子也比當時靈活好使許多。但那雙眼睛依舊藏不住陸邵忠的心,那是要幹上大事的眼神。

「是個軍人,就做個能對得起自己的。」面對陸邵忠一身作戲的問題,李銳沒有回應,陸邵忠這闖進監獄的行徑,就跟當年闖他辦公室一樣,不是有勇無謀,也非無端找碴。他是個兵,一個拋了國民黨走向共產黨的兵,曾跟他相似對於為人民發聲赴湯蹈火的同類人,但是現在看清中共內部某些官員棄人民於後的真面目。

他是在延安整風,而陸邵忠則是文化革命。

「看來李銳同志是已深刻反省,對自己過去所作深感痛惡啊。」陸邵忠也說著自己的話,自顧自的在筆記上寫下,闔上本子他拍了個李銳肩膀說:「如果不受點苦怎能算磨難,想想黨對我們做了多少,就像毛主席所要的那三峽一樣,大又看得遠。」

這話其他人不懂,只有當時跟陸邵忠在同個辦公室的李銳懂得這破相的軍人想說些什麼,在燈光微微,撇過去那張不太明顯的臉似乎像和當年陸邵忠找上他的臉重疊,那疤痕在臉上同個位子,還記得他開口跟自己說:「我想請您停止那三峽工程!」

不是什麼水利工人或有著專業,陸邵忠他只是個兵。他只是聽著老鄉和當地居民對於這工程引發大規模居民害怕移居、企業無投資倒閉,甚至只要計畫一過,水利功能帶來的洪水將淹沒長江等地百座大中小型城市,毀了農民的家田,成為工程的犧牲品。

移居問題、失業問題,貧困農工問題。讓原來以為這軍人只是個拿槍沒啥文化的李銳,對於陸邵忠有了另一種看法。這人不懂工程,但他懂得這一工程下去會引想到多少人民的死活。

而當陸邵忠說完他的一個段落的說法時,門被踹開了一群人把沒防備的陸邵忠給壓制在地上。李銳見狀喊到:「放開他,沒事!你們先放手。」

見眾人放手,李銳看著陸邵忠嘆氣唸說:「你這年輕人血氣方剛,顧前不顧後。」

從地上爬起來的陸邵忠聽到這句只是哈哈笑,李銳一看這小子在笑就問他笑什麼,陸邵忠笑著看李銳說:「如果我不這樣,哪能見到你麼?」

這話讓李銳驚了一下,想到自己過去在武漢搞學生運動,當時國難,根本沒人承認他們這群學生可以搞出什麼作為,他這一氣下,叫大夥填了他自己做的申請書,人到北京直接跨門進共產黨部,就這樣當著所有人面,從自稱的地下黨,成了真正的共產黨員。

肩膀上黏了張小紙條,李銳藏得密,直到重新被扔進牢中摳出來看。這次他看了上頭寫的,忍不住自己的表情手微微顫抖,之後將紙吞進腹內不留一絲痕跡。

從秦城監獄出來的陸邵忠,拔下軍服上紅星、紅衛兵臂章。他打了車對著遙遠只剩拇指大小的監獄,微微的行禮,似乎在對曾經照顧年少自己的老大哥一個最後的道別。他來這趟不是奢求能聽到李銳對他說什麼、或給他點方向。他只是來說他這次真的要幹了。跟那些信他的兄弟要狠的幹一次。

再過一個月,一切計畫進行,如同他留給李銳老大哥那消息上說的:

「姓毛的必須死,唯他死,才有新中國。」

換下軍服的陸邵忠在城區的街口抽了根菸,看見從巷子內出來士官長徐琅。兩人沒多話,但徐琅一來有熱情的擁抱他,故意對陸邵忠說肉麻話:「破相!半天不見你人,老子想死你了。」

「欸,都什麼時後提啥死字。不吉利。」陸邵忠彈了幾下菸灰在徐琅手上,燙得徐琅收回手。兩人在街區走,邊走陸連長就問:「你把那圖娃兒送出去了沒有?」

「送出去了,我要他好好想想。可、可你說他這位子是不是有些尷尬。」

「尷尬個啥?」陸邵忠問,徐琅就說:「你說他人沒回來就逃兵,可人回來我們這一幹,他不也成了我們團夥一員。這……不好吧?」

「你啥時心腸變那好?還替人操心。」陸邵忠扔掉菸,直接把話說白:「他來是上頭指示要送那國民黨的戰俘來北京受審,誰知遇上這破事。怕兩岸問題再出新亂子讓人皆題發揮,這才叫我截人。所以他們的事跟我們的事純粹是兩回事,要怪就他們運氣不好,挑錯時間。更何況……」

「你是想看他那股尿性,說不定人就逃了是不?」徐琅說。

「你說呢……」

「我說啊……」

好幾天的車,又轉了車,最後看見熟悉的景色,張剛圖才終於覺得自己回家。他很意外自己離家多年這回家卻感覺家鄉完全沒變。不知道爸媽可好?哥哥人在不在家?走進自己小村,原本以為還是熟悉的家鄉,一樣的路一樣的石房茅舍阿圖卻略覺有些說不上的怪異。原先老家上雖不熱鬧,在田中或路口上或多或少都常見老人家乘涼談話,甚至上工。怎麼這一早卻沒看見半個人影?阿圖感覺莫名,默默地往自己記得的路走回家。

阿圖的家在快到村尾巴,他順著走,沿途終於看到幾個人,阿圖本想問聲好,但沒想到那走來兩人看到他就點了頭快步走過,深怕多留一秒。張鋼圖覺得奇怪,自己那麼久沒回來,怎麼才一回來就遭遇到這事?

沿途幾乎大家門窗緊閉著,終於到了家門的張鋼圖敲了敲門,但發現家中沒人應門。然後他喊了聲爸、媽,家裡依舊沒人回應他。

窗微微的開了個縫,有人往外看,看見門前的阿圖。那人看見是認識的人才低聲說是阿圖、那個去當兵的傻兒子張鋼圖!

門終於開了,阿圖看見好久不見的爸媽才剛要問父親母親這幾年過得如何,話都還沒說就被父母親給拉進屋內。阿圖差點被自己父母拉倒在地上,勉強扶著旁邊的牆,就發現四周一片暗,原來屋裡只有盞小燈發光。明明大白天,不知為何爸媽門窗緊閉不讓光透來。阿圖不懂爸媽感啥不開窗開燈,正想問家中是發生什麼事時?還沒開口就先被母親罵到:

「你好好人轉來穿遮一身啥物物件!(你好好的人回來穿這一身什麼東西!)」母親罵說,一邊去扯張鋼圖身上的軍服說:「緊褪落來!(快脫下來!)」

「這我的軍服耶,母你卡細膩耶啦!(媽你小心一點啦!)」

張鋼圖不知道自己媽媽在緊張什麼,最後他怕母親弄壞只好將全身軍衣軍褲都脫下來,全身只剩件黃白的三角褲衩。看自己老婆緊張成那樣,阿圖的爸爸嘆氣的拉住自己妻子說:「瞧妳人緊張兮兮的,妳這把剛回來的傻圖子都給弄矇了。」

不理阿圖父親說她,張鋼圖的母親瞪了眼過去:「他穿這一身那麼招搖,我能不緊張嘛!什麼時後不回來偏偏這種時候回來。說我們這傻兒子還有救嗎?」

母親邊說著阿圖邊把阿圖的軍服摺了起來,卻完全不理只穿條三角褲衩尷尬的阿圖,阿圖轉向看父親想問媽是怎麼了?父親看著這從小就傻的小兒子說:「張鋼圖,你可知道外頭發生啥事?有多危險麼。」

危險?阿圖是個一愣,他這一路搭車回鄉除了路途遠點倒也沒遇到啥破事。見阿圖一臉不解,他父親看了就搖搖頭,這時一個長褲子扔到了阿圖臉上。

「這孩子從小傻到大,當初說不聽偷跑去報了兵人就這樣不見了,現在沒死就萬幸了,你還指望這傻圖子會有啥長進。」母親這樣說,人在家中走來走去。阿圖穿起褲子,才發現這褲子太小件,自己離家以後似乎變壯變大支了點。

這時緊閉的窗外頭有了聲音,一聽到聲音阿圖就走過去窗前想探究竟,沒想到卻被自己爸媽給拉住,父親架住阿圖低聲說:「別開窗!阿圖別過去。」

母親這時人輕輕地走到窗邊透過窗那小小的縫兒看去,就看到外頭好幾個人,有些跟剛剛阿圖穿得軍裝很像,有的則是深藍皮的中山裝,而他們同樣都在手幣別著一抹紅臂章。看到這些青少年聚集一塊,阿圖的母親瞇起眼,自己喃喃的說:「這群紅兵這次又想在這批鬥誰……」

「別看了老那麼愛看熱鬧,妳管他們批鬥誰家。別找上咱家我就感謝以前沒少燒香做善事。」阿圖的父親說。

「啊呦,你這是人話嗎?張來寶。」張鋼圖母親手揮一圈指著這用石磚子木頭隨意砌成的家說:「爸死後你這最小的只分到這破農房子和塊田,連頭牛都沒留給你,你說我們這種住又窮又舊的破地方的農民,他們這群人來鬥也只剩爛命一條能得啥。我愛看啥熱鬧了,我是看子材有沒有混在那群裡頭。」

「哥?對了!哥呢?」聽到大哥的名字張鋼圖有了反應。

說到哥,張鋼圖的父母互相對望了一下,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只穿條緊憋褲子的張鋼圖,那件褲子太小把阿圖的褲襠形狀整個拱了出來。母親看見從剛就一直站在園的阿圖,離開了窗邊走到阿圖面前摸摸自己這當兵小兒子的臉,那時後自己多氣這傻憨兒子阿圖的不告而別,也不看看自己幾兩重,別人來招兵就偷跑走了。

國民黨跟共產黨還在打仗的日子裡,她多怕自己這傻又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在軍中被那群動刀動槍的匪子欺負。家中四個孩子,兩個女人嫁人了、老大從小就機靈好動,只剩這二兒子總沒少被人欺負,連自己這為人母的有時也耍著、哄他替自己幹些不想做的活。阿圖總是嘴上抱怨當邊做事。

「這回家餓了吧?家中還有些土豆和甘薯塊。媽幫你弄熱先吃點吧。」話說完,張鋼圖的母親就走去了廚房。

張鋼圖正想要自己的母親別忙,父親就開口:「你這兵不做逃回來也好,從軍爬上當官發財,不是我們這種農民幹的。你回來跟著爸耕地,現在比起之前飢荒啊,漸漸好上許多了,雖有時還吃不飽但只少不怕挨餓沒飯吃。」

「爸?你在說什麼,我只是長官放我放假,什麼逃回來?我沒逃兵!」阿圖不懂自己父親在說什麼,糾正的說自己並不是逃走。但父親眼神似乎不信,認為自己孩子不好意思失敗逃回家,就說:「阿圖,你媽和我都知道你這當兵不容易,沒掙到錢怕丟面子。沒事,這日子人還活著就是好事。」

「就說我不是逃兵!長官放我假!」阿圖激動起來,但嘴一張一個燙甘薯就被母親順手塞進嘴裡,燙的阿圖趕忙吐出來,冒煙的薯塊在兩手間來回不斷燙手,最後才隨手拿了破衣服包住。

「逃回來就逃回來,還裝個什麼啊。我們從小養你到大,還不知道你這性子。」張鋼圖的母親說,她也覺得自己的兒子一定是幾年軍中生活太苦待不下了,連夜逃回家裡來,才會連軍裝都沒換就這傻站在家門口。

「爸!媽!我沒逃兵,我說你們可以說我傻,但不能說我逃兵!我可是個軍人!流血流汗跟敵人戰到最後一分一秒,勇猛的解放軍士兵!啊痛痛痛!別、別這樣媽、媽妳針扎到我肉了!」

「嘖,還跟人什麼流血流汗,一個大男人被針扎到就叫,別亂動,媽把你這舊褲子破洞補起來。你好好吃你的土豆薯塊。」絲毫不理會自己孩子張鋼圖話,阿圖的母親繼續將這被阿圖穿得緊的褲子戳針縫線,讓阿圖疼。

這天返家,阿圖費了好大功夫才真的讓他父母信自己沒有逃兵。但阿圖沒有把長官要他考慮逃走的事情給說出來,一家子在窄小的房間裡,阿圖說著自己這些年軍中的事給父母聽,當然面子上張鋼圖還是撒了點謊,不讓家裡務農的父親母親擔心。

晚點,父親說自己要去農地一趟,事情很快就會弄完等等回來。母親則張羅家中的剩菜煮晚飯,媽說最近剛好是燒田地翻新土的時間,父親去農地應該是跟幾個附近農家們約好今天一起幹。見家中沒多少菜,今天阿圖突然回來,母親不想讓自己這小兒子回來就只吃地瓜,想找點錢買些別的回來。

母親從自己藏枕頭下的袋中找出點錢,想著這些小錢到底可以買到什麼,然後手裡就多了錢,母親轉頭看是自己的小兒子張鋼圖,阿圖笑著說:「軍中給的車資剩的。抱歉媽,我出去這幾年沒掙多少錢,沒法給妳過好日子。」

「呵,戇囝(傻孩子)。」阿圖母親看著手中的錢,對張鋼圖說:「媽這輩子就這樣過了,逃過難、躲過鬼子,還在戰亂中認識了你爸,你爸窮歸窮但好歹也陪媽過這輩子。」說完她將錢在拿回到阿圖手上。

「當時媽氣你走了,但也知道當年家中的狀況你也不得不走。就當這輩子爸媽沒欠你,你也不欠我們什麼。我們這種窮農也只求孩子可以活著,好好活著就是我跟你父親最大的期望。媽出去買菜,這錢……你這做兵的不是還得回去嗎?自己留著吧。」

阿圖感覺家裡爸媽的感覺變了,小時候自己看母親幾乎都忙著農耕工活沒空搭理他,或這樣跟他說話。而現在自己離家多年在回到家裡時,父母跟自己的話多了,而自己也開始想念起還沒離家那有窩的日子。雖然又小又擠甚至不太舒適,但阿圖覺得這還是自己那從小到大最熟悉的家。

熟悉的家離開之後的軍旅生活,阿圖又想起內蒙的事,他不想回憶那些,連跟家人提起都不想提,不想提老班長、不想提寧榮,不想他們,張鋼圖卻想起了那內蒙無際的沙堆和乾草地。

想起了那天夜裡自己與部隊走失,徘徊在沙漠中,自己茫然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又冷又累,這時有雙眼睛閃閃發亮的東西在他眼前,阿圖看過去那閃著光的是一雙貓眼珠子,看不到貓的身體,只見那雙貓眼,在黑暗中阿圖被那只有眼睛的黑貓所吸引,像被牠牽引跟著牠走,走到一個凹地,在那裡頭剛剛的貓消失了,取而代替的是絆倒他,倒臥在沙中穿著黑貓標誌飛行服的葉常義。

自己叫了葉常義烏喵仔(黑貓仔),想把他弄醒,但卻沒效。張鋼圖不知又累又困的自己哪來的力量把葉常義扛在自己身上走,他在沙中踩著一步又一步,腳踝滲入了黃沙內,寸步難行。

而這時在張鋼圖背上的葉常義有了反應,他先是說了阿圖不喜歡的文字拼音,還說了為何他需要認字。阿圖不想聽這些,他背著說完拼字的葉常義,突然重心不穩,兩人滾進沙堆中,張鋼圖驚的爬起身,卻發現從他背上滾下來的葉常義不見了,他著急的往兩側找,風沙不知何時越變越大,他只能用手遮微張開眼往前進,等風沙過後他在睜開眼。

自己人在那北京城郊外破舊的四合院前。

門沒關上,阿圖走了進去,院內沒辦個人卻有著士兵抽菸的菸臭味和隨出的菸蒂。夥房有爐子還在滾,突然一陣巨大的槍聲阿圖嚇得跌坐地上,周遭頓時傳出笑話的人聲,但整個四合院卻是空無一人。

阿圖繼續往前走,眼前是關著葉常義那大門深鎖的房間。他看那上了鎖的門,看著厚重的鎖頭,他是負責看管這中華民國飛官的兵,為什麼要他看著?因為是他逮到業常義的,那個說著自己不知是日本人、台灣人、中國人莫名其妙的民國軍人。張鋼圖抓到了他,他必須對葉常義負責。

張鋼圖站在房間的門前,往口袋裡摸了摸,摸到了把鑰匙,他用那鑰匙打開了關上門的鎖頭,推了門進去,裡頭昏暗,只有上頭的小窗的光線微微透了進來。阿圖看見葉常義坐在一個破木椅上,看著不知哪來的書,抬頭看見了自己,對自己笑了笑。

張鋼圖不知自己為何走進葉常義,讓葉常義把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後慢慢的摸像自己的臉,阿圖無法解釋為什麼對於葉常義這樣觸碰自己的臉頰和身體,總讓他心情燥熱,所以他推開葉常義的手。

兩人面對面,葉常義對於阿圖的舉動沒有生氣,反到用了輕柔的話語對他說:「你會為著我轉來,著吧?(你會為了我回來,對吧?)」

阿圖聽到這句話,看著葉常義的唇,他對著眼前的葉常義回應了……

粗魯的開門聲,弄醒了趴在老家舊桌子上的阿圖,阿圖還沒來得及揉眼看清是誰,就感覺自己被粗魯拉起來,讓個人抱在懷裡,一個小時候熟悉的體味和汗味讓睡眼惺忪的他回了神,他睜眼看著一個穿著藍襯衫紮進黑長褲的人,那人皮膚黑一看就知道幹過農活,但又有股不知哪來的自信的眼睛,看著他笑對阿圖說:「傻圖子,你可終於轉來(回來)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阿圖被悶的難受,趕緊從那人身上掙脫出來。喘著氣,對那人笑到:「哥,我回來了。」

「啥時回來的?怎都不說一聲。」阿圖的大哥張子材拍著阿圖的頭說:「怎麼出去那麼幾年,還是這般傻樣子,阿圖。外面不好混吧?」

「還行。」阿圖說,他感覺大哥打他的頭的力道似乎有點過了,就伸手去抓住大哥的手,這個動作讓阿圖注意到他大哥手臂上的紅臂章,用黃色的字寫著「紅衛兵糾察」五個大字。

過去阿圖懂得字不多,但在葉常義教了一些日子後,他現在認得的字逐漸也多了起來,他看得懂自己哥哥身上那臂章的意思。

見阿圖抓住自己的手,張子材似乎有點驚訝,向來他這個傻子弟弟總是他打不還手的任他弄,這次卻伸手抓他力道還不小。可能做兵變機靈了點吧,張子材不放在心上,看著鋼圖那對他笑的傻臉蛋,他就覺得自己那弟弟就算做了兵,還是過去跟在他屁股後的小傻瓜。

「哥,你這紅臂章是……」阿圖問。

「喔對,我都忘了你這傢伙不識字。我們現在一群人正在為中國未來『革命』!破四舊!剔除傷害中國與人民的黑五類份子!今天剛又給我們逮到一個批了一頓,心情舒爽……欸?不如明天阿圖,你也隨我們去批鬥那些反革命、資本主義走狗!如何?大哥教你怎麼做,你這軍人做起來一定威風。」

「那個哥…我們這小村就這點大,哪可能有什麼反革命份子?你是不是搞錯了啊?」阿圖看到他大哥說起批鬥和抓人一臉興奮,之前在軍中聽過關於紅衛兵稿事,對於久未碰面的大哥張子材露出這種躍躍欲試的表情,阿圖總感覺怪異。

但沒想到他這一說,自己的大哥就不高興推了下阿圖說:「你大哥什麼人,反革命份子怎麼可能搞錯?怎麼可能躲個過我這毛主席紅衛兵的眼睛。傻圖子我問你……」張子材掏出那本小紅書問阿圖:「你懂這書上都寫得是什麼嗎?」

阿圖看見大哥拿出那本紅色的《毛語錄》,他會讀字的時候曾經看過,但張剛圖看了些後卻完全意會不出來這上頭寫的意思,所以他對大哥搖搖頭說他看不懂。

見阿圖說不懂,張子材可驕傲了告訴他這傻弟弟這本書可是毛主席帶領他們這些新一代中國年輕份子走向更美好未來的精華典故。什麼四書五經、洋墨水的英文書都比不上這本紅寶書冊!

書畢竟是書,阿圖你要懂得自己去想,去了解。你讀書是為了讓你自己思考,而不是等著別人來告訴你答案。阿圖不要跟我撒嬌,我不會跟你說我的答案,你得自己去看、去聽、去找到你的答案。一個腦海中的聲音,蓋過眼前阿圖大哥張子材的滔滔不絕。

阿圖楞著看著大哥,還有他哥手上揮舞的紅書,開口打斷了大哥的話。

「我跟你去。」阿圖對著他哥子材說。

「這才是我弟弟!」子材聽到阿圖的話,擁抱住阿圖用力的拍打他的背。而這時背抱住的阿圖看到門後的縫隙中母親站在門外,手中捧著幾樣菜看著他,表情沒有剛剛自己回家的喜悅,而是對張鋼圖顯出一臉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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