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９＞一天
『但是呢，妳去了就只是個拖油瓶而已，一點用處都沒有。』
嘉柔擦拭臉頰上殘存的濕潤，反覆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
小卷一直陪在她身邊，靜靜地陪伴著，像對待易碎玻璃品般小心翼翼。
文碩正和趕來的周進等人說明狀況。
而一名婦人在校門口下跪，始終低垂著頭，那是文薏的媽媽。
覆蓋著白布的擔架推車從一樓走廊被拉了出來，上頭透著棕紅色的血漬。
救護人員面無表情地走著，不快不慢地步伐，如同校門口那輛救護車，打從一開始就是無聲無息地駛來。
僅僅只是瞥見一眼，胸口便感到窒礙難受。
嘉柔默默地別過頭去，這時發現小卷瘦弱的小手一直都握著她，飽含著溫柔的力道，希望能給予她任何一點點依靠。
－－到了這種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才是被照顧的那人嗎？
可不能就這麼被打敗了。
她暗自下了決心，同時把手一環，將小卷嬌瘦的身體深深擁入懷裡。
「沒事的。」她這麼說。
「班長，那是誰？」
聲音從兩人後方傳來，嘉柔趕緊回頭。
「天吶。」小卷倒抽了一口氣。
那人眼神如同利刃，直直往那台即將要被抬上救護車的擔架看去。
而倆人身處之間，被毫不留情地刨剮。
這個留著短髮、身上刺青的女生，她是文薏最好的朋友－－沈靜。
「班長？告訴我，那是誰啊？」
再一次地質問，而嘉柔卻一時之間找不到任何字彙。
「就直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啊？」
她伸手指向透著血漬的白布，終於大吼。
「告訴我！躺在那裡的人是不是李文薏！是不是！」
「唔、沈靜，妳先冷靜下來，事情不是妳所想的那樣。」
文碩聽見聲音，趕緊跑了過來。
「事情不是我所想的那樣？」她的笑容狠咬著牙。「哦？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過去掀開那塊布，不會看見李文薏？是嗎？你是這個意思嗎？」
文碩頓時語塞，連周進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哼？」地冷笑，直直往擔架走去，所有人卻都不約而同退讓出了一條路，除了嘉柔。
沈靜是個敢說敢做的女生，即便和她不夠熟悉，也不會有任何人膽敢看輕她。
－－她真的會掀開那塊布的。
嘉柔心想，就算沒有辦法跟著明旭去找兇手，那起碼得顧好後頭吧？
腳步逼近，沒有一刻容緩。
「沈靜。」
在擦身而過的那一剎那，嘉柔轉身抱住了她，緊緊地抱著。
「喂！妳幹什麼？放開我啊！」
她嚇了一跳，開始激動掙扎。
「不是說躺在那裡面的不是李文薏嗎？那就讓我好好地看看啊！讓我知道不是她啊！」
沈靜的力氣很大，至少相較嘉柔來說。
她抱著她，卻被拖著走。
沒有改變什麼，依舊是一步一步地靠近躺在那的人。
沒辦法了，嘉柔心一橫，整個人跳上沈靜的背，帶著自身的重量向下一壓。
「叩！」好大一聲，沈靜跪了下來，膝蓋撞上柏油路面，但她卻像是沒感覺到疼痛一般，只是朝著文薏的方向，撕心裂肺的叫喊。
「告訴我那不是她啊！告訴我李文薏還活得好好的啊！」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了啊！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李文薏！妳下來啊！為什麼要一直躺在那上面嘛！快告訴我那不是妳啊！」
一字一句都殘忍地傳進婦人耳裡，她終於潰堤，放聲大哭。
嘉柔從身後抱住她，緊緊地抱入懷裡。
警察和救護人員見她被安撫了下來，才繼續手邊的工作。
文薏被送上車，如同一開始無聲無息地來，也無聲無息地走了。
「沈靜，不要在文薏面前哭。」她靠著沈靜的後頭，盡可能平緩地說道。「我們得找出真相，還她清白，然後再讓所有懷疑過她的人好好地向她道歉，這才是她要的，而我們也只能這麼做。」
「真相......有了真相她就不會做傻事了嗎？」沈靜一身因激動後的疲倦而顫抖著，連說話都變得無力。「那就算會被她討厭，我也願意說出來的......可是現在什麼都來不及了......」
「......說出來？」嘉柔抬起頭，豎直了耳朵。「沈靜，明旭他們似乎是有了線索，已經出發去找人了，如果妳知道些什麼的話，說不定能幫上忙......」
「......妳們又能做什麼？」她沉著臉，身子一放癱軟。「妳們從一開始就什麼也沒做，更何況現在呢？」
這時，嘉柔聞到了沈靜身上的香水味，強烈且鮮明的味道，很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
「說要讓懷疑過她的人道歉？但那也包括雨蓉呢？妳的好姊妹？到時候妳能嗎？妳敢嗎？算了吧......我會自己處理。」
她丟下這句，從嘉柔懷裡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之後，警方上前想找人做筆錄，選了狀況看起來最穩定的文碩。
但嘉柔還是給了小卷一個眼神，畢竟她這些日子都和明旭相處，應該比較知道該怎麼反應。
後來趕到的學務主任也向身為班長的她交代了明天停課的臨時應變。
小卷邊揉著紅腫的雙眼，同時很努力地向警方訴說經過。
嘉柔和文碩在慢跑時遇見了孤身一人走進學校的文薏，然後通知了身為好朋友的她和明旭，四人因不安而上樓察看，但是為時已晚......
大部分都是假的，嘉柔在一旁聽著，很訝異她能這麼熟練的應變，把整個過程都變得合理又脫事。
－－難道這些這些也是跟明旭學的嗎？大概是吧......
結束後，文碩很自然地護送兩位女生走回家，毅凱、周進和張銘也跟在後頭，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到了家門口，文碩還是忍不住開口，幾番欲言又止，才指著小卷抱在胸前的那本教室日誌。
「我們可以看看那個嗎？」
「咦？」小卷將本子抱緊的動作已經回答了。
「我記得那時妳說，是那本教室日誌告訴了妳文薏的事。」他盯著她的眼睛，放低姿態，盡可能不帶壓迫感地說。「我想這或許會對案情有所幫助......」
文碩完全沒有懷疑到事情的真假，凡事以信任做為前提。
但小卷卻沒有因此鬆懈。
「不太、方便......」她說得畏縮，但很堅持。
「是那個人的意思嗎？」文碩指得是誰，大家心裡有數。「小卷，就算我和他關係不好，但這不代表我就和妳是敵人。」
「更何況，比起他，嘉柔要和妳親近得多吧？」周進從後方出聲，打著笑臉圓場。
小卷看向嘉柔，表情甚是為難。
「但我想，還是尊重小卷的決定吧？」嘉柔朝小卷微微一笑，如此說道。
文碩看上去還不放棄，但周進只是笑了笑，伸手搭上他的肩。
在一聲若有所指的長嘆後，他還是只得退讓。
接著，就是四人急忙離開，逐漸遠離的背影。
「呼......」
小卷自口中洩了氣，嬌瘦的身子從長時間的緊繃中癱軟了下來，修長地睫毛一眨一眨地，在疲憊的表情下放空。
看起來似乎累壞了，據嘉柔所知，她這一天過得並不平順。
「妳等等我。」
她把小卷帶到家門前，自己進到屋子裡去，簡單的幾道手續後，再次回到門口，將馬克杯捧上予她。
小卷將本子夾在手臂內側，雙手接過，在碰觸到杯身的溫度時，臉上的烏雲似乎少了些。
「謝謝妳......」她露出微笑，將杯緣就口，步調緩慢，但不停下，一股作氣就這麼將溫豆漿喝得見底。
身子暖了起來，臉上也重現一抹淡紅。
「嘉柔媽媽煮的豆漿，真的是世界上最好喝的。」為了足以完整表達她的心意，故意說得很慢。
「但還是有人不太喜歡呢。」嘉柔臉上忽現一抹曖昧，隨即又轉變回來。
小卷低頭看著空杯子，沉澱了許久，才輕細地說道。
「她走上天台，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嗯？」面對突如其來的話，嘉柔有些反應不過來。
「那行字就這麼出現了哦......當著我和明旭的面，花了好多心思調查呢，結果竟然是這樣。」小卷歪頭苦笑。「雖然說......雖然說......」
嘉柔心頭一酸，看著小卷在她那輕巧地瓜子臉上擠出笑容、同時留下兩行滾落落的眼淚。
「雖然說......他一開始是因為懷疑我，才會來找我的呢......」
嘉柔伸手接去空杯子，好讓小卷能空出手來擦淚。
「不過、不過、我不在意的哦！畢竟也是因為這樣，才來得及看見本子自己寫字嘛！」
說到這，她嬌瘦的肩子怔了一下，傻傻地楞在這一秒，眼神茫然。
「......不、不對，其實是來不及了吧？」
在啜泣聲後，只見她虛弱無力地道出「對不起......」便回頭向家裡走去。
才沒走幾步，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小卷扭回細腰，硬是擺出笑容。
「嘉柔！明旭的那些話......並不是真心的，他其實一直都覺得妳很厲害哦！」
語畢，湧現的複雜情緒令她沒辦法堅持住上揚的嘴角，只得趕緊走進家門。
這一天下來所發生的事讓很多人難以承受，無論是身體上、亦或心靈上。
小卷是真的該好好休息了。
但嘉柔的一天還沒結束。
可能是自作多情，也罷，總之她受夠了什麼也不做而等著後悔這種事了。
－－雖然已經很晚了，但就讓我任性地打擾一次吧？
她打了通電話給蘇打。
「啥？宇倫的位置？」蘇打聽起來還很有精神，畢竟這時間對於高中生來講還嫌早。「哦！我懂了！妳是想找明旭對吧？」
「我該怎麼回答呢......？」
「哈哈哈！好啦！不要害羞了！身為好姊妹，能看到妳願意踏出這勇敢的一步真的很欣慰呀！等等哦！我看看吶。」蘇打不曉得在亢奮些什麼，但也同時喃喃自語著。「咦？話說我有跟妳說過手機定位的事嗎？哎呀......真是不小心說溜嘴了呢......」
這一整天下來，嘉柔已經有點不太能適應這種爽朗的口氣，總覺得對她現在的世界來講是過分奢侈的事。
「哦？那些臭男生是在搞什麼鬼啊？」蘇打傳來驚呼聲。「我對那個地方可沒有半點印象呢？」
－－換句話說，平常的行蹤都被她記錄下來了嗎？嘉柔突然感到一陣寒顫。
「嘛！總之，我會把地圖傳給妳，但別害我穿幫了呀！不然多沒面子呀！」但依稀還是能聽見碎念聲。「真是奇怪？明天得好好的逼問他才行吶......」
嘉柔道了謝，默默地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不是很了解自己的好姊妹們，小卷比他想像的堅強、蘇打又讓她發現了與平時不同的控制慾，該不會雨蓉其實也有什麼秘密吧？
不、不對，這些現在都不重要。
她進門、上樓、回到房間，這時媽媽已經睡了。
脫下一身夏季運動服，她換上與平時完全不同的穿搭。
白色素Ｔ和黑色的牛仔破褲，套上一件塗鴉風的短版夾克，在戴頂粉紅色街帽。
接著將如紡紗般的棕色長髮束成馬尾，拋在後頭。
－－應該可以多多少少起到一些功效吧？
嘉柔心想，但其實是為了誰而變裝，自己也說不清。
僅僅帶上錢包和手機，抱著這股不加思考的傻勁，叫了台計程車，三十分鐘後，已經站在距離目標巷口不遠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