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的前一天，蘇葆英收拾著行李，因為藍冬霖說大一下學期不想住宿舍，問他要不要合租，他沒意見，只是租屋處沒著落，他的物品還是得先送回家裡。
忽然門外響起敲門聲，他丟下打包的動作前去開門。一開門就發現是自己的母親，他沒防備地皺起了眉頭。
「妳怎麼過來了？」
蘇母微笑。「來幫你載行李啊，想說順便回娘家看看。而且我們很久沒好好聊天了，你也好久沒回去看奶奶了。」
老實說，蘇葆英對外婆的印象沒有很好，只記得她老愛碎唸母親的不懂事，對他也冷淡，母親選在非節日回去，心態可議。
蘇葆英的臉閃過不情願，當他還在想要如何拒絕時，藍冬霖的聲音從前面走廊傳來。
一出房門就瞧見好友，藍冬霖不免俗地打聲招呼。「阿草，你行李弄好了嗎？」他揹著背包朝母子倆走去，後面跟著一位看來是家人的男生。
「他是？」蘇母好奇地問了。
「我朋友，後面應該是他哥哥。」
藍冬霖來到他們面前，先是和好友的母親問好，接著介紹身後一塊問好的人。「阿姨您好，我叫藍冬霖，他是我弟弟辰顥。」
蘇葆英看著他身後的男孩，得體的舉止加上身形，啊……大大的誤會。「你都整理好了？」
「對，我哥已經在樓下等了，辰顥只是跟我上來看有沒有哪裡漏掉。阿草有需要幫忙嗎？看你好像還沒弄完的樣子。」藍冬霖大概是因為要放假了，整個人顯得很開心，語氣十分輕快。
蘇母偷瞧兒子，要不要人幫，看他意思。
「我東西沒很多，不用了。」
藍冬霖趁著房門大開，探頭往內看，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但需要人幫忙搬下樓吧。「我請弟弟幫你搬行李下去，我幫你打包。阿姨您開車來嗎？」
「是啊，正好停在宿舍大門前的廣場。」蘇母接受他的好意，說出停車的位置。
無視蘇葆英正要婉拒，藍冬霖卻把事都交代下去了。「那辰顥你幫忙搬東西下去，然後跟大哥說一聲。」
藍辰顥乖巧地點頭，照著哥哥的意思去做，他先搬裝滿雜物的紙箱，跟著拖著行李箱的蘇阿姨下樓，電梯內他聽見四哥被誇獎了幾句，說是個體貼的好孩子呢。他笑而不語地走在蘇阿姨身後，出宿舍後，見她打開一輛高級休旅車的尾門，看來哥哥交了個有錢朋友。
有藍家兄弟的幫忙，蘇葆英的位置很快就清空了，他最後抱著電腦主機和藍冬霖下樓。
「那就開學後見囉。拜拜！」
藍冬霖在宿舍大門口和他揮手道別後，就奔向停在路邊的一輛車旁，車邊站了兩個人正在聊天，一個是剛見面的藍辰顥，另一位沒意外就是他口中的藍家大哥。
蘇母跟著兒子的視線看去。「真是不錯的孩子，下次放假可以邀他來我們家玩玩。」
對這提議，蘇葆英『目前』不考慮。
高級飯店的餐廳內，一名穿著典雅的婦人陪著無聲的父子倆用餐，她放下刀叉，先是看尚未給自己名分的相好，再看向彷彿天生啞巴的兒子。
「我說何必呢？」她疲憊地嘆口氣。「明明就三個人坐在這吃飯，氣氛卻像一個人吃飯，既然吃得這麼痛苦，不如不要吃。」蘇母冷瞟孩子的爹。「是你邀我們來吃飯的。」她又瞥向兒子。「是你答應要來的。都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蘇葆英不像父親掩蓋心情，誠實地皺起眉頭，不滿地回話。「所以我可以不要來？」
「對，你可以說你不想來，然後告訴我，為什麼不想來。」蘇母拿起裝有香檳的酒杯搖了搖。
母親的話讓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他不發一語地拿了手機就往外走，他的父母也沒要阻止的意思。
馮榮輝見兒子跑了，銳利的雙眼蒙上一層黯淡。「果然太勉強了嗎？」
「吃個幾頓飯就要已經懂事的孩子打從心底認爸，你當葆英的神經很粗嗎？」蘇母放下酒杯。「馮大老闆，我其實對名分也沒興趣，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葆英，我只想確保他的將來是無憂無慮。」
「他認清自己的身分，好好當個大少爺，幫馮家傳後，這還不夠無憂無慮？」馮榮輝想起早年跟在父親身邊，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拼命闖蕩才有今日的版圖，『蘇葆英』不過是偶然出軌的產物，不用任何努力就能享受成果，是還有哪裡不滿？
蘇母放下酒杯，不知為何感到悲哀地嘆息。「榮輝，你還是老樣子，不過你有自以為是的本錢，我就不多嘴了。但葆英可是馮家唯一的長孫，你想多分點遺產的話，我勸你放下身段，好好地跟葆英交流。時間不早了，我先替葆英謝謝你這頓飯了，祝你用餐愉快。」她說完話後便拿起手拿包，動作優雅地離席。
馮榮輝見這對母子，不賞臉地一個接一個離開，氣從肚裡冒出之餘，對兒子的不親也感到心冷。
他的元配是家長許給他的，仗著娘家勢力壓他，兩個女兒被妻子從小灌輸偏頗的觀念加上死守女兒的緣故，他與女兒間的感情生疏。在某次的傑出校友返校時，他遇見了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短暫的相處過後，女孩說出一句『我懷孕了』之後陷入僵局，他無法提出墮胎，畢竟是他的骨肉，另一方卻又怕被妻子發現，最後他留下大筆現金後便離開了，女孩早像是明白什麼，自大學休學後就失去音訊。
他心裡一直掛念著被自己拋棄的母子倆，直到前年，妻子被檢驗出罹患乳癌二期，雖然切除患部，身體卻不堪負荷，逐年變差。他對這因為生病，脾性變得更加不可理喻的妻子，想見無緣的孩子的心情益發劇烈。
他還記得等在普通公寓的屋內時，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伴隨兒子習慣的話語。「媽，我回來了，肚子好餓喔，我想吃麥當當。」聲音聽來青澀，但他的語氣顯得與母親的關係十分親近。
對上葆英沒防備的雙眼，他看著眼前的大男孩，心裡波濤洶湧，可惜長年的對外征戰，他已無法卸下武裝，就平靜地說出一句感嘆，只見兒子尷尬地看向別處。
「您好。」蘇葆英匆匆地向男人打完招呼後就溜進房間。
「見到人了，是否也該走了？等等我還要帶葆英和叔叔吃飯。」蘇母冷哼一聲後站起身，打算要送客。「算你走運，再晚點來找孩子，孩子就要叫別人『爸爸』了。」
不知女子是想激怒他而編造謊言，亦或真的再遲一些，兒子就要喊他人做父。馮榮輝知道自己沒資格管她的感情生活，但現在他想彌補親子關係，不管她開價多少，孩子就只能姓『馮』！
蘇葆英在衝動之下離開餐廳後才感到後悔，他不留面子的行為肯定觸怒了父親，他懊惱地走進便利超商，買了杯拿鐵後，拿著手機坐在用餐位置上，正巧藍冬霖發了訊息給他，跟他說關於合租的事。
大致上確定會加入系會的藍冬霖不想趕宿舍的門禁，提出想在外頭租屋的打算，那時他還沒跟大哥談過，畢竟住宿舍是省錢的最佳選擇。只見發來的訊息裡說可能沒辦法了，被大哥臭唸一頓，最後是『哈哈笑』的貼圖。
藍冬霖要繼續住學校宿舍，蘇葆英不知怎地覺得有點失望，他搜尋起學校附近的租屋資訊，就這樣待在便利超商許久，直到母親打電話給他，要兒子別在外邊逗留，沒事就趕緊回家，父親並沒有因為他的無禮而生氣。
以前很喜歡放長假，可以兼小差賺零用錢，錢夠了就在假期的最後和朋友跑去大玩特玩，現在就算預計要和母親出國遊玩，他也完全開心不起來。
感覺好悶喔，真是要死了……。
在回家前，他本想傳訊息給藍冬霖，跟他說自己現在好無聊，想想還是選擇招計程車，乖乖回家。
大一下開學前的最後週末，蘇葆英在離學校最近的學生公寓租了間套房，由於是新建成的大樓加上內外裝潢都是設計過的，租金昂貴，變成住在那的租客幾乎不是學生，而是鄰近附近的上班族。
藍冬霖從站在公寓門口前就感到驚訝。「哇，一個月不少錢吧。」
蘇葆英拿出保全卡貼在感應器上，嗶的一聲後，大門開了。「我媽說要住就住好的。」他領著藍冬霖進入公寓，搭上電梯來到他所在的樓層。
公寓像極小而美的飯店，房間走廊不是整齊卻單調的陽春裝潢。當朋友打開房間門時，藍冬霖真覺得奢侈，裡頭的擺設巧妙地隔出客廳和寢室，大片的落地窗戶令空間明亮，顯得室內更加寬敞。
「阿草你其實是有錢人吧。」藍冬霖心想這邊的租金會不會一個月要接近上萬？「我真的沒事就可以住這裡？」
「你趕不上門禁就來我這邊休息，反正我一個人住也挺無聊的。」蘇葆英無所謂地聳肩。「而且離學校很近。」
「你怕無聊幹嘛不跟我一塊去抽宿舍？黑熊也在啊。都抽中的話，我們可以選同間房。」藍冬霖瞄向朋友尚未整理的行李，好奇地拿起床包組上頭的吊牌看了一下，五位數？「阿草，你是哪裡的少爺？」
不得不說，阿草看上去跟普通人一樣，沒有少爺的驕氣跟閃亮的外表，但仔細去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阿草其實花錢不手軟，平常節儉的樣子，但每次要花錢時都不曾唉過，跟他外出遊玩時，阿草有時也都順手幫他埋單了。他付帳時的淡然，好像就算一餐上萬元也不會皺眉頭。
「跟你一樣家裡開店的。」蘇葆英打開放在房間角落的行李箱。「你要的東西我都幫你買回來了。」
藍冬霖在得知好友要去日本旅遊後，他都還沒問可以不可幫忙買東西，阿草倒是先提了，他來此的目的就是來拿代購的面膜。
「我只要幾盒就好了，你買這麼多是要送系上的女同學嗎？」藍冬霖納悶地看著被不同牌子的盒裝面膜塞得不留空隙的行李箱。
「你都不曉得我買這些一直被我媽問是不是要買給女生的，很尷尬。」蘇葆英想起母親的曖昧眼神就無言。「你怎都買女生用的，不是也有男用的嗎？」
藍冬霖挑起一盒包裝精美的面膜。「因為不適合，上次我的慘樣你不是看到了嗎？」
蘇葆英突然安靜下來，事發當天，某位女同學送了韓國來的造型面膜給藍冬霖，而他抱著嘗鮮的心情在宿舍房間使用，結果才敷上去不到一分鐘，藍冬霖就衝進浴室洗臉，出來時，原本一張白皙的臉像在寒冬中被凍得泛紅，過了好久才消退。
「阿草要不要敷看看？現在男生也該注重顏面，外表乾淨的男生很受女孩子歡迎喔，像我就是。」
蘇葆英對於他的自信，回以乾笑。「呵呵。」
「快點，我幫你敷。」藍冬霖都還沒付錢給代買的人，兩三下撕開包裝。「快坐好。」
蘇葆英在他的催促下靠躺在沙發上，見笑得戝兮兮的人替他敷上冰涼的面膜，才剛閉上眼，想問要敷多久時就聽見手機拍照的音效聲，嚇得他立刻睜開眼睛看藍冬霖又偷偷摸摸地幹啥壞事。
「太好了，以後有人再笑我像女生愛敷面膜，我就有人陪啦。」藍冬霖收起手機。
蘇葆英對他的想法哭笑不得。「我就說那是藍冬霖逼我的，你看大家會相信誰。」是為人低調的阿草，還是喜歡惡作劇的藍冬霖。
他不以為意地撕開面膜包裝，熟練地替自己敷上，抓過蘇葆英一起合照。「你買太多了，我幫你消化消化，賺來的價差就拿來付我的那一份吧。」
「嗯？」蘇葆英正想說那些面膜沒要他付錢，只是單純覺得冬霖幾乎天天都在敷，一盒也才幾片，很快就會用完才買那麼多的。
他沒得解釋，藍冬霖已經在友書上編輯貼文，很快地發佈出去。
「敷面膜要十五分鐘左右，在那之前我們就先好好休息吧。」他一屁股坐在蘇葆英旁邊。
貼文發沒多久，藍冬霖的手機通知鈴聲就有一下沒一下地響，但他沒有要看訊息的意思，就閉著眼睛等時間過去，蘇葆英沒啥耐心，眼睛就東瞧西瞧，最後停在他的側臉上，長長的眼睫毛，筆直的鼻樑線條，接著是微翹的……嘴唇。
「冬霖，你還記得你上次說的話嗎？」
「我跟你說過千言萬語，請問您是要問？」藍冬霖知道阿草有個小毛病，想說什麼事前，都會來一句『你還記得嗎？』或是『你知道嗎？』，明知那是他的口頭禪沒特別的意思，但聽久了，也有些厭煩。
「算了，沒事。」突然覺得這不是好拿來開口的事，蘇葆英臨陣退縮了。
「你這傢伙，尋我開心？」要不是他臉上貼著面膜，不能有過多的表情，不然他想起來揍揍人。「你到底要問什麼？」
「沒事，就晚點我們去吃飯吧。。」蘇葆英站起身，逃避地溜進浴室。
「喔。」
稍晚，蘇葆英載著藍冬霖去市區某間不起眼的拉麵店用餐，知道藍冬霖愛吃魚，他點了單價偏貴的炸魚柳。
「吃不夠可以再點。」
「我沒帶這麼多錢。」藍冬霖只點了一碗招牌拉麵。
「就當我吃不完你幫我吃。」
藍冬霖有些怔住地看著眼前的人，眼裡充滿疑惑。「阿草，我知道你不缺錢，但老實說，我已經覺得不太舒服了。」
「不舒服？」蘇葆英還在看菜單的視線，登時移到面露不悅的人臉上。
「被請到不舒服，之前請客總有原因，雖然有些原因我是覺得牽強。」不外乎就是借阿草抄報告，幫阿草做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例如代點名之類的。為了不讓阿草養成壞習慣才要他請客，但方才那句『就當我吃不完你幫我吃。』這話微妙地惹人生氣。
阿草的傻愣，藍冬霖知曉他的無心，想著該怎麼說才能讓他明白自己在不爽什麼。
「我是挺喜歡給人請沒錯，但我也不是沒神經地全數接受，尤其是沒有理由的好意。你剛說出的那句話是不是誤會了我什麼？聽起來就像是我需要別人的救助，但實際上我根本沒慘到那樣。」
「冬霖，我沒那個意思……。」蘇葆英不曉得該如何安撫他的情緒，就老實地道歉。「對不起，害你心情變差了。」
愉快的用餐氣氛蒙上了灰，藍冬霖拿起店家招待的麥茶將其喝完。「自己點的自己吃完，每次都幫你吃，吃到我都要得胃炎了。吃不完就不要點那麼多啦，真是。」
蘇葆英聽他的語氣似乎消火了，心裡也跟著放鬆。「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他看著藍冬霖起身去自助區添麥茶，蘇葆英覺得有點委屈，不就是因為不忍看藍冬霖在聚餐過後都吃麵包配牛奶當一餐，才想說能請他吃飯時就讓他多吃點，不過仔細想想，自己的措詞也不妥。
等藍冬霖回座後，蘇葆英看著他，小心地發問。「冬霖，如果我說我就是想請你吃飯，沒特別的原因，這樣你能接受嗎？」
「無條件想請人吃飯是不可能的。」藍冬霖懶得理他，抽出免洗筷遞給阿草。「乖乖吃飯，別再說奇怪的話了。」
蘇葆英見他如此，不想也不敢再惹他不高興，不說多餘的話，就聊些瑣碎的日常。
無條件請人吃飯是不可能的。沒錯，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就是不想看你想吃好吃的，卻迫於生活費所限而不能滿足。
✚ 待續 ✚
創作內容
【BL】草色的憂鬱_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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