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Conflict
回程的直升機一樣按照來的時候的人員安排，由護衛小組和祐一起搭乘。不過他們首先讓一般隊員帶著研究所的人們回月影，在分部等待後來加派的直昇機抵達才開始返航。
天夜不想在機內一直發呆回月影，索性與楊討論他扣押的行政文件和財報。
「他們的資金來源完全來自這個帳號。」楊指著財報上的某個帳戶。「每個月固定提供五十萬到七十萬迪倫。帳戶名義要回去查才知道⋯⋯」
「我看八成會出現周分部長的名字。」
天夜自暴自棄地說道。
「可是分部長哪來這麼一大筆錢⋯⋯」
「這是小問題。畢竟光是提供資金這個舉動，他就確定有罪了。如果金錢本身來自不乾淨的地方，那他的嫌疑更是洗不清。」
兩人一來一往討論，其他人也不時加入自己的意見。
然而祐卻自己一個人坐在角落，明明不必隱藏身分，卻還是拉起斗篷的兜帽，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蘭德看他如此反常，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向他搭話，於是求助般地看向天夜。但天夜只是舉手比了個「抱歉」的手勢，又繼續討論。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蘭德實在搞不太清楚。
他聽從天夜的指示，扣押周分部長平時使用的終端機後，就在分部待機，等待他們返回。可是當他們會合時，蘭德立刻被祐的模樣嚇得啞口無言。
滿身的鮮血，無精打采下垂的肩頭，還有像蚌殼一樣閉得緊緊的嘴巴。
不管跟他說什麼都沒有回應，團隊更散發出一種「別去吵他」的氛圍，實在過於反常。因此蘭德只能從第三者身上獲取情報。
有人說雷帝面不改色殺了變成拉比尼斯的人，有人說他是完全沒有憐憫之心的怪物，有人說他簡直殺人不眨眼。
蘭德這才知道自己離開實驗設施之後，那個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知道那個設施進行的是什麼樣的實驗。同時瞬間搞懂祐身上怎麼會渾身是血，而且還如此消沉。
但他還是不太懂他和天夜之間怎麼多了一股疏離感？
蘭德用眼角看了一眼天夜，然後又看了一眼祐。
「⋯⋯⋯⋯」
絕對有問題。
不管財報多重要，不管他多麼想打發回月影的這段時間，都不構成他把這種狀態的祐晾在一旁的理由。
對祐過度保護的天夜一定會優先照顧他，不會放著他獨自消化情緒。
他們兩個人之間絕對怎麼了。
這回蘭德把視線轉移到青身上。
只見青把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蘭德先別問。
蘭德皺了皺眉，表達自己的不滿。但青卻用更嚴厲的眼神瞪回來，警告蘭德千萬不可多嘴。青的年紀明明比蘭德小很多，卻總是有膽這麼對待他，他也奈何不了青。
「唉⋯⋯」
來的時候明明有說有笑的，為什麼回去的氣氛會變得如此沉重？
蘭德就這樣憋著滿肚子的不滿、怨氣還有疑惑，慢慢返回楓央市。
直升機停在月影頂樓的停機坪後，所有人紛紛下機。他們一踏出直升機，就瞧見狩刀在那裡等著他們。
「總司令！」
一群人站在艙門前齊聲敬禮，狩刀也馬上舉起手表示他們不必這麼講禮數。
幾秒後，祐從裡面慢慢走出來，站到狩刀面前。
祐身上的鮮血在雨水的沖刷下，已經清掉大半，但是深入衣物的血漬卻沒有那麼容易就沖得乾淨，所以他的斗篷上還留著讓人退避三舍的大量鮮血。停機坪的作業人員看了，背脊不禁升起一股惡寒。
「任務辛苦了。」
狩刀首先開口。
「⋯⋯⋯⋯」
「先去房間把身體弄乾淨，換一套衣服再到辦公室找我，聽見了嗎？」
「⋯⋯是。」
說完，祐轉身便獨自離開現場。
「天夜、青，還有蘭德，你們帶著證物跟我走。」
「是。」
他們三個人跟著狩刀來到總司令辦公室，門一打開，天夜就看到裡面坐了三個人。
他們分別是千世、鹽見和井上。
「全都先去找千世報到，有話之後再說。」
狩刀一邊往自己的辦公桌走去，一邊脫下西裝外套放在椅背上，然後鬆開領帶。
跟著狩刀進門的三個人也聽從他的命令，首先讓千世檢查傷勢。
「怎麼沒看到那個白痴？」
天夜捲起袖子，讓千世檢查並包紮手上的擦傷，順口詢問千封的所在。
「他在下面。」
狩刀首先簡短回答天夜，然後接聽正好響起的手機。
「幹嘛？啊？我不是叫你們全丟給映良處理嗎？現在別來吵我。」
說完，他不等對方做何回應，直接掛斷電話，繼續回答天夜：
「青先向我報告過你們兩個人的事了，所以我叫千封在祐的房間前等他一起過來。」
「喔⋯⋯」
天夜這才想起自己忘記向狩刀報備這件事。他在感謝青替祐設想如此周到的同時，也默默感謝狩刀替自己做出這樣的安排。他知道他剛才在直升機內不該對祐不理不睬，但他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祐。
他是加害者。
不管有意無意，他都是把一根礙眼的釘子插在祐心中的人。
事到如今，他該用什麼表情面對祐？
「你們的問題我私下再跟你解決，現在先別說這個。你們要查的帳戶資料出來了。」
狩刀不由分說打斷天夜的思緒，拿起桌上的一張白紙。
「帳戶所有人是艾爾・伊凡。根據資料顯示，他在三年前失蹤，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他已經死了。就在剛剛。」
「什麼？」
天夜默默開口，引來狩刀一陣疑惑。
「他的名字有出現在研究報告上，他是實驗體之一。」
經天夜這麼一說，青這才想起他剛才在研究所似乎有看過這個名字。於是他說出自己的臆測：
「換句話說，經營那間研究所的人盜用這個人的帳戶是嗎？」
「失蹤人口的帳戶還能用也是挺好笑的⋯⋯」
天夜開口嘲諷，並收回已經擦完藥的手。千世接著替青和蘭德檢查。
「沿岸治安不好，有實質影響力的是地方幫派和黑幫，警察根本沒有多大用處。有這種事也很正常⋯⋯」
一般來說，通報失蹤人口後，失蹤人士的銀行帳戶應該會被凍結。在假性失蹤期間甚至會藉由監控帳戶動向來找人。但在金融體系遭受黑幫控制的沿岸都市卻不會徹底執行這些措施。銀行與黑幫掛勾，利用失蹤人口的帳戶做生意是很常見的事。
狩刀一臉苦澀地說著。而天夜又接著問：
「所以這個人很有錢嗎？不對⋯⋯如果有一大筆錢，根本不必定期匯款，直接把這個人頭帳戶當成研究所的戶頭就行了。換句話說⋯⋯」
「你猜得沒錯。交易資料顯示，每個月固定有數筆款項進入這個帳戶，然後再一次匯出。這個帳戶只是用來中繼而已。」
「我猜匯款的都是地下組織吧？而且是規模最小、沒什麼聰明人的組織。」
「你猜對了。」
聽見這令人失望的結果，天夜不禁嘆了一口氣。
因為這代表帳戶這條線索不具價值。這與直接匯入研究所帳戶的情況不同，使用失蹤人口帳戶的用意在於模糊主事者的身分，把嫌犯範圍擴大到無法追查的程度。只要營造任何人都能使用犯案工具的情況，嫌疑犯就比比皆是。
之所以選擇小規模的組織，也是因為他們辦事沒有那麼嚴謹。沿岸的小幫派夾在政府與龍頭黑幫之間，組織本身為了求生存就已經不容易，所以交給研究設施的這些錢大概是用來「買」安穩的吧？
「可是他們怎麼沒有人覺得這場交易有問題？」
蘭德開口說出心中的疑惑。
利用金錢換取組織的生存空間——這件事並不難理解。但他們相信對方會給予「安穩」的根據是什麼？周分部長總不會傻到用真實身分去跟人家交涉吧？就算真是如此，對方又有什麼理由相信這不是陷阱？
「所以我才說這些組織裡面都沒什麼聰明人。不管前去交涉的人是用什麼身分，花錢買安穩這件事本身存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換句話說，如果他們有頭腦，交涉一開始就不會成立。你看現狀就知道了，現在事跡敗露，這些組織免不了遭到掃蕩。別說安穩了，整個組織都會解散。」
那些組織的人大概也會接受審問，不過從現階段掌握的證據都顯示——促成這個局面的人就是周分部長，和議會毫無關聯。他們的證詞恐怕也會證明這一點。也就是說，周分部長的嫌疑幾乎已經成了定局。
「你們從研究所帶回來的東西大概矛頭都會指向周分部長，只能祈禱他的終端機裡有留下什麼線索了。」
「希望吧⋯⋯」
狩刀和天夜不想把話說死，但是他們心知肚明，要是終端機裡真有什麼線索，回收作業應該就不會這麼順利。
——當然，前提是這整件事真的不是周分部長一人所為。
「總之解析工作全交給你們，有結果再來向我報告。」
「是。」
「知道了。」
「接下來⋯⋯」
正當狩刀要進入下一個話題時，門外傳來千封的聲音以及敲門聲。
「狩刀，我們到了。」
「進來吧。」
狩刀聽了是千封的聲音，也開口讓他直接進來。
辦公室沉重的木製大門開啟，千封和祐就這麼走進室內。
祐在自己房內沖過澡，將身上的血跡洗去，衣服和斗篷也換了一套，看起來已經清爽許多。
他一看見室內聚集著比想像中還要多的人數，忍不住開口詢問：
「咦⋯⋯怎麼大家都在？」
「因為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討論。」
回答的人是狩刀。
「重要的事情？」
「先別說這個，祐，你有受傷吧？先過來給千世看看。」
「呃⋯⋯是。」
說完，祐往沙發走去，讓千世檢查完畢的青和蘭德則是起身讓位給祐。
祐坐下後，拉開斗篷並脫下襯衫，好讓千世處理肩上與手臂上的咬傷。
雖然祐剛才已經把傷口沖乾淨了，千世還是先拿出生理食鹽水重新清洗一次。接著她不禁皺起眉頭。
「⋯⋯祐，這個真的是鳥類咬的？」
「嗯。」
「有什麼問題嗎，千世？」
狩刀靠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問著，千世於是轉頭回答：
「現代鳥類應該沒有牙齒，可是傷口卻有齒痕。」
聽見這句話，狩刀馬上離開辦公桌湊過來，壓低了身子察看。
「這是實驗造成的變異吧⋯⋯真不可思議。」
「啊⋯⋯對不起，我把牠們全都殺掉了，而且也都燒光了⋯⋯」
見狩刀興致勃勃地看著自己的傷口，祐突然想到他當時應該要留下那些實驗體而升起一絲愧疚。
「你在說什麼啊？不是還有你們在外面解決的那些嗎？樣本已經很夠了。」
「啊⋯⋯對噢。」
或許是因為在研究所內見到的光景太具衝擊性，祐完全忘記還有一開始跑出去的那些拉比尼斯。
「我看還是拍個照吧。抱歉，祐，你再忍一下。」
「嗯，沒關係。」
說完，千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換了不少角度拍照後，才繼續幫祐擦藥。
「其實聽到你被咬的時候，我還很緊張。」
「咦？」
「因為那時候研究所的消息還沒傳回來，我擔心如果那些生物是遭到感染才變成拉比尼斯，可能會給你帶來不良的影響。」
千世一邊說，一邊拿出棉花棒。
「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不過小心起見，我還是拿一點傷口的組織回去檢查。這幾天如果覺得不舒服，也要馬上說喔。」
「嗯，我知道了。謝謝妳，千世姊。」
這是千世少數好聲好氣地幫祐療傷的時候，因此祐小心遣詞用字，就怕一個不小心踩到她的地雷，然後墜入恐怖深淵。同時，他也很佩服千世居然會想到那些實驗體可能對人體帶來未知的影響，而這麼慎重其事。不像他，因為牠們也是「拉比尼斯」，就理所當然認為只會有侵蝕的影響。
祐轉頭看著正往自己肩頭蓋上紗布的千世，忽然覺得她真的很用心，替自己想了這麼多。或許和她相處的這七年當中，還有許多自己忽略或糟蹋的用心。一想到此處，祐實在很想揍扁過去那個亂來的自己。
「嗯？怎麼了？一直看著我。」
「呃⋯⋯啊⋯⋯不，沒有。」
包紮結束後，千世這才注意到祐的視線，於是抬頭詢問。祐沒想到包紮這麼快就結束，被對方這麼質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只能支支吾吾地張嘴。
這時候，一隻大掌從他身後壓住他的頭。
「喂，小色鬼，你少動姊姊的歪腦筋，不然我去跟亞澄告狀。」
「我⋯⋯我才沒有！你別亂說！」
祐轉頭甩開千封的手，慌慌張張地否認。沒想到背後緊接著又傳來狩刀的聲音：
「嗯⋯⋯那我去跟峰樹先生告狀好了。」
「神野先生，請你別跟他一起鬧我！」
見祐豎起全身的毛吼回來，狩刀不禁輕笑。
縱使他這些年出生入死不已不知有幾百回，終究還是個孩子。加上那個設施發生的事，難保不會讓他勾起那樁所有人都不願回首的慘劇。所以其實他看不出來祐現在有沒有在逞強，不知道是不是在故作開朗。但既然還開得起這種玩笑，就代表他應該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消沉。
在場所有人看了，都悄悄鬆了一口氣。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