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千封。你上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祐想起千封還沒表明來意,於是主動詢問。
「啊——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
千封從口袋拿出他的手機,解開螢幕鎖後進入他和柚月的聊天室。
「柚月傳訊息給我,要我問你們這個問題。」
說完,千封遞出自己的手機給祐和天夜看。
只見螢幕下方有一排字:
『幫我問祐、天夜、千世姊還有其他人我那天問你的那個問題。如果今天出現一個個性、長相都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異性,會不會跟他交往?』
祐和天夜看了這道問題後,頭頂雙雙冒出問號。
「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異性?」
「就是什麼都一樣,但性別相反。」
「問這個要幹嘛?」
「她好像想寫一篇報告。」
「那你怎麼回答?」
「當然是在一起。」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很優秀。」
在祐和天夜輪番提問後,千封說出的這個回答讓兩人同時啞口無言。
「幹嘛啦?有什麼不對嗎?」
「……千封,不是我要說……」
天夜語重心長地說出一段前言。
「說啥?」
「我猜這應該是一個自省的問題,藉由轉換性別來檢視自己的不足之處。而你剛才的答案完全暴露自己是個自戀狂。」
「拜託,怎麼你也跟柚月講一樣的話啊?我才想說你們想法都很負面,只會看自己的缺點。就不能說我很正向嗎?」
「太過正向只會淪落為像你這樣的白痴。」
「你叫誰白痴!」
眼看兩人又要開始吵起來,祐於是眼明手快地介入。
「說得也是,這個問題好有趣,可以有很多種看法。天夜你說是自省,千封卻說不要老是往壞處想,而我嘛……我倒覺得可以解釋成是一種自我認同。」
「自我認同?」
千封發出宛如毛線纏在一起解不開般的苦惱聲調。
看來他腦袋一時之間想不出「自我認同」是哪四個字。
「就是衡量一個人喜不喜歡自己。」
「啊……說得也是,因為問題是交往。」
天夜頷首認同祐的意見。
「不過我覺得你們說的都正確,我想這大概是一種開放式問答吧。」
「開放式問答?」
千封再度發出疑問。
這次他的臉都皺在一起了。
「就是有很多種答案跟解釋方式啦,白痴。」
「你很吵耶!而且幹嘛管這個問題要問什麼啊?你們回答就對了啦!」
千封氣急敗壞地大吼,祐和天夜這才開始認真思考。
「我應該不會交往。我不認為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可以順利交往。」
天夜首先說出自己的答案。
「哈,我也無法想像。世上有兩個你簡直就是災難。」
千封剛說完,天夜便對著他瞪了一眼。
但千封不當一回事,直接詢問祐。
「祐,那你呢?」
「嗯……我也不會。」
「啥?為什麼你們兩個的答案都是不會啊?」
千封這個時候才發現回答「會」的自己是多麼標新立異的存在。
事實上他在上來之前已經先找千世還有鹽見他們回答過了,所有人的答案都是「否」。但他原本以為祐和天夜至少會有一個人和自己的意見相同,沒想到卻是這個樣子。
難怪柚月當時也把自己當成怪胎。
「哪有為什麼……因為我不會喜歡上她啊。」
祐這麼回答後,天夜像是察覺了什麼事一般,小心翼翼地回問祐。
「祐,意思是……你不喜歡自己嗎?」
「咦?」
經天夜這麼一問,千封也聽出端倪,因此跟著發問:
「對噢⋯⋯你剛才說這個問題是自我認同,所以你不認同自己?」
「啊……呃,不是啦!你們別誤會!我的意思是……那個……」
祐慌慌張張地揮動雙手否認,然後吞吞吐吐地說出下面這句話。
「因為……我有喜歡的人,所以我不會喜歡她。我是這個意思……」
聽了這句話,兩人又僵在原地好一陣子。
「呃……什麼啦?你們想說什麼就說啊!」
「不……沒事……我只是沒想到你會趁機放閃……」
天夜單手撫著額頭,厭煩似地說道。但卻惹來祐的抗議。
「等等!明明就是你們愛問,現在卻怪我?而且我哪有放閃?我明明只說我有喜歡的人而已!」
「你喜歡的人除了亞澄還有誰?啊啊……我受夠了……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在一起啊?」
聽見這個問題,這次輪到祐在原地愣了半晌。
他低下頭,看著交纏的雙手,沮喪地開口:
「……我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啦。她那麼討厭雷帝……她要進月影已經夠我頭大了,我哪有勇氣對她坦白⋯⋯」
「亞澄討不討厭是其次,你只是不敢跟她坦白而已吧?」
千封尖銳地問道。
明明自己的事情就遲鈍得跟什麼一樣,一扯到祐的事情卻能如此敏感。
但是他說得沒錯。亞澄討厭雷帝只是一個合理的藉口,祐自己也明白他害怕的事情一直是坦白本身。
「……我覺得你好厲害,千封。你怎麼有勇氣告訴柚月姊姊?」
「我才沒那種勇氣,我是自暴自棄。」
「這傢伙當時糾結的程度不比你少,而且還很乖僻,所以你可以放心。」
「你閉嘴少說兩句啦。」
見天夜趁機挖苦,千封直接反擊回去。
炎帝的身分並不是機密事項,千封也不像祐這樣極力隱藏,不過知道他就是炎帝的人依舊很少。
原因之一,是他的曝光率沒有偶爾會隨著狩刀出席公開場合的天夜那麼多。
原因之二,是千封自己心中多少有些芥蒂,不敢主動告訴他人自己是擁有特殊能力的月影成員。
「自暴自棄是什麼意思?」
「⋯⋯唉。」
想到接下來即將說出自己過去的醜態,不禁讓千封嘆了一口氣。
「你應該還有印象吧?我讀高中的時候,有一陣子很暴躁,任務中還差點拿刀砍你。」
「我當然還記得。你那時候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祐記得當時拉比尼斯已經殲滅完畢,但千封卻彷彿還殺不夠一般不肯停止能力。雖然他只是握著刀站在原地,但看到他身上發出的火焰還有那張表情,現場完全沒有人敢靠近他。
當時祐只是靠近他,呼喊了他的名字,千封便不由分說地揮刀砍向祐。
「可怕的人是你,刀子都揮過去了,你居然連閃也不閃……有夠不怕死。」
還好自己在千鈞一髮之際停下來,否則這傢伙的腦袋就跟身體分家了。
千封在心裡想道。同時他也回想起祐當時看著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種沒有一絲動搖、完全信賴的眼神。
與其說小時的祐不怕死,不如說他非常信賴千封不會傷害他。
一想到這一點,千封就覺得幸好當時他的手有停下來。
「我記得那時候你還沒和柚月姊姊在一起,而且好像還大吵了一架……?」
聽見這句話,千封輕笑。
「不是吵架。我那時候跟她還有一個好朋友發生了一點事,本來自暴自棄想休學。後來我們在談判的時候拉比尼斯入侵,我覺得既然要休學,被他們發現我是炎帝也沒差,就在他們面前直接迎擊了。之後那個朋友過世,我的情緒才變得有點不穩定。」
千封伸手摸著掛在炎獄刀柄末端的繩結。
那是一種名為糸繩的傳統工藝。是千封那位朋友做給他的第一件、同時也是最後一件禮物。
「咦……那麼不是你自己跟柚月姊姊坦白的?」
「對。所以就算你問我怎麼有勇氣坦白,我也答不出來。我有一半是被逼的。」
千封聳聳肩,表示他無法說出任何有建設性的回答。失去參考意見的祐於是垂落肩膀,嘆了口氣。
「唉……怎麼這樣……」
「我倒覺得你講出來其實也沒差。亞澄討厭雷帝又不是因為雷帝有能力,而是關於大屠殺的傳言不是嗎?只要告訴她那是月影捏造的不就行了?」
「是這樣沒錯,可是……」
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很可怕。
一想到被亞澄排斥的機率不是零,他就不敢冒險。
況且……
「那個傳言不完全是假的啊……」
祐小聲呢喃,但千封和天夜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三個人有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只見千封眯起眼睛看著祐,似乎覺得哪裡不滿卻又說不出口般,臉上的不悅逐漸累積。
「咦……哇啊!」
下一秒,千封動手胡亂抓著祐的頭髮,並且不斷翻攪。
「哇……等、千封⋯⋯!」
祐雖然作出反抗,但終究敵不過千封的力氣。他就這麼被鬧到千封覺得滿意為止。
「討厭……你幹嘛啦?」
「哼。」
千封撇過頭,不再理會祐。祐看了雖覺得莫名其妙,但也只能自己默默整理頭髮。
「祐——」
這時候,天夜將他的手伸了過來,替祐理了理幾乎變成鳥窩的頭髮。
「我們都會陪在你身邊,沒事的。」
「天夜……」
「亞澄的事情也是,大家嘴上抱怨歸抱怨,還是會替你想辦法,你不用擔心。短期間我或千封會跟在你身邊掩護你,所以你在設施內移動記得別落單了。」
「我知道了⋯⋯」
見祐似乎還沒有完全釋懷,天夜於是又補充一句:
「祐,你剛才不也自己說了嗎?未來擁有無限的機會可以反悔。所以你不必急著現在下定論。如果你希望和亞澄有好結果,那你現在就不應該放棄。」
當天夜說出自己剛才說過的話,祐原本浮躁的心情終於慢慢穩定下來。
「……嗯,謝謝你們。」
祐笑得有些害羞,同時向千封和天夜道謝。
只見千封再度「哼」了一聲,而天夜則是回給他一抹微笑,接著有感而發。
「叔叔真是教了你一個好觀念,哪像神野先生只會說些沒神經的話。」
「有嗎?」
「當我跟他抱怨問題多到解決不完的時候,他卻說什麼『問題是一種跟蟑螂一樣永遠不會絕種的東西』。你說他是不是沒神經?」
「哈哈哈哈哈!」
祐聽了捧腹大笑。
「拜託,這一點也不好笑……」
「我猜——」祐喘了口氣繼續說。「神野先生這麼說完之後,你一定沒心情解決問題了吧?」
「那當然。用蟑螂比喻,誰還想繼續啊?」
「你被神野先生算計了啦。他的目的就是要你停手。」
經祐這麼一說,天夜首先愣了三秒,接著這才恍然大悟。
他於是抱頭大叫:
「啊——!該死!那個臭老頭!」
這個舉動逗得祐再次捧腹大笑。
平常精明的天夜只有在面對狩刀的時候才會像個不成熟的孩子被捉弄,祐認為這也算是一種信賴的表現。見到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能相處得如此融洽,他也覺得很欣慰。
「在聊什麼啊?笑得這麼大聲。」
這時候星山一生從後面走來。他的頭上因為上次襲擊受傷,現在還包著繃帶。
祐看見他,不解地冒出問號。
「一生?你怎麼上來了?」
「總司令叫我來提醒天夜早點回家休息。」
一生聳聳肩說著。
但在這個時間點提起狩刀,讓天夜聽了充滿不悅。
「他真的很煩……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會回家好嗎?」
「總司令恐怕是擔心你們聊得太開心,忘記時間吧。」
「嘖……」
不爽歸不爽,天夜還是乖乖跳下外牆。
「知道啦,我會走。反正如果我不走,他接下來想叫井上先生來催我吧?」
一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著天夜苦笑。
天夜知道他說對了。
「居然叫傷患來催我,他真的神經有問題。」
「請問三位剛才在聊什麼?」
看天夜如此不悅,一生於是迅速換了個話題。
既然剛才祐笑得那麼大聲,那應該是個愉快的話題才對。
殊不知……
「我們在聊沒神經的總司令大人啦!」
又加深了天夜的不快。
一生只好轉頭用眼神向祐求助。
祐看了於是轉過身,坐在外牆上開口轉移話題:
「我們聊到亞澄要進月影的事。」
「噢……」
一生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但他很快就進入狀況了。
「就照我說的,偷偷把她的申請書抽起來,或是讓她進來再故意刷掉就好了嘛。」
「我反對。我無法認同會讓組織染上汙點的作弊行為,不管多小都不行。更何況這種小事哪裡值得作弊了……」
天夜立刻反駁,推回一生的提議。
但祐聽了卻覺得有點悲從中來。
「我這段時間明明這麼煩惱,居然說是小事⋯⋯」
「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啊。要我說,你現在為了亞澄一個人就這麼煩惱,萬一以後有更多認識的人要進入月影,你打算怎麼辦?」
「這個……」
天夜說的話不無道理。
畢竟隨著年齡增加,等到他身邊的人必須決定自己的出路時,一定會有更多同年齡的人志願加入月影。
事實上,天夜身邊也有很多人就是如此。只不過天夜原本就沒有隱瞞身分,所以沒有祐的這種煩惱。
「不然你說怎麼辦嘛……?」
「就照我剛才說的那樣,順其自然啊。反正我都說我們會掩護你了,這樣還不行嗎?」
儘管講話尖酸刻薄,天夜還是不會對祐棄之不顧。
人家都替他想好對策了,祐也不能再抱怨什麼,只得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
「……行啦。你說什麼都行。」
「嗯,那我走了。你記得時間到就要下去休息啊。你現在是我們之中最累而且最有問題的傷患。」
「是是是。」
「那我也一起走吧。」
說著,千封也跳下外牆,然後回頭向祐道別。
「我走了。」
「嗯,你們回家路上小心。」
祐揮著手,目送兩人離開。原本熱鬧的頂樓現在只剩下祐和一生。
「一生,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有我坐鎮在這裡,不會有問題的。」
「我知道你的能力很強,雷達也很靈。」
一生邊說邊走近祐。
他停在祐的面前,仰頭望著眼前坐在牆上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少年。
「但不是因為這樣,你就必須背負比別人更多的義務。請你半個小時後就下去休息,別讓自己太緊繃了。」
「……謝謝你替我擔心,一生。我會乖乖聽話的。」
祐說完,只見一生瞪大了眼睛呆站在原地不動。
「一生?」
「啊……抱歉,你這麼坦率,還真是讓人不習慣。看來你的確有在改進。」
「嘿嘿,怎麼樣啊?我這次是來真的喔!」
說話的人挺直腰桿,得意地抬起頭來炫耀。
一生看了也欣慰地笑道:
「那麼今晚我也信任你,不會再擔心你偷偷熬夜了。」
「沒問題!」
祐咧嘴笑著。
一生看著他的表情,突然有感而發。
他曾聽說這孩子在七年前幾乎是面無表情,而且不管跟他說什麼,他也總是毫無反應,拒絕開口說話。除了家人之外,沒有人可以突破他的心防。
如今卻能這樣有說有笑並信賴身邊的人。
「雷帝。」
「嗯?」
突然聽見一生不用名字而是以幹部稱號叫自己,讓祐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察覺到他接下來想必是要說出認真的話語。
「七年前你並沒有做錯決定。因為你選擇留在這裡,我們才能擁有現在這份安穩。我很感謝你。」
原以為是要說公事,沒想到卻是這種真情大告白。祐不禁呆愣在原地,驚訝得連眼睛都忘了眨。
「呃……你怎麼突然說這個?這樣我很害羞耶……」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挺身奮戰具有意義。不管外面的人說什麼,這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相信總司令一定也是這麼想。月影很慶幸有你。」
祐聽說一生也是鷹森事件的受害者。他曾經親眼目睹拉比尼斯的侵略,見證原本繁榮的鷹森市變成今天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因此他對於這塊土地的和平或許有更多的感觸。
「……你別這麼說。該感謝的人是我。」
祐反射性地摸了摸右手前臂上的傷痕,並開口:
「七年前如果沒有神野先生的幫助,我現在一定已經死了。就算沒有死,也跟現在的生活無緣。這個地方給了我活下去的意義、教會我生命的價值,還讓我交到許多朋友。所以我會持續戰鬥下去。因為我的生命、我的能力都是為了保護別人而存在的。」
他露出堅定的眼神,那份不可動搖的意念正是支持他走到今天的動力,同時也是一生他們這些自願支援他的人們最敬佩他的地方。
「好了,那我也走了。請你記得休息。」
「嗯,我知道了。回家路上小心喔。」
一生點了點頭,接著轉身消失在頂樓的出入口。
人都走光了之後,祐轉過身面對夜景,一個人滿足地眺望著那些斑斕的色彩,感受周遭溫柔吹拂的秋風。
「和那個時候一樣,是很舒服的風⋯⋯」
在這裡望著這幅景色是他最喜歡做的事。
這裡是他的原點。七年前,他就是從這裡開始出發。
而未來他也會繼續守護這幅景色。
※
把天夜扔出辦公室之後,狩刀首先打電話給一生,要他三十分鐘後去頂樓催天夜回家,要是他再不走,就把井上也叫上去。接著他整理了桌上的文件,並拿出等等開會需要的資料,離開總司令辦公室,來到隔壁的會議室開會。
室內坐著各個後勤單位還有行政部門的管理官,戰備部的作戰參謀與部隊長,醫療部的醫療長,還有總司令。
這是每週一次的例行會議,會議內容主要是討論各部門的損益、人力分配、工作進度以及臨時動議等等。
狩刀把手肘擺在桌上撐著臉頰,了無生趣地看著桌上的報表,耳朵心不在焉地聽著千世報告。
過去兩個月因為天夜不在,醫療中心的傷者增加、用藥頻繁,連帶使得紅字比之前多出許多。
這是預料之內的事。
但是偵查依然必須進行。
畢竟明知敵人產生改變,他們也不能逆來順受。
一切都是為了未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為了未來眾多的生命,現在這些犧牲在所難免?』
『請你好好利用他的能力,不必對他有太多的顧慮。』
——碰。
突如其來闖進腦海的一句話讓狩刀握緊拳頭用力敲桌,正在報告中的千世因此嚇了一跳。
「總⋯⋯總司令⋯⋯?」
「抱歉⋯⋯沒事。妳繼續吧。」
「是⋯⋯」
千世答話後,以眼角餘光看著狩刀,確定沒事後繼續報告。
狩刀皺緊眉頭,為了壓抑自己的怒氣,他握緊了拳頭,讓已經剪短的指甲陷入掌心,藉此提醒自己現在還在開會。但想起當時的事還有法羅茲那道刺耳的聲音,依舊讓他覺得非常不快。
坐在他右手邊的映良以一副若有所思的眼神默默看著他。
「接下來由研究中心進行報告。」
換人報告後,室內傳出不同於千世的低沉男性嗓音。
狩刀還是心不在焉地聽著,腦袋裡不斷思考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議會那群人閉嘴。
想著想著,又有一句話掠過狩刀的腦袋:
『難道你不覺得能力者變多了比較方便嗎?』
——碰。
這回,狩刀用自己的頭狠狠撞向會議桌。
「總⋯⋯總司令!」
坐在左手邊的鹽見發出驚呼,會議室裡除了映良,所有人都是一陣錯愕。
「請問怎麼了嗎⋯⋯?」
「沒事⋯⋯我冷靜下來了。抱歉,繼續吧。」
「⋯⋯是⋯⋯」
鹽見回了話之後,還是小心翼翼地看著狩刀。室內再度傳出低沉的男性嗓音。
——我在想什麼啊?可惡⋯⋯
思考讓那群混蛋閉嘴的方法,為什麼會扯到增加能力者?
狩刀此刻對瞬間著魔的自己感到一陣厭惡。
會議結束後,狩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隨手把剛才會議用到的書面資料、報表全扔在桌上。
「呼⋯⋯」
他坐下來揉了揉眼睛,接著把視線放在辦公桌左上角堆疊的公文夾。
——趕快把公文簽一簽,然後回家吧。
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
「是我,我要進去了喔。」
映良一邊說著這句報備的話,一邊開門走進來。當他進入室內、把門關起來的那一刻,話也剛好講完。
「⋯⋯⋯⋯」
每次都這樣。既然無意詢問門內的人同不同意讓他進來,耗費力氣講那句話究竟有什麼意義?
但這麼多年了,狩刀也懶得跟他計較。
「你要幹嘛?」
「也沒幹嘛。」
說著,映良走到沙發前坐下,逕自拿起茶几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
他喝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然後開口:
「你在想什麼複雜的事嗎?」
「⋯⋯⋯⋯」
「我猜跟三帝有關。」
「⋯⋯⋯⋯」
「陣內前總司令把你訓練得很好,但就是沒能把『情緒』放到你這個機器人身上。做到這件事情的,是月影引以為豪的三帝。」
說完,他便不再開口,而是又喝了一口茶。
兩人距離近在咫尺,卻充斥著偌大的沉默。
狩刀撫著自己的額頭,嘆了一口氣後才終於開口說話。
「⋯⋯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差勁。居然有一瞬間希望增加能力者⋯⋯」
「那有什麼?我也會想啊。」這回映良抓起點心盒裡的零食,他拆開封套後繼續說:「但重要的是——你不會做。不是嗎?」
「⋯⋯我真的不會做嗎?」
「⋯⋯⋯⋯」
映良停下手邊的動作,眼神銳利地望向狩刀。
「我很怕⋯⋯一旦產生了想法,說不定就會去實行⋯⋯人類就是這種生物。」
「⋯⋯你把自己逼太緊了。」
「我只是無法不去思考,為什麼非得弄成這樣不可⋯⋯他們三個⋯⋯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卻非得這麼辛苦。」
這一瞬間,狩刀的腦海裡浮現多年前分別與他們三個人見面時的光景。
當時的他們,臉上都看不見希望——⋯⋯
「開個會都可以讓你想到這種事⋯⋯你真是很愛把煩惱往自己身上丟耶。」
「你少囉嗦。明明就是這個社會太複雜了,一件簡單的事都能搞成這樣⋯⋯」
「要我說啊⋯⋯人類社會的演化本來就是越變越複雜。事到如今,也沒有人知道應該去怪誰了。」映良輕笑說著。「人長大的過程也是啊。原本很單純的事情,一變成大人就會搞得很複雜。你說這是誰的錯?」
「⋯⋯我只知道一定不是我的錯。」
「這個人怎麼這麼敢說啊⋯⋯」
映良以「這個人真不要臉」的表情看著狩刀。不過看他似乎稍微想開了一點,映良也不打算繼續窮追猛打。
「神野。」
「幹嘛?」
「你聽我一句話。就算你不相信現在還有以後的自己,你也該相信過去的自己。」
「⋯⋯什麼意思?」
「過去的你在考慮每一個決策、下每一個判斷的時候,有想過要把三帝當中的誰送上實驗台嗎?」
「當然沒有。」
「九年前,當你決定要和好幾個大財團撐起的研究所作對,救出和你非親非故的千封還有天夜時,心裡是打著要利用他們做些什麼,才採取這一連串行動的嗎?」
「當然不是。」
「那就不用煩惱啦。」
映良從沙發上站起來。
「以後每當你無法相信自己的時候,想想你過去這些年做了什麼事吧。只要你回想起當時的心情,我相信不管什麼時候,你都不會讓過去的自己蒙羞。」
狩刀睜大雙眼看著映良,內心充滿訝異。
「⋯⋯沒想到你居然說得出這種人話⋯⋯」
「喂,你很沒禮貌⋯⋯我現在是大發慈悲在開導你耶。以前你有陣內前總司令可以哭訴,現在還有我可以湊合著用就該心懷感激了。」
「拜託,我才沒有對他哭訴過。而且就算哭了,他也只會一拳揮過來。」
提到陣內修作前總司令,狩刀終於露出一抹微笑。
回想起那個老頭子的斯巴達教育,他才不敢恭維。
「好了,我要先走了。你趕快把那疊文件簽完回家吧。你要是太晚回去,小心天夜一直醒著等你。」
映良一邊指著桌上那疊公文,一邊往門口移動。
正當他將手放上門把時,像是突然想到了某件事,又回過頭叮囑狩刀:
「對了,你記得要跟醫療長道歉啊。你剛才兇巴巴地打斷人家報告,她應該很在意你出了什麼事。」
「知道啦。」
「要是你們因此吵架,哥哥我的胸膛會借你哭,別擔心。」
「不需要!你快點滾!」
見映良語出調侃,狩刀立刻抓起桌上的便條紙往門口砸去。只可惜映良已經眼明手快地開門溜了出去,便條紙只能不幸地撞上門板,最後啪噠一聲落在地上。要不是千世稍後入內將它撿起來,這個可憐的便條紙恐怕會淪為被狩刀丟棄的命運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