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伍：傳說的起始(二)──「迷魂陣」
原本狂風雨驟的惡劣天氣，卻在徐福方士一眾進入「仙人居」瞬間開始產生變化。
灰濛的天空逐漸撥雲見日，落下的沉重雨滴化成桃紅色雪花，迎面而來的暖風吹拂在眾人臉上，片片構成雪花景象的花瓣，如同富有生命的蝴蝶婆娑起舞，洗淨遠道而來訪客身上的血腥味。
方士等人進入「桃源鄉」後，各個表情無不驚歎，更對這不可思議的景象目不轉睛。宛如大夢初醒般前不久將前不久發生的絕望慘劇拋諸腦後，將在絕望迷宮中走失的靈魂拉回到狼狽的肉體上。
「沒想到在瀛洲之土真有『仙人居』的存在？」方士兩眼發直環視並對領路人驚呼。
身後的子民與他正走在粉紅花瓣鋪成的康莊大道上，兩旁是工整排列的木製建築屋舍，如同前來迎接他們的隊伍。
「徐福方士，或許該說……每個人心中一定都有一處桃源鄉，只是自己想要透過什麼方式呈現在面前罷了！」說書人沒有回頭，隨著話語出現的銀鈴聲彷彿同步從他的喉嚨處發出一樣。
方士眺望遠處梯田，心想「仙人居」的範圍莫非是永無止盡？
「方士，不管任何理想或旅途都會有它的盡頭，如同你們現在終於站在這裡一樣。」領路人似乎會讀心術，立刻為他找到解答。
「神仙大人……」雖然對方依舊背對自己，但方士仍舉起雙手拱禮，畢恭畢敬的開口：「請問『桃源鄉』內是否有其他仙人居住於此？」
說書人停下腳步，滿山滿谷紛飛的花辦不斷從他身旁落下，加上兩旁建築與遠景，根本就是一幅夢幻畫作。
「你是想說，在進入這裡後都還沒有發現其他居民嗎？」
「是……是的，這一點確實古怪，若您對此問題感到不悅，還懇請見諒……」方士的姿態卑微到不行。
這時說書人突然轉身，即使在這風光明媚的村莊內，他的臉孔仍舊埋沒在黑色斗笠的陰影下。
「方士，你的子民長途跋涉想必又餓又累了吧？不仿我們先稍微歇息，本人再為你說明。」
聽聞仙人如此一說，眾人才驚覺自己的身體的確疲累又飢餓，但同時也證明這塊寶地有著令人忘卻一切的神祕力量，所以他們更對這裡就是傳說中的仙人之居──桃源鄉的事實，深信不已。
然而，在進入此地後，方士卻只見成排的空屋與桃花樹林的方士，因此不解說書人口中所指用餐地點究竟在哪。
「無須擔心，眾人請跟上我的腳步。」
一行人就這樣繼續又走了約莫數分鐘，最後總算來到說書人口中的目的地。
這座「桃源鄉」的桃花林大道，也就是剛才眾人所步行的康莊大道，兩旁的房舍雖然如凡間巷弄交錯的都城，但這條大道一直延伸至半山腰處的盡頭有座十分獨樹一格的大房子，可說比不久前所見那些房舍尺寸大上了整整三倍。雖然建材沒有不同，但其搭建工法，以及圍繞起籬笆的大片庭院，可以看出居住此處的人，肯定是位頗有份量的人物。
而在庭院一側，有一顆看起來樹齡超過百年以上的巨大桃花樹，正搖曳生姿的落下雪花，眼前景象令眾人再度看傻了眼。
因為庭院除了有此番美景外，還有一張長條桌子靜置在樹下，上頭擺放各式各樣的菜餚、肉品與美酒，它們正不斷發出陣陣香氣，誘惑著眾人前去大快朵頤。
「大人，這……」腦袋還算清楚的方士，用驚恐神情望向對方，而說書人卻給了他意味深長的微笑。
「當然是招待你們的餐點，眾人不用客氣，儘管吃吧！」慈祥的仙人宛如家財萬貫的員外，招呼早已飢腸轆轆的人群，果然所有人在對方說完同時，就各個拔腿狂奔向前，變回成不久前僅剩本能的飢餓野獸。
「我們這樣……」老人似乎還心存猶豫，但對方很快就把他看穿。
「這是你們應得的，無須多禮。」桃花紛飛。
「神仙大人，是否能替我方才的問題做出解答？」徐福的語氣有些顫抖，因為他不知這樣的追問是否會觸怒眼前的尊者。
他身在朝廷中的敏銳直覺，令他感受到這處「桃源鄉」似乎哪裡不太對勁，所以才擱著飢餓難耐的肚子遲遲沒有往前。
說書人這時瞇起雙眼，接著語調轉為高亢笑道：「你們都將成為這處『桃源鄉』的子民！」
方士一聽無不大驚失色，連忙回應：「神仙大人，您的意思是說……這裡原本就空無一人的意思嗎？」
對方點點頭，默認方士不確定的猜測。
「我們又何德何能有此榮幸入住仙人之居呢？」聽聞此言的老人一時震驚無比，因為這已經完全超乎他的想像，身子卻也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要成為仙界子民，不經過一番修行……」
「這點無須擔心，在你們遇上我同時，就已經是通過修練的開始。」說書人打斷他的話。
「老朽不懂……」
接著說書人轉身，望著永無止盡般落下花瓣的桃花樹，還有正狼吞虎嚥的人們。「此處是你們耗費千辛萬苦都想要找到的寶地，也是帶著偉大主上的交托，無論如何都得找到，人們嚮往的長生不老藥方所在地。」
老人聞言再度身子一震，想起自己在好幾十年前，帶著這邦子民出海的初衷，正是想為皇帝找尋長生不老的仙丹，最終卻因為自己的恐懼，捨棄對國家的忠心，開始在此地定居過起安逸生活。一想到此，多年刻意遺忘的使命，再度讓他愧咎不已。
「無須感到愧疚，因為你的國家早已消失了。」
「消失了？」方士大驚，驚魂未定拉著說書人的衣襬：「那……」
「你所效忠的主上，想必也已經被新朝代的君王處死了吧？所以你根本無須感到愧疚。」對方平淡帶過這個話題，而老人卻也沒表現出自己因國家滅亡的激動情緒，反而鬆了一口氣。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你們來到『桃源鄉』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我們的『長生不老藥』嗎？」仙人抓住飄揚而下的其中一片花瓣，試探性的提問。
「神仙大人請息怒！或許在幾十年前，我們的目的是這樣，但是……如果我們的國家已經不存在了，那這個目的不也相對消失了？」
「消失？」說書人嗤之以鼻後隨即搖頭：「不對，怎麼會消失呢？」
「這……老朽不懂……」方士惟誠惶恐拱手提問。
「因為現在你們不是還在這裡嗎？」說書人指了指對方笑道：「只要人還活在這個人世，追求『長生不老藥』的慾望就不會停止。」
仙人語畢，突然花瓣停止掉落，強風刮過身旁，籬笆倒塌、風光明媚的景色與遠處梯田快速溶解，美麗的桃源鄉此刻突然迅速回歸為原本的模樣。
「我手上的是什麼？」說書人攤開剛才握在他手心處的「花瓣」笑著問。
方士接著因為攤在眼前的景象雙腿一軟，啞然的跌坐在污泥中，或許說從進入這裡開始，他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但最後當事實擺在眼前時，內心還是會產生排斥。
哪來的花瓣？只不過一攤從天空落下的雨水罷了！
「神仙大人，對不起！我們不該觸犯您的禁忌踏入這塊土地，更別說是妄想得到長生不老的藥方，老朽罪該萬死！」方士瞬間被打回狼狽不堪的平凡老人不斷跪在地上磕頭，驟雨澆淋在廢墟、枯樹的黑色剪影上。
「不對，剛才我有說過了，我們這裡正等著你們前來……」說書人半蹲於老人面前用溫柔語氣說道，但最後的答案聽在對方耳裡是多麼殘酷。
「但是通過考驗，能夠待在這裡的就只有徐福你一人而已。」
老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下一秒茫然抬頭，對方繼續開口：「看看你那墮入魔道的子民，正津津有味吃著桌上的『菜餚』呢！」
悵然若失的方士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其實從一開始他所料想中的結果──
他帶來的子民們，此時正一臉滿足吞食老舊長桌上的泥土、蚯蚓、腐肉、樹枝，啃食動物的生肉及骸骨，喝著發臭的濃黑血水，在他們眼中，自己仍然還身處在百花綻放的「桃源鄉」吧？
「所以你已通過考驗，即將成為這裡的子民，我們將與天地同壽脫離生老病死的痛苦，哈哈哈哈──」說書人語畢舉起雙臂，狂風將他的衣襬吹得颯颯作響，雷光此時也在他身後不停舞動，但他接下來的話則是讓老人恍然大悟。
「要是你早放棄長生不老的慾望，在進到此處時，就會帶著子民們離開了吧？可是你沉默盯著他們享用那些根本難以下嚥的『餐餚』時，竟然還不為所動，可見在你心裡某處，還渴望著那傳說中的藥方沒錯吧？」
方士在看見說書人轉頭的那神情，整個人瞬間無法動彈也無力反駁。
他說的沒錯。或許打從一開始他出海找尋仙藥時，就存有獨吞藥方的自私想法，就算沒有，定居在此處但是想脫離塵世的束縛與苦痛，若非自己還對長生不老的藥方與仙人居存有依戀，那這次怎麼還會帶著所有人來此，想一探仙境呢？
「或許……身為凡人的老朽我，確實本來就存有這個念頭吧……」老人盤坐於地，早前的不安與恐懼已全數消失，他坦然面對內心深處的執念，這反而讓他卸下心中的大石。
果然沒錯，人們從一開始的具有的慾望，永遠都不會消失。
「我想擁有不老不死的身軀，成為仙界的子民，希望大人能告訴我長生不老的藥方，讓卑微的我進入密境得道成仙。」老人已不顧自己是否厚顏無此，不對，現在把凡間所有的道德、倫理、認知早形同虛物。
『不想死』，只有這個念頭是最千真萬確的。
「誠實是好事，所以你才會如此特別吧？」說書人意味深長看著遠處已經飽餐一噸躺在地上歇息的人們，回頭道：「能夠製作長生不老的『藥方』已經齊全。」
老人不解的抬頭，卻多少能猜到一二，不過對他來講，其實也無所謂了。
「我將引領他們去到『人迴峡』，那是這座村子離黃泉最近的地方，同時也是生與死及一切虛無匯集的混沌之處。那裡黯淡無光，卻也耀眼無比！」
「那裡……就是能夠得到『長生不老』的地方嗎？」老人眼中閃爍光芒，人性的醜陋瞬間表露無疑。
「沒錯。」說書人話一說完，立即從衣袖中拿出一瓶象牙白的藥罐。將它打開後朝眾人聚集處拋撒，瞬間一大片白色濃霧在眼前展開，老人也頓時明白森林中濃霧的真面目。
「想得到『長生不老』？那就必須先獻上更多『鮮血』！」
創作內容
長篇恐怖－《雨國》貳拾伍：傳說的起始(二)──「迷魂陣」
《後烏托邦的魔法師》(1)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