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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的魯路修人物誌-魯路修篇

作者:駝鳥│Code Geass 反叛的魯路修│2018-12-31 00:08:28│巴幣:22│人氣:3347

正義、平等、自由、王霸的大融爐:為何而是「叛變」的魯路修

  
  「無力是惡的話,力量就是正義嗎?復仇就是惡,友情就是正義嗎?」魯路修究竟是一個擁有崇高理想的實踐者,亦或只是一個過份寵愛妹妹的野心玩家?就讓我們試著公平的剖析魯路修此人吧。

  同樣要從官網五十問開始說起,魯路修的回答則是住,他認為「居住地是人的根據地和避難所,是國家的根本。」在他眼裡,無論是生命還是尊嚴,都比不上活的「自由」來的重要,如果一個人不能把住的地方當作自己可以隨心所欲活動的避難所,國家存在又如何?至於什麼都不能做的自己,更是跟已死之人沒兩樣!要討論魯路修這個全劇最複雜的角色,一些其他東西多少我在之前的篇章都帶到了,因此這篇將集中於兩個重點:第一,他想要的「結果」究竟是什麼?他究竟有沒有理想可言?又或著他只是個自相矛盾的傢伙?第二,就算他擁有所謂的大義理想,他有沒有權力要日本人為了他的理想奮戰?

  不論合理性的話,朱雀的原則很清楚,就是保全體制;反而是魯路修的行為,都有點打蛇隨棍上,走一步算一步的感覺,例如黑色騎士團的宗旨,如果不是人質劫持事件,也不會被確立。這裡其實是很諷刺的,魯路修的行動看似合理和有抱負,實際上他的心態卻是不夠健全的,也根本沒有對他將走向的道路有足夠的認知,在處理夏莉的事件上他已經猶豫過一次,在對朱雀的事情又猶豫了一次,因為他的多愁寡斷,最後間接導致了尤非米亞的悲劇;相對的,朱雀的行動看起來雖不合理,但他卻從來沒有對自己的理想和該走的路動搖過,雖然有時會有些矛盾,但他是真正下定決心的。

  相較於朱雀的矛盾是源自於外在因素,魯路修的價值觀之所以有些混沌不清甚至矛盾,卻完全是因為內在因素,簡而言之,正是他自己東想西想想太多,太哲理化,自己無法確認自己真正的想法所致。同樣是因為至親的死而立下決心的兩人,動力卻是大不相同,朱雀主要是由罪惡感和內外在價值觀不斷衝突改變,所迫使驅動的理想主義者;但是魯路修既沒有做過任何會讓自己懊悔或掙扎的事,又比朱雀多了娜娜莉,事實上兩個人算是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也受到外公家族的悉心照養。其實魯路修和娜娜莉並沒有被當成是累贅,也沒有再被當成政治工具的價值了(就常理而言),所以以這部份來說,魯路修多少有點杞人憂天、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傾向。不管是精神上的缺憾,或是實體生活的情形,他都比朱雀好多了,所以動力自然不如朱雀來得如此強大(得到GEASS之前的魯路修其實是很消極的),而應該只有對殺母傷妹兇手的恨意,是足以驅使魯路修如此長時間的憤恨不平的動力才對。
  
  因此魯路修的問題就在於,情感目標被偏移掉了。因為以最自然的狀況,他應該是由對殺母兇手的復仇慾來支撐自己的行動,可是他立下的志向卻是「毀滅不列巔,改造這個世界。」,那麼這樣的志向反而模糊了他想報仇的最充分動機,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重更大的「理想」,那麼這種理想和朱雀的比起來反而更顯虛幻了,這也是魯路會被批為老馬的最大原因。如果魯路修就認清事實,以復仇鬼的身分展開行動的話,行動必然就會果決多了,因為情感應該要與動機一致才能達到認知上的協調。

  關於這一點毛對魯路的註腳是最精準的:「你並非可以讓腦袋閒著的人,內心中總有個自我觀察的評論家,還有冷眼注視著這個評論家的另一個自我。」同是GEASS能力者的毛,果然是劇中最了解魯路修的,這正是漢娜鄂蘭的「二而一對話」:當一個自我把外在生活的價值觀帶進來以合理自己的行為時,另一個自我就會負責質疑和檢討;只有當兩個自我賦予一行為同樣的意義,魯路修才能心安理得的繼續前進下去。
  
  那麼對於可以在一瞬間想到十四種毛的可能身分和同時想七件事來迷惑毛的人,像是「自己的未來和理想之路」這麼重要的事情,魯路修當然也會有幾十種不同的考慮了,而這些想法更可能是彼此牽絆的,以致於最後害他老馬,因為他永遠擺脫不了在自己的想法之上,還有一個不斷批評自我的評論家啊。因而怎麼可能能像朱雀一樣,有辦法只使用單一線性的思考邏輯來釐清自身定位呢?

  在夏麗的篇章也討論過了,魯路修雖然對自己單純靠智謀的部分很有信心,但一旦格局畫大到整體層次,自信心反而就不如朱雀或尤菲來得大;而是會因為自己對自己檢討太多,或是一件事沒有照著計畫走(君不見發現蘭斯洛特的駕駛是朱雀後,此君壞得有多大嗎?)而產生消極、自我懷疑的那種人,一言以蔽之,就是龜毛又神經質又愛面子的陰性知識份子啦。

  對於自己的未來,他一方面覺得自己身為不列顛的棋子就只能隨時任人擺佈,日本也不是他和娜娜莉真正能永遠安居的地方,只是牢籠的另一種形式而已;可是當日本被佔領之後,魯路修卻又覺得,我都已經被老爸你逼進這間小小的牢籠了,結果你還要派兵把這個牢籠打爛,那到底要把我們兄妹整成什麼樣子你才甘心?在此時其實日本這個國家對魯路修來說,早就從原本單純的「籠子」變成他不得不依靠的「水族箱」了:就算魚缸也是某種形式的牢房,可是把它打破的話,關在裡面的魚即使能出來也活不了。日本已經從魯路修厭惡的地方,變成他們兄妹非留下來不可,唇若亡齒將寒的場所了,因此魯路修便產生了這種「魚對魚缸的同理心」這種有些詭異的半鄉情感,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確是有可能同情日本,進而想要拯救日本的。

  就很多層面來觀察,魯路其實應該是個徹頭徹尾的浪漫主義者,是比朱雀還要更上一層樓的理想家,他不願意以復仇者的身分登場,畢竟一方面他的心地其實太過善良,就像是一般人一樣無法對自己的熟人痛下殺手,對於自己行動的後果也會感到難過;另一方面他似乎是認為,復仇這種念頭是在降低他的格調,他不屑做這種不夠浪漫,也不夠正義的事情;所以他在行動的時候,掛在嘴邊的都是「為娜娜莉創造更好的世界」,報母仇的事情反而被他下意識忽略掉了。

  比起態度永遠從容不迫,堅持博愛理想向前行的尤菲,和總是理智權衡,隨時能保持冷靜思考的朱雀,魯路修完全是一個愛恨分明,感情奔放豐富,常常會頭腦發熱的人。我想這也是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人都比較喜歡魯路的原因,畢竟比起冷靜沉著的角色而言,喜歡熱血、感情外露角色的人總是比較多的;而和嚴格遵守心中那把道德之尺的朱雀,以及能輕鬆保持善良與自信的尤菲比起來,魯路修的愛賣弄小聰明、死要面子、優柔寡斷、鑽牛角尖(CC:「總是喜歡在奇怪的地方堅持…」)等糟糕的特質,卻反而讓他顯得人性化多了,就像是你我身邊一個比較聰明的人罷了。何況魯路修還是一個熱血的軍師,而喜歡智將的人,感覺又比喜歡純肉體派的人多了?

  魯路口中雖說要踏入修羅之道,可是想完成的卻是「幫助弱者改變世界」這種高風亮節的事情,這本身就已經自相矛盾了,那麼既然情感沒有直接與志願連結在一起,又如同朱雀所說「用錯誤的方法想完成正確的事情是不可能的」,這句話在朱雀身上是另一個意思,可是在魯路修身上反而更為貼切:承接朱雀篇最後面的討論,想要完成如此崇高為他人奉獻的正義,卻必須在達成理想之前被迫行許多不義之事,在理想和現實衝突之下,事實上是魯路修的良心根本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這才是錯誤的方法難以完成正確的事的真正原因:既然你想完成正義而慈悲為懷的事,就證明你這個人以良知作為行動準則,那麼既然是有良心的人,如何有辦法痛下毒手去使用錯誤的方法?這點魯路修直到GEASS暴走之後才體認到,恐慌的大聲警告自己:「我可不是要做彌賽亞!」在局面演變成如此邪惡之際,已經與他浪漫的正義理想無法相容了。

  原本他天真的以為真正的修羅之道能容納得下他的正義理想,尤菲暴走後他卻只能自欺欺人的否定他想成為彌賽亞的理想,那麼他的理想究竟是什麼呢?這個問題卻矛盾的陷入死胡同了,因為看起來他並沒有想成為日本甚至是世界的軍事統治者或是「神」的野心,所以事實上他只有兩條路可走:成為救世主或是復仇,而只有後者能藉由走修羅之道,或著說「錯誤的方法」來完成。那麼他追求的這種真正崇高的正義,和「死亡筆記本」夜神月的假正義實際卻是浮士德式的貪欲一比,也就導致他注定無法有像月那樣泯滅人性的行事風格了。

  最大的分野就是,夜神月只是把行使正義當作成為神的一個過程,因此只要能把他塑造為神,正義背後的意涵和形式有無曲解並不重要,只要是能讓他利用加以「再形式」(secondarily form)後可以存於他人心中的二手質料就好了;而魯路修不同的是,月可以把正義當成造神運動的工具,他事實上卻沒辦法直接把正義當作復仇的工具!

  由此可見魯路修是真正在乎正義本身背後的價值的,他想知道的是正義究竟是什麼?十一區的人們究竟是不是真的需要正義…或著說他自己努力追求正義,到底是為了什麼?他是真的為了娜娜麗想要的世界而行動,還是是為了替自己找到一個施展權謀詐術的舞台而行動的?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它要如何證明這兩件事能與他的正義理想相容?(畢竟娜娜麗現在已經清楚表明她支持尤菲的理念了)要完成理想,而以他人性命做為正義的代價就竟道不道德、划不划算?什麼樣的正義才能還給娜娜莉和其他弱者一個公道?要怎麼樣才能證明皇帝的說法根本就是個屁?這些關於本質性和定義性的問題,才是魯路修在劇中不斷掙扎的癥結,卻也是他對抗朱雀和尤菲米亞的最大本錢。

  所以魯路修的矛盾就在於他一直在復仇與理想間反覆糾纏,有時候又看到他想活捉柯奈莉亞的強大企圖心,和他毫不猶豫的殺死克洛維斯,彷彿在那些時候就即將被復仇所駕馭,成為哈姆雷特的化身,但多數的時間他仍靠著娜娜莉的幫助,因為覺得還活著的人(娜娜莉)比逝去的人(瑪利安娜)重要而繼續維持他的良善理想。雖說如此,他拿來替代復仇的這些理想就真的是打高空不切實際的嗎?在這裡就有必要解析魯路修的理想,也就是毀滅不列巔和創造供娜娜莉生活的世界。

  魯路修的想法不但多變,更有趣的是還可以看出一種明顯的貫時性(diachronic),每個不同時間點的中心思想都是不太一樣的,因此本作要歸類為那種主角成長類的作品也沒甚麼不可以。只不過並非像傳統主角那樣是一直線往上成長,頂多有一點曲折,魯路修是時而前進,時而後退,時而充滿野心,時而充滿正義理想,上一刻充滿創意,下一刻又變得十分僵化,這才是CG的故事真正最吸引人的一點。

  其實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的原因,無疑就是魯路修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把事情簡單化的話,可以把魯路修的願望拆成四個部份:正義理想(創造娜娜麗也可以快樂生活的世界和還給日本公道)、給娜娜麗一切她想要得到和應該得到的東西(即使娜娜麗叫他去殺人放火…面對娜娜麗公開在他面前嗆他說尤菲的理想才是正道,魯路修便把自己的理想和尤菲的理論做了某種程度上的修正,並離開了日本…)、復仇和發掘真相、以及最後,滿足他自己的慾望:這可能是那種能隨意發號司令,把人當作棋子,把政治舞台當作棋盤的王之路;當然,也可能還有其他各種不同的自利慾望。(請大家稍微記一下順序,因為後面全部是以這四大動機來討論的)他自己自然是希望四種想法不互相衝突而可以平行發展,可是現實哪有那麼順遂人意的呢。

  其中最隱晦的,當然就是第四種動機了,因此我就先從此開始討論。我們到底要不要否認魯路修是具有某種權力慾的呢?雖然我覺得不管有沒有,都是魯路修四種想法中最弱的一環,但不可否認的,這卻是大多數觀眾覺得最迷人的一點,否則就不會一直出現諸如「王之路是孤獨的」、「即使修羅道也不得不為之」這類劇情暗示的討論,在R2中,甚至出現了魯路修樂在能隨意命令別人其中的情境,當然啦,其中也含有伸張正義帶來的快樂吧。

  這種想法的前提條件是,如果所謂的王意味著君臨天下,將所有臣民都納入自己的控制之中,那這一條王之路當然是孤獨的,因為這個王是凌駕於一切之上,試圖把所有人都當作玩具來操弄的,整個世界都只是他實驗下的結果,社會科學可以被他玩弄成真正的科學:他只是把每個生命都當作一個開關,這裡調整一下那裡動一下,然後觀察世界會發生什麼改變,又有多少無力的生命會開始掙扎,這就是人類最純粹的權力慾。而GEASS滿足的正是這種王者,因為絕對命令可說是完全的以勢服人:不是要把他人變成你的奴隸,成為絕對服從命令的行屍走肉;就是讓被你施予過絕對命令的人,不可能再信任你、聽命於你,而且肯定會恨你一輩子。所以用GEASS所創造的王者當然是孤獨的。

  那麼,魯路修在劇中為了他的奸計得逞而欣喜的時候,就竟是為了計策成功了本身而欣喜於自己的智慧呢,還是為了奸計能使他更靠近理想的目標而欣喜,或甚至像是某些觀眾猜想的,是沉浸於GEASS的邪惡力量和王者的霸道而喜不自勝?這的確是全劇最難釐清的一個問題,我們既無法排除這三個原因中的任何一個,也不能肯定是否魯路修有些時候是其中一種原因,有些時候又是另一種,亦或全部都是原因?或許不該討論魯路修「是否邪惡」這一點,而是應該關注在他是否想成為王者這一點;前面我也說了,我個人的感覺是,他這樣的慾望並沒有尤菲、甚至是朱雀來的強大,也就是魯路雖然期待能親手改變些什麼,但他的那種期待並非像是尤菲的由上而下,或是朱雀要成為第一號騎士,他反而比較像是期待自己變成亂世中的那顆引路石一般,投下去能引起大波漣漪,但真的說到期待能統治萬民,魯路看起來卻沒有那樣的決心,也沒有那樣的野心。

  說穿了,魯路修的想法反而比較像是藉由組織來達成搗蛋的目的,而並非因為想要有自己的統治單位而搗蛋。搗蛋和理想間,這種手段與目的的關聯性,是魯路修令人迷惑的一點,他也說過:「為了不讓鮮血白流,只好留下更多的鮮血。」這句話頗有騎虎難下的味道,事實上從隻身一人到組織黑色騎士團,魯路修無疑都只有一個空泛的理念,只不過是隻身一人的時候被柯姊修理了,就想要組織自己的軍隊。但他卻在不清楚目前所為之事,跟他的理想究竟要如何產生連結的時候,就開始行動了!也就是我前面所說的走一步算一步。

  而更複雜的一點在於,魯路修究竟為何而是「叛變的魯路修」?他是真的把行使正義當作行動的一個目標,還是演變到後來已經只把大義當作一個讓他能高舉叛變旗幟的藉口?如果觀眾認為是後者的話,那等於是否定掉魯路修的第一和第二動機了。但是第二動機可說是屹立不搖的,因為娜娜麗在劇中是一個全善的化身,她不可能希望魯路修去做邪惡的,純粹為了利己而去利用他人的事情,這點魯路修應該很清楚才是,我前面說魯路的良心不會允許,其實他的良知有一大半,就是和娜娜麗綁在一起的。

  姑且先不論魯路修在劇情進展下已經失去一二動機的可能性,假設還存在的話,那魯路修顯然有一套比朱雀更好的理論立基,因為魯路修建構理想的環境因素,比混亂中求平衡的朱雀來的完善多了。但雖然如此,也因為他的理想更飄渺,使他只能不斷的投石問路,這裡弄弄那裡搞搞,看看能不能「一次滿足四個願望」。因為最麻煩的事在於,他根本無法證明自己就算把不列顛搞得七葷八素,不列顛就會願意為他改變?結果任何事都沒有改變,不列顛軍人也不會因為被搞毛而開始尊重日本人,R2的十一區無疑是更悲慘的,這不能不說是魯路修他欠缺思慮的行動所導致的。這就類似北風和太陽的故事一般,因此我也實在搞不懂,怎麼會有那麼多人認為朱雀只會做一些得不到他要的結果的行動,而魯路修的所作所為可以達到一個目標,比較實際?如果稍微動點腦子,就應該知道情況是完全相反的才對。

  除非你是認為魯路修行為的唯一目標,就是製造混亂,然後趁機俘虜柯姊問出真相,只要能達到此目標,日本人死活干他屁事的話,那麼黑騎的這些行動才具有實際意義。可是就故事的整體發展而言,看起來並非如此,就算他有一些邪惡的發言,譬如說要把別人吃乾抹淨然後踏著別人的屍體前進之類的,但這些看起來像是有計畫性的中二發言而已。

  他其實並非真的能完全不在乎他人死活,並沒有可以泯滅人性的決心的。因為他無法對無辜的人,和他熟悉的人痛下毒手利用他們,魯路修殘酷的一面,幾乎只用在不列顛軍人上面,而軍人本來就是他這輩子最痛恨的生物,殘酷的殺害他們一點也不為過。這就是為什麼我說這傢伙愛恨分明,甚至是公私不分。例如跟羅羅的互動,就一般人的感覺,的確魯路修把羅羅當抹布來使用也不奇怪,但因為羅羅不斷對魯路修施加恩惠,最後魯路修仍然對羅羅產生道義責任,而無法痛下殺手,雖然這並沒有改變羅羅最後的下場,但卻是證明魯路修純真一面的最大關鍵。


  「國王不先走的話,部下就無法前進吧?」「世界將由黑色騎士團來仲裁!」「尤菲,彌賽亞只能有一個人。」這些話語讓魯路修看起來似乎有宰制世界的念頭,但仔細觀察前因後果和場合,與其說他說這些話是代表他有割據一地的野心,不如說他只是有在眾人面前表現自己的慾望,和證明自己有能影響大眾的實力而已!他想做的只是開創先河的前導車,而非之後留下來照顧萬民的那個王者才對,就像彌賽亞只把理想帶給眾人一般。其實魯路修應該是最厭惡這種視民如傷,以保護者自居的王霸思想了,因為他本來期待王能保護他,他父親卻不但不想保護他們,還要強調:「你從一出生就死了,因為你的一切都是朕給的!」原來王要不要保護他的子民,也不過就是看他高興,看他「找不找的到一套解釋邏輯」而已。

  王有視民如傷、照顧子民的義務,同樣的也就代表臣民有當他的所有物的義務,那麼這條邏輯要怎麼解釋,何者為重,就全看皇帝本人高興了。正因為保護者之王是如此的兩面解釋,魯路修放棄繼承權,想遠離政治鬥爭,對照他悲慘的遭遇,他應該是厭惡這套以保護者自居的王霸理想才對,否則他不會如此消極退避,半句不離「我們不要再成為政治工具!」。

  如果注意到的話,其實魯路修行動的最根源大多來自於否定:要「毀滅」不列顛,「不要」成為政治工具,「不要」再沒有未來地坐困愁城,「不要」再被綁住。這和朱雀的大多立志都是肯定句是恰好相反的,可見退到最根本的潛意識,魯路修根本不敢奢望他人因為自己的行動而真的有所改變,他只希望沒人再來破壞他和娜娜麗應得的「自由」就好了,這也是CC最後所言「魯路修的微小幸福」,也就是第二動機和第四動機的最真實面。

    日本是一個很特殊的地區,主要原因在於,它從一個後現代的世俗社會,卻被一個野蠻民族所征服,而被迫退化回到混亂的封建狀態。但問題在於,日本在後工業發展後,原有的宗族組織大致上已經消滅的差不多了,而成為一個自掃門前雪的個人主義社會。而個人主義社會最需要的就是國家的存在,因為如果國家不照顧人民,假使人民遇到了不可抗拒的災禍,卻沒有其他人會願意幫助任何和自己不相關的人的!簡單的說,這就是所謂的「寂寞的群眾」,人與社會的雙重剝離,這也是監督谷口悟朗一貫喜歡討論的一個主題。

  而現在不列顛強行把日本原先健全的國家機器,退化回封建體制,日本人卻已經沒有封建時代仰賴的宗族組織可以依靠了,這種個人主義危機將無法得到消除;資本主義民主處理的方式,是鼓勵人民組織「市民社會」來化解不安全感的危機,但是現在就算尤菲主義成功上台,不列顛人至少不再用實體行為壓迫日本人,但這樣的一個少數統治政府是無法解決這個問題的,因為它仍然不會提供日本人真正需要的幫助:尤菲主義只能保障「平等」,卻不會真正保障「自由」的!更是不可能讓日本人去組織真正的市民社會的,因為那樣很可能會觸發民族主義的開關。這就是魯路修危機的擴大版,回到本文的最開頭,為何魯路修會認為不列顛統治下的日本,不符合「適合居住」的定義?

  原因就在於,殖民政府永遠沒辦法提供給後現代社會的人民真正需要的「安全感」,即使是個柔性的政府,日本人仍然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個政府不會真正的在人民需要的時候幫助他們,這個政府既不會允許日人興建自己的市民組織,也就無法解決資本主義下的「專制民主大政府」危機,將永遠達不到魯路修心裡希望的那種「自由」,這不只是因為他的特殊身分而已,而是他想回到不列顛已不可能,留在日本,日本又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可以照顧人民的政府體制,也永遠無法真正的保護他們兄妹倆!頂多保證他們的性命而已。

  而更危險的是,以一般老百姓而言,對於平等的渴望,是遠大於對於自由的渴望的!因此只要政府大致上保障了平等,被統治者很可能便會安於現狀而停止追求自由,這種尤菲主義的危機早在法國大革命之後,就被托克維爾所洞悉到了。這對於魯路修來說,當然是完全不夠的,因此將讓他永遠處在顛沛流離的心情之中,這種疏離感是永遠無法得到消解的,所以他只能借賭澆愁。雖然在實體面來說,魯路修多少有點杞人憂天(至少他們現在和將來應該都不愁吃穿),但是從長遠的整體來看,不得不承認他的判斷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正確的。

  所以為了保護自己所應該享有的消極自由,深謀遠慮的他為了讓自己能找到真正的「家」,只有選擇革命這條路了。所以與其說他是想要親自當一個能改變一切的王者,到不如說他還比較希望這世界上一切的王都和他再也沒有關係,他能和娜娜麗兩個人逃奔到天涯海角,找到真正的家,完全的自由才是他最想要的。

  在神根島時,其實魯路修說出了和朱雀的共同心聲:「我們都只是為了尋找生活的意義,而狼狽的掙扎而已。」朱雀自然很簡單,一個罪人如果沒有生活的意義的話,還有資格活著嗎?但魯路修就很難懂了,這樣看來,魯路修簡直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為了證明自己能憑一己智慧來鬧得不列顛雞犬不寧而行動一般!當然往好的方面想,他覺得自己如果只是苟且偷安的話,不去發掘真相同時給老爸一點顏色瞧瞧的話,就是對不起媽媽和妹妹,更是對不起他自己的自尊心!如果不行動,彷彿就是聽任母親隨風而逝,妹妹受盡委屈一樣,因此從這點來看,就如我一再強調的,報復根本就應該是魯路修的中心目標才是。

  「不要同情我,我不需要接受施捨,我會用自己的力量來爭取!」他對尤菲的這番解釋,你也可以說是他死要面子的一種表現,但也許很單純的,這就是魯路修他個人的最大慾望也說不定。說了那麼多,結論也就是魯路修對於成就感,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和爭取自己存在的資格和空間,有很強的慾望,如果從馬斯洛的心理需求層次來看,搞不好他只到達第四層的追求成就感和認同而已,所以感覺他就沒有那麼在乎行動的整體結果,而只比較在乎單一事件的結果了。


  把四者中的後兩者先討論完之後,魯路修好像有很大的部份只是一個不知事態輕重、為了表達對父親的反抗而瞎搞、表現慾過於旺盛、做到一半又老馬的死小孩而已。但如果把他的理想,也就是第一動機納入來看的話,又會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麼單純,因為雖然他所為之事很難與他的理想連結在一起,而且不在乎行為的後果與行為能不能達成他的理想,就驟然行事了。可不可否認的,他終歸是有對殖民社會的冷靜觀察,和一個正義理想擺在那的!他之所以必須擺出一副救世主姿態,必須說出諸如創造前須要去破壞,若善心會成為阻礙就必須抹殺這類的場面話,追根究柢的原因,也就是他要把理想帶給包括娜娜麗在內的所有人而已!與其說他想改變的是世界的實體,不如說,他想改變的是人面對世界的態度才對。

  弱者面對強大的世界只有服從一途,但至少不該是欣悅臣服的服從,不該去合理化服從的理由才對,這就是朱雀最根本的錯誤:人不該只是順應世界而制定行動法則的正確性,從而說理性下符合世界規律的做法,在道德上也是正確的,這樣的做法是把社會當成一個不可逆,不可改變的整體,也就是錯誤的把社會科學當作是自然科學來處理:即使世界看起來再怎麼不可能改變,也不能把它當作是太陽從東邊出來一樣的自然定律;而是應該先撇開環境的變因,先有一套先驗存在的道德原則,再應地制宜,這就類似康德和韋柏的理論:社會哲學必須把應然(ought to be)和實然(is)分開才對。

  否則只是一昧的說:「錯誤的手段是沒有意義的」的時候,朱雀就是喪失了這種對世界和社會的「批判能力」,因為他急於在混亂中求取一個平衡,只好巴著現實社會的運作邏輯不放,不敢去從意義面批判它;講的遠一點,這也是現今所有經濟學家的通病,注重於在現實環境下尋找方法和規律,把理性和量化視為唯一能正確解讀世界的方法,只看供需而不去思考這個世界和社會本身的意義是什麼,知識份子變成在以智力勞動來維護現存社會。

  而朱雀便是把「手段」適不適用,錯置為該件事本身的「意義」,因為在這裡錯誤的手段指的是對實然面沒有「作用」,而不能進一步等同於應然面的「道德」也錯了,但朱雀顯然有這樣的意圖!因為他是以道德與否來說服別人的(當然,他還指控ZERO侵蝕了人的自由意志,但朱雀卻為此必須懲罰那些被魯路修控制的人,這不能不說是朱雀的最大盲點之一:急於處罰別人的他也沒有比極端主義者好到哪去。)。以面對固有社會的處理方式來說,朱雀可說是個經濟學者,尤菲是個政治家,那魯路修顯然就比較像是社會哲學家了。

  而經濟學家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也就是喜歡以長期觀點來看事情,朱雀的權衡是建立在一個超長期的分析之下,不只是他期待改革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他對於利弊得失的判斷也是長期的,就是儘管人在當下過的那麼痛苦,他仍然是理性的考量:「如果現在輕舉妄動,就到達不了我們長期以後希冀的那個目標了。」但是對於這一點,魯路修只要搬出偉大的改革家凱因斯駁斥古典學派的那句名言就好了:「In the long term we all dead!」對於那些已經活在水深火熱的日本人民來說,似乎已經沒有辦法再考慮長期的問題了,因為到那個時候他們大概都死光了。這不只是以長期否定短期,更是以大局否定部份真正可憐的人,對於偏遠地帶的人,當然服從的和平也好,但對於新宿貧民窟的人來說,每個人也同樣只有一條命,但似乎局勢變成怎樣,他們都與快樂生活一輩子無緣了。

  (其實朱雀的這兩個盲點涉及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如果批評者為了指責行為者的謬誤的時候,自己也被迫必須用主觀觀點才有辦法去否定,那麼我們應不應該反過來指責批評者自己也是相當的獨裁?也就是立基不穩的批評者,儘管行為者的確有錯誤,但連自己的鬍子都刮不乾淨的人,有沒有資格刮別人的鬍子?

  朱雀被質疑的一點正在於此,他的理論其實並沒有錯誤,但問題在於他為了要將事情從極端主義者手上導回正途,結果自己也陷入強迫別人做出選擇的盲點之中,甚至必須以道德問題來批評魯路修,否則他以功效論薄弱的正當性,很難說服他人妥協和服從具有的高價值,甚至是無法說服他人不要放棄自己的思考能力!正如華蓮表示的:「有些事情比生命更重要!」朱雀如果不從道德的觀點出發,根本就無法很清楚的告訴華蓮,她的想法根本不是來自於自己的審慎思考,而只是因為大環境的緣故,輕易地掉進魯路修的蠱惑之中罷了。畢竟華蓮這樣的熱血青年,從來就沒有在考慮功利和功效的問題了,如果對她不使用道德正確的說法的話,永遠只是在對牛彈琴。

  更有甚之,如果對那些儘管是身心不由己,但已經執迷不悟的恐怖份子,為了自己追求的功效秩序,他也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強加說服,再不行只有盡速給予懲罰以杜絕後患了。就價值相對論而言,這無疑是相當的霸道,畢竟他的理論涉及功利的權衡,無疑更難說服別人自己的道德「正當性」了。而他一旦想去把他的理論往道德的方向拉,就是掉進了另一重更大的謬誤之中,這種「朱雀式兩難」是永遠無法解決的。)

  也許實然面服從為正確的,但即使理性計算之後證明實然面恐怖活動是不合成本也沒有目標導向的,朱雀也沒有資格指控它在應然面也是錯誤的,因為所有的價值判斷都來自人為!用康德的形上學術語來說,朱雀只看到行動的「表象」勢必要服從機械的因果律,卻忽略了行動的「物自身」,也就是行動的原因,並非一定要受到現象界因果律的侷限。因為即使無力改變世界是一種罪惡(對魯路修來說),但那並不代表有力量改變的人或方法,就是朱雀以為的正確,或更糟的夜神月他狗屁倒灶的正義。「錯的並非我,而是整個世界才對。」誠然,魯路修在目標和行動的連結上出了很大的問題,因為即使他到處殺人放火,世界終歸是不會改變的。但撇開魯路他充滿罪惡的、傷及無辜、又沒有功效的愚蠢行動不提,這裡必須處理他提出的一個單純的問題:「沒有力量的人即使握有正義,還是須要忍耐嗎?」那麼,正義到底是指什麼?

從絕望中強求的一絲希望:魯路修的正義和自由觀

  正義、自由、平等這三個問題的辯論和糾結,可以說是人類思想史最最重要的一塊,無論古今中外都是百家爭鳴,又雜又亂,而且也沒有什麼定見。柏拉圖認為正義就是把人放在他最適合的位置的「和諧正義」;孟子談義利之辯,認為正義就是一種利益,或著說是一種普同利益;亞里斯多德以功能論和中庸之道,確立了懲罰正義、分配正義和矯正正義的基本概念;聖湯瑪斯以基督教哲學的道德觀加上經院哲學的世界觀,來判斷怎麼樣的秩序才稱得上正義;中世紀之後的哲學家,特別是契約論者逐漸把自然法視同為正義,並且逐漸把自由和平等納入正義的討論範圍內;而康德確立道德、斷言律令的原則,進一步認同法律具有應報正義的效果;當然後來尼采又把上述所有人的理論又通通推翻了…
  
  我想簡單來談的話,可以把正義行為界定為兩種基本模式:「懲罰」不義的行為的應報正義,和「補償」得不到公平分配弱勢的分配正義。魯路修他所為的正義,比較表面的當然是為了以牙還牙地懲罰不列顛的不義之舉。在黑色騎士團的創團宣言裡他這麼說道:「日本解放戰線卑鄙的囚禁、殺害人質,這是無意義的行為(!),因此我們給予制裁;克洛維斯下令虐殺手無寸鐵的平民,因此我們也制裁了他。」這句話比較討人厭的地方當然在於那個所謂的無意義,言下之意,難道囚禁人質有意義的話就不違背正義了嗎?正義應不應該有個背後的道德邊界?

  康德肯定不會同意魯路修的結果論,對他而言,所謂的正義不會是魯路修暗示的假言律令(會做這件事是因為有利於其他事),而應該要是斷言律令(會做這件事是因為它的物自身)。正義是出自於道德的責任感,這個責任是為了「普遍性考驗」所負起的。一個歸依經過普遍性考驗的道德所支撐的正義,即使短期看起來很迂腐,但長遠來看,道德正義有一種特殊的性質:越是不讓行為只依賴於其欲達到的目的,它就越能夠協調行為和目的。這個概念有點類似市場機制:雖然每個人都以自利為目的去進行交易的行為,但整個市場最終會被一隻無形的手所控制,使市場達成完全競爭,創造出對大家都最有利的結果。越是只在乎應不應該做,而不考慮實際所帶來的後果,則越能使世界諧和。所以即使伸張正義會讓天塌下來,康德也認為我們也得這麼做。至於那些道德上的惡也有其特質,它們會自相矛盾,最終導致毀滅,因為它們不可能通過普遍性的考驗。因為道德上的惡無法成立,所以我們還是能肯定道德上的善,雖然它進步的很慢,但它必然來到。


  不過更玄的還有魯路修常說的那句口頭禪:「能扣下扳機的,只有做好被殺覺悟之人。」照這樣看起來,除了有點反求諸己的味道外,在這句話裡覺悟應該是扣板機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也就是並非以暴制暴,不是說只要有覺悟的人都可以扣扳機,而是當你扣下扳機的那一刻,如果沒有覺悟的話,你就不會仔細思考,一條生命到底多輕多重,而每條性命的價值又該如何衡量?這一點我認為魯路修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參透,因此才要常說這句話來提醒自己吧,這也代表他的結果論多少還是試圖調和道德的。

  總之,魯路修的重點為強者行不義之事時,黑騎將給予制裁。但說老實話,邊沁為應報正義界定的三個目的:嚇阻(使之後的人不再犯此不義之事)、復原(使犯罪者了解到以後不能再犯前科)以及安全(保護無辜的人),黑色騎士團要達到這三個目標任一都很困難,因此,如果把黑騎期待為一個真的有什麼用處的團體(功利主義觀點)是有點不切實際的,所以我們很容易就可以了解到,黑騎的符號象徵意義大過實際作為的意義;那麼,既然討論的是象徵價值,應報正義是沒有什麼意義的。(除非你只講一個報復的爽快感,像是蝙蝠俠那樣的主題,當然啦,社會心理途徑可能會想討論這一點。但就現實而言,除了功利主義者和舊約聖經以外,基本上世界上沒有什麼其他人,會想認真討論應報正義的功能。)

  亞里斯多德在尼哥馬克倫理學裡有一句話:「正義即為行不義之事,與忍受不義之事間之一中庸。」這句話清楚的點出,並非消極不為,不做不錯就能得到正義,如果只是一直忍受不義之事,也是一種不正義!固然亞氏認為不義(不公平)之行為,必須要得到矯正才能回到中庸;那麼當然大家一定都會回過頭想到的是,魯路修不但有罔顧人命的舉動,更在他的正義中附加了一些若有似無的個人慾望,那麼這是否也矯枉過正,以至於超過了正義的中庸性,而算是一種不義之事了?

  這樣討論下去,魯路修的正義其實幾乎就快被他的所作所為,給相互抵銷了,因為他既跨越了道德的邊界,只偏重結果論卻又諷刺地沒有達到應報的目的。在朱雀篇的最末我討論過,魯路修可能沒有走修羅道的資格,因為他沒有付出相應的代價,只犧牲別人卻不願意犧牲自己。因此順著道德或應報正義的脈絡討論下去,只是讓他顯得更像個惡棍而已。所以我們應該把目光焦點,轉移回分配正義的角度來看。確實,乍看之下黑騎所謂的正義和分配正義沒什麼關係,但不要忘記,魯路修的第一和第二動機的交集,不就是「一定要創造一個能讓娜娜麗幸福生活的世界!」嗎?這句話無庸置疑才是全劇中最關鍵的一句話,而這不正是所謂的分配正義?弱者在強者只會顧及自身利益的情況下,如何同時也能得到相對公平的對待?這才是魯路修正義論所要找的最重要之事。

  對於皇帝的人是天生不平等和弱肉強食論,當代大儒羅爾斯和他的正義理論,無疑是把社會正義和自由主義做最大整合的一位。捲毛的講法是以最誇張的程度,來合理化一種人們常會有的想法:一個人天生「才能的多寡」和「運氣的好壞」,可以合理社經地位的不平等。羅爾斯認為,社會正義應該要進一步減輕這兩個因素對生命品質的影響,因為「正義的原則應該要在某種公平的原始狀態中,經過眾人一致同意而產生。」

  照捲毛的說法,他等於是規定了弱肉強食應該要做為一切的原則,可是那也是因為他「在什麼位置,就用什麼腦袋。」就像是男人決定原則的話一定會贊成一夫多妻制,窮人決定原則的話一定會贊成共產主義一樣;問題不只在於弱肉強食的進步本身有沒有問題,而是這根本無法確立為一個個人的普遍性的原則,因為今天你只是在你強勢的時候覺得弱肉強食好,那麼等到你處於弱勢的時候,你還能覺得弱肉強食好嗎?如果個人的狀態都可能會一直轉變的話,每轉變一次態度也跟著轉變一次,換了屁股就換了腦袋的話,那麼個人當下的判斷和態度,不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更不可能當成整個社會的普遍正義原則了。


  那麼這樣看來,難道我們就無法建立任何正義的普遍性原則了嗎?羅爾斯無奈之下,只能提出一個虛幻的反事實假設:所有人必須想像自己回到了一個原初狀態,皇帝要忘掉自己個人強大的慾望,娜娜麗要忘掉自己殘疾的事實。原初狀態必須要排除掉一切足以影響個人做出特定選擇的因素,如此所有人才有辦法開始討論普遍性原則,才能保證沒有人會因為偶然條件的作用,影響自己對於正義原則的認知,這就是所謂的「無知之幕」(the veil of ignorance)。

  在無知之幕下,就好像每個人都還在送子鳥的袋子裡,不知道自己出生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人一樣,羅爾斯認為這時的人們會把自己預設為一出生即處於逆境,去思考要如何減輕逆境對自己的傷害,而非設想自己得天獨厚,該如何錦上添花。在這種情況下,大家可以採行的策略必為小中取大(maxmin rule),也就是兩害相權取其輕,這樣推理最後會得到兩個結論:第一,每個人在最大可能上,享有其他人同樣享有的自由;第二,社會分配必須有差異原則,以促進最不利者的最大利益,和保障機會平等,使所有職位對所有人開放。其實這兩點是大家大概都耳熟能詳的老調,但一般人不會去想到的是,這兩點內部的衝突性,其實是非常劇烈的。

  原因就在於,如果第二點反過來凌駕於第一點之上的話,那麼顯然就帶有某種社會主義的色彩;這可能代表魯路修把替娜娜麗申冤平反,給她一切視為最大目標,然後把皇帝的話語當作必須完全推翻的垃圾的話,很可能會跟他自己追求的自由觀相互衝突。針對「是條件好的人往上爬就是平等,還是要機會均等才是真平等?」和「應該比較重視效率,還是比較重視人的差異性?」這種衝突,勞爾斯把這兩個問題交叉畫分為四種領域:自然自由體系、自由式平等、自然貴族制、民主式平等。

  所謂的自然自由體系,就是我們一般人比較熟悉的,依照人的條件來決定誰能出人頭地,並且奉行效率原則,也因此小開可能恆為小開,只因為他的家世背景和能受比較好的教育。於是就有了另一個折衷方案,自由式平等確保立足式的平等,譬如說教育機會均等和累進稅率。以上兩種和反逆比較沒有關係,重點是在立足於差異原則上的後兩種。

  自然貴族制其實就是捲毛老爹所講求的那種人的差異,鼓勵優勝劣敗,強調好處應該向有能力的人傾斜,認為人彼此間本來就應該正視其差異性的存在,而非像自由主義者逃避人與人的不平等問題,卻又採行會造成不平等的競爭制度,捲毛認為這些人根本就是偽君子,就像他批評EU:「權利平等不過是一種愚眾的手段罷了。」批評中華聯邦當然更不用說了:「貧富平等創造一群懶鬼。」在他看起來,世界終歸要由爭鬥和競爭所決定,又何必辛苦的以效率之名義做為門面和包裝?人本來就不應該是平等的,世界上應該只有好與壞的區別,而沒有善與惡的區別,這就是尼采所謂的超越善惡。(Beyond good and evil)

  那麼為了對抗捲毛,顯然魯路修應該追求的就是勞爾斯追求的最後一種:民主式平等。因為自由式平等只是想辦法排除社會條件的不平等,又可能會因為講求效率而淪落到與捲毛的貴族制五十步笑一百步,那麼對娜娜麗這種「自然資產」(natural assets)即不平等的人該怎麼辦呢?到底什麼樣的世界才是她也能幸福生活的世界?

  有力量,有頭腦,有外表和身材這些有利的資產並非人類所能決定,卻保障有這些條件的人在競爭中佔盡便宜。羅爾斯說:「從道德的角度來看,這樣的結果是完全任意的(arbitrary)。如果說社會因素和家世背景影響分配是沒道理的事,那麼由自然資產來決定分配也同樣沒有道理。」因此真正的分配正義,就是消滅捲毛這種由人的自然資產決定一切的想法,人不應該由於自然資產的不同而做差異性的資源分配;相反的正因為差異的存在,所謂的對人人有利應該是指「盡可能促進弱勢者的最大利益」才對,因為他們並非因為自己做了壞事而受苦,而只不過是因為運氣差就必須被踩在腳底下,這是沒有道理的。

  談完了正義的問題,到了最終,其實正義指涉的,正是自由和平等的一種衝突性:為什麼我們這些天生就有優勢的人(好比說新人類啦,調整者啦)必須限制自己的自由來保障弱勢者的平等?這個問題複雜的地方在於,平等和自由並沒有一個很清楚的定義,有些人可能認為放任主義和功利主義就算是平等了,但積極者可能認為福利式的平等,甚至是資源平等才算是真平等。但與其說平等和自由是兩條衝突的線,不如說平等可能是相依於自由的,畢竟沒有自由的人,又如何能確保平等呢?而是否某種自由會削弱平等,某種自由會增強平等呢?

  這又要牽扯回康德的身上,康德是怎麼看待平等的問題的呢?他提出一個很炫的口號:「我們都生活在目的的王國之中。」康德的「目的哲學」非常複雜,在這裡就不詳加解釋了,簡而言之,他認為每一個人都應該視為一種目的(物自身),而非一項工具,因此由眾人結合而成的社會就是一個目的的王國,人雖然可能被其他人支配,但是沒有一個目的可以把另一個目的當作純粹的工具來使用。在目的觀點之下人人是平等的,如果一個人可以根據內心的那個目的(不管是有意識或無意識的)來行動,來確立普遍性的法則,那他就是自由的。所謂的自由就是遵循「我所同意」的普遍法則,其他的目的我則可以選擇要不要遵循。

  很多人對於朱雀執著於規則不能諒解,在前一章我也解釋了,那是由於他不重視對現實世界運作邏輯的反省能力;簡單一些來看,其實朱雀自己很清楚的解釋過為何必須守法:「不遵守規則的話,我就跟殺人兇手沒有兩樣了。」我們都知道,朱雀並非認同不列顛的規則,否則他就不會說自己要改變不列顛;他關注的重點在,就結構觀點而言,是否真的可能有一套規則能隨便的取代掉另一套規則?就算能夠好了,那中間這段無規則的期間,朱雀自己的任何行動豈不是都將無所憑依,而成為不義之舉了?

  首先我們可以了解到,朱雀所謂的「規則」,其實就是指康德的法律責任加上道德責任:「法律為加諸於外在的強制責任,道德為意志加諸於內在的責任,但兩者都合乎道德責任的原則。遵守道德為天賦義務,遵守法律為政治的義務觀念。個人理性越發達,本體自我越有意志自由,越能理解法律和道德,如此自由即道德,守法猶為餘事。」一個人只要擁有理性和正確的道德觀,他就能擁有意志自由,而守法只是為了人彼此能措其手足,避免大家的自由超過範圍而已。

  因此法律是善法還是惡法,對康德不是那麼重要,只是「餘事」而已,只要它能維持一定秩序,不遏止意志自由的發展就可以。重點在於,即使是忍辱負重,服從不那麼完美的規則,只要人能維持自己的道德意志自由,還是會比叛變這種完全違反規則(違反法律加上違反道德)的行動,要來的理性多了!因為在叛變的過程中,你的行為邏輯既沒有結構的依據(因為你在還沒有自己的秩序前就開始推翻現有秩序了),也沒有道德的依據(因為若善心會成為阻礙,就要將其抹殺),那無疑就是沒有理性了。而較為理性的行動,無疑是代表這個人是比較有「意志自由」的。因此康德甚至說:「服從立法意志始有法治秩序,公開反叛不能成為人的權力。即使法律讓人民受苦,人民也只有委屈忍受或改善它的權力,而沒有推翻之的權力。」

  康德這兩段爭議性的理論在此開展出本作最大的一個主題: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何者才是真正能保障平等和正義的自由?康德的意志自由可以說是開啟了積極自由的先河,古早自由主義的洛克等人對自由的定義是比較接近:「我不犯人,人不犯我,除此之外的事都能做即為自由。」這後來便成為主導英美資本社會的消極自由。如果有超級捧場的版友,也許會記得我在朱雀補充篇的時候,提到過關於能動性和結構的問題,我建議真的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重看一下那一段,因為所謂的積極與消極,也是從另一個角度切入,繞著能動性和結構在轉的。

  消極自由認為自由有其限度,一個人只要沒有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則在法律所規定的範圍之內可以免除外來的干預,這是就是消極自由。也就是說,自由是一種以結構保護個人的方式,重點在於一個人了解自己被允許做些甚麼,然後擁有讓自己免於被他人侵害的權力,而非去找到結構外真正道德性正確的法則;而積極自由是從比較正面的方式去界定自由的範圍,也就是人到底是不是自己行動的主人,到底有沒有全然的能動性?假如人能夠依照真正彰顯道德和人類價值的規則去做,那麼他就是意志自由的。


  那麼這到底跟本作有何干係?這其實相當的隱晦,因為魯路修原先的想法,似乎是保障自己的消極自由,也就是只要他和娜娜麗,能離開到一個不被其他人所限制的新天地就好了;可是隨著故事的進展,魯路修不斷的發現自己的能動性,便開始想像:自己到底可以對自己的命運掌握到什麼程度?但是他追求的,仍比較像是能斬斷一切枷鎖的可能性,還是是要操縱人民,把民眾領往他想要的另一個境界?我們只好相信雜碎扇的那句:「人類不是遊戲的棋子,我想ZERO也不那麼認為,因為知道憤怒的人,應該也知道悲傷才對。」

  功利主義健將小彌爾,在自由論一書中所提的:「唯一名符其實的自由就是能以我們自己的方式去追逐我們自己想要的好處,只要我們沒有試圖去剝奪別人同樣的自由,或阻礙別人去想要追求他的自由。每一個人是他自己健康的最佳護衛者,不管是身體或心靈的健康。」這段由這位消極自由集大成者所提倡的,自由的真正價值,恰好能與CC所言:「魯路修渴求的,亦不過是個微小的幸福,並非是什麼特別的事,至少他行動的根源,只有作為人來說極其普通的小願望而已,誰有資格否定這樣的夢想呢?」做一個很好的對照,也和康德等歐陸唯心論者有所抗衡。

  對於彌爾來說,自由的最大重點正在於,一個人在行使價值判斷時,必須區分出「涉己行為」和「涉人行為」。如果以現代社會來看,涉己行為就好比「騎車要不要戴安全帽」這種雖可以有價值判斷,卻與他人無關的行為。用來反駁朱雀的觀點就是,我為何要顧及全體社會的理性選擇來行動?如果我的行動只和我自己有關的話,那我何必要尊重你所謂的「規則」?任何一個人的行為和價值觀中,如果有什麼是要對社會負責的部分,那應該是有關於別人的部分。在那只關於自己的部分上,它的獨立性是應該要絕對受到尊重的。對於每個人自身,不管是身體或心靈,他自己就是主權者!

  先把上面那種想法的問題之處放一邊,有趣的是,在神根島時朱雀和魯路修互相指責彼此的是同一件事:朱雀說魯路修和他父親一樣,以為自己可以凌駕於他人的理性之上,誘使著恐怖份子做出不對的決定;魯路修反過來指控朱雀,說他早從殺死父親那一刻,就剝奪了日本人民選擇的機會。從這裡可以看出,朱雀是假定每個人都有「會做出正確選擇的理性」,只不過因為種種原因而蒙蔽罷了;但魯路修這句反駁卻值得玩味,因為他是指責朱雀把其他選擇剝奪了,但並非指責朱雀做的是錯誤的選擇,相對的他還認為日本謀求和平是正確的,可是同時他自己卻又選擇採取暴力手段,魯路修這樣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嗎?因此魯路修在乎的,反而好像不是事情正確或錯誤,而是不惜矛盾也要提出,即使是正確之事,我們也該有做或不做的「選擇權」。

  對於兩種自由分析的最清楚的,要算是當代致力於反駁集權主義的大思想家柏林所主張的多元論:「消極自由是指一個人能夠不受別人的阻擾而逕自去行動的範圍,若在這個範圍中被別人干擾,這個人就是不自由的;若外在的干預使自由的範圍到一種很小的限度,這個人就是被強制、被奴役。積極自由的意義就是源自於個人想要成為自己行動的主人,我希望我的生活和我的選擇是由我本身來決定,而不是取決於任何外界的力量。我希望能夠成為一個行為的主體,而不是他人行為的對象,我希望我的行為是出自於我的理性。」

  對他而言,積極自由代表著歐陸哲學的理性傳統:真正的自由是慾望必須由理性來主宰,為了理性目的控制個人情感的人,才可以得到自由。他認為這樣只會導致兩種發展:禁慾主義或歷史/道德哲學,前者不用多加說明,後者則是指黑格爾、馬克思、康德這樣類型的思想,前者認為歷史是有一定的進程的,後者則認為道德有先驗性,因此人只有順從這條冥冥中的理性規律,才能獲得解放。而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由於他們的理性過於脆弱,無法真正的理解到歷史的必然性,那麼沒有掌握到真正理性的人就必須由已經獲得積極自由的人來解放他們,如此他們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柏林認為,因為理性在解決規則和道德的問題的時候,就是在追求一件事的「真理」,意即一套獨一無二沒有衝突的解答,這就是一種價值一元論。「我們面對的世界,乃是一個我們必須在同樣都是最終目的,和同樣都是絕對要求的諸多選擇中做出決斷的世界,必須在絕對的主張間做選擇而犧牲另一選擇,因而成為人類境遇所無法避免之特性。」也就是說,如果這世界的價值可能是多元的,每個人都擁有有不同理性判斷的「自由」,那麼保險起見,人類唯一確定該被賦予的自由,只有「選擇的自由」,這也是消極自由最核心的概念。

  因此,朱雀重視的是「人如何發掘自己的理性」,當那個真實的自我,真正的純粹理性發出召喚時,人類就應該遵從,才能算是真正的自由,是一種價值一元論。魯路修則重視「人不應該被剝奪自己的選擇」,即使和平是好的,但是這個自由是假的,因為民眾以為他們是自由選擇,不得不投降的,卻沒想到其實只是朱雀殺死了父親,使政府癱瘓而不得不投降,這就是一種有積極自由,卻沒有消極自由的情況:因為民眾只看到投降這件事本身的不得不為之,所以心甘情願的選擇投降,卻沒有想到自己一開始就連選都不能選,因為他們根本不知情,不知道這根本不是選不選擇的問題!

  消極自由的開山鼻祖洛克對此就舉過一個很有趣的例子:他某天睡覺睡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因為夢到一個很好的點子而醒過來了,他本來想起床到隔壁的書房把這個點子寫下來,卻因為還是睏的要命,而且矇矓之下根本想不清楚點子到底是怎麼樣的,因此思考了幾分鐘後,他心安理得的對自己說:「是我自己自由選擇放棄去工作的。」然後便開心的倒頭繼續睡去。好笑的是,隔天早上他發現自己的房門被房東反鎖了,所以他本來就不可能去書房的,但他仍然可以宣稱他是自由的,因為他早在自己還不知道房門被鎖了這件事之前,就選擇不去書房了。
房門上鎖與否代表消極自由,洛克選擇去不去書房就是積極自由,而這個例子當然是對積極自由帶有一點嘲弄的味道。在反逆裡,重點在於人的理性甚至是道德觀,到底有沒有「共量性」這一點,我們應該要假設這世界上有普遍理性的存在嗎?還是每個人即使是用盡腦汁到達理性權衡的終點,仍然有可能做出不同的決定:到底是由於那個人沒有達到完全的理性狀態,還是每個人本來就有不同的理性?

  對朱雀來說,魯路修所作所為就是在蠱惑那些沒有到達完全理性的人們,因為每一個人都應該在最高程度實現理性,所以魯路修是欺騙了他們,讓他們選擇了一條既不理性也不道德的革命之路,輕忽制度的重要性然後白白賠掉性命;但是魯路修卻要反過來抗議道,自己從來沒有強迫任何人的決定,是那些人的理性告訴他們選擇革命這條道路,自己只是在選擇「志同道合」的人罷了,而黑騎的人們即使有的很蠢,但朱雀也不能指控他們是不理性的,因為每個人的理性本來就不同!

  如果假定有一個超然的理性判斷是所有人該共同追求的,伯林認為,那同樣的道理,也很可能有一種「超我之外的歷史意志」會取代了真實的自我,被強加在個別成員之上,成員雖仍覺得自己是自由的,相信能夠透過它實現更高層次的自我,自由卻早已變質,這就是積極自由最危險之處:即使生活在法西斯統治之下的人們,仍可以認為自己是自由的。朱雀如果無法確定他追求的「社群理性」服從的是一條絕對正確的規律,積極自由的風險性是非常高的。現在理性權衡是與溫和的尤菲結合所以還好,但也很可能演變成行為者服應於領袖的無上魅力,這種例子實在是不勝枚舉,像是飛鳥真之於夏亞議長的窘境,這一種積極自由無疑是最可怕的了。(因為兩澤重頭到尾都把議長描寫得像個聖人一般,沒有缺點。)

  所以魯路修所作的,只是保障他們能有自主選擇,生死由己決定的消極自由,也許這才是最重要的。面對不列顛的暴政和歧視,以致於民眾的消極自由朝不保夕,如果還不挺身而戰,就代表連自己的消極自由都有退讓的空間,如果連消極自由的底限都可以讓出去的話,那麼民眾到底還剩下什麼?說到底,消極自由究竟是不是人權的最基本?就算是追求平等、正義或理性權衡,難道可以不把消極自由,看作是自身的最後一道防線嗎?這是一個現代社會學必須去釐清,但也很難釐清的問題。


結語:靈之鎮魂曲及魯路修與朱雀的兩難

  最後,其實這個大哉問並不是只有反逆才有的,其他動漫作品其實也很常看到類似於能動性與結構的探討,而這個問題也從來沒有絕對的答案,雖然知道朱雀的積極自由很危險,但你也不能說假定人類理性能達到一樣的水平高度,這個期待就是錯誤的,對於某些重要的道德和理性判斷來說,價值一元也未必不好;而雖然魯路修最終能宣稱自己仍是依循著消極自由的原則,在該挺身而戰時挺身而戰,可是那仍然不代表他有權力要求日本民眾為他的理想挺身而戰,尤其是那些被迫牽連的災民,魯路修保障了恐怖份子的消極自由同時,不也侵犯了這些人的消極自由嗎?因為他們同樣也被剝奪了選擇平淡生活的自由。這就代表,魯路修的自由嚴格來說,已不能算是只涉己而不涉人的消極自由了!

       也就是說,走到了這一步,他除了「否定自己」以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魯路修行動的根源大多來自於「否定」:否定他人的信念、否定體制、否定壓迫、否定自己早已經擁有的自由和小幸福;正因為充滿對外在結構的否定,才有了「反叛的魯路修」。但就因為他不斷的否定外在,肯定自己,正是故事為何會誕生那麼多悲劇的原因,因為魯路修無法否定自己,總是剛愎自用的認為自己的善念能拯救娜娜莉,拉不下自尊心承認自己的錯誤,就算是被黑騎背叛而陷入死境,他也以為至少最後他還立下救了華蓮的功勞。他越是以為走修羅道能挽救他之前的老馬,卻只是因為只相信自己而犯下更多的悲劇。

  到了最後的鎮魂曲篇他才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不是繞著他旋轉的,即使沒有他的善念,世界也能繼續下去,娜娜莉沒有他也能活下去;而如果他還以為只有他活下去繼續君臨天下,世界才會變得更好的話,只是另一場悲慘的循環之開端而已,更可能讓王之慾望復活,讓GEASS的野心駕馭他自己,無法脫離權力和奴役他人的擁抱。到了這步田地,魯路修終於覺悟,自己除了一死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原來谷口監督要書寫的正是一個人從否定一切到終於明白如何去否定自己的一段旅程,從驕傲自信以為自己什麼都能親手做的到,到最後必須靠否定自身才能把追求幸福的能力還給大眾的悲劇。

       無論是英雄還是暴君,也不過就是一個「象徵」而已,魯路修讓朱雀殺死自己,無疑就是要讓他摧毀身為暴君象徵的自己!他讓世人看到一個獨裁者即使做了那麼多好事,依然會被世人恐懼和唾棄的野心家形象,讓世人知道即使是有才幹理想的君主,最終也是支配欲的象徵,也不過會變成累積世界上仇恨的個體而已,所以你們還要繼續擁立獨裁者嗎?還會有比我魯路修更好的獨裁者嗎?魯路修不僅以自身的行為解構了專制統治的本質,更在最後以實際行動粉碎了暴君的本身,就像是破除一種迷思,也就是那種相信會有大有為聖君賢相的迷思一樣,不會再有第一百任不列顛尼亞皇帝了。

  而魯路修粉碎的不只是獨裁者與暴政,還有更深層的意義:他粉碎的其實是理想主義,是那種將權力越握越緊,再以「我要以一己之力創造我理想中的世界」,結果為了自己形塑世界的野心犧牲他人,卻還要說服其他人這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這才是權力的真正可怕之處,權力不一定是為了幹壞事,但掌握單極權力的英雄豪傑,太容易墮入自己的理想主義之中,就像是捲毛一樣。僅管這種理想主義在事不關己的外國人眼中是個了不起的夢想,但卻忽略了受理想主義支配的人民,可能又會作何感想?倘若魯路修繼續君臨天下,將反對他的人一個一個消滅,最後終於完成臣服於一人之下的安定社會,這過程需要的代價又有多大?而人類又真的期待這種結果嗎?難道魯路修以他一人之力改造世界,卻要全人類來承擔風險嗎?

  最後宣告自己已完全放棄了最初的理想:他不想再靠自己為娜娜莉或其他弱者創造更好的世界了,他要把這個工作還給所有的世人,只有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幸福,自己才該決定自己的未來。可是即使如此,人類還有可能迷失,因此他還是必須留下一個殉道者,一個能把理念傳授給未來的老師,也就是ZERO。這個ZERO並非只是朱雀,而是會一直延續下去的象徵,提醒人們,誅殺暴君就有如誅一獨夫,人人皆得以為之。活下來的兩人:修二哥這個「現實」的化身,註定要永遠為ZERO這個「理想」的化身而服務;而朱雀雖然墮入了永恆的贖罪之旅,但另一方面來說,在他終於理解了魯路修的「願望」後,也只有他有資格能成為帶領羊群跨越原野的牧羊人了,無法拋棄自尊、會沉迷於自己成功的魯路修是做不到的,只有早已經拋棄自身價值,而又完全能將魯魯和自己的理想融合而為一的朱雀,才是那個「救世主」。
  
  儘管最後魯路修的選擇如此,但其實朱雀和魯路修究竟何者正確,至少到目前為止,無論在虛構世界還是現實世界,都不會有一個正確的答案。因此最後只能無奈的,以反逆中最能彰顯結構對抗能動性的一段話做結論吧:
  「然而,任何人無論是否願意,均會因為與他人和世界發生連繫,而束縛自身,被制定命運。若是如此,個人的意圖在世界前面,也只能是一個虛幻的存在。罪與罰、命運與裁決,阻擋在魯路修面前的,是他自己創造的過去嗎?還是人類的彼此憎恨呢?即便如此還是要感激,因為人類再怎麼樣還是會去追尋幸福的,一線希望,也因此誕生於絕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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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刀劍冷眼看莫名
您寫得很棒,魯魯修是一個充滿魅力的角色

12-31 09:49

駝鳥
感謝對這麼又臭又長的創作捧場,魯路修可以說是最全面性探討政治本質的動畫之一,期待新作要怎麼延續這個主題~12-31 15:50
駝鳥
感謝對這麼又臭又長的創作捧場,魯路修可以說是最全面性探討政治本質的動畫之一,期待新作要怎麼延續這個主題~

12-31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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