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暴雨在第三天準時抵達，玲瓏在雨中行走，擺脫鐵手的監控往溪邊去。想起往事的感覺很不痛快，經過這麼多年，玲瓏慢慢湊出一套屬於自己的真相。其中說不定有幾處和事實扞格，只是事到如今好像也不重要了。真相這種東西就像義肢一樣，訂做總是比量產來得好。
暴雨擋下搜查小隊的腳步，暴漲的溪水正如玲瓏預料，橫斷了上山的路徑。有準備總是好的，玲瓏事先記熟鯢島的氣候型態，現在正好派上用場。晴天讓搜查隊產生錯覺，以為這一趟能夠全程順利平安。畢竟為什麼不呢？他們有人力又有火力，有誰能挑戰他們？
玲瓏抬頭看著天空，冷冰冰的雨打在她臉上。
「你的計劃成功。」她回頭望，晏風站在大雨中對她喊道：「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玲瓏沒有回答。
「用暴雨把我們的腳步拖住，你這一招賭很大。」晏風說：「你沒想過雨雲可能背叛你嗎？」
「我以為你會阻止我。」玲瓏說：「或是其他人很可能想到這件事，阻止鐵手採納我的建議。到時候我就可以挑撥離間，用食蟲市當餌引誘你們自相殘殺。」
「穿楊和虎眼只看得見他們自己的前途，對他們來說，下雨這種小事和食蟲市比起來微不足道。」
「你也沒有阻止我。」
「你的朋友在我們手上，你又能怎樣呢？」晏風說：「在這樣的大雨中，你腿裡又有個炸彈，想逃也逃不掉。否則你以為為什麼晏良這麼放心，沒讓任何人守著你？」
玲瓏嘆了口氣。
「我說錯了嗎？」
「蛇男不是我的朋友，救他只是附加的目標，隨時都能放棄。」玲瓏說：「我看到你們演的那齣戲了。」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來？」晏風又問：「難道你冒著生命危險，就為了再見我一面嗎？」
這麼說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玲瓏看著他雨中模糊的臉孔，難過地發現心中居然還是有那一點不捨。
「計畫順利，我該把蛇男帶走，從那個叛徒嘴裡問出他說了多少事。不過既然你們會被困在南巢的泥岩山下，就表示爬類的保密做得非常到家，帶走他毫無必要。」
這下說不出話的人成了晏風。
「我該走了。」玲瓏踏上岸旁的巨岩，溪水轟隆隆拍著。
「你想做什麼？」晏風大驚失色。「停下！」
「我該走了。」玲瓏又說了一次。她是受過許多艱難的訓練沒錯，但要跳進暴漲的溪流，還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氣。不過還好，她眷戀的事物不多。
「等等！」晏風急得大喊：「你、你——你還有事情沒說清楚！」
「說清楚？」
「既然叛徒不重要，你又為什麼要在會議上說這麼多？我不相信你是那種為了挑撥混進敵人的本營的人！」
「你又不瞭解我，你只認識當初地下街的那個女孩。」玲瓏說：「況且我不帶你們上山，其他人要怎麼把你們的後勤站燒掉？」
晏風震驚的表情，證明她這句話正中紅心。他們還以為玲瓏是個剛換上手腳，嫩到全身乳臭的小女孩。
再見了。
玲瓏亮出左手的工具，對準大腿的根部用力一撬。痛徹心扉的電擊貫通她全身，霎時間身體失去平衡。她將剩下的力氣全用在左腿上，對著滔滔溪水一躍而下。她沒看見晏風最後的表情，只看到渾沌的天空，然後一切就被灰色的髒水給淹沒。
結局向來如此，快得你不知所措。
※
第七天到來時，阿墨斯幫玲瓏帶來新衣服、調整好她的雙腳，讓她能自己走出房間。一個臨時被請來的化妝師替玲瓏塗上誇張的妝容，和寰宇大酒店的女侍一起幫忙整裝。玲瓏走出房間時，細瘦的身體頂著濃妝，活像一把突然學會走路的天堂鳥，面帶驚愕走出飯店。
這在寰宇大酒店不是什麼特別的情景。在這裡，多得是神秘富商和各種奇形怪狀的小女人。通常會是年輕的，如果是漂亮的更好，一個去了還有下一個，總是不乏他們來來去去長期支持酒店的生意。
玲瓏坐上老派豪華的轎車，像電影明星一樣，在侍者和化妝師的目送下離開寰宇大酒店。
「老安。」轎車駛出酒店的鐵閘門後，玲瓏向司機問候。「我不知道你會開車。」
「之前都是齊仔在開。」擔任司機的老安說：「今天只有我了。」
「阿墨斯呢？」
「工頭今天有事沒辦法過來，我會把你送到老大那邊。」
「我們有新地方了？」
「聽說老大有很多地方，只是我不清楚還有哪些。」
「其他人呢？」
「老大有給他們任務，只不過我大清楚細節。我的任務是來接你。」
這很像他會做的事，蘇天刺知道很多，但能跟上他的人少之又少。玲瓏放鬆肩膀，往後躺在鬆軟的坐墊上。她真恨這詭異的東西。
「你好一點了嗎？」老安從後視鏡偷看她。
「我還在等我的手，老大說要一點時間。」說完這句話，玲瓏不自覺笑了一聲。
「怎麼了？」
「聽聽我們怎麼說話，老大、老大、老大。」
「聽他的準沒錯。」
「我也是這樣聽說的。」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喊著老大的名號就能解決一切不順心。他全知全能，可以幫你排解所有的困難，知道你該完成哪些任務才能爭取到人生的榮耀。老大、老大、老大，一切都是他，像個國王一樣。如果他這麼厲害，怎麼不幫忙把所有人救出地下街，一次解決雅致的麻煩，不讓新星黨追著他們到處跑？說穿了他也不過是個有缺點的混帳，明知道會出事卻什麼也做不了。
都怪他。
「老安。」
「怎麼了？」
「幫我一下。」
玲瓏把頭往前傾，讓老安幫忙戴上面罩。
「這又怎麼了？」
「只是想呼吸一下。開個窗戶好嗎？」
密封的玻璃窗向下降，拉開一條小縫。外面的空氣透進轎車裡，聞起來相當刺鼻。如果沒有意外，碼頭邊的工廠大概正加緊趕工，迎接下一片新的塑料島。和她一樣戴著面罩四處走的人滿街都是，也沒看見他們身上有滑皮之外的衣服質料。大家都是一樣的墨綠色，再拿掉一隻手或一雙腳，別上不同的胸章或名牌。
玲瓏閉上眼睛，轎車往前走，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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