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布漢複合胸甲或許能以肋骨碎裂或氣胸的代價在這個距離擋下一發重機槍彈,在這種鬼地方被砸到,乖乖找塊乾淨的地方躺著等歸西吧,說來好笑,.308口徑以下我甚至能衝到戰場中央跳舞,口徑在上去我只想縮得跟冬天晨跑時的蛋蛋沒兩樣。
「瞄準那隻狼人!」
「真讓我的右臉隱隱作痛。」
「林上尉!狗日的……那是八九改!沒事吧!」車廂傳來的尖叫逼她收起槍,貿然掃射肯定會打穿鋁皮。
「蠢蛋!別出來!像個龜孫子一樣蹲好!」上方水泥恰好被曳光穿甲彈打個粉碎,水泥彈片打得頭盔跟胸甲喀喀作響。
裝上超口徑彈藥的反裝甲壓箱寶根本用不了,重機槍背後的車廂被恐慌壟罩,很明顯地,那是被顏振董抓走的人們,在遲疑幾刻,我們就會跟水泥掩體一起變成碎片。
「嘖……沒辦法用火箭筒。」
我壓著格蕾的腦袋伏低身子,幾乎要親上鋪滿灰塵的地磚,拖曳黃與紅光的飛梭從頭頂兩旁掠過,戰前夜景縮時般的彈頭一片片削掉我們賴以維生的掩體。
教官有云,革命軍人的第二生命是槍,第三生命就是跟地板培養革命情感,與地球發生性行為能躲過幾發絞爛肚子的彈片是刻進骨子裡的本能。
「在這種距離遇上重機槍,被打成肉泥的機率比他們卡彈跟膛炸高多了,我太蠢了……該死,完全沒想到這群野人有能力土炮一臺武裝列車。」
「格蕾,我丟震撼彈跟煙幕彈後佯攻,妳趁機射穿重機槍的機匣或是其他零件。」
「風險太高了!笨蛋!右臉受傷算你幸運,除了用臉接子彈,你想不到其他辦法嗎!」
格蕾擔憂中夾雜著不滿對我吼道,她妄想否定的行動,是我們受訓時深植心中的血性,她不是軍隊,她只是不想看著裝甲步兵被打成肉泥的小傻瓜。
「我被打到上軀幹頂多氣胸或肋骨骨折後送,妳無論被打到哪,連痛都感覺不到就掛了,這是機率的問題。」
「那其他部位呢?你認為我會想看你受傷嗎?傻子!多依賴我一點啊!」
「妳──唉……。」
她輕輕鬆鬆就讓我語塞。
藉口,我的理由全是藉口。
真的……有夠像的。
相似的令我無法反駁。
老實說,我沒考慮什麼時候死,怎麼死,那在廢土是一瞬間的事,當個被銘記忠烈祠上的烈士,又或者當一輩子懦夫?我也沒考慮那麼多,我只是想證明……我有能力了,我多麼希望能證明,自己除了肆虐跟掠奪也懂得其他東西的皮毛。
「那告訴我妳的辦法吧?」
「文鶇先生,那個老爺爺說過──『祂對我們也不全然是有害的』,丟震撼彈跟煙霧彈就對了,相信我,好嗎?」
「呵──這有趣,聽妳口令。」
我們這行,要的不是讀過多少兵書。
而是對突發狀況的反應能力有多快,想像力有多遼闊。
實驗室裡服務的失憶女孩成長了,看來嬌弱無比的白花,如今就像立於懸崖,面對狂風也屹立不搖的野花,她的茁壯令人欣慰與敬佩,雖然她可能是特例,但她仍讓我對人感到有一絲希望。
「這想法……應該可行吧?」她微微側著頭,冷汗滑過緊張而顯得蒼白的臉頰,儘管她薄弱的自信勢必得培育一番,實戰能力卻離追上堅定精神已不遠矣。
「當然,妳立了大功。」我也沒料到,老天仍眷顧著泯滅人性的怪物,讓他再一次溜過重機關槍的死刑。
「震撼彈!接著煙霧彈!」
「投擲,落地。」
爆響與閃光瞬間吞噬整片黑暗,槍口從鋼筋縫隙透出,板機扣下,對煙幕後的朦朧光柱開火,火花閃爍,背景交織的朗誦聲在鎗火咆哮下戛然噤聲,廣播器,收音機,信仰的祈禱被墓穴的黑暗壟罩。
咻!
步槍如她的意志堅定,重機槍彈穿過潔白髮絲,劃過她的臉頰,在白嫩右臉頰上留下有如刀傷的火熱細痕──但射手的跪姿不為所動。
祈禱的低語與唯一的燈光幾乎同時破碎,半自動步槍規律的槍響不偏不倚重擊彈藥箱,黃銅子彈伴著彈鍊墜地的噹噹希望傳入我倆耳中。
「文鶇先生,信號彈!往後面列車丟!」
「了解。」
微粉紅的朦朧光球落在角落,噬人心神的黑暗寂靜地令老頭發慌,他趕緊點了支信號彈塞到曾欣芸手上。
「屍體那麼多……祂們肯定會來的……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曾欣芸按住他想調整收音機音量的乾癟手指,情急而厲聲喝道。
「你想把祂們趕走嗎?看看那兩人,他們用默契跟信任創造了雙贏的局面……癱瘓八九改,用信號彈保護車廂,接著,他們要怎麼料理那些機槍手,很明顯了吧?」
頭燈拆下,亮起一盞生者的信標,隱藏位置失去了意義。
祂們來了。
聞到血腥味,阻隔陰陽兩界的柵欄寂滅,少有人能阻擋祂們貪婪地拉攏生命加入自己,跨出柵欄的兩隻小羊,在祂們眼中究竟──是多麼肥美的存在。
「嗚啊啊啊!喂!這些是什麼!走開!不,不要過來!」
「影子……是幽靈……魔神仔!傳說中的魔……神……。」
「不要……不要過來!我不要!不要被牽走……噁──嘔嘔嘔嘔嘔。」身軀被滑過的黑影輕撫,從腳跟蔓延環抱,掙扎的男人雙眼泛白,口中白沫不斷從顫抖身軀中抖落,痛苦地跪地長嘯,嘔出像是食糜的混合物。
痛苦地撕抓脖子,他讓我想起白恐臨終前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景象,點起信號棒的同夥被停止掙扎的男人抓住,活活折斷他緊握信號棒的手腕。
「嘎啊啊啊啊啊──。」他不甘示弱地用膝蓋撞向發瘋的同僚,一口碎牙與鮮血反而讓這片景象變得更瘋狂難解。
「這反應……跟白恐有關嗎?」
「為了將我們從地表洗淨,大自然或許也創造了難解的生命型態,鬼魂……我不知道被科學摧毀的世界會不會催生出鬼魂,我只要知道怎麼趕走跟利用祂們就好。」
掐著昔日同僚的脖子,血沫從他的指間滲出,就像釋放一股難以名狀的憤怒,槍聲轟鳴,頸骨清脆的斷裂聲解開兩者的糾纏,癱軟的手臂如斷線偶般相繼垂落。
霰彈手槍落地,黑影就像棺被,覆蓋他們被處決的身軀,牆面湧動的黑影並不滿足,老人見狀放大收音機音量,柵欄再度關閉,祂們就像得逞的獸群,伴著似有似無的笑聲,轉瞬間退回深不見底的黑暗螫伏。
「林上尉!你們沒事吧!」
「格蕾受傷了,傷勢不嚴重,我先包紮。」
「那我先去車廂探探狀況!老頭子!把能亮的東西都亮起來,小蒿,小蒿肯定在車廂裡!」她端著槍衝了出去,信號彈的紅光映著喜悅身影,她就像見到金庫的土匪,忽視害怕的噪動,高舉槍托對著鋁門板上的大鎖一陣猛砸。
「看來──成功了,嘶……。」她反射性地想觸摸刀割般疼的臉頰,我抓著她的手。
「格蕾,別動,食鹽水跟酒精消毒。」我打開關節鎖,卸下照樣能防彈的戰術手套,洗淨長著厚繭的雙手,倒上酒精消毒,翻開醫護包俐落地實施戰地救護。
「只是擦傷而已,可是……腳好像有點始不上力。」
「下面沒漏點什麼算很厲害了。」
「才不會漏東西出來……可是……對不起。」她就算想強硬地回嘴,兩腿仍像隻雛鹿般發抖,她回想起的腦袋離沒入壁面的子彈僅差上幾釐米,下面沒漏點東西出來已經算很厲害了。
「幹嘛道歉,別動,優碘要來了。」
「因為我獨斷行動的受傷……嗚啊。」
「好──處罰結束,好險傷口不大。」
「我不鼓勵敵火下探頭攻擊,不過顯然方才選擇不多,不是妳探頭就是我探頭,妳已經將損害壓到最小,我確實該表示我對於妳受傷這件事很重視才對……但我不知道要怎麼表達。」
「爾後在這麼衝動,連續吃三個禮拜戰術A,記得禮拜六洞八開軍紀檢討會,提交改進報告,么兩跟我領假單,還要發一張防受傷小卡給妳。」
「後面那幾句是什麼……防受傷小卡是什麼東西。」
「開玩笑的,命只有一條……別再做傻事了。」扔掉沾附優碘的紅色棉花,紗布覆上傷口一層抗生素藥膏,我端著她的下巴一陣調侃,防止她因疼痛亂動。
「文鶇先生……你手在抖喔。」
「就算狼人不會恐懼,還是會緊張吧。」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我無奈地哼鼻子,反倒讓她笑得忍不住拭去眼角淚珠。
「繼續笑啊小女孩,第一次被子彈擦過感覺如何?」
「糟透了!但是……我好像能理解文鶇先生上戰場的決心有多大了。」
面具右側隱隱作痛的可怖面容好似因為她的微笑而舒緩了一點。
「哼,我早就麻痺了。」擰了她的左臉頰,我別過頭。
「嘻嘻,每次都這樣講。」她似乎能察覺輕輕別過的臉龐是甚麼反應,指腹按緊透氣膠帶後,她用雙手撐著膝蓋站起。
「能走路吧?」
「好很多了喔,謝謝。」
「兩位!弄好就幫我把門──打開!」
「沒有鑰匙嗎?」
「鑰匙就被打得像廢鋁罐一樣啦。」老頭拎起破爛的鑰匙環,剛才被單發式霰彈手槍打得稀爛,只剩下幾把勉強稱得上直挺的鎖頭串在鐵圈上。
「好啦,讓開,推土機來了。」拾了塊被重機槍掘開的水泥,撿起信號彈,分針還沒往下格跳,栓上鋁門板的通紅鎖頭已經被水泥砸得坑坑巴巴。
最後被曾欣芸猛砸槍托撬下,拉開門板瞬間,刺眼光線照得我遮起眼睛。
「車廂內有白熾燈啊,看來我能擔心其他事了。」目光掃向囚籠,這些扭動的生物才是需要擔心的對象。
「這些──天哪,曝露兒……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
「曝露兒?」看到他們瞬間,格蕾的神色凝重起來「顏鎮董想拿他們開刀……不可原諒。」
「妳沒看過嗎?就是打娘胎就變成這副德性的……曝露兒,聽說是懷胎十月吸收太多輻射的下場。」曾欣芸面容不知是害怕亦或憐憫,看著狗籠中扭動,嚶嚶悲啼的男孩,他曲皺乾燥的皮膚就像一層塑膠膜,扭曲不正的四肢渴望站起,卻被世界的惡意壓垮。
「顏振董做的事跟自治警優生健保簡直像同個模子刻出來的東西,只不過更血腥,更野蠻。」
「優生保健?」
「〈核戰後國民新優生健保法〉,妳知道的,政權為了存續逼迫人民妥協,自治警無法接受輻射遺傳疾病把社福財政壓垮,況且我們統治的南部,是核轟炸最頻繁的地區。」
「政府沒有戰前的餘裕照顧連槍桿子都提不穩的人,暴露輻射的囚犯在前幾年被作為消耗品,清除汙染區的殘骸跟施工障礙,而曝露兒……全送往了東遺的絕育營,集中學習訓練,生產你我手上的戰術口糧。」
「嗯……唔──。」微弱的呻吟從黑暗角落發出,女孩被腳鐐銬住雙腿,長髮順著稚嫩的臉龐垂落嘴角,橫咬著木棍,曾欣芸一見便拔腿衝向前翻找鐵環上的鑰匙。
「小蒿!他們把妳怎麼了?這些狗日的鱉三!該不會……該不會……。」
「我馬上讓妳自由,到底是哪一個……哪一個!」
僅剩幾把完好的鑰匙,嘗試,再嘗試,再嘗試。
她像是浸浴在滿是毒氣的環境,冷汗直冒,手上未確定的最後一把鑰匙只有極低可能是拯救至親脫離死亡工廠的唯一解,屈膝跪地,她宛如祈禱般地將鑰匙輕倚額頭,接著緩緩送入鎖孔。
喀擦。
枷鎖鬆開束縛。
「小蒿!」曾欣芸摟住唯一的至親,輕撫她的腦袋。
曾蒿芸失神的神色感受到親姐姐呼吸的熱度而湧出淚珠,互碰雙頰交融溫熱淚痕,曾欣芸替她別上髮飾,有一半泛黃的幸運草葉就像姊妹交錯不可分的命運。
「姊姊……我沒事喔……我沒被做什麼。」
「乖,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姊姊在這裡,姊姊真的在這裡,姊姊……姊姊不會再放開妳了。」
「嗚──嗚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
闔家團圓的場景比前幾天的趙仁武滅門案溫馨多了,格蕾暖心釋然的神色讓人也忍不住想浸潤這份喜悅中,但我相信,廢土是個徹頭徹尾的王八蛋,咬住的厄運絕不會輕易鬆口。
人證有了,物證有了,口供也有了,現在差什麼?只差一台功率大到能連上紅瓦厝站的無線電了,但能那麼順利嗎?
那麼問題來了:自治警入侵府城,剿滅所有顏鎮董勢力至少得用上政戰局的情蒐部隊,兩到三個戰鬥用連隊,甚至得出動裝甲車輛。
炸爛黑心議會的牌匾,後續自治警勢必得安撫民心,派憲兵維持治安,這樣算不算是準戰爭行為呢?
算啊,他媽當然算。
自治警動員,紅潮整個高潮,認為這是自治警報復己方導彈攻擊的前奏,曾欣芸幹出來的文件是紅潮東方劍跟滿州虎的部屬資料,哪支部隊不是裝甲步兵的死敵?
嘎碰!戰火就這麼從猜忌間燒起來了。
大總統會同意這種鳥事嗎?
不會,當然不會,自治警滿身創口才剛結痂,內憂外患清不乾淨,還有白恐這一威脅存在,謹慎賢明的飼主不會允許這群傷痕累累的獵犬對紅潮齜牙咧嘴。
我已經預料到結果了,結果就是我只能讓小分隊把她們倆偷偷領回去,自個兒想辦法端掉顏鎮董的賊窩,我打斷了他的生意,看看這些新鮮的小傢伙,自治警與紅潮的權貴肯定想掏空他們的身子,對吧?
至於調查可能對象,就是璃明華跟林啟超的使命了。
能掐住狐狸的小尾巴,連狼人都咧開獠牙,搖起尾巴。
我能聞到飄著銅臭的濃濃血腥從這裡往高港與大墩蔓延。
至於引導這一切的線索,恐怕離我們並不遠。
幾步之遙爾爾。
「那另外一邊的,妳呢?妳是什麼?廢土總是光怪陸離,對吧?」我舉起機關槍,威嚇車廂盡頭端坐輪椅上的慘白人偶,白熾燈的強光幾乎奪走了她體表應有的顏色,無神混濁的眼神盯著一行人,疊上疲態毫無血色的顏容若能多點紅潤,應是個不亞於格蕾的美人兒。
如雪的白髮,冰晶般脆弱剔透的肌膚,纖瘦手臂插滿不屬於人體的引流管,她微微抬舉手臂,小鍵盤喀喀作響,不協調毫無抑揚頓挫的電子音替她微張沙啞的小嘴發話。
「我是顏振董的女兒──顏雪蓮,人稱白子的存在,同樣……是一名曝露兒。」
*
作者雜談:哎呀,今年最後一個國定假日前幾天過了呢( •́ὤ•̀)怒。
搬宿舍之後讓花了好大一段時間才把遠在東遺的桌機搬進宿舍,不過我的掃描器跟繪圖板還沒運過來。
赫然發現我已經很久沒寫關於這兩傢伙的日常了,在高港的那些傢伙應該也會多幾篇日常篇,不過應該還要等一陣子……一陣子(゚∀゚)。
最近開始考慮使用其他平台發布作品,充滿嘲諷跟黑色幽默,又不斷公然挑動敏感議題的末日風格小說,希望能找到更多同好呢。
(゚∀。):原來你對你挑的題材有自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