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打算用手上那顆太陽給予銀龍重擊時，天空傳來了一陣咆哮。數道巨雷自天空落下，它們攀上了巨角銀龍的身體，原本匯聚在他周遭的電矛也頓時消失無蹤。
巨角銀龍因為痛苦而不斷地踱著地板，他嚎叫、嘶吼著。接著又有另一頭龍從天而降，他的身體猶如蛇一般修長，跟另一頭完全不同，唯有那鱗片也一樣是銀色的。
蛇身的銀龍看著身旁的同伴一眼，然後說：「神子啊，可否請妳先將那玩意兒收起來？」
朵拉沒有照做，銀龍低吼了聲。
「關於洛索達人，我想我們有很多話得聊聊。」
朵拉瞇起了雙眼，考慮了一會，然後將原本攤開的右手收攏。膨脹的火元素開始緊縮，她悶哼一聲，這收回的動作就像要把一顆石頭捏碎一樣困難，而隨著圓體的元素消散，重新回到了朵拉的前臂上以後，她才鬆了一口氣。
當她注意力從火焰移動到眼前的兩頭龍身上時，卻發現他們早已變回了人身。除了正從雪地上爬起來的壯碩男子以外，站在身旁那披著斗篷男人顯得消瘦許多。可那面容卻讓朵拉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妳的技藝又一次讓我大開眼界了，該說真不愧是純種的龍原神子嗎？果然不一樣。」他轉過頭來說道。
又一次？朵拉瞇起了雙眼，但卻轉頭看向旁邊的聚落。「長話短說，我沒有時間在這裡瞎耗。」
「放心，布爾德冰原目前沒有任何虛妄。」纖瘦的男子說道：「但是神子啊，妳既然不想完全將座標毀掉，難道打算靠著自己去消滅掉所有的偽龍？妳在精靈之森的那一戰就知道有多困難了吧？」
憶起自己昏迷前看見的景色，朵拉皺眉。「果然不是我看錯，你到底是誰？」
「我是法迪歐，剛剛跟妳說話的這一位是凱。」他嘆了口氣。「我想說的是，既然我等的王築起牆壁以後仍有可能會被發現，那麼凱的做法並沒有錯，我們確實應該將座標給完全消除。一頭虛妄帶來的危害是很可怕的，我想你們的世界根本沒有辦法再去承受第三次這樣的襲擊。」
右手的火焰隨著朵拉的情緒而奔騰。「我會做到的。」她的語氣挾帶著怒火。「我會把這一切都搞定。」
「連體內靈魂都搞不定的人，還妄想處理一整個世界的事情嗎？」
朵拉一驚。為什麼這個叫法迪歐的龍會知道自己的事？
「即使妳這樣強迫自己做出無上限的付出，失去的時間仍然失去了。就算妳真的在世界來回奔走，解決掉每一頭妳看見的虛妄，也無濟於事，因為太慢了。」法迪歐如是說。
「那我到底──」
朵拉忽地住嘴，為什麼要問人？如他說的，因為自己接收了先民的力量，所以體內有著這些人的記憶，也能了解到歷史──但同樣透過這些東西接收了那些人的情感。即使這些都是他們無意識加諸在自己身上的，但朵拉也仍深刻地被影響了。
「記憶」終究是每一個人因應自身情感兒去編織出來的獨一無二的書卷。每一次探尋這些真相時，朵拉總會被這些情感所影響。漸漸地，她不再去尋找這些東西，因為很可怕。
這些人死了，伴隨著第一次虛無的突襲而滅亡，但常年跟世界相伴──甚至享有祝福的種族，靈魂不被允許投入輪迴的機制裡，他們將自身的存在投入了「牆」的製作，靈魂會永遠跟著那些瀰漫於世界上的四元素，陪伴在這個地方直至終結。
所以，朵拉可以探尋到世界上所發生的任何一件事，並將其歸類於「記憶」，但卻又從中感受到不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情緒。
每一次尋找那些記憶，可裡面的想法卻又不屬於自己。假設有若干位先民在同一個地方，她甚至能體會到個中不同的情感，久了，她甚至會懷疑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自己。
朵拉，真的還是朵拉嗎？
在那「記憶」與情感的漩渦中，她會被影響，然後做出完全不屬於自己想法的決定，可卻又認為它是正確的。朵拉常常發現自己在「尋找解決方法」時，往往也會迷失自我。
她望著自己的手，耀眼的光火依然在燃燒、奔走。握拳、鬆手。再握拳、然後鬆手。
她持續著這件事。不斷地、不斷地。
──連體內靈魂都搞不定的人，還妄想處理一整個世界的事情嗎？
是的，或許自始至終，她從來都沒有搞懂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無論是這份前往世界各地消滅虛妄的方法也好，或是當初降臨在普羅面前的自己也罷……她好像一昧地去順從著內心的「記憶」，並認為那是最棒的解決方法。
因為這樣子才是最舒服的方式。
不用思考、不用煩惱，只要交給內心的他們就好。
或許在內心的某一部份，朵拉贊同著這樣的方式。面對著虛無可能的再來襲，將洛索達一族從這世界上完全根絕才是最為理想的方式──但怎麼可以？龍原神子究竟是什麼？是朵拉這個人？還是就真的只是一個人偶。
她不是。
她才不想成為人偶。
這些記憶終究只是記憶，她們沒有辦法支配自己。
掌握自己的，是自己。
良久，朵拉輕聲地說：「不，在我體內的不是靈魂，是記憶。」因為法迪歐的一句話，她好像都懂了。「因為我從來都沒有自己做主過。」
「什麼？」法迪歐疑惑地挑眉，顯然很不解。
「即使他們是座標，但我仍然不會將洛索達人滅族，普──你們的賽勒圖爾王早就因應這種情況而去做出了防護措施。我信任他。」朵拉能感覺到自己心裡的某一部份正在抗議，但她卻忽略掉了那些。她做到了。
「這是你們的決定？」他問。
「不是我們，是我。」朵拉眨了眨那雙金眸，疑惑與遲疑都已淡去，只留下了堅定。「是我的決定。」
法迪歐眨了眨那雙紫色的眼眸，看上去有些遲疑。「那妳想怎麼做？」
「……我去告訴他們。」
「什麼？」
「現在這個時間點，該讓洛索達人理解自己的命運了。」朵拉認真地說：「因為我是半個洛索達人。我也是座標之一。」
＊
朵拉低頭望去，在那狹小的山隘口中能看見一面厚實的木製城牆，那上面立了幾盆篝火，在搖晃的光影旁能看見幾個正在守夜的衛兵。她悄悄降下，在如今夜幕和風雪的掩護下，幾乎沒有人發現自己。
她踩在了離營地有些遠的雪地上，也許就這樣飛進去會是更快的方法，但她不想引起騷動來去加強這些人的警戒。朵拉探尋過自己內心裡面的記憶書卷，知道了布爾德冰原這幾個月以來發生的事，愈來愈密集的暴風雪、冬狼群的襲擊──這些都是虛無的侵略所帶來的「天災」。
「站住，妳是誰？殘存的同胞？但這身形怎麼……」
當朵拉走到了營地門前時被上頭的哨兵喝令，但似乎因為自己的體態而感到疑惑。
「我是朵拉。」她掀開了斗篷上的兜帽，露出了那橘紅色的及肩短髮。「戰兵團團長‧「英雄」凱瓦爾的孫女，艾洛的女兒！」
她隱約聽見了有人大喊的聲音，接著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半晌，門漸漸地被往內拉開，朵拉從火把的微弱光輝中看見幾個人走了出來。
帶頭的人有著朵拉再清楚不過的白皙皮膚，但頭上卻沒有毛髮。他身後揹了一把大劍，體格比起周遭的隨扈還要來得壯碩許多。隱藏在斗篷下的是一些簡單的黑色緊皮衣，上面還有破損的痕跡。
當那人走近時，朵拉才清楚地看見這個人臉頰上的熊吼刺青。
朵拉微笑，然後跑了上去，那人蹲了下來，張開雙手抱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羅爾叔叔。」她依偎在家人的懷裡，享受著別於冰雪般的溫暖。雖然帶了點臭味，但她不介意。
「好久不見了，姪女。」他寵溺地說道。
過了一會羅爾才將她放下，然後張望著四周。「為什麼妳會在這裡？艾洛跟艾蜜莉呢？我伯父呢？」
「他們都還在裂河之地那裡呢。」
羅爾一愣，原本還掛著微笑的臉頓時冷了下來。「那妳是怎麼到這裡的？說起來妳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布爾德冰原才對？」
「說來話長。」朵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後深吸了口氣。「叔叔，我有話想跟你們說。所有人。」
望著朵拉的金眸，羅爾更是不解。「妳真的是我姪女？」
她點點頭。「真的說來話長，叔叔，但我想要……先跟大家說一些話。是關於我們整個族群的事，這是大事。」
「總之先進來吧。」羅爾站起身，看著朵拉身後的大地，他有些疲倦地輕嘆一口氣，這才回過身朝著營地的方向走去。
朵拉跟了上去，對於剛剛羅爾叔叔的反應感到有些遲疑。如果如那頭銀龍‧法迪歐所說的話，那現在大部分的洛索達人都群聚在這個地方。或許他們會前往瓦安城尋求物資上的協助，但這個地方已經是他們的最後防線了。
在她走進營地以後，門隨即被守在兩側的戰士們關了起來。朵拉看著周遭，除了一些手持武器的巡邏隊在四處走動外，隱約能從帳篷火光中窺見戰士們的作息。雖然少部分的人──或者說幾乎沒有人──在睡覺，但他們都會坐在分發好的位置，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保養武器或裝甲。
而方才經過的巡邏隊各個面目嚴肅，儘管是風雪已經稍緩的現在，他們仍舊沒有放下警惕的心。又有一小隊人馬從他們身旁走過，朵拉從他們身上穿著的皮甲樣式可以得知，除了熊掌氏族以外，冰底與霜鷹氏族的人也都在。
當他們走進一座立於山壁旁的帳篷時，跟著羅爾的戰士們也隨之離去。朵拉看了看周遭，這裡比起一般戰士的帳篷還要大了些，但裡面卻沒有囤積多少東西。寫資料用的長桌與照明用的燭台、用來睡覺的獸皮地舖、放甲冑的人體模型與置劍的架子，最後是幾個放卷軸或其他書籍的箱子。
朵拉想起了「記憶」中的瓦安叔公，在父親初次從軍時，似乎也在他身上受了不少教誨，而那種威嚴、一板一眼的性格似乎也由身為兒子的羅爾完美繼承了下來。
「所以妳為什麼會在這裡？妳又想跟我們說什麼呢？」他將大劍卸下來後問。
朵拉垂下了眼，思索著該從何開始說起，但最後從自己與父母親前往矮人領接收先民的力量開始。或許是因為家人的緣故，朵拉發現自己說的很深、很深。其中包含了她不想履行「龍原神子」的職責、與永存的對話等等，她真的把這些日子的煎熬全傾訴了出來。
抹去從臉頰滑落的淚水，朵拉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久，或許有十分鐘？也許是半個小時，她真的有太多太多話想找人傾訴，卻沒有人可以聽。
之後，她說到了關於洛索達人的事時，原本嚴肅的羅爾終於詫異地瞪大了雙眼。起初朵拉仍有些抗拒，體內的「記憶」也不想讓自己去這樣做，但不可以，這是她的判斷──洛索達人需要知道這些事。
「──被龍製作出來的我們，也同時是虛無辨識這個地方的『座標』，是嗎。」這是羅爾聽完那些話後說出來的感嘆。他把大劍放在架子上，經過朵拉來到了帳簾旁。
其實不用走到那裡也能看見外面，畢竟羅爾的障簾早就用繩子束在兩旁。朵拉轉過身，望著那壯碩的背影杵在那裡，雙手揹在身後，帳外有風吹了進來，還帶了點雪。
朵拉不催促他給予自己回應，如果白皙的肌膚上沒有微弱的紅光，那代表羅爾現在是冷靜的。但朵拉仍不禁好奇，他會想什麼？如果是六年前帶著父親的瓦安聽到這件事又會想什麼？
而此時此刻面臨絕望攻勢的洛索達民族如果知道這件事，又會想什麼？
「所以，如果這場戰役結束。」羅爾回過頭來看著她。「我們或許都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朵拉抿起了嘴唇。「沒有人需要為了這件事負責，我們還是可以繼續活下去。」
但他卻搖頭。「只要我們一直活著，那世界就可能會又一次暴露於敵人之下……他或許不會在我們的年代又找上門，卻會在百年、千年以後又一次來到這裡，只因為我們是座標。」
「但賽勒圖爾──」
「對於那個術式，妳了解多少？」
朵拉一愣，普羅所想製造的東西她也僅僅透過記憶知道一點皮毛，但那終歸不是這個世界該有的東西，而是屬於銀龍王自己的理論，所以她可以說是完完全全地不清楚。
「不是很了解。」她有些氣餒地說。
羅爾點點頭。「或許如妳說的，那個龍王是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所以才會這樣做，但說到底，我們才是應該被抹除的存在。」望著朵拉困惑的樣子，羅爾勾起了一抹淺淺的微笑。「沒問題的，歷經過這一次劫難以後，洛索達的體系基本已經崩毀。冰底氏族的同胞們幾近滅絕，霜鷹氏族也在幾次與龍的對戰中而漸漸地削弱，未來我們也將不能再揹負『霸權』的名號了吧。」
聞言，朵拉只是惱怒地咬牙。「這時候還要考慮這些嗎？」她覺得自己內心就像爆炸了一樣，惱怒地低吼：「都這種時候了，我們還要再考慮那種勢力分布的問題嗎？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不，這很重要。」羅爾的語氣帶了幾分堅決。「因為這代表著不管怎樣，洛索達人終究會逃不過滅亡。」
「什麼？」
「布爾德冰原的生態是很殘酷的，過去我們之所以可以一直在這個地方過活，靠的是團結、努力以及即使分布在各地，但也彼此緊緊相依的氏族間的信任。然而，因為這次的劫難，我們有兩個氏族犧牲了，在冰原想必活不下去了吧。」羅爾轉過去望著外面的軍營。「而內陸又如何呢？東邊的精靈雖然與我同盟，卻又侍著魔法天賦而虎視眈眈，矮人更不用說了，上次我們甚至差點爆發戰爭。」
羅爾無奈地閉上了眼。「到頭來，我們也只會被人鯨吞蠶食而已。那麼，既然我等同胞的命脈遭到了詛咒，那就用這一戰來讓我們光榮地赴死……也許這樣才能向洛索達一族這千年以來的延續，還有對這世界予以慰藉。」
不對。
才不是這樣。
朵拉想告訴洛索達人的並不是思考該選擇哪一條末路，而是要從既定的末路中開拓出另一條生路才對。虛無控制龍創造出洛索達人，並以此為座標來認定這個世界身處何方──但即使如此，他們也在這片大地上活了千年。不是區區百年，而是千餘年的時間，那可遠比人類的任一朝代都要來得久遠。
那麼，為什麼不能繼續活下去？即使被虛無找到了，他們依然可以在這個地方過活，只要將其擊退、再把他趕回那世界外面那空虛飄渺的地方，然後讓賽勒圖爾築起牆壁，那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為什麼？
為什麼不是他們選擇的事物，卻要由這一代的他們來承擔與償還？
「不，這樣是不對的。」朵拉低聲唸道。
「嗯？」羅爾疑惑地挑眉。
朵拉抬起頭，憤怒地望著她的親人。「也許我們應該為了這些事去負責……但，我們又怎麼能以此來逃避這件事？用死來弔唁洛索達的榮耀？不，那樣才是違反我們一族向來信任的傳統。是玷汙！」
羅爾皺起眉頭，但沒有說話。
「羅爾叔叔也說了，我們能在這殘酷的冰原下活著，是靠著團結、努力以及互相幫忙，那我們為什麼不能用這種方法再去嘗試活著？」
看著他有些訝異的臉龐，其實朵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子說。
是永存給自己看的殘酷影像推動著自己嗎？
是堅信普羅‧賽勒圖爾的牆壁會成功掩蔽他們嗎？
也許都占了點因素吧，但追根究柢到底想要什麼？
朵拉很清楚。
無論是六年前的戰役也好，或是現在發生的事情也罷，她從記憶中看見了很多東西。父親從牢裡振作的過程、瓦安死前的微笑、皮洛恩重建狼隘口城寨時的過程──她看見了
洛索達這一民族在冰原的殘酷生態下所鍛練出來的東西遠遠不僅只於肉體上的強大或團結，而是堅韌，那種面臨什麼困境都不會倒下的韌性，那才是他們最難能可貴的地方。
「我們不能敗給他，而且為了民族的存續，我們必須抗爭。」她說。
「姪女，這會陷世界於不義──」
「世界也從來沒有憐憫過我們。」
羅爾蹙起眉頭。「妳……為什麼這麼執著去反對它？洛索達的存在威脅到了整個世界、整個種族，但妳卻渴求我們活下去？說來說去，會威脅這個世界最為根本的原因並不是虛無，而是我們。」
「不，是虛無想要將這原因強加於我們，因為對於他來說，我們是渺小的存在，可是他對我們來說卻如此地遙不可及。」朵拉抓著自己胸口的衣服，認真地說：「羅爾叔叔，我認同『世界』是孕育生命的母親，但我不認同她因一己私慾而加諸在我們身上的既定命運。就這方面來說，虛無同樣可恥。」
「妳到底在說什麼？」
「洛索達不應該為了世界的存續而犧牲，我們要繼續活著。」即使那會讓普羅的犧牲變得廉價，她也在所不辭。「羅爾叔叔，為了大義而犧牲是最蠢的，我們得要自私一點。為了生存，我們必須拋棄掉某些事物。」
「妳──」
「羅爾！」
朵拉的視線從叔叔臉上轉移到了急著跑過來的同胞。「天空出現了一道光，快出來看看。」
「光？」羅爾走出帳篷，順著同胞指著的方向望去，然後詫異地張開了嘴。
朵拉也跑了出去
，同樣看見了那一幕光景。
白色的光自地表直射天空，它在遙遠的天頂處散開，一層又一層，彷彿一道溫暖的大手保護著這一片屬於他們的土地。他們的世界。
對於朵拉來說，這才是「世界」應該有的面貌。
對於朵拉來說，或許普羅才是真正的「世界」。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