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的病人又發作了,快把這些剛磨好的藥草拿去。」
「嘿,繃帶放哪去了?」
「隔壁樹屋的病房需要法師兵團的人支援,那裡似乎又來了好幾個傷患啊?」
「哪來那麼多人啊?這裡都忙不過來了,叫他們自己想想辦法!」
朵拉睜開了眼,她聞到了藥草的香味,接著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與吼叫,聽上去很是忙亂。視線漸漸地開始聚焦,率先看見的一道圓形的屋頂,但又不像是用石塊或木材堆砌出來的東西。她覺得它看起來更……天然?
她坐起身,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好幾個疑問。她昏迷了?她睡了多久?現在自己在哪裡?
「妳醒了?還好嗎?」
朵拉望向病床邊的人,她身上穿了件簡單的白色衣袍,但上面卻被血漬和一些汙垢所沾染。亮麗的金髮束成了馬尾懸在腦後,望著那猶如精靈象徵的尖耳,原來她是被抬到精靈之森裡面了?
「我沒事。」她跳下了床,踩在有些凹凸不平的地面,然後看向這病房的唯一一道門。
朵拉往外走去,狹小的走道上塞滿了跟剛剛那名女精靈一樣穿著白色衣袍的人。有人捧著繃帶、有人拿著藥草、有人甚至左手夾著一盆熱水、右手拿了好幾罐不知道什麼用途的液體跑來跑去。現場簡直亂得不像樣。
她沒有那閒情逸致去欣賞精靈之森的樣貌,只見朵拉穿梭在繁忙的人群之中,很快地便從盤旋在樹屋外圍的梯子走到了草地上。
但即使離開了樹屋,她卻發現外面躺在草皮上的人更多。這些人有的是斷了手腳,有些人則是全身燙傷。他們因為痛苦而哀嚎著、因為內心不滿而罵著那群正在身旁照顧著他們的醫護人員──這裡的狀況不比上面好到哪去,甚至可以說更加混亂。
「小力一點,很痛的!」
「可惡,為什麼我們會遇上這種事情……」
諸如此類的悲觀語言不斷地充斥在她耳邊。朵拉不知道這些人是否遭到了虛無的控制,但不可否認的是,虛妄帶來的危害已經遠遠超出預期。他們的恐怖力量甚至連精靈都感到畏懼,或是悲嘆。
「您就是在外面與那頭怪物對戰的人?」
朵拉轉過頭去,看著兩名穿著綠色甲冑的精靈士兵站在那裡。他們的胸甲上有著葉子與劍的雕飾,即使戴著頭盔,仍掩蓋不了那流落至腰部或胸前的金色長髮。
「是。」雖然她好像還記得昏倒前還看到一個銀髮的男子,但算了,不重要。
「安帝恩王命我留在這裡,等您醒了以後再帶您過去找他。」精靈士兵往旁退了開來。「請跟我來。」
她瞇起了雙眼,感覺自己頭腦還是有點暈。朵拉嘆了口氣,點頭表達回應,接著便跟著士兵朝著精靈之森中央的巨樹前進。
即使離開了那像是病院的地方,但那悲觀的聲音卻揮之不去。無論是出戰的士兵們也好,或是留在森林中的平民也罷。
朵拉望著一群坐在森林旁的精靈男子,儘管金髮仍然亮麗,卻遮掩不住那失落的神情。這些人身上綁有繃帶,出戰用的兵器也放置一旁,他們卻早早失去了鬥志,頹然坐在那邊發呆,或說靜待死亡。
當她經過的時候,他們可能會抬頭看一下自己,然後又低下頭去。朵拉抿著下唇,決定不再東張西望,直直地看著精靈士兵的背。
她們走出了樹屋的大道,來到了精靈之森的中央地帶。朵拉看見了不論是從書中,或是「記憶」中都不斷地被提及的母樹。如今在她枝葉的庇佑下,有群集團聚在那裡。
「安帝恩王,英雄帶來了。」那名士兵恭敬地說道。
原本像是在討論的聲音戛然而止。那群精靈們紛紛回過頭來看著自己,這些人雖然仍面如死灰,但至少比剛剛那些還要來的好得多。方才的討論聽上去十分激烈。
「辛苦你了,先下去吧。」人群中流出一道年邁的聲音。
接著朵拉看見了一名老者從他們之中走了出來。他沒有身披戰甲,底下僅穿了件緊皮衣,他的白長鬚躺在胸前,儘管臉上被時間佈滿了刻痕,但那股英姿煥發的樣子就似年輕時那般,沒有被時間帶走。
「擊退了紅龍的人,是妳?」他用粗啞的聲音問道。
「是。」朵拉簡單扼要地說:「尊貴的精靈王,能見到您我無比地欣喜,也感謝您願意耗費僅存的資源救助我,但恕我必須盡早離開這裡前往布爾德冰原。世界的時間已然不多,我必須盡快除去仍存在於迪爾大路上的虛妄。」她迎上安帝恩王的雙眸。「如果連精靈都無法應付,那其他地方的狀況肯定更加險峻,一刻都不能再耽擱了。」
精靈王嗯了聲。「世界的狀況我們都知道,畢竟精靈也是沐浴在四神祝福下的種族。」他嘆了口氣。「傳聞中的大法師啊,妳若要離去我必不攔阻,但擊退紅龍的方式,還請妳務必告訴我們。」
「沒用的。」朵拉斬釘截鐵地說:「對抗虛妄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有辦法做到。」
安帝恩王的雙眸透露出某種情緒,只見他嘆了口氣。
「但即使面臨這種絕望的戰況,」朵拉頓了下。「我希望各位能夠繼續保持高昂的戰意,相信各位也明白,在虛妄的背後還有另一個恐怖的東西試圖侵略這裡,我們稱他為『虛無』。那是怎樣的存在我們並不清楚,但他現在確實正在攻擊這個地方。」
「虛無嗎。」安帝恩王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世界正在努力,而他對付我們的方式就是『控制』。」朵拉攤手指向森林。「只要有人精神被負面情緒影響被他抓到,那這些人就有可能遭到精神控制,情緒變得極端、手法也會變得殘忍無比。因此,請各位務必維持正面的情緒去對抗虛無和虛妄。」
她眨了眨眼,伸手按著自己的胸口。「虛妄我會處理,或許能請各位宣揚『龍原神子的事蹟』來鼓舞大家。我們需要這樣做。」
聞言,精靈王摸了摸長鬚。他沉痛地說:「如此重擔,竟然必須讓妳這樣瘦小的孩子去承擔嗎?」
「這是我先天就必須承擔的使命,大人。」她簡單地傾身。「請容我先行告退了。」
朵拉將風元素凝聚至自己的腳底,然後抬頭望著天空。母樹的枝葉就像沒有受到這世界的影響般,看上去依然茂盛,它們遮蔽了那陰鬱的天空,如果只是單單地看著它,或許還真的會以為自己沐浴在母樹的庇佑之下。
想起了在樹屋中看見的、聽到的一切,那些又將漸漸浮現在朵拉心中的美好想法給驅逐。她回過頭看著那棵巨樹。即使世界面臨了這樣的危機,母樹也不會保護精靈,因為她中就只是空想。
「英雄?」精靈王疑惑地問道。
朵拉眨了眨眼,微微低下了頭,接著說:「……母樹會庇佑精靈,甚至其他無辜的人們可以渡過這次的難關。」她微笑。「我們會成功。」
年邁的臉孔上浮現出一絲訝異,儘管周遭的人開始竊竊私語,但朵拉的視線完完全全只聚焦在安帝恩王身上。
他笑了,看上去似乎稍稍提起了精神。「謝謝妳,神子。這對我們來說是無上的榮耀,並讓我感到無比心安。」
心安。
朵拉點頭,接著引爆了腳下的風元素,把身子往天空炸了上去,接著調了一下方向,背對著無盡之海,朝西方的位置飛去。
沒錯,母樹沒有能力去保護精靈渡過這次的浩劫。
但她有能力去支撐精靈們的精神不被虛無控制。
只要信仰堅定,他們便無所不能。
*
朵拉的腦海中仍會浮現出那末日的景象。
她還是會想起當自己伸出手,但卻無法再緊握那溫暖手臂時的場景。
肆意啃食建築、遺體的殘酷火舌。
噁心到令人想吐的恐怖惡臭。
那慘絕人寰的淒厲叫聲。
有好幾次,朵拉都想從惡夢的巡迴中逃跑,去找到一個溫暖的角落,然後迎來最後。
但終究還是逃不了。世界抓著自己、永存逼迫著自己,她理解到當自己接受神子的力量以後,就永遠無法從這個『程序』中逃離了。
正因她是因應著世界的願望而誕生的,所以她永遠都無法逃離世界的掌握。
她因末日即將來臨而誕生。
也因末日到來而奉獻所有。
卻沒有任何東西會回饋給她。
什麼都沒有。
朵拉穿過了山脈的峰頂,天空不再蔚藍,反而被一層灰色的雲層給蓋住。她感受到那溫度的驟降以及迎面而來的暴風雪。她身子抖了一下,但仍用手在空中寫了些文字,當那些字體附著在斗篷上以後,寒冷的感覺被驅散,她覺得自己就像穿了好幾件衣服般暖和。
曾在書上看見魔法能轉換為文字,沒想到還挺好用的。朵拉想道。
接著是一陣沉悶的低吼。朵拉往底下望去,在那片雪茫茫的大地上,能清楚看見一頭披著紅色鱗片的巨龍矗立在那。她本想再重新複製一次精靈之森的方法,但卻看見虛妄往後退了開來,嘴裡迸出了火焰的碎花。
平常能看見很多人在那邊生活的洛索達聚落門口,忽地變出了一頭巨大的龍。他有著一片銀色的鱗甲,但跟虛妄不同,這頭龍沒有翅膀,但取而代之的卻是鼻子上那壯碩的角。
他四肢著地,發出一陣低吼,全身上下的銀色龍鱗發出了紫色的電光。它們匯聚在那頭龍的角上,儘管虛妄以火焰來試圖阻擋這陣突擊,可銀龍卻不害怕,用帶著紫電的角衝進了火焰的漩渦之中。
電鳴撕裂了烈焰,那銀色身姿從橘紅色的光火中竄出。他直直地撞上了虛妄的頭,將其狠狠地撞倒在地後,在用雙腳踏在紅龍身上,張開嘴,銀色龍鱗再次聚起電光。
朵拉在不遠處降落,當她踩上了雪地的同時,銀龍嘴裡吐出的電流猶如利矛般貫穿了虛妄。紅龍哀嚎著不斷掙扎,但在力量上卻完全比不過那頭巨角銀龍,而且可以抵禦四元素的鱗片,好似對那電光完全沒有防禦力般,紫色的巨矛發出劈哩的詭異摩擦聲,硬是將其狠狠地釘在了大地上,鮮血濺染了這片雪地。
而當虛妄終於停止掙扎時,銀龍回過頭來,那紫色的眼眸似乎瞥見了站在聚落旁的嬌小身影。巨角銀龍瞇起了眼,接著那身體愈縮愈小。
在暴雪之中,朵拉沒有聽見預期的歡呼聲。如果說虛妄正在襲擊這個部落的話,那照理說當這頭銀龍摧毀他時,戰士們都會歡呼、平民們都會吼叫來慶祝才對……但沒有。什麼聲音都沒有。
猶如廢墟一般死寂。
「神子?」
朵拉的視線從聚落轉移到那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他不知道從哪撿來一塊布,綁在腰際用來遮掩自己的下半身。那線條分明的胸膛赤裸裸地暴露在這風雪之中,可那白髮男人似乎毫不在意,露出了爽朗的微笑,看上去似乎在等著自己的回應。
迎上那雙紫色的眼,朵拉看向一旁的建築。現在她很排斥去探尋自己的記憶,因為那又要在一片混亂的漩渦中去找尋這片段的資訊。她不想再去找,所以選擇用問的。
「洛索達人怎麼了?」
--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