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yright © 芽豆靈 All rights reserved.
亥爾拓普山脈北面有許多斷裂山腳形成的脊狀山嶺、大峭壁、岩岸面對大洋,猶如一面銅牆鐵壁守望北方,靠近東方的位置有一個深水灣座落在峭壁間,兩旁連綿的高聳石崖如同從天上劈下的巨人手刀,終年飛滿海鷗,每天有龍來此遙望大海。
這片地區沒有地名,沒有人願意來這塊無法建港而且有許多大型掠食者的邊境,來此出使的西人把這裡取為希望港,出於他們對出使成功的期望。
希望港海浪洶湧,停泊著雙層大船,被兩側包攏的巨人之腕(西人給峭壁取的名稱)環繞,下方偶爾可以看見肥美的彩色大魚潛過。
出使的大船有兩艘,船身印著一面被飾繩環繞的獸身與國旗,一艘名為悲泣女王號,另一艘則是無上珍珠號。幾艘小船栓在岸邊或船邊,大船偶爾被海浪捧起,像個醉酒的壯漢一樣晃來晃去。
出使的船不只這兩艘,但它們是唯一安全抵達的船艦,路上損失了一些人,幸好剩餘的船艦容得下倖存者。
身為旗艦的無上珍珠號以前揚帆的位置掛滿了晾曬的衣物,甲板上架著遮陽棚,底下躺椅與烤肉架排列整齊,活像度假遊輪。
遠方傳來中氣十足的悠然長鳴,卻沒有嚇到任何人。
躺在躺椅上的男人掀開蓋臉的軍帽,問旁邊的人:「那是什麼聲音?」
他的同伴淡然地用吸管戳著椰子內部,回答道:「瑟菲勒的小女友。」
問話的男人露出興奮不已的壞笑,打了隔壁的人一拳。
「今天又來了?」
「有什麼好開心的,我只希望那個正直小白臉今天可以趕快再去見龍王,距離他們上次會面已經一星期了,我好想回家啊……」他拉長了聲音,面無表情地開始吸椰子汁。
穿著白色軍裝的男人走在海岸邊。
深色的偉岸大船在他身後昂然聳立著桅杆,襯著白色的常服素淡筆挺,今天他的手肘中沒有扣著禮帽,手套則塞在皮帶裡,而且赤著腳,連襪子也沒穿。
交錯的詭秘高崖間再次傳來龍鳴聲,白藍雙色的龍從斷崖後出現,飛進巨大的柏木之間,一根樹枝都沒擦斷,持續降低高度,把自己投進水灣的上空。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訪了,但最近有個人會在岩灘上等他。
而且跟自己一樣好看!
「我從斷崖後就望見你了。」阿克亞飛龍還沒降落就急著說話。
他的俯衝降落很溫柔,長滿美麗羽毛的大飛翼能讓他在落地前輕微上升,只是捲起一陣大風,連落爪聲都沒有。
「我今天也一樣,還是望不見那麼遠的你。」男人禮貌地打完口語招呼,往飛龍的鼻子猛吹一口氣,完成龍的招呼,飛龍愉快地豎起羽毛噴了一個回去,將男人掀翻在地。
阿克亞飛龍立起身體,副肢扔下一隻半死不活的幼年禽龍,牠正口吐白沫犯著懼高症,而且看起來是幼龍中的小霸王,吃得肥肥胖胖。
「我挑選了兩天,認為你會喜歡牠。」龍發出討好的咕嚕聲。
男人感動地掩住嘴。
「天啊,是活的,謝謝你……我們已經恨死乾糧還有魚了。」
飛龍樂於邀功,很快想了個主意,「我知道你們喜歡吃熟的,我可以把暖爐龍帶來,還有幫你咬死恐龍,我保證不咬爛。」
「暖爐龍?可是我想邀請你參與生火。」男人揚起聲音,誇張地可惜著。
「我不會吐火哦。」阿克亞飛龍有些低落地提醒對方,尾巴卻在輕搖。
後方,船艙室走出一個男人,穿著有點不合身的襯衫和綁腿褲,看起來不像是他自己的衣物,藏著袖劍的護腕不合時宜地裹在腕上,手中拿著一顆椰子,上頭插著草莖製成的吸管。
他吸了一口,看向岸上的一人一龍。
「瑟菲勒在幹嘛?我以為他在準備我的補給?雖然能在這裡舒服地住下來是很好啦,可是我還有工作啊,他就算不打算見龍王了也不能當作我跟他一樣閒啊。」
這個皮膚白皙(只有頭部)、髮型得體(畢竟剪了好幾天)的高挑男人正是杜勒.穆爾維,七天前,他殺死巴魯後回到了海岸邊的駐點,吃到了久違的熱食以及用西國語講話講了個痛快。
他的斗篷還有破爛衣物被軍士們扯下來拋進火堆,接著人被推進了海裡,懷裡抱著一塊乾燥菜瓜,被柯爾姆勒令在他把原本的皮膚顏色搓回來之前不准上船。
結果他搓不回來,只好用洗乾淨的臉勉強獲得了登船許可。
「他打算跟龍之地聯姻嗎?」杜勒走上甲板,抽下掛在肩上的毛巾鞭了一下躺椅上的軍官。對方彈起來,把蓋臉的軍帽扣回頭上,將躺椅讓給了杜勒,自己拉過另一個躺椅來躺回去。
「我不想打擊你,但聽說那隻飛龍是公的。」吸椰子汁的軍官回話。
杜勒攤開雙手,音調拔高,彷彿特意喊給誰聽。
「公的又怎樣?他都不在乎了我們為什麼要在乎!」
三人哈哈大笑,引來飛龍好奇的一瞥。
杜勒躺好後交疊雙腳,將椰子放在胸口上,與另外兩人一同打量岸邊。
「我說真的,這不會有好結果。」杜勒突然說。
吸椰子汁的軍官疑惑地回話道:「瑟菲勒出使就是要和龍之地合作,他和龍搞好關係當然是好事啊?」
杜勒看向軍官,三人之間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杜勒忽然拔高音調,大笑著推了回話的軍官一下。「饒了瑟菲勒吧!要是那頭龍叼走他,他就得一輩子穿著丁字褲在野外曬太陽了耶!」
軍官聞言又氣又好笑。
「這根本是你的願望吧?就因為瑟菲勒還沒弄好你的補給?」
「他再不給我弄好補給,我就去告訴那頭飛龍我們不要他了,叫牠帶走!」杜勒惡狠狠地放話道,還特意朝著岸上大聲重複了一遍。
男人們的笑聲迴盪在桅桿間,瑟菲勒回頭瞪了一眼,可惜誰都看不見。
「他們很快樂,因為我帶了活的食物嗎?」飛龍抬高脖子,想看清楚船上的人。
「不,因為他們人品不好。」瑟菲勒僵硬地回答,為同事感到丟臉。
「所以你看見我的時候也人品不好嗎?」飛龍純真地接話。
瑟菲勒趕緊擺手,急切的樣子在飛龍看來很有趣。
「不,我是在諷刺他們快樂的原因。他們之所以人品不好,是因為他們以汙辱別人來取樂,而我看見你是來自心底的快樂,並非透過不好的行為來產生這個情緒。」
「所以只要認為自己人品很好就可以污辱別人來取樂嗎?」飛龍以為自己理解了,感到很愉快,黃色的大眼睛看著瑟菲勒,溫柔地眨了眨。
「不,抱歉我說的話一直讓你誤會,但人品不是那樣的事物。」
「那是怎樣呢?說給我聽,我想聽。什麼是人品?」
「好吧,瑟菲勒——」瑟菲勒感到有點彆扭,因為飛龍與他同名,而喊自己的名字使他有點尷尬。
「人品是一個人——也可以是龍——在自身所有行為中累積下來的東西,它不全然好、也不全然壞,它會依照你所有的經歷來呈現它該有的樣子,但不見得會一直是表面的模樣,它有深處和內在,並且在特定的時刻顯現出最真實的一面。」
「所以我的人品裡面有許多飛行、翻滾還有俯衝囉?以及魚?」
瑟菲勒低低地笑出聲來,拍了拍飛龍的鼻,回應道:「對,沒錯。」
「密碼。」飛龍呼喚瑟菲勒道:「最近呢,有一位龍回來龍之地,可是他的人品不好、很可怕,暮光龍王卻歡迎他回來,我覺得很不喜歡。人品能改變嗎?」
「可以,可是很難。瑟菲勒,龍王會讓他回來應該有很好的理由,如果你不喜歡他,你可以去問問龍王,那個解答也許可以讓你好一點。就我所知,坦圖卡不是位容易感覺自己被冒犯的龍。」
「暮光龍王有對龍群解釋過,雖然感覺很奇怪,但好像又很有道裡,我不太想這些,所以最近開始想的時候總是想不明白。密碼,我應該要忍受那個人品不好的龍嗎?」
「瑟菲勒……嘿,小鱘魚。」瑟菲勒摸摸飛龍的鼻梁,安撫他。「就像我剛才說的,品行呈現的不見得是他最真實的模樣,假如你對他認識不深,為什麼不試試看去認識他呢?你前幾天對我說過的吧?——『龍隨著時間的變化跟時間一樣大』。」
「我確實沒有跟他說過話,好吧,如果這樣能認識到他真正的品行,我願意和他說話,就算他以前真的很可怕又恐怖,而且還很危險……」
「呃呃,我不希望你為了這件事去冒生命危險……」
「可是暮光龍王說他現在改變了。」
「這樣吧,如果有危險,我希望你馬上飛走。」
「當然噢,飛龍的起飛比戰龍方便呢。說完了,我們什麼時候開始生火?」
「我先去告訴大家今晚的晚餐菜色改變了,你在這裡等我好嗎?」
阿克亞飛龍馬上臥下,前爪壓在小禽龍身上(可憐的小傢伙不斷掙扎),脖子彎成S型,安分地舒張所有羽毛變得像一顆毛茸茸的蛋,只是後頭有一條搖個不停的長羽尾巴。
「我會像捕魚的時候一樣安靜,還有很多的耐心。等會兒見。」
「好,等會兒見。」
瑟菲勒上了小船划向大船,船身旁有一個連結上船階梯的簡易飄浮平台,他綁小船纜繩的時候朝岸上看去,阿克亞飛龍還在注視他,他朝龍揮手致意後走上階梯,跳上甲板,開始穿鞋襪。
杜勒依然是那副不正經的模樣,另外兩個軍官雖然還在躺椅上,但看起來只要杜勒一下令他們就會立刻跳起來去執行。瑟菲勒走向船艙,盡量不去在意那三人的玩味目光。
他在大使交接工作中已經熟悉了杜勒帶著諷刺的幽默個性,也熟悉了與自己同階的柯爾姆隊長,卻無法與其他人建立起基本的交情,士兵與軍官對他省略所有基本尊重以外的恭敬。
一個騎士空降在軍人中,還頂替掉上一任大使的工作,瑟菲勒不怪他們。
「瑟菲勒,你今天提早拋棄那隻飛龍了?」杜勒問。
瑟菲勒停下腳步,一轉腳尖面對三人,很有禮貌地開口。
「請用『那位』。今晚加菜,一整頭小恐龍,我正要去通知廚房,如果你們不介意——當然了我想你們一定不介意,因為你們很有活力——也許可以趁我離開的空檔去向那位飛龍表示感謝?」
說完後再度一轉腳尖,一陣風似地走進船艙,留下挺拔的背影。
躺椅上的三人互看一眼,一起笑了一聲。
「哈,騎士……」
無上珍珠號不是軍艦,她的內部裝潢設計上屬於遠行生活船,因此廚房緊靠採光良好的玻璃排窗,每個料理檯都是打磨完美的實木,內牆有一個裝滿酒瓶的華麗紅木櫥窗。
工作人員對瑟菲勒的態度比軍人好多了,但也不算親近,比起只有一人的騎士大使,滿船的軍人在他們的生活中比較有存在感。
「那是龍嗎?」有著肥肚子(似乎大部分厲害的廚師都有著這特徵)的廚師長的半個身體正趴在窗外,一手在額頭遮著陽光,往岸上眺望。
「正確地來說那是一隻恐龍和一位先龍。」瑟菲勒回答。
「說吧,你要什麼?」廚師長關好大窗。
「我不餓。那位先龍帶了一隻活的小恐龍作為禮物送給我們,如果你還沒有著手準備晚餐,也許我們可以改變今晚的菜單?」
「恐龍嗎?我沒料理過,但值得一試,沒問題。」廚師長摩拳擦掌,其他廚師也一樣躍躍欲試,並且開始收拾手邊的工作。
瑟菲勒聽見身後有人喊自己。
「瑟菲勒,我的補給。」杜勒靠在門框上,不厭其煩地催促著。
「我們明明已經談過這件事了。」瑟菲勒受不了地轉頭,飛快經過前任大使,杜勒彷彿沒聽見似的,跟了上來而且又重複了一次。
「補給——」他拉長了聲音。
瑟菲勒穿越走廊,走進盡頭的辦公室,身後的人理所當然地跟了進來,用腳帶上門。笑容在杜勒臉上緩慢剝落,他嘴上卻延續著一往的輕快語氣。
「今天拿到補給,我明天就能找到蒙洛門,拜託啦,瑟菲勒,你不會想讓我去找柯爾姆吧?求助以前的屬下很尷尬的。」
瑟菲勒蹲下來在櫃子中搜尋物品,一面開口說:「我知道你急著找蒙洛門,我也全力支持你的任務——但那是在我知道你殺了一個商會的人之前。」
這樣的回應依然讓杜勒感到可笑,他攤開雙臂一點也不在乎。「拜託,只是個原住民嚮導罷了,這裡到處是恐龍,失蹤一個人很正常。」
瑟菲勒拋下手中的雜物猛然站起逼近杜勒,手指戳著對方的肩,卸掉了禮貌與好脾氣。「對!然後你把屍體留在龍之地。我為什麼最近不去見龍王?因為我沒有辦法對他解釋為什麼有個商會人員死在那裡,而且是人殺的。」
杜勒根本不在意肩膀上那火大的力道,彷彿個玩世不恭的流氓往前一步說:「食腐動物會解決他,何況沒有龍在乎一具人類屍體啊,也許龍王根本不會問你,甚至不會知道有個人死在平方幾千公里的龍之地裡。」
「你能確定嗎?」瑟菲勒直視他的雙眼。
「我在外頭待了那麼久,你不會以為我連這點事也做不好吧?」似乎真的一點心虛也沒有,杜勒的眼神坦蕩蕩,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他只是個忠於工作的人。
瑟菲勒的神情軟硬不吃,不打算退讓半步。
「好吧,就當作有龍在乎好了。」杜勒假設道:「龍王發現凶殺案,決定找你問個明白,而我已經帶著補給消失在外頭了,接下來呢?什麼也不會發生,因為他沒有證據。」
「不,因為我會把兇手交出去。」
房中靜得只剩搖曳的吱嘎聲。
瑟菲勒一字一句擠出話來,警告的語氣非常鄭重。
「犯罪者,必須伏法。」
「你要把你的個人守則置於任務上?」杜勒苦惱地嘶牙。
「若是沒有原則,人就會習慣做事只按心情來,用感情掌握大事只會造成災難。上面讓我接手大使,就是為了讓你空出手來處理我們與蒙洛門失聯的問題……但這裡面不包含殺人!」
騎士晴澈的雙眼令杜勒噁心,這次出使的目的是骯髒的,瑟菲勒心知肚明,卻還要擺出一副正義的面孔來。
「你動手之前又有考慮過任務嗎?」瑟菲勒不認為自己才是那個把個人守則置於任務上的人。
「那是合理的自我防衛啊。」杜勒面有難色地回答道:「那個原住民有種族歧視,天曉得這些原始人都在想什麼,他發現我是西人後打算把我開膛破肚獻祭給祖先,還有把我的頭插到矛上風乾!」
瑟菲勒的眼神變得稅利,他靠近杜勒,氣息幾乎撲在對方臉上,低聲說道:「你當時向我報告這件事時可不像個自衛的受害者。你說你在外頭待了很久,嗯?連個原住民都應付不了?」
「所以你扣留我,就是為了等龍王來質問時可以將我交出去?」
「……。」
首先放棄對峙的是瑟菲勒,比起和這傢伙較勁,他寧願把力氣放到公事上。
「我扣留你是考量到如果那個原住民的死被龍歸類為凶殺案,你現在出去有可能被盯上,我會再等兩天,如果龍之地沒有龍來詢問這件事,風聲過了,我再放你走——這是命令。」
「我又不是你的直屬部下,我甚至不在出使名單裡!」杜勒並沒有生氣,只是打算繼續惹瑟菲勒生氣。「所以……如果有龍來,除了那隻飛龍,你還是會把我交出去;如果沒有龍來,我該幹嘛就幹嘛去。這觀念真是好笑。」
可惜對方的火氣已經發完了,重新變回那個死板的騎士,瑟菲勒轉身回去翻動櫃子,從最深處拖出一股捆好的繩圈。瑟菲勒輕飄飄地回答。
「既然你不存在,那我也不用管補給了。」
「好好,兩天,聽你的。」杜勒投降似地舉高雙手,接受了這個結果,視線落到那圈繩索上。「哇,你打算現在綁了我嗎?好傢伙。」
瑟菲勒順著對方視線看到繩索,這才回神。
「啊?不,這是要綁恐龍的。」他經過杜勒走向門口。
「不是拿來套那隻飛龍的?」杜勒露出可惜的表情,「聽說你曾經嘗試騎到龍身上去,如果對象是外面那隻,照你們目前的交情,我認為你很有可能成功。」
瑟菲勒停下開門的動作,轉頭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似乎不怎麼在意龍對你的觀感,杜勒,你很想搞砸出使嗎?」
「我只要不惹火蒙洛門就好啊,其他的龍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太小題大作了。我倒是想問那隻飛龍的討好讓你忘記任務了嗎?也許你不讓我走的原因根本不是那個死掉的原住民或原則?」
杜勒一如往常討人厭,而且能從別人的負面情緒中獲得快樂。
「你不需要擔心我,在下次出任務時稍微顧慮一下大局就好。」瑟菲勒開門後留下一句告誡般的話:「你會以公事為重吧?」
收到問題,杜勒好像有些意外,導致他的回答遲了點。
「……當然。你呢?」
「自然是以公事為重。」
瑟菲勒關門離開。
強烈的落山風佔據龍之地低空,與高空的季風逆向而行,已至秋季,夏季季風衰減不再強勁,待到冬季,季風就會改由陸地吹向海洋,遷徙的龍或鳥開始穿越高空。
旋風峽谷彷彿是由落雷打造出來的尖石叢林,地理學家讚嘆過這裡的鬼斧神工,可惜這裡並沒有安全到足以讓他們畫下詳細的地圖,龍把這裡當作進階訓練場,一個很可能會受傷的找樂子方式。
來過旋風峽谷的龍通常會開始理解為什麼有人類要大老遠找死地去做攀岩、高空彈跳,或是其他令龍嘆為觀止的極限運動,因為所有的生物不管他們承不承認,他們其實都愛挑戰。
阿古塔斯閒暇時會來這裡,但他已經好一陣子沒重溫那些可怕的旋風了。
今天也一樣。
他飛過旋風峽谷上空,乘著季風,前爪上掛著半條鯨尾,完全不帶骨,是從尾椎上撕下來的完整肌肉,有著非常暗的美麗酒紅色,還有大塊的帶皮純白脂肪。
鯨血已經在空中飄乾,阿古塔斯的心情也是乾涸的,他最近發現當龍真的心累時,連產生表情的力氣都不想擠出來。
今天的獵物不是藍花鯨,小座頭鯨獵起來更快一些,因為虎鯨群會來幫忙淹死牠還有阻擋座頭鯨群,並在吃掉下顎和舌頭後拋棄其餘的部分,所以阿古塔斯可以把死鯨拖上傳奇北海特有的海中岩,而不需要應付一整群搶救精神旺盛的座頭鯨(但假如虎鯨群要玩弄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戰龍不需要一天一餐,尤其是吃鯨魚這種大型獵物,牠們屬於龍在大量消耗體力後或非常飢餓時(甚至是閒到不行時)選擇的食物,平常獵捕恐龍或動物,海豚是美味的小點心,鯨魚則是饗宴。
龍的領地不接壤,無主的獵物很多,但有一個問題:帶骨的肉太重了,即使能帶上,黑龍也絕對吃不飽,而如果要帶上能讓黑龍吃飽的份量……阿古塔斯會去骨去到龍王看不下去,而法貝路希會被撕爛的肉嚇到直接厭食。
顧慮到黑龍對食物詭異又麻煩的標準,阿古塔斯只能選獵鯨魚,一條肉撕到底,取得方便,而且外形完整漂亮。
但即使是純肉塊,他能帶上的部份依然不足以讓黑龍完全飽食,所以就算自己今天吃夠了,可以撐個幾天,隔天卻得為了黑龍繼續出海,還要面對龍群怪怪的目光,連鯨魚的美味也不能讓他釋懷。
阿古塔斯打定主意,黑龍今天如果連降飛都無法安全落地,他就把對方……
他龍的,好像也不能怎樣。
黑龍欠自己多少鯨魚了呢?
不想算。
法貝路希這幾天逐漸熟悉了自己在龍之地的腳色。
很好理解,卻也有點複雜,而且讓他困惑。
他好想弄一塊寫著「我雖然墮化,可是我不壞」的牌子掛到脖子上去。
所有看見他的龍不是嘶牙裂嘴一副馬上就要打架的兇態,就是嚇得一哄而散,沒有再遇上像是加爾迪恩還有阿古塔斯那種鎮靜的龍……
噢,更正,和阿古塔斯初見面時,那傢伙也不鎮靜。
這天阿古塔斯又出海捕鯨了,法貝路希決定去認識新朋友,結果剛找到幾位聊天的龍,走出來舉爪正要打招呼:「嗨,今天……」
那群龍說的話就變成了尖叫,散開逃不見了。
「……天氣真好啊?」
龍之地的龍不見得都會說通用語,所以有可能是語言不通的關係,法貝路希安慰完自己後,找了個沒龍的地方臥下來,開始等外送,還有想念熟食。
他輕晃尾巴。
搖尾巴似乎是他唯一有的龍類行為,在他發覺之前,尾巴就會隨著他的心情做出相應動作,法貝路希從中體驗到樂趣,他不知道這能不能歸類為「人類抖腳時就會感到平靜」的原理,反正搖尾巴無傷大雅,所以他偶爾會自發自動搖尾巴,當他這麼做的時候,心情就會變好。
這塊空地的視野開闊,可以看到附近大部分的天空與高處。
他目前看到最多的龍是戰龍,也就是會來找他的熟人,龍王、護衛們、新鄰居加爾迪恩,有時候會發現一些崖龍攀在遠處盯著自己看,這些巡邏龍在龍之地似乎不少,但都沒有與法貝路希接觸的打算。
法貝路希沒遇過棲息在龍之地的龍群(因為他們大多逃之夭夭,或兇完再逃之夭夭),只依稀看過一些天空遠處的飛影,不過遇過的獸群不少。
大量獸群支撐著龍的食物鏈,多是類似巨石陣牛的巨獸等等,具有強大攻擊和防衛性的草食動物,這裡幾乎沒有龍以外的掠食者。
沒有陌生龍會來找法貝路希,他也遇不上願意和自己說話的先龍。
所以當法貝路希看見天空邊緣飛過的一個龍影時,他開心得跳了起來。
「郵差!」
沒錯,那是在風車城見過的職業龍!
翼手龍郵差身上帶著不少東西,工作背心比黑龍的好看而且帥氣無比,後爪穿戴爪套,翼膜上還畫著郵局標誌。
法貝路希人立起來,揮舞雙臂大聲朝他呼喊:「這裡!郵差!」
他們距離也許有一百碼多遠,但郵差飛得很低,幾乎只在樹梢上方,如果法貝路希離開空地,郵差很可能就看不見他了。
即使黑龍巨大,但他呼喊的聲音無法傳那麼遠,郵差龍在樹林上空梭巡而過,即將離開前往下一個地點,法貝路希只好深呼吸一口氣,努力想起他最近記下的音符(對,法貝路希用歌譜來記暮光龍語),用胸膛發出一串長鳴。
鳴叫和呼喊不一樣,它像音波沿著方圓傳遞出去。
法貝路希喘了一口氣,雀躍無比。
「成、成功了!我說了『邀請』!」
郵差似乎聽見了,正在轉向飛來,法貝路希期待地坐在原地,覺得龍生充滿了光輝,等等他要告訴阿古塔斯,讓他看看自己的厲害……
翼手龍撲到黑龍臉上,雙翼拼命拍打對方。
「你才醜!你才醜!」郵差用通用語破口大罵道:「我的羽毛每天舔兩次,哪像你,跟坨瘋瘋豬的屎一樣,你見過蛋龍糞便嗎?沒有!因為你就是蛋龍糞便!」
郵差停在他頭上用啄木鳥般的神速啄他的鼻樑。
「對不起!我不熟龍語啊,唉唷!對不起、對不起啦!不、不要啄我,我只是想寄信啊——」法貝路希東閃西躲,大聲道歉。
「如果要外寄,請購買專用哨好嗎?或者把龍語練好一點。」郵差憤怒地把自己的職業節操撿回來了,攏翅停到地上,發出不滿的咕咕聲。
他氣呼呼地開始了工作程序,用平板的語氣說道:「『溫特家的龍急便』歡迎您的使用,今日寄出的信件於十日內送達,包裹十五日內,跨區另算,外寄費用為十五南磅,如果無法支付南磅,請提供您的代付編號與密碼。」
「可以用鯨魚肉支付嗎?」法貝路希決定出賣午餐。
翼手龍頭上的羽毛翹了一下,吞了一下口水後回答:「……也不是不行,你可以用鯨魚肉支付等值的郵資,肉由我收下,然後我替你代付南磅。不過肉是新鮮的沒錯吧?」
「新鮮的!」法貝路希趕緊保證。「我想要寄信件,什麼時候把寫好的內容拿給你呢?因為我目前手邊沒有紙筆。」
郵差從背後的貨包下抽出一張摺疊凳,一屁股坐上去,從背心胸前的夾層還有口袋中拿出了皮紙、墨泥,還有郵戳印章,接著翼手在屁股後面摸阿摸,拔下一根即將換毛的龍羽,銳利的喙一咬,削利羽管。
他拿好龍羽,一面輕咬修飾筆尖,一面回答道:「大部分的龍都沒有紙筆,所以我們有免費代寫服務,內容超過一張紙會加價,翻譯也要加價。」
法貝路希激動得想哭,他終於可以寄信了!
「通用語就可以了。」
完成的龍羽筆在郵差手上轉了一圈。
「開始吧!請借我你的爪子,我需要書寫桌(法貝路希聞言立刻貢獻左爪,放到坐好的郵差前方),首先是寄件人?」
「法貝路希.弗林特。送件地址是冰雪大陸……」
郵差驚呼一聲:「好遠!」
法貝路希一聽,整顆心落到谷底。
「沒辦法送到那裡嗎?」
「不、不,可以啊,我是說可以,只是很少收到跨海信件,我好興奮!雖然我們收跨海信件,但中途會轉送『猛瑪與象郵運公司』喔,如果沒有送達需要退件嗎?不需要的話我們還是會通知你沒送達。」
「退件吧,這樣重寄就不用再代寫。」
「地址?」
「呃……哀號迷宮,就是有個風蝕谷的地方。」
「讓我猜猜,兔骨洞?」
「你怎麼知道?」
「那裡應該只有那個地址,我可是龍之地專門郵差呢!」郵差驕傲地展開尾羽,尾巴用力擊地,像隻驕傲的小鸚鵡。「可以了,送件地址?」
「冰雪大陸埃德蒙頓州,弗歐森縣……對,是這麼拼寫,再來曉徽行政區,灰白之丘的布拉拉鎮郊,迷香果樹旁的弗林特家,郵遞區號是雪鴞,收件人……法恩泰西.弗林特。」
不知道法恩泰西現在在做什麼呢?從風車城寄出的信件應該還沒有送到北方吧?真希望他不要誤以為這是什麼惡搞信件……
「好長好稀有的地址!我好開心!」翼手龍對工作中的所有細節感到沉迷,愉快地抖起羽毛,接著歪頭疑惑地小聲呢喃:「奇怪,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同事聊這個?」
「跨海要多久才會送達?」法貝路希計算著風車城的第一次寄信目前進度。
「我不知道耶。」郵差難得地不專業,他解釋道:「從龍之地寄出的話,我會直接把信件送到西邊的海港,由郵運船送到中土的公共中轉站,之後的運送日程就看當地還有之後的郵差公司而定,但我可以告訴你信件會在七天內到達中轉站,有時候是當天。」
「從風車城寄的呢?」
「那我更不知道了,我不在那邊上班呀。信封完成了,剩下內容。」
「噢,好,是這樣的……」
阿古塔斯找到黑龍時,郵差也封好了信件,塞進貨包中,他帶著鯨尾緩速滑落在不遠處,並且在落爪的時候注意不讓肉碰到地面。
法貝路希朝他打招呼:「歡迎回來!謝謝。」
郵差龍反射性轉頭大聲說:「歡迎使用『溫特家的龍急便』!今日寄出的信件於十日內送達……哇!是鯨魚肉!比我還要大!好長!比蟒蛇還要長!」
不知道那個郵差為什麼對別人的食物那麼興奮,但阿古塔斯覺得目前有個問題更要緊。「法貝路希,這裡是別人的領地。」
「欸?」黑龍緊張地四處張望著,不安地說道:「我走過頭了嗎?」
「算了。」阿古塔斯確定領主龍不在附近後,轉而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寄信。」黑龍下意識順從地回答。
「給安茲塔人?」紫龍的表情有點懊惱自己怎麼沒有早點想到這方法。
法貝路希這才想起來:對耶!他可以給安茲塔人寄信!
「怎麼了?不是寄給安茲塔人的?」注意到黑龍的表情,阿古塔斯說。
「不、呃,就是給安茲塔人的!」
法貝路希偷瞄郵差,發現郵差也在偷瞄自己,兩龍不約而同移開目光。
鯨的背尾肉有四公尺長、龍臂粗,輕微結凍,呈現靜止的飄垂,上面還有凝固的爪印,被放在一塊石頭上。阿古塔斯習以為常地走開,並交代道:「我去找暖爐龍,還有跟這裡的領主見個面,別再亂跑了。」
「好。」法貝路希和郵差一起目送阿古塔斯走遠。
等到紫龍的身影消失在坡後,法貝路希趕緊跳起來走到鯨肉邊,催促郵差說:「快點快點,我要給你多少?」
郵差收好東西拍翅低飛過來,開始搖頭晃腦地算起郵資。
「無附件信件五南磅,外寄手續費十五南磅,跨海郵資為總額翻倍,所以是六十南磅,鯨魚肉起價每斤一千南磅,所以我……」
郵差振奮膨開的羽毛立刻萎縮。
「……只能咬一小口。」
阿古塔斯說得對,鯨肉的價格很好,這讓法貝路希不禁有一種只要自己會飛以後就會變成大富翁的感覺。
「給你咬兩大口,你下次再來找我,我還有信要寄。」法貝路希壓低聲音,有一種犯罪的心虛感,和郵差打著商量。「但是不要讓剛才那位龍發現,好不好?」
「成交!」郵差歡呼一聲,一口啄在鯨肉上,瞬間往後彈飛倒下,眼跟喙張得大大的,舌頭顫抖。「好……好硬……可是我感覺到了,那個美味……」
暖爐龍來的時候,郵差已經用後爪抓著法貝路希刮下的一大塊凍肉飛走了,翅膀拍得像蜂鳥,飛得喜極而泣、累且快樂著,再也不計較黑龍說他醜的事。
阿古塔斯沒有回來,可能還在與領主溝通。
這隻暖爐龍是熟面孔,因為就是牠每天晚上抖著腿來幫黑龍燒龍窩。最近阿古塔斯把牠留在附近,因為帶回來的所有食物都需要解凍。
法貝路希一邊注意附近,確定紫龍沒有回來,一面小聲地催促暖爐龍,即使他知道這個亞龍根本聽不懂通用語。
「多噴一點,燒到半熟甚至全熟都沒關係,我不會怪你的,對,再熱一點……」
暖爐龍抖著腿,戰戰兢兢地開始進行牠的龍生娛樂:吐火。
奇怪,為什麼牠還是不開心……
嗚嗚嗚。
窩超開心,老闆買了一個恐龍模型給窩,窩敲開心!
那隻恐龍有骨頭還有全套內臟,帥爆了!
窩敲開心!
拿到之後分你們看照片!
之後的章節可能不會有詳細的獵鯨過程
等我確定我真的不會寫進去以後我再另外開個短篇
座頭鯨是群體行動,而且聽說搶救精神超旺盛
只要有動物有難(管他什麼種族),座頭鯨都會像正義使者一樣站出來!
淹死鯨魚真是個技術活,尤其是當牠旁邊有一大群同類時
以前忘了在哪裡看到完整的虎鯨群追獵小灰鯨和母灰鯨
我竟然到現在還記得過程
虎鯨群會不斷拍起浪花讓母灰鯨找不到小灰鯨
分開牠們,然後不讓小灰鯨換氣,活活淹死牠以後
只吃掉下顎和舌頭
有夠浪費(╬゚д゚)
而且一群虎鯨吃那一點最好夠啦!(╬゚д゚)
你們到底多愛搞事(╬゚д゚)
本來想用灰鯨,但灰鯨活在北半球
所以看來是不在法貝路希的外送菜單上了
跪拜阿古塔斯ヽ(●´∀`●)ノ
法貝路希你反省好ㄇヽ(✿゚▽゚)ノ
前幾個月裡有某一段日子不小心看到「鯨爆」的影片
結果我著了魔似的找了一堆相關影片來看
最後看了一堆日式料理的宰魚過程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那種刀工讓人很舒壓,簡直是強迫症的安撫片
然後一路找到了鯨魚的分解過程(((゚Д゚;)))
那隻鯨魚被拖進日本港,然後被一群工人用彷彿藝術(?)的方式整齊解體了(((゚Д゚;)))
分解鯨魚用的是彷彿掃把一樣的工具,不過尾端應該是刀片,鋒利得切鯨魚肉像在切豆腐
從肌肉走向看起來,阿古塔斯從鯨背到鯨尾撕下一整條肉應該是可能的
話說好像很多人沒發現我在首頁新增了一個匿名問答
這裡跟大家廣告一下XD
因為是匿名的所以只要不犯法,歡迎隨便問
因為是匿名的所以只要不犯法,歡迎隨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