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上)
鐘聲敲響時，教室內的騷動與教室外的人聲逐漸大起來。土方君看了看手錶，收拾起字跡滿滿的筆記，側揹書包，從階梯教室最後面走向講台兩側的門。此時有的同學還在聊天，滿臉興奮的模樣，內容都是前一堂實習課上，那場針對吸毒犯如何判刑的模擬法庭。
「呀──剛才實在太精采了！簡直就像在演電視劇一樣！帥呆！」
「就是啊！雖然山下太緊張反而沒有發揮水準，不過好險他們隊裡有堪稱神級的辯士土方，氣勢完全不受影響，最後還給對手那記痛快又漂亮回擊──啊，我到現在都還陶醉在勝利中無法自拔呢！」
「笨蛋，這場勝利又不是你的功勞！看你們開心成這樣。」
「就是說！而且也好歹給輸掉比賽的我們一點面子吧！雖然我們沒有土方君，但也依舊很努力……大概……」
「不過話說回來，我好像有聽長沼君說，關鍵致勝的那一擊似乎不是他們小組討論時有聽到過的，長沼君還在猜測應該是山下君出錯的緣故，反而做了球讓土方君殺出去。」
「吶吶，我們直接問一下吧！」棕馬尾女孩道，「土方君，剛才那個你是怎麼想到的？」
「咦，什麼？」還在選擇手機音樂播放曲目的土方一時沒反應過來，顯得有些遲鈍。
「就是最後你讓澤野君完全無法反駁的那一句，果然是因為山下君剛好說出那樣的漏洞的關係？」
「不，我就是順口說出來，也沒想那麼多……」土方苦笑道，但話還沒說完立刻便有男同學插嘴起鬨。
「哇！真不愧是土方！說是『順口說出來』欸！果然天生法律人的料子，跟我們這種一般人就是不同！我要重新戀愛啦！」
「夠了喔陣內君？你沒看到土方君現在一臉尷尬看著你嗎？」
「哈哈抱歉、抱歉，我就是覺得土方太厲害了，所以不小心就──哈哈！抱歉！」
「真是的，平常都不收斂點！」棕馬尾女孩道，接著又轉頭看向土方：「話說土方君，我們一群人等等要一起吃飯喔，要不要來？」
土方拿起教科書，說：「我下一堂『比較政治』，老師說上課要考試，我等等隨便吃下就要進圖書館了。」
「唔喔！果然是三年都拿全系第一的傢伙講的話！太耀眼了！」
「陣、內、君──沒事別一直說事好嘛！稍微安靜點會不會？」棕馬尾女孩尷尬轉頭笑道，「哎呀，那真是可惜了，土方君。」
「下次吧，」土方道，「下次一定。」
踏出法學院大樓外，陣陣熱氣襲來。由於先前室內開了超強的冷氣，因此那瞬間的體感溫差幾乎要讓土方立即熱暈過去，更不用提食慾馬上歸位為零。他想躲回學部大樓，但無奈若要抵達圖書館，還是得穿過這毫無遮蔽物的路，給頂頭烈日烤成人乾，硬著頭皮還是踏出了步伐。
推動中央圖書館的旋轉門，土方總算是熬過外頭的炎熱地獄，重回冷氣房的懷抱。他將教科書、手機、證件與筆袋拿了出來，其餘全塞進帶鎖置物櫃中，這才走向圖書館閘口要進去找位子。
「阿銀，再見了啊！偶爾還是常回來阿姨這裡看看吧！」
「啊，一定。」
這時土方碰巧在刷證件入館，眼角餘光瞥見那極為罕見的銀髮，隔著感應門數公分不到的距離下，擦肩而過。土方張了張嘴，似是還不及反應，銀髮的身影消失在遠方的自動門外，再也見不到蹤跡。
「站在門口的同學，有什麼問題嗎？」
對著銀髮男人叫「阿銀」的那位阿姨，此刻正叫著土方。
「啊，沒事。」土方道，「剛才在想是不是忘了帶什麼東西。」但事實上土方還在思考看見「阿銀」究竟是自己的錯覺？又或者那個「阿銀」不是他認識的那一位？還是「阿銀」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也別在那種地方自顧自地就開始想啊，可是會干擾到其他同學的喔？」
後方的女同學繞過土方時，順帶狠狠斜了土方一眼，土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蠢事，趕緊找個位子先坐下再說。
那個人，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
抱著這樣的想法，土方恍惚度過下午的考試與課程。但即便恍惚到連下課鐘響、教室走得一個人也不剩都沒發現，他闔上筆記本時也是一面完整的筆記，完整到只要仔細讀一讀筆記，他就能恢復泰半上課時走神的記憶──身體本能地自主學習？如果同學們知道他有這樣玄忽的技能，可能又要纏著他整日不放了。
踏出法學院大樓外，此刻的太陽已沒有中午時候那麼曬人，地板則部分濕漉、部分乾燥，顯然下過很短的午後雷陣雨，後來與庭水分開始蒸發，地面的熱氣也被帶走，氣溫也因此涼爽起來。
土方有時習慣穿過法學院的小徑旁的停車格，這樣距離上課地點比較近。有時則會將車子停在靠近中央圖書館的大車棚那，不但太陽大的時候遮陽、下豪雨時避雨，從法學院走去須穿越操場和體育館前，草場中間是一片足球場大小草地。
跑道與草地中間，夾著半圓形的PU材質地面。雨後，好一些學生圍坐在那，邊討論些什麼、邊笑得相當愉快，也有個媽媽帶著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出來散步，孩子好奇地東跑西跳很是興奮，最後不小心跌向其中一個參與討論的女孩身上。母親拚命道歉，不過從女孩的肢體動作看來，應該並不在意這懵懵懂懂的孩子，反而稱讚孩子的可愛。接著孩子咚咚咚又跑去摸趴在一旁睡覺的校犬，母親只能追在後頭叮嚀一些孩子根本聽不進的擔心。
順著孩子與校犬的方向，還能看見一人臉上蓋著書大喇喇地躺在地上睡覺。土方不自覺地走向那人，為的是確認那人的頭髮究竟在太陽下真的是銀白色？還只是他恍神太久，眼睛花了所以錯看？
走近後，土方原本猶豫是不是該踹一踹眼前這臉上蓋著《週刊少年Jump》睡覺的銀髮男，又因實在無法確定是不是真是他認識的人，而改成緩緩蹲下、再伸手去掀開婦在臉上的書，先確認身分。
卻沒想到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捉住土方靠近的手腕，情急之下，土方趕緊用力甩開，連帶跌退了兩步。這一驚，又讓下午持續在恍神的土方，魂魄飛得更遠。
銀髮男人自己揭開了附在臉上的書，還因陽光仍有些刺眼而瞇起眼睛。接著阿銀緩緩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皺了皺眉頭後，笑道：「土方君，你怎麼在這裡？」
土方本來該回敬對方「這才是我的台詞吧？」可他腦袋實在當機得太厲害，支吾了老半天，只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上課」二字。阿銀淡淡瞄了眼土方，指著土方的瀏海道：「你沒事吧？連這麼大一隻毛蟲爬在你頭髮上都沒發現？」
「咦……欸？！」土方慌慌張張，趕緊伸手撥掉在他頭髮上放肆的毛蟲。等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又見阿銀一副想憋著、卻又忍俊不住的大紅臉，頓時惱羞成怒，吼道：「幹嘛笑這麼開心，我可完全沒有被嚇到！」
阿銀聞言，又是「噗哧」笑出聲、又是搖頭，擺擺手示意自己再也說不上話，惹得土方憋上一肚子怨。不過經歷這麼短短一段時間，土方人總算是清醒了些。
「你怎麼會在這裡？」土方問道，這果然是他回神後最想問的一句啊。
「總是要把一些瑣事處理乾淨，才不會未來又給自己拖泥帶水的藉口……之類的？」阿銀道，「還有見一些故人吧。」
「今天不用幫忙顧店的嗎？」土方問道。
「白天店裡不忙。」阿銀笑道，「再說本來晚上才是我會在店裡工作的時間，白天算是去瞎晃的。」土方聯想起那晚他站在台下仰望著，在昏暗的人群裡看台上耀眼的阿銀。
「DJ……你做多久了？」
「可能有快五年吧？」阿銀思索道，「我自己都記不清楚。」
「你選擇走這條路的時候，有很多人反對嗎？」土方又問。
「土方君，你在說什麼呢？」阿銀笑了，土方卻從表情中讀到微妙的無奈，「當時這可是我唯一能選擇的路，根本談不上有沒有人反對的問題。」
印象中，阿銀是享受音樂的，那是他生活的一部份。所以土方這才不明白，明明追夢得手的阿銀，為什麼給他的答案是「無奈」？但他還不敢深問。
「會這麼問……土方君，莫非你有喜歡做的事，卻遭到旁人的反對？」
阿銀的反問太突然，害得土方來不及憋住好大一聲「欸？」仔細想想這個問題情理之中卻意料之外，土方雖人稱辯論場上的神，這時卻被一個簡單不過的問題給絆住思緒。
「沒有……吧？」土方道，「截至目前為止。」
「語氣這麼不肯定？」阿銀疑惑道。
「一直以來都是按著家裡的意思決定向前的路，覺得說不上討厭，也不曉得除此之外要做什麼，所以我的話也談不上有沒有人反對。」
「參加社團什麼的總有吧？不會也是家裡安排？」
土方想了想，回答道：「劍道只是從小練習慣健身的，系上的辯論隊也只是想趁年輕的時候訓練口才，畢竟未來是要繼承家裡的律師事務所的。」
「欸？」
語氣興味盎然，但事實上土方忘了阿銀那隨興至極的個性，也許感興趣的想法僅留在上一秒，下一秒對話結束，兩人之間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蟬聲啞啞， 鐘聲再度響起，操場上的嘈雜聲愈來愈大，但土方能聽見阿銀撐起身體時，衣服布料輕微摩擦的聲音。
這細微的聲音使土方不自覺地側過頭抬高視線。不知不覺夕陽已將天色染得橘紅，同時刷上了一點專屬夜晚、淡淡的紫色，而阿銀身影背光，但他髮色是很好的染布。雖說背光看得不是很清，然而土方不可能錯看阿銀那張打心眼裡，令人不知何意、捉摸不定的微笑。
「唉呀，好不容易說服老太婆給我調班來著，這下看來還有事要忙會兒呢。」
「臨時被抓去工作嗎？」
「怎麼解釋呢？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突然想當一個晚上的導遊，去一個聲光效果太別優的地方。」阿銀道，「怎麼樣，有興趣嗎？」
在土方腦中閃過明天早上劍道社晨練的事、這星期六相當重要的司法考試，就像走過人生跑馬燈一般，倏忽即逝。
「怎麼樣，有興趣嗎？」
第二次接受提問時，土方腦中已自動生成一句簡單明瞭的拒絕話語，內容跟當初拒絕近藤兄箱根之行邀約時如出一轍，但那些話此刻卻如鯁在喉。
「有興趣？沒興趣？」阿銀第三次問，「心血來潮、說走就走的阿銀不太多見喔？」
土方此刻仍然沒有意識到吸引自己的是什麼，卻咬上了沒有魚鉤的餌，嘴巴先腦袋一步回答了一切。
tbc.
創作內容
【銀魂 / 銀土】《肉色崇拜 The Hills Have Eyes》（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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