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絲-委託人2

  那封信是這樣：

 

  威廉小姐：

  有件事我必須向你請教，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是關於一位女士和她的丈夫。她生活的不幸，我無法眼睜睜看著她日漸消沉，他待她就像惡魔。我剛認識他時他不是這樣的，後來女主人和我提到，我才在我塵灰的記憶中想起，大約一年前，阿塔曾去參加過一個”不乾淨”的聚會。他對他前妻思念之深，我想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聽過那位已故的女士不少事，那段昏暗的時光便是由我陪他度過的，那樣的思念強烈到能把一個人的靈魂喚回陽間。

  信中我不方便說，現在房子確實日漸古怪，我只希望妳能同意前來龐比莊園參加阿塔先生舉辦的活動。

 

  明天下午四點半我會前來。我在約葛市辦公時曾偶然在廣告欄上看見妳說有驅魔的才能，到時請務必用上。

 

 

 

  「寫的有些模糊。」我評論道。

 

  「這種事不好啟齒。你怎麼看？」

 

  「他有提到驅魔。」我看著信。「我聽聞某些地方曾舉辦過什麼降靈會，但從未真正見過。」

 

  「還有跟前妻有關，不曉得這名屋主的前妻是什麼個性？很多都沒交代清楚，到時我們再一一問他。」

 

 

 

  神聖沒見到，著急徬徨在樓下的腳步倒是沒有少。

 

  他進來前我就注意到了。那時艾莉絲在描述案情，我眥了一眼窗外，一個男人就在我們樓下東張西望，他看著手錶，踱著步。我還明顯的注意到他朝著我們這裡的招牌盯了好一會兒。如果不是在找這棟房子，我是不會相信的。畢竟這條街並沒有什麼人會走，街頭的店家更是沒幾家。但我們的委託人卻離開了，大出我的意料。一度使我以為那不過是我過度的臆想。這名肩膀寬厚的男子要再三十分鐘之後才會踏入這個空間，我才曉得會有這種說不通的巧合是因為他提的來訪時間是下午四點半。

 

  「妳有收到我的來信嗎？威廉小姐。」他問。他高大挺拔看來意志堅定，在人群中必定脫穎而出。放在哪個地方，都是精力旺盛和事業有成。此刻臉色卻非常蒼白，眼神渙散。就像個溺水的人。還有他身上這身外衣破舊，和我對他的印象牴觸。

 

  「泰倫‧海姆先生。」艾莉絲偷瞄眼桌上的信。「沒錯吧。你看起來很累，需不需要茶來提提神？」

 

  「不必，這件事沒完成前，我是無法心安地闔眼。我會把它一次講完，然後你們就隨我去龐比莊園。」

 

  「喔！等等，」她說。「你太快了。我還沒聽清楚你到底要我做怎樣的工作，還有我能不能適任。」

 

  「什麼？當然是驅鬼啦！」他著急的跺腳。

 

  「呃，首先，我必須澄清，驅鬼這種事並不是我的強項。這位是我的助手，艾爾‧傑生。但我還是願意盡我所能，看看有什麼我能做的。」

 

  這位海姆先生比剛進來時更憔悴了，他抓著頭髮，落入困境，最後，帶著姑且一試的表情，他妥協道。「好吧。除了你們之外，我也找不到別人了。」

 

  「坐吧。」

 

  「沒有事能比這更悲慘的。他們倆都是我好友，然而，當一個男人以惡魔般殘忍的方式對待他的妻子，一個男人如果不跳出來維護，那就太冷血無情了！」

 

  「我了解，你在信裡有提過，他去了一個”不乾淨”的聚會，整件事和他前妻有關？」

 

  「那是個降靈的地方，相當隱密，除了他們之外，並不對外宣揚。我不知道我朋友史帝夫是怎麼知道的，或許他們能看出同性質的人的特質吧？最近我也是神秘兮兮的，整個大宅都不得安寧。」

 

  「你有任何證據嗎？」

 

  「他親口對我說的。」

 

  我們兩個對他的話皆大大吃驚。

 

  「你說他當面對你提過？」

 

  「因為當初在他最消沉的那段時間就是我陪伴他的。他前妻一死，史帝夫哀痛欲絕，他失魂落魄的遊盪在城市中，最後不曉得什麼原因促使他回到龐比村。便是在那時我有他的消息。我不可能對一個受苦之人不伸出援手，加上小時候我們是很好的玩伴，說不定我的陪伴能分憂解勞。我們就在這個半曠野的地方漫遊，一邊重振這片荒廢了半個世紀的產業。那段日子裡，他的過度緊張，他無來由爆發的脾氣，他可以一下子很活潑，又一下子深陷陰鬱裡。對強光過敏，只要聲音一大他就會逃開，對人群感到驚恐。然後他開始告訴我他和他前妻的過往。她的名字叫奧莉薇，史帝夫的懷錶有她的畫像，只有頭和肩膀。她皮膚很白，是那種死白的顏色，髮色柔軟稀疏，笑容淡雅，而且很消瘦，而那雙眼睛在微笑。然而裏頭有不得了的東西，首先它們突出，拆開來看和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沉靜、死的，但一旦整體就別具深意，那是種令人臣服的力量。

 

  「史帝夫認為她是一個高貴的女子，同神一般地敬她畏她。有精靈的腳步，高挑的身段。她自然漂亮，但史帝夫從不缺這種女人，我這朋友得自家族遺傳，一張英俊的外貌。真正受吸引的，是奧莉薇的博學。她輕鬆的拿到學位，在哲學、玄學、數學等問題皆有很深的見解。在那些最親密的相處時光，是多麼快樂和美妙，他就像個孩童的信任她，而一方面又感受到在風中瑟瑟顫抖。他最常提起也是最栩栩如生的就是她讀書的聲音。

 

  「那樣的愛絕不尋常，然後他激動地跟我說到那些他不願想起的事。這樣的愛偉大，因為另一伴的死更彰痴狂。他在病榻前是多麼得熱淚盈眶，至此，他的心就跟著她一同死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人死去前都會想回到過去的地方。他使用些處方來減緩痛苦，我看不慣，也無可奈何。那種處方服用過量會產生幻覺，我想大概是在產生抗藥性的時候發生的吧？他變得非常迷信，或者這陰暗的房子也有些影響。不管怎樣，我們的談話經常出現鬼怪和靈魂召喚，不止一次，當他講到激動處，他大聲呼喚他愛妻的名字，還有他多麼希望能再次聽到她聲音的渴望。他經常外出，直到清晨才虛脫無力地回來。他的身體日漸消瘦，然而眼神卻是熾熱，將自己關在古堡最高層的小閣樓裡冥想。每次出來時，臉上總帶有疲倦但滿足的表情。他獨自一人囈語越來越多，叫我膽寒。他已經變得不大正常了，雖然言行一切仍舊如往常一般。這類的狀態我只有在虔誠狂熱的人身上見過。任何人都無法勸這類的人回心轉意。」

 

  「有一天，奇蹟發生了。他回來後把自己鎖在樓上，接著下來，向我和其他待在這棟房子服侍他的人告解。他面無表情，說他醒了，特別是我，這幾天真是委屈我了。然後他懇切的請我陪他到外頭散步。在陽光下，他談起了這些天瘋狂的行為，他是如何經過介紹參加降靈會，體驗到靈魂的存在，但他沒得到他想要的，於是他就離開了。

 

  「然而，這只是暴風的中場休息。沒了精神支柱，他變得更加不健康。症狀更加嚴重。以至於我不顧他的抗議，和醫生商量好，決定在古堡裡設宴會。這些賓客之中，有一個人吸引他的目光，就是珊莎。」

 

  「你讓他們在一起？」

 

  「我促成他們。珊莎很美，史帝夫一度被她吸引，但他跟我說這不是個好主意，他一想到要再次展現魅力就想吐，但那個情況下，唉，我現在深深的懊悔，要是當初我沒有一意孤行，珊莎還是自由快樂的女孩。」

 

  艾莉絲吹氣鼓著雙頰。「現在這位阿塔夫人是怎樣一個人？」

 

  「一位美麗的女是，金髮碧眼，是大家閨秀，深受認識的人喜愛。就像朵花，男人們會對她現殷勤，一點風吹草動叫她能嘆息。當時任何名媛，都及不上她方寸指尖，她的秀娟風采。有她的場合，必定引起轟動，那是極奇特的景致。她嫁給阿塔時的新聞讓很多社交圈人感到悲痛。不過，他們對她有興趣，但僅此而已。她並非真的名媛，沒有那樣的血統，只受過基本教育，她只是一般人，舉止甚至帶有土味。她要嘛被人包養，不然就是嫁給年紀比她大上二十幾歲的老男人。所以當時史帝夫向她求婚時，那簡直是一場夢。加上我順水推舟。她會是家中的天使，溫柔賢淑，天真得宜。」

 

  艾莉絲摸著自己的下巴，忽然眼裡放光。「很快的她就被厭倦了。」

 

  「嗯，是很快。」他尷尬地承認。「只有短短三個月幸福的生活，然後，他開始感到厭倦。他說她根本不配當她的繼任者。在這裡，珊莎只有我這個朋友，她說，她可以感覺到，史帝夫根本不愛她，而且，她相當確定他以折磨她讓她害怕為樂。接下來事情變得恐怖且瘋狂。」

 

  「鬼怪來了？」

 

  「是的，彷彿是對這位新人心生嫉妒。大概是半年後吧，珊莎生了一場怪病，醫生束手無策，只能靠一些藥物支撐。就是那時候，她跟我說閣樓裡有怪聲，有人在移動，門自然的關上，牆上的三條爪印，奇怪的硫磺味。她歇斯底里的叫著，她來了！但史帝夫不聞也不問，不斷說她想多了，那只是自然結果。我心裡很不安，隱隱約約的。我問她是誰？她抓著我的衣服，說了那驚人的名字。」

 

  「奧莉薇？」

 

  「奧莉薇。我盡力安撫她，卻換得她無禮的咆哮：『你當然可以說的輕巧。連你也把我當成瘋子了吧？泰倫。你怎麼能那麼殘忍！你還看不出來嗎？那邪惡的東西想要我的命！她就在這裡，這是她的房子，她是女主人，她回來了，而且要把我逼瘋。我多麼的不幸！如果……要不是你……』

 

  「我沒有臉再待在那個房間，於是我告退。我悲痛莫名，好好一個人被折磨成這樣！很容易大驚小怪，理智被折磨的快速消失，動不動就生氣，變得難以相處。看到她衣帶日漸寬鬆，開始枯萎，我被逼到極限。我找史帝夫質問，他無話可說。的確，他由衷希望奧莉薇能夠回應他的召喚。」

 

  「『我日日夜夜只盼這一刻。』

 

  「『這對她太不公平了！』

 

  「『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我很累，也不想再提了。』

 

  「『難道你希望她死嗎？』

 

  「他淒然的笑著。『我……我當然不希望。』

 

  「他的微笑令我發寒。我不希望那種事發生，威廉小姐。請妳盡最大的努力去救她。如果要用上我這個人，一切聽從指示。」

 

  「唉，罷了、罷了。」

 

  聽完這攏長的故事之後，她揮揮手，咬斷嘴裡的餅乾。

 

  「所以我的任務是把大宅裡的入侵者；而這個入侵者正好是房子大宅主人的前妻，給趕跑？」

 

  「這已經危及到一個人的性命！」

 

  「我是不知道，警察不會管這種事。」她起身走到窗邊，把窗簾再拉開點。「我們活在什麼樣的年代呀？我想先知道，屋主阿塔先生會同意嗎？」

 

  我們的委託人繳著雙手。「他當然不會同意，妳不是我們請的第一批人，上次我們找了一位牧師，結果他當場被史帝夫打了回去。他還要脅我要是我幹這種事，就要把我列為大宅永遠的拒絕往來戶。」

 

  「聽來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你們有想過打離婚官司嗎？」

 

  「這是不可能的。我勸過珊莎很多次，但是珊莎沒辦法。她需要錢來滋養生活。她父親死得早，只剩下母親和她相依為命。她母親當初嫁給一個又窮又懶的男人，所以她不斷告誡珊莎，而貧窮對她來說太可怕了。」

 

  「我大概了能想像她母親會怎麼威脅她，把她叫去鏡子前站一圈再回來那樣。」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必須提。也許只是小事，因為他最近不是麻煩了。」他補充。那是一個術士，已經和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三個月。雖然他極力掩飾，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但這粗淺的伎倆逃不過海姆先生的眼睛。他談論的主題，某些時刻露出的怪異言論，奇異的宗教手勢，都讓他覺得不舒服。

 

  「你知道這人的來歷嗎？」艾莉絲問。

 

  「他自稱叫丹尼爾，妳不會想接觸他，他就像一條滑溜的蛇，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這人如果還在大宅，妳就會知道我說的是誰。謝天謝地他被史帝夫趕走了。有一次，被我偷偷看到他在跟空氣講話，而且激動不已，不是那種自言自語，而是旁邊真的有一個人似的，正當我仔細看著，大概不到三十秒吧，他就像被驚動，忽然轉頭，很篤定有人窺伺：『誰在那裏？』從我這位置看，只能看到他的後背，也不是鏡子的緣故，那時客房的門沒關好，只留個小縫，他不可能看的見我，而他說話的聲音遠遠大過我呼吸聲。結果隔天晚上，他逮到機會，跟我說他會魔法，見我不信，他便變了一手，結果遠處的街燈啪了一聲熄滅。我驚訝地說不出話。我相信我有很好的理由，認為這人和魔鬼有某種契約。」

 

  「很好，很好。嗯……他是阿塔先生請他去的？」

 

  「是的。史帝夫跟我說他是他學術界的朋友，他很高興他能出現在這裡，這對減緩他的痛苦很有幫助。」

 

  艾莉絲做進一步的假設。「你有注意到他到的時間和奇異現象的時間不謀而合嗎？」

 

  「這我沒注意……聽妳這麼一說，他來的時候好像整個屋子都不大對勁。」

 

  「也許我們可以把當作一個好消息，海姆先生。我會開始準備你們的委託，大概需要幾天時間準備。等我準備好會寄一封信。這次的宴會大概是趕不上了，你能在十天之後說服主人再辦一次宴會嗎？」

 

  「這點事我辦的到。」

 

  「那就這樣了，海姆先生，到時我們龐比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