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克羅帝四世‧莫爾
書房沒有點燈，幽暗的氣息似乎藏身在每個角落。
桑尼獨坐在書桌後方，聽著親衛報告今日黑色魔物的狀況：牠們又前進了一些，遂表示知道了，揮手要求親衛離去。
知道了又如何，他什麼也不能做。
五天前桑尼再次去找父王，希望能夠化解父王對他的誤解——不管幾次，他仍難以相信曾如此睿智的父王，會變成他現在看到的這副模樣：顢頇、不可理喻，甚至可說到瘋狂的程度。
死亡的壓力真有這麼可怕？
還是……
桑尼往後靠在椅子上，把自己完全藏在書桌後。他圈著泛著冷汗的手臂，想著自己的臆測：該不會他們家族的人生來就藏有瘋狂的因子，都會在死亡的威脅下，逐漸褪下理智的外衣，邁向瘋狂的結局。
否則為什麼這麼多代的國王都死於瘋狂？
一想到他的體內流著和父親一樣的血，桑尼不由輕顫。
「殿下。」剛剛離去的親衛出現在書房門口。
「什麼事？」
「國王陛下派人請您過去。」
桑尼聽到這句話，立刻起身，心想父王找他過去會是什麼事情。
桑尼沒看過國王派來的人，不過因為這幾年他們父子關係十分緊張，他不熟悉國王身邊的人；另一方面，桑尼一直在想父王找他有什麼事情，到時該如何應答，所以也沒多加注意。
他只是覺得有點奇怪：都已經吃過晚餐，這麼晚了，父王找他做什麼。
他進入王宮後，領著他的僕人腳步匆匆，帶他朝王宮後花圃走去。
「為什麼來這裡？」桑尼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僕人腳步沒停，只些微側身後低頭稟告：「國王陛下在這裡等你。」
王宮後方有一個花圃，是桑尼殿下母親身前最喜歡的地方，從二樓國王的寢室往外看，可將花圃中各色花朵盡收眼底。
桑尼不禁這樣想著：或許父王想起了母親？
他跟著前方引路的僕人，走過布置成迷宮造型的花圃小徑。
稍早時分，一名穿著米色長袍的中年人佇立在王宮側門，側門專供僕人們出入，自從黑色魔物一役後，王都士兵數量大不如前，側門只佔了兩位士兵，負責進出入檢查。
此時正是王宮內僕人們吃晚餐的時間，王宮內走出一位僕人對士兵低聲說了幾句，就走出去將中年人帶入。
兩人走到四下無人處，僕人對中年人說道：「我只能帶你到這裡了。」
中年人點點頭，原先平凡無奇的臉孔與放鬆的站姿倏地改變，自然而然流露出森嚴的氣息，僕人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只看一眼，就被中年人眼中蘊含的寒意嚇到，慌亂中說聲先走了就匆忙離去。
中年人就是曾在獨立傭兵據點中想要抓走凱克的傭兵隊長，代稱冷眼。他掃過四周，確認和幾天前看過的地圖一致，隨即快步走向右前方通往王宮二樓專供僕人們進出的樓梯。
他沿著記憶中地圖上標記的路線前進，閃過一波巡哨，來到國王寢室。
國王尚未就寢，獨自一人癱在高背椅上，拎著一瓶萄酒，一邊啜飲一邊喃喃自語。看到冷眼走入寢室，抬起頭口齒不清問道：「你是誰？」
冷眼沒回話，疾步衝向國王。
一手覆蓋住國王的口鼻，一手壓住後腦勺，一腳踏地，一腳踩上國王雙腿。國王悶哼一聲，眼神從迷茫中清醒，滿臉驚恐，用力甩頭扭動四肢，嘴裡發出吱嗚的叫聲。
冷眼完全沒有停頓，雙臂用力往下一折，國王脖子一歪。
死了。
冷眼抬著國王的屍體，走到寢室外側露臺，使力將國王肥胖的身軀掛在露臺欄杆上，顯得有些氣喘吁吁——對他而言，搬動國王比殺死他要難多了——他將國王垂落在欄杆內側的手腳抬起，向外拋，國王屍體受到手腳牽動的影響，朝外摔落發出咚的一聲。
眼見國王的屍體已經照計畫被扔到樓下，冷眼轉身退出國王寢室，按照來時路線返回。他走到指定的接應地點，與另一名接應的僕人會面，僕人什麼都沒說，直接帶著他走回側門，將他送了出去。
直到冷眼離開王宮，王宮內都沒有任何動靜。一方面因為國王從二樓掉下時高度不高，底下又是花叢，墜落時發出的聲響不大；另一方面此時是僕人們的用餐時間，附近本來就沒有什麼人。
桑尼環顧花圃，尋找父王的身影，但是沒有看到任何站立的人影，他沒停下腳步，仍朝著花圃中心走去，只是越走越覺得奇怪，正當他想回頭詢問到底怎麼回事時，聽到身後傳出慌亂的腳步聲與尖叫。
「啊！」
他不明所以的回頭。
僕人指著前方地面，持續發出尖叫，桑尼順著僕人的手勢往前看，赫然發現花叢上倒著一個人。
「王子殺了國王，王子殺了國王。」僕人一面叫，一面向外衝去。
桑尼愕然望著逃跑的僕人背影，腦中一片渾沌，無法理解他剛才聽到的字句。王子殺了國王，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是組合在一起就像完全沒聽過的語言，根本無法理解。
他瞪著僕人的背影，聽著沒有間斷的大喊，又再轉頭看了一次倒在花叢上的人。不知道為什麼，一陣從四面八方湧現的惡寒攫取他的心智，他再次木然地轉頭看向僕人，又木然轉頭看著倒在花叢中的人。
那……該不會是……
桑尼感覺自己的手腳都在顫抖，他努力撐住雙腿，一步步向前走，還沒走到地上的人上方，光從僕人大喊的字句與花叢間的身形，他就猜到那個人是誰。
但是他仍然要求自己親眼確認這件事。
從親衛通報他，僕人帶領他來花圃，到僕人指著花叢上的人大叫，一切飛快地在桑尼腦海中轉動。他努力壓制父王之死帶來的震驚，明白自己的處境非常糟糕。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確認父王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走到倒地的人身旁，父王的臉孔跳入眼中。
水珠從眼角滑落，桑尼的視線模糊起來，即使這幾年的關係再差，他仍是那個陪他度過童年，握著他的手對他殷殷教誨的人。雖然他真的曾想過希望他早點死，甚至一度考慮計畫這件事，但當這件事真的發生，他才知道原來他對父王的愛從來就沒有變過。
他真的死了嗎？
桑尼蹲下來，靠近父王的身體，知道如今避嫌也來不及了。他摸上父王鼻間，判定他真的死亡後，又連忙檢查他的身體，想找出死因。
身體沒有明顯的外傷，他抬頭看了一眼父王寢室的位置，二樓並不高，即使真的從上面掉下來也不至於死掉。
他又從頭開始仔細檢查，摸到父王的脖子時，才發現父王的頸項斷裂。
所以是，父王從二樓摔下來，摔斷的嗎？他想到今晚事發的經過，越來越覺得這不是意外，而是一個精心羅織的陷阱。
桑尼竭盡腦汁思考現在該怎麼辦時，從花圃外圍響起紛雜的腳步聲與喊叫聲。
4-15 克羅帝四世‧莫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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