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Under the Starry Sky
腳步聲傳來，叩、叩、叩地接近，房內空無其他人，聲音變得格外清晰。報紙攤在桌緣，巍巍欲墜，細細的灰塵在午後陽光中飄盪，盪出無數短暫的漩渦。
唯獨這扇窗的天空仍被那朵烏雲擋著，遮住光亮，遮住想像。它已經停在那兒至少一個小時，就千變萬化的天氣而言，這簡直是在開玩笑。
是因為我坐在窗邊觀察它麼？若我立刻停止發呆，起身離開，它會不會飛也似的被吹走？還是會固執的停留，在我走到屋外的剎那繼續遮住天空，留給我陰影？
腳步聲止住，衣物摩擦聲取而代之。我的聽力特別的好，用耳朵就能透過門縫察覺房門外站的是誰，和他慢慢吞吞，準備開門的動作。他遲疑，他停頓，他打開門卻不踏進房，他踏進房，可又躲在書櫃後磨蹭。
孩子，你在想什麼？
你還在怕我嗎？
我知道自己臉上浮現戲謔的微笑。雖然很清淡、而且很快就恢復原狀，可這種表情、這種態度和思維，我極力在這個地方避免留露出，因為在孩子們眼中，我是最溫柔的大姊姊。
然而，烏雲仍擋住星星，烏雲仍遮著光。
❉ ❉ ❉
「學校老師說，最近外面有可怕的骷髏頭會出來嚇人，還會抓走小孩子，報紙上還有寫呢！」其中一個男孩停下手邊動作，轉頭對身旁的同伴說，「對不對？」
「對呀，還有人說，如果壞蛋又跑進阿斯嘉特的話，我們都最好不要去學校。唔……」另一個小男生加了太多的水，黏土變成一團漿糊，「雖然老師上課好無聊，但是……我才不想那樣。」
「就是就是，我們的老師長的帥，聽說還是冒險者喔，他會保護我們的。不過他也說，在星空孤兒院更安全耶。」坐在他們對面的孩子跟著附和。不過，那孩子隔壁的隔壁的小女孩卻默然不語，低頭直盯自己捏壞了的黏土花瓣。
布魯諾曾不小心聽見輔導員大哥哥們談論那女孩的身世，據說，一年多前她親眼目睹爸爸媽媽被邪惡的魔法師抽走靈魂，送來星空孤兒院時，她整整一個月說不出任何一句話。相較起來，布魯諾覺得自己幸運多了，起碼他有記憶以來就住在這裡，根本沒見過父母親。那幾個男孩好像也是。
「報紙上說叫做永眠樂園喔，『永～眠～樂～園～』！可是一點都不快樂！」卻聽最初的男孩語氣誇張的宣告。那個女孩閉上眼睛，黏土都不捏了。布魯諾實在看不下去，他放下自己做到一半的跑車，望向那男孩，「嘿，杰多，艾莉她不喜歡聽這些啦。」
「可是這是大新聞耶！」杰多不甘示弱，「而且我們最好要小心一點，阿斯嘉特裡一直都有那些應該死掉可是仍活著的人，他們之中有可能有人是壞蛋！」
「說不定大部分……搞不好全部都是喔。」旁邊的同伴還幫腔。
「我也知道呀，可是艾莉她聽夠了，她不用再聽更多。」布魯諾挺起腰，展現他的正義感，但很快就被坐在他旁邊、大他一歲的嘉西媞給拉去，「別跟他們囉嗦啦，報紙看太多了。真是的，曉諭哥哥明明不想讓大家去擔心，一定是有輔導員哥哥或姊姊亂帶奇怪的報紙進來，你看他們突然間看得懂這麼多字，如果在學校也這麼聰明的話就好了。」
「嘉西媞，我聽見了喔。」杰多半瞇起眼睛，開口正要反駁，可馬上被身經百戰的嘉西媞搶先一步：「艾莉還不是也聽見你們亂說話。」她一下子站起來，繞過小桌走到小女孩身邊，牽起她的手，「妳在捏花瓣呀，好可愛喔！我們去找輔導哥哥教我們好不好？」
原本沉悶的小女孩抬頭看她，一句話也沒說，眼睛閃爍感激的光芒。
「真是的，我講的是真的呀。阿布，都被你搞砸了。」杰多忿忿不平地說，一邊為迷你的銀星宮殿裝上高塔，「永眠樂園是可怕的敵人。」
「就是嘛，如果邪惡骷髏頭真的出現，你搞不好會被抓走，誰叫你都不看報紙。」
「修達斯，這樣不對喔，阿布愛管閒事，但危險的時候還是要叫他也躲起來啊。」杰多敲敲同伴的頭，「骷髏軍團才不會管我們喜歡或討厭誰呢。」
「好、好啦。」
布魯諾無言地盯著眼前跑車的雛型。儘管他只比對面的男生們大一歲多，在這一刻，他神奇地感覺到自己跟他們比起來簡直是大人。聖騎士姊姊以前開玩笑說話越少的孩子越成熟，現在想想，好像真是如此。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杰多雖然多嘴，但正義感十足，跟他同寢室並不是件壞事。
正當他準備把捏好的藍色黏土輪子裝到車底時，嘉西媞回來了，跟在旁邊的是光光姊姊，手裡還拿著點名簿子。牆上的時針指到九點鐘，大家熟悉的晚安聖歌響起。
「哈，杰多，你知道嗎？你們這一組的作品是今天晚上最精緻的。」就見光光姊姊笑道：「可惜還沒做完，黏土時間要結束了。接下來，大家應該去洗澡，然後小小朋友去睡覺，大一點的孩子別忘了先進希望禱告堂找若依姊姊拿守護星別針。它的祝福聖光會保護你們，不受邪惡侵擾。」
「喔，好。」幾個孩子紛紛點頭，拿出準備好的保濕盒子裝起作品。嘉西媞收好她的黏土小碗，湊到布魯諾身旁，攤開手展示自己的別針。
「光光姊姊親自給我的！」她臉上寫滿得意，「跟你們從禮拜堂拿的都不一樣。」
「借我看看。」
嘉西媞的別針上多了一個六角星星的圖案，這種星星只有東方人才會使用，是星空孤兒院稀有別針。布魯諾回想起前年的情人節，明明是自己提議要把巧克力送給光光姊姊，怎麼當時幫忙我的嘉西媞反而跟她更好了呢？簡直是她的大粉絲。
光光姊姊摸摸布魯諾的頭，她的手冰冰涼涼，就像夏天裡清爽的溪水。
「每個人拿到的守護星別針都是獨一無二的，布魯諾。」她說。
「謝謝！」
❉ ❉ ❉
姊姊帶著嘉西媞和其他女生先離開了，現場剩下兩個新來的輔導員哥哥指揮男生們放好所有人的作品盒。布魯諾發現，從剛剛開始，好像是光光姊姊拿著點名簿走進教室以後吧，杰多就變了個樣，不再大聲強調那報紙上寫些什麼。他跟名叫修達斯的男生兩人偶爾低聲交談，還不斷偷瞄不遠處的光光姊姊，彷彿心虛躲著她一般，就是她們離開教室後，兩人依然忙著竊竊私語，連銀星宮殿都收得慢慢吞吞的。
布魯諾有些納悶，不過他沒空多想，他得趕快回到六樓，拖太久的話，洗澡就得排隊等了。
然而，就在他收拾好，打算跟別的男生一起離開之際，杰多忽然叫住他。
「什麼事啊？」布魯諾問道，杰多瞄了眼門口的方向，與修達斯面對面點頭，神秘兮兮的模樣，令布魯諾好不焦急，「怎麼了啦？我很趕耶。」
「報紙上說，永眠樂園全部的人都是不死族。我今天跑去偷問凱吉哥哥，他說的確是那樣。」男孩眼神閃爍。
不死族啊？布魯諾歪了歪頭。星空孤兒院好像沒有不死族，不過在學校裡卻有，而且每個星期都會見到幾次。他看過蒼藍皮膚的同學跑步的樣子，以及身穿小小黑色斗篷的同學在教室裡看書。
好像因為那些大人報紙的關係，最近大家都避著他們了。儘管布魯諾不覺得自己會怕那些同學，但他也沒想過要跟他們交朋友。如果杰多說的是真的，那還是離他們遠一點好了。
「阿布，阿布你有在聽嗎？」修達斯舉手在他眼睛前晃晃。
「你們一直講同樣的事，我聽到啦。」
「不是，」杰多說：「我剛才說了別的。」
按照杰多的脾氣，平常他肯定懶得跟自己多說什麼吧，他今天實在很反常。布魯諾心中暗想。
「你又說了什麼？」他反問。
「我覺得光光姊姊都不呼吸的，她只有在講話時才會吸氣。」
「嗄？」這什麼啊？
杰多認真的直視他，「你就算沒在說話，你也會自動呼吸對不對？每個人都會，修達斯是灰精靈，他也會。」
布魯諾不得不點頭。
「可是光光姊姊不會。」
「你又怎麼知道，說不定她在憋氣啊。」
「又不是在游泳，幹嘛要憋氣？」杰多這句話講得特別大聲，不遠處的輔導員哥哥轉過頭來，看見他的東西還沒收完，問要不要幫忙，修達斯代替他的搭檔用力搖搖頭。
「阿布，我們同寢室，所以我偷偷告訴你喔，」杰多放低音量，「我覺得，光光姊姊……五十嵐光姊姊，是不死族。」
「！？」布魯諾瞪大眼睛。
「她幾乎都不睡覺的，也沒看過她在吃飯，然後力氣又那麼大，你也知道吧？嘉西媞一直黏著她……好擔心啊，如果她其實是永眠樂園派來的間諜呢？」
「如果她哪一天，突然把我們抓走呢？」
「你不要亂說......」布魯諾不禁坐回椅子上，腦中一團混亂。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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