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度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隔天中午了。躺在熟悉的房間內，我努力地起身後開始整理中斷已久的思緒。尚未褪去的制服、擺放整齊的書包、用保鮮膜包著的飯糰、還有一張便條……
便條？
紙張的屬名者是面癱女。她說我在回家的路上就睡死了，叫也叫不醒，之後好不容易把我拖回家的時候就交代我媽說會幫我在請一天假要我在家好好休息，接下來就是一堆啦不啦答叮嚀的廢話。
將便條摺好放回原位後，我反覆咀嚼剛剛那些她寫的那些事並嘗試著跟我一片空白的大腦接軌上，其中，我最在意的是她的最後一句話。『你知道我什麼？』
難道我在睡著的時候說了她小時候的事嗎？
應該說，我要跟她承認我有別人的記憶的事嗎？而且還是跟她有關的人的記憶。
還在嘗試的摧殘我腦袋竟可能想出一個最完美答案的時候，放在書包裡的手機傳來一道通知鈴聲。
起身拿取手機的過程頭腦再也沒有像昨天的暈眩感以及誇張的疼痛感，果然，我只是需要休息而已，而並不是後遺症復發之類的。
寄信者是昨天攻擊我後腦杓的主謀龍零翊，我們都叫他０１。
０１：『欸，你會不會很嚴重啊？我昨天原本要去你家探望你的，可是去的時候你還沒到家所以就先離開了，結果你今天也沒來，打電話也沒接……靠，不要這樣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拜託原諒我！我今天會再去看你，到時候看你想要吃什麼都跟我講我絕對會買去給你，就當作是賠罪……求求你原諒我啊──不然我會有罪惡感一輩子的ＱＡＱ』
哼哼，就讓你再有罪惡感一下下吧！是說……讓他擔心成這樣還真有點愧咎，如果照實跟他說我是睡昏了不把我掐死才怪。
還是回傳個簡訊讓他放心好了。
說到回傳簡訊……也要跟面癱女說聲謝謝才對，畢竟如果不是我昨天硬要追上她，早就一個人倒在路邊不知下場如何了吧？可是要說什麼？單純說謝謝而已嗎？這樣會不會不夠誠意啊？可是如果說太多廢話又提到她說的那件事我又不知道要怎樣解釋……怎麼這種少女的纖細思維會頓時在我身上發生啦！
算了！乾脆就跟她約出來問清楚吧！
把兩封簡訊都搞定後，我飢鹿腸腸的五臟廟在短短幾分鐘內馬上掃光老媽為我準備好的三顆飯糰。
走下客廳時剛好與在看電視的老媽相互對視了幾秒，之後我隨即撿了張小軟墊坐在一旁跟著看電視。
「你腦子好了沒啊？」突然老媽蹦出了這麼一句。
是說老媽……妳這樣問很奇怪欸。
「不會痛了啦，睡一覺之後好了很多。」我照實回答，為了確保後腦勺真的沒有異樣我還特地憑著記憶在受傷發腫的地方按摩了做確認。
「嗯……沒事就好。昨天你們班長背你回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車禍的後遺症跑出來了，嚇我一大跳……」
「嗯嗯，真的沒事，睡了一覺之後就好多了。」想到好幾年前發生的那場車禍，到現在，那瞬間的畫面還歷歷在目著。輪胎與柏油路相互摩擦的刺耳煞車聲、被強烈燈光照射到難以睜開雙眼的前方、呼嘯而來的強風刮起的碎石……之後……之後當我再度回復意識的時候卻是一片黑暗。
除了身上多處挫傷以及部分的骨折外，我更害怕的是看不見自己的模樣、看不世界的全貌……眼角膜的受損導致我雙眼視力受到影響，美其名是受傷，但講白點就是我失明了。
待在醫院靜養的日子哩，我只能依靠聽力去代替我的視力面對每一天的生活，躺在病床上我看到的就只是一片黑暗，少了視力的刺激，腦海中總會重複想起當時車禍的場面。
那段日子實在說來難熬，但我還是得要適應如何忘記視力的憑藉並重新開始長途漫漫的復健生活。
好比說：每天在吃水果前總要仔細的與它做肢體上的接觸。藉由手的觸摸將形狀組合拼湊在腦中，再來就是聞它所散發的淡淡氣味。雖然我沒了視力，但我卻可以在一件簡單的事物終身用心去體會它，這是我在失去視力後深刻體悟到的。
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就只能調適著自己的心態。並不是怨天尤人就能夠得到一絲絲安慰，唯有你自己的心學會釋懷，美麗的一切才會滲透到你的心中得到解脫。
所以就算我害怕車禍時發生的經歷，但我卻感到很感激能夠悟出這些道理。要說我是樂天派也罷，反正，自己就是自己人生的編劇家，何必把劇情寫得太過悲慘呢？
「嘿！」頓時有隻手掌從我背後大力拍下，差點沒把我給嚇死。
「嗚哇──！」重心不穩差點讓我從軟墊上飛出去，我順著手著主人看去，是一臉疑惑的母親大人。
「你是睡太多腦子壞去了逆？叫你那麼多次都沒在理我的。」
「拍謝拍謝，剛剛在恍神。」
「想妹妹喔？」
現在是怎樣啦？這把年紀的歐巴桑都用這招調侃清純的少年嗎？
「是有誰能想啦……」唉……明明我也長的不差啊……怎麼就是收不到漫畫劇情裡的超粉紅式告白呢？
「嘖嘖，你如果嫁不出去我跟你爹會很困擾的欸……想到之後一把年紀還要養個啃老族的孩子……」
等等啊，妳為什麼要用“嫁”這個動詞妳先告訴我啊！我有這麼柔弱嗎？還是你們根本就都不把我當男生養啊！而且我才不會當啃老族哩，不要把我想的那麼沒用啦──
正當我還在內心將吐槽模式開到最大的同時，老媽突然大喊了一聲又再度把我嚇到。「啊！」
「幹、幹嘛？不要一直這樣嚇我啦！」
「等等跟我到超市一趟。」一臉嚴肅樣，害我大氣都不敢多吸一下。
「妳、妳要幹嘛嗎？」
「要搶特惠商品。」一股殺氣從我娘的背後散發出來，頓時我深刻體會到歐巴桑絕對地球上最不好惹的生物之一。
－
「嗯──果然找幫手來幫我提東西是對的！平常你們都不在家害我一個人都不敢買太多啊──」滿足地步上回家的路途，老媽臉上掛著幸福樣一的表情彷彿就像是贏了一場偉大的戰役。
不過走在她旁邊的我到沒那麼愉快就是了。左肩掛著一大袋雜物、兩手各提著特價時搜刮來的衛生紙、右肩更背滿了裝著罐頭的塑膠袋，但老媽自己同樣也是這樣的情形，這不禁讓我懷疑我們一家的一週生活費開銷到底多大？
從超市走回家裡的距離其實不長，但現在這種一堆重物全壓在全身的情形卻讓我覺得根本與攀爬珠穆朗瑪峰無異啊。繼出了車禍以及昨天被籃球正中紅心之後，這是我第三次有種靈魂又快要出竅的感受……再加上炎熱的氣候，身體中的水分幾乎是用噴的一點不誇張。
「要、要死了……」
「這不是楊太太嗎？」聽到有人的招呼聲，我順勢抬頭一看，是住在附近跟老媽很熟的太太。
「喔，蔡媽媽你好啊。」
「出來買東西啊？」又是好一個睜眼說瞎話的關心法。
「對啊，啊！這我兒子啦！阿珀，跟蔡媽媽問好。」
「蔡媽媽好。」有股不好的預感頓時從心中油然而生。
拿著掃把看似在打掃家門口的蔡媽媽笑地燦爛的回應道。「真乖真乖。」隨即果然簡單的寒暄後就是話匣子時間了。「是說楊太太妳有聽說……」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無言，照她們這種八卦程度不說上的一小時是不可能的。於是我索性將身上的重物都先安置在地上伸個懶腰就當作是休息一下。偷閒的同時，好奇的目光也隨意亂看。這條路一直是我從小到大要上學必經的道路，也因此，在這裡附近的小巷弄或者是店家什麼的幾乎我都逛過了。轉角的檳榔攤、從左邊數過來第二間雜貨店、這條街上最大間的人家有養了一隻很兇的大黑狗、蔡媽媽她家後面開有一間幼稚園……這些我都還記得。
等等……
幼稚園？
「老媽我去附近逛一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小號的面癱女幼稚園應該就是那間。
「喔，不要走太遠捏！」
知道她應該一時半刻不會聊完，我隨即跟她比了個大姆指示意。
轉過幾個彎後，映入我視野的是看似有點老舊但裝潢依舊不變的幼稚園建築。現在距離他們放學只剩十分鐘左右，想想，我心中的有些問題也許裡面可以為我解答。
站在外頭不到三分鐘，便有老師走向尚未開啟的大門隔著鐵欄開始問起我的身分。「你是要來接送小朋友的嗎？」這老師看來應該是主任級地位的人，看起來就很精明老練，就連我只是在這裡發呆她也能立刻發現。
「啊……我有些問題想要問問裡面的人。請問您是？」
「我是這間幼稚園的院長，請問你有什麼問題嗎？」
喔？還真幸運，直接找到資歷最深的。
「您好，那個……請問妳們這裡有位叫做“芽芽老師”的人嗎？」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念沒錯，從回憶中的所有人對著記憶主人稱呼口型來推斷的話。
聞言，這位院長挑了下眉。「你應該不是這裡畢業的學生吧？」
「嗯。」
「芽芽老師她已經不在這裡了。」
「調職嗎？還是……？」
「她……已經過世了。」
「咦？」隔著鐵欄杆的隙縫，我整個人的臉幾乎快要塞進其中的空隙。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