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古怪、非常古怪。
從剛開學的第一天,他的行為就足以勾起我就對他的好奇心。
外表看起來長得很普通、頭髮不染不燙、制服整齊沒有額外的裝飾、身材在那年紀的男生群中也沒有特別顯眼,平常幾乎不說話,可是他的某一樣舉動卻一直引起我去觀察他的衝動──不管哪個時候他總帶著耳機。不是耳罩式的那種、看起來比較像是耳塞式耳機。
「戴耳機」是一件平常也不過的動作,但是他戴的時間卻長得詭異。上課也戴、下課也戴、吃飯也戴、午休也戴、就連上下學也戴。班上的同學隨著認識的時間拉長,也開始跟我一樣懷疑他這麼的做原因。
最奇怪的是,坐在班上正中間這個明顯的位置,卻從來都沒有老師要他把耳機拆下來。
曾經有人因為好奇就壯著膽子去問他本人理由,但是對方卻完全不想理會班上同學的疑惑,還是依然故我地做自己的事。這樣高傲的舉動漸漸引起某些人的不滿。
開始,批評的風聲像傳染病般四處竄起。
『可惡,他到底是在囂張什麼啦?』
『不覺得他怪怪的嗎?也沒聽過他講話就只是自己一個人坐在位置上。』
『而且……我一直很好奇他的耳機怎麼長得跟一般的不一樣欸。』
『拜託──我就不知道他們家到底是有多厲害?憑什麼就可以有這樣的特殊禮遇啊?』
刻意大聲地講這些話,我想他們應該是故意要讓對方聽到,畢竟,就連我這個不願意參與其中的路人都能聽得很清楚。
『給他點教訓吧!』
這是他們最後的結語,當下我還感覺不出哪裡奇怪就覺得應該只是耍點小惡作劇罷了。
『跟我又無關。』一點也不感興趣,我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雖然我對這件事沒有太多的感覺,但也許是看好戲心態作祟吧?我總是在期待著哪天那個戴著耳機的怪人會被班上的搗蛋鬼們欺負。我不覺得自己當下有任何罪惡感,應該說,我何必要有罪惡感?被惹人厭的既不是我、想欺負他的人也不是我,所以我需要做的就只是找個好位子觀賞這齣戲的後續發展。
等著劇情的起承轉合持續運作著,我只要當好我的觀眾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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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上課,老師隨機點了位同學上來回答問題。
而剛好被點到的同學是班上出了名的不愛讀書的,要他解出黑板上的數學題目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老師會點到他,不意外,一定是與坐在他周圍的狐群狗黨上課不專心聊天、玩耍之類的。即使早就是見怪不怪的表現,但身為老師的尊嚴還是要顧好,所以偶爾就要這群人上台來被他用虛偽的老師架子給訓斥一番。
可想而知的結果只是浪費我們上課的時間,但今天老師似乎是想要一併懲罰其餘的人,所以要被叫上台的同學自行點另外一位他的“好友”來幫他完成黑板上的題目。
而我也注意到他奸詐狡猾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戴耳機的同學身上,但對方似乎很專心地在研究課本裡的題目該怎麼算。
站在台上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被懲罰的模樣,對方興致勃勃地指向台下的同學。
「那就是駿、樹、啦!」
程駿樹,是那個戴耳機怪人的名字。
整間教室的所有人都同時往程駿樹的中心點位置看去,而他本人始終低著頭不說話。
同時老師也僵著臉開口說道:「駿樹他又沒有跟你聊天,我是要你找你平常混在一起的那群好友,你沒事拖人家下水幹嘛?」
「老師──這你就不清楚了。其實我跟駿樹感情很好的欸!」故意擠眉弄眼的模樣看起來就跟隻好動的猴子無異。
而底下的同學們,尤其是當初說好要整程駿樹的那群,也開始在底下交頭接耳地竊笑著。
我還是無動於衷。
托著腮,我將目光落在程駿樹的身上。
「那、那又怎樣?反正給我另外找一個人就對了!不然你就回家把同樣的題目罰抄十次隔天交來給我!」
說到“罰寫”這件事,對方一臉愉悅想要陷害程駿樹的臉便瞬間垮掉。
底下有些人也開始發出抱怨的聲音。
「為什麼又是那傢伙有這樣的待遇?」、「老師又是怎麼知道程駿樹跟阿寰兩人不是好朋友了?」……愈來愈大聲的反抗聲浪最後終結在老師的一聲令下。
像是被逼急了轉過身對著方才抱怨個不同的學生們大聲說道:「如果有人意見很多的話就給我上來解這題啊!」頓時學生們的氣焰全沒了,而因為奏效的關係,我不經意地看見了老師揚起一絲勝利的微笑。
不久,下課鐘聲響起。老師放棄再去追究、而愛作怪的阿寰也沒有多說什麼,彼此便就此作罷,剛剛的窘境也隨之消失了。
至於真的沒有人追究?這我也只是單方面的猜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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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放學,我背好書包後便走去停車場牽腳踏車準備回家。而在上一秒我踏入停車棚時,下一秒便有人丟下東西在這倉皇跑走。我上前一看,是個很像程駿樹平常在戴的耳機。
我將耳機撿起來,平常沒機會仔細觀察,我這才發現這耳機感覺也不像真正耳機。它沒有線、而且雖然是耳塞式但卻沒有耳機該有的設計感,肉色三角形的模樣感覺格外單調,重點是上頭還有一些精緻的開關以及所上的螺絲釘,這讓我開始懷疑它真正的功用真的只單純用來聽音樂而已嗎?
不想要跟著那群無聊的傢伙一起參與欺負的行列中,我在牽車走出大門的同時順手將撿拾到的遺失物交給了警衛伯伯便離開了學校。
隔天,我走在教室路上被一位看似守候已久的同班同學硬是帶到了導師辦公室。一臉疑惑的我跟著喊了聲「報告」後,走向了導師的位置。
「這是聽說是你撿到的?」老師從桌上拿過一個眼熟的東西給我看。
是詭異的耳機?怎麼會在老師這裡?
「是啊,怎樣嗎?」
「老實告訴我,你怎麼會拿到這東西的?」
我自己才想知道怎麼這東西會落在那裏吧?
「就在牽車的時候在那裏撿到的。」
聞言後皺眉,整個辦公室的氣色十分凝重。
「怎麼了嗎?」
我轉頭看向剛剛拉我進來的同學,而他也一臉愁眉樣。
「程駿樹他昨天放學的時候出車禍了。」老師代替他回答我。
「很、很嚴重嗎?」我驚訝的看著老師。
「嗯……顱內出血,現在在急救中。」
「怎麼會這樣?」
「就是因為少了這個東西。」老師解釋著:「這是助聽器,程駿樹同學他的聽力很不好,所以需要助聽器協助。但昨天他因為助聽器不見了,所以根本就聽不太到後方闖紅燈的車子按了很多次喇叭聲,最後……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這個是助聽器……?問題是我們又不知道他有耳聾啊。」
「根據他媽媽的說法是不希望自己因為這樣被欺負,所以才隱瞞自己的聽力問題。」
感覺好差……在聽過一個人的真正遭遇後,總覺得……就算我只是個看戲的觀眾,但我也是間接害死演出者的兇手、嘲笑他表演失敗的局外人。
因為不想要被欺負,所以他才選擇繼續對所有人冷淡。
他不想要活在恐懼中,所以得要武裝自己。
雖然他聽不清楚,可是他卻將所有人對他的嘲笑、批評全收在耳裡。
還沒聽完老師的話,我便下意識地衝回教室。見到想算帳的對象還是一臉稀鬆平常地嬉鬧著,我便把肩上的背包狠狠地砸向了他。
很奇怪,明明我就對自己說好了,什麼事都不管的態度看完這場戲。但現在,我卻氣得想要把其中的劣質演員撕成兩半。
孤單的主角最後卻是陷入這種遭遇,一開始還打算嘲笑他的我如今卻是倍感歉意。
「幹嘛啊?」阿寰大聲地對我吼著。
噪音般的怒罵還不如失聰全聽不見的好。
我氣到無法開口。
放學前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著、趁程駿樹離席的時候在他座位附近徘徊著、離開停車棚阿寰留下的相同鞋印……這些讓我更加篤定這次的事絕對是他們那群人幹的好事!
我朝主謀者拳打腳踢嘴裡唸唸說著:「你這個廢物!你這個廢物!」
目前的我也只能這樣做,替還在做急救的程駿樹出一口氣。
雖然少了助聽器的程駿樹聽不見世界的聲音,但聽力良好的我卻更聽不見需要幫助的人們的求救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