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稿之後
大雨傾盆聲，於整棟大廈縈繞響徹。
此際，緩慢沉重的跫音，自空蕩靜寂的大廳傳來，每一步，皆恍若小石子擲入湖中，所漾開的波波漣紋，將跫音漸次擴散至整層大樓。
躂、躂、躂。
跫音漸緩，也更沉重，縱使躊躇片晌，但方才的餘音，卻仍縈迴繚繞。
躂、躂。
那跫音，逐步接近排序井然的信箱區。
躂──
跫音靜止了。
放下腳步的，為右眼旁的青絲上，別著一枚銀白色髮夾的短髮少女。
少女凝視靠近左上角的信箱，伸出手撥開投信口。
霎時，她的眉心一蹙。半晌，她將手縮回去，掏出鑰匙，在鑰匙在插進鎖孔之際，她猶疑不決，遲遲未將信箱轉開。
須臾，她心一橫，才猛然轉開。
她拿出了一封信，隨即拆封──
她神色灰黯慘然，俯首不語。
雨聲淅瀝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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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退稿理由，真的很難接受啊……」一名頂有飛機頭的少年搔首道，他臥躺在病床上。
「嗯，是啊，而且我收到類似的理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讓我深切感受到，無奈與失落呀……」短髮少女續道：
「為什麼，每次都會失敗……雖然我早已明白退稿是稀鬆平常的事情，聽說即使是知名作家，也都有很多被退稿的經驗。可是，我真的已經失敗太多次了，可能，手指頭已經不夠數了……」她喟然長嘆：
「無論是校刊、報紙、文學獎等等，我都從來沒成功過。而且我也不是只投小說，散文、新詩也都投過，但也一樣沒有下文。你不是說過其實我的散文與新詩其實也寫得不錯嗎？嗯，不是我一廂情願吧……」少女悵然扶額。
「對啊！但那也只是我的看法，妳無論寫什麼，我幾乎都很喜歡，因為我就是特別欣賞妳的文風。尤其是這篇剛退的小說，這是妳寫過的所有作品裡我最喜歡的一篇，寫得很感人，我很有感觸！」飛機頭少年側身，與少女目光交會。
「但是，妳也知道，那些評審都很主觀，就算妳寫得很棒，他們可能也無法體會。我反而覺得那些能投上，或是得獎的作品，我一點都不喜歡。」少年豎起大拇指：
「我真心覺得妳寫得超好，尤其我們都才剛高中畢業而已！就算那些評審都不欣賞妳，我也會一直支持妳啊！夢筑！」
夢筑抬臉，凝視少年的大拇指，她莞爾：
「謝謝你，駿豪，聽到駿豪對我的支持，我真的很高興。一直以來，都是駿豪最支持我，我真的……」她目光飄移，迅即轉換話題：
「嗯，其實我原本不想這麼早就說這些的，因為駿豪還在住院。現在病況怎麼樣了？」
「醫生說這幾天就能出院了，放心啦，我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還需要幾天觀察期。如果不是好得差不多了，我還能這樣好端端地跟妳說這些嗎？」駿豪神采奕奕地朗笑數聲。
「不是的，駿豪在前幾天還病得比較重的時候，也是展現精神奕奕的樣子。駿豪向來都很有精神，我真的好羨慕你，這是怎麼辦到的？」夢筑滿腹疑惑。
「我天性如此，本來就是這樣。其實夢筑也辦得到啊，凡事樂觀點就好了。妳要相信自己，只要堅持自己的風格道路，總有一天，妳的努力與實力會被肯定，會在文壇占有一席之地。」駿豪挽住她的手臂。
「別說不可能，凡事都要樂觀！如果現在就放棄了，將來怎麼可能會成功呢？所以，妳一定要相信，『杜夢筑』只要繼續努力不懈，總有一天會成功的！」他搖動夢筑的前臂。
「繼續投稿吧，雖然那些評審都很主觀，不過也不要輕言放棄，有天妳投上的時候，就能給點那些曾經不欣賞妳的評審顏色瞧瞧！而且這也代表妳的決心！」飛機頭少年的目光如炬。
夢筑定視駿豪握住前臂的情景，面色不禁泛起一層紅暈，並悄然抽離他的手心。
「嗯，我還是會繼續投稿的，別擔心。為了表示我的決心，因此我在退稿信上寫『這是我最後一次為此而受到羞辱』。」夢筑豎眉，眼光漸轉堅毅鋒利：
「我其實最近想嘗試寫微小說，最近剛好有個微小說的徵稿，我打算投，但字數限140字。」
「這麼少！這能寫什麼啊？不過妳的文字很精鍊，我相信妳可以的！有題目嗎？」
「有，是『失去』。」
「『失去』啊……雖然我不會寫，不過離截止日期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吧？這樣的話就能慢慢想了。」駿豪撐起腰桿道：
「對了，等到我出院以後，就找個時間約妳出去走走吧？妳想要去哪都我都奉陪，只要妳高興。」他展露豪放爽朗的笑靨。
※※※※※※
門把轉動，房門敞開。
夢筑步入昏沉黯淡的房內，坐於電腦前，瀏覽網頁。
爾後，她摀首，發出苦笑，那笑聲，縈迴於孤涼沉寂的房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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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夢。
那個夢源自於何時，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只大略記得，似乎是從國二時，真正下定決心投入寫作，沒有因為什麼，就只是單純熱愛寫作而已，沒有想過太多。
是否想過要成為作家？不清楚，總覺得那意志是朦朧的，我遲遲沒有明確的想法。應該說，我對於任何志向，總是猶疑不決。我從以前就是優柔寡斷的人，想法偶爾會被左右，但在搖擺不定一陣後，總以「沒有結論」作結。
什麼抉擇，都沒定下。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熱愛寫作的事實。
因此，我從國中畢業，也就是十五歲起，開始努力投稿，自認為已經認真寫作一段時間，多少累積些實力了，就單純地想，即使難免會被退稿，退稿個幾次就會成功吧。
於是，我先投一篇短篇小說給報社，也寫了散文去參加徵文比賽，雙管齊下。然而，沒有下文。
或許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雖然我本身是個不太有自信的人，經常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然而，當時我居然能夠相信只是這一點時間，就能多少累積實力，而且還認為至少會投中一篇。
因此，當我得知兩篇都失敗後，我以滿懷遺憾、憤懣，及怨嘆的心情，升上高中。
但是，我還是傻傻地深信著，有朝一日，一定能夠投稿成功，甚至是獲得夢寐以求的文學獎。因此，我仍舊寫了三篇短篇小說，分別投往報社、文學獎、校刊。然而，不是石沉大海，便是收到內容敷衍的退稿信。
我再度，品嘗到失落的滋味。
我開始思考，或許不應該只藉由期盼投稿成功，作為寫作的報償，應該還要開拓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因此，我找到一個小說交流專站，經營個人部落格，並結識許多文友。於是好友、追蹤者逐漸增加，加上自己的文筆逐漸進步，也開始獲得讚言。
當然，批評指教也不少，但從中我獲益良多，加快了進步速度。至高一暑假時，我深切感受到，自己終於有個安定的棲身之所。
在高一暑假，我又將兩篇短篇小說分別投往兩個文學獎。最後仍以失敗收場。
升上高二，有天我在下課時間用手機在部落格的短篇小說下方回應留言。當時，我忽然覺得有人輕拍我的肩膀：
「杜夢筑，妳在看什麼？竟然露出靦腆的笑容。」
我心頭一震，聳起雙肩，渾身戰慄，旋即望向右方──
那是當時坐在我右邊的柳駿豪，他以招牌笑容注視我。但由於當時我跟他還不熟悉，而一時啞然無語。
「是什麼很好笑的東西嗎？可不可以給我看一下？」
此際，他便探出頭來，我正將手機伸至左方，但為時已晚──
「哎？妳在回應別人說『我的小說風格大致上是……』什麼？妳寫小說？」
天呀，真難為情，我的秘密被發現了，而且還是被一個不熟的男同學發現……
「哎呀，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吧！幹嘛這樣躲躲藏藏的呢！居然妳居然會寫小說，好酷喔！我一直覺得會寫作的人好厲害，因為我想寫都寫不出來，沒寫幾個字就放棄了，故事永遠都只在我的腦海裡……」駿豪那幽黑深邃的雙瞳中，燃燒兩叢熱情的火焰。
「嘛，借我看一下啦，放心好了，我不會說出去的，免得妳又怕羞，就當作是我們之間的秘密。而且我絕對不會嘲笑妳，妳也知道我從來不會嘲笑別人的吧？而且說不定妳寫得很棒！」
○○○○○○
日後，駿豪成為現實生活中，最忠實的讀者。
不，應該說，他就是最忠實的讀者──即使是來往最頻繁的網友，仍比之不及。
或許，這是因為他是最欣賞個人文風的讀者，幾乎每篇他都會讚賞，但都是發自真心，毫不假飾，也從不誇張，因為他是心直口快的人。
但是，他也會毫不忌諱地指出我的缺點，一開始他會因為過於直接，以致讓我有些難受。當他明白後，此後他建議的方式便得較為委婉，更重要的是，思慮也日漸縝密，而更加切中肯綮。
由於他真心欣賞我的小說，因此每篇小說，他一定都會閱讀，甚至有時我是先給他檢閱，他先給我一點建議後，若覺得他的建議中肯，會先修改後才發表。
至於網路上的文友，時光荏苒，當年的忠實讀者，有些去當兵了，有些去國外了，或者是無故失聯了。因此，一些較有內容的心得感想逐漸消失了。更嚴重的是，也幾乎沒有人會提出中肯的批評了。
雖然好友與追蹤者較過往更多，但多半不是忠實讀者，經常看一兩篇就消失。即便仍有新的讀者，或一些老讀者按讚或給予讚言，然而，我卻逐漸不覺得感動了。
因為，多數讀者只會按讚就離去，這讓我不禁擔憂，是否有看過內容，還是稍微過目，就直接拉下來按讚了？
至於讚言，可能只是一句「大大的文筆好棒！」或「劇情不錯喔」甚至只有兩個字「好看」、「加油」，雖然我還是會表達謝意，內心也能感到一點溫暖。但，卻很仍擔心是否有認真讀過內容，還是同樣只有過目，就直接拉下來留言了？
這一切，都讓我感到不真實──多麼想相信，這是真的，而非敷衍。或是因為標準很低，因此容易感到滿足？
我不是不珍惜讀者的支持與讚美，應該說，我比誰都還珍惜，比誰都還感謝，但是、但是──這些是真的嗎？或許有些是發自真心的，我感受得到，比如駿豪，及少許網路讀者。
然而，就只是這樣而已嗎？
我所期盼得到的，不是只有這些而已……
我多麼想得到，當年那些有內容的心得感想，及鞭辟入裡的建言。那些，才真的有實感……
即便如此，雖然在網路發表也逐漸陷入低潮，但仍舊創作不輟，並持續投稿。且因為駿豪認為我也擅長寫散文與新詩，因此建議我這兩種也要投稿。
原本，因為他的建議，我的內心曾燃起一線希望，認為多兩種類型，投中的可能性提高。若能成功，這說不定代表自己比較適合寫散文或新詩，寫作之路仍有希望。
然而，這線希望，又在一次次的音訊全無，及一封封的退稿信中，將不甘與絕望，送入我的心坎中。
即使滿懷怨懑與憤慨，甚至為此一度考慮放棄投稿。但在駿豪的勸慰下，我決定無論多麼痛苦掙扎，必須繼續奮鬥下去。
在高二下學期，我又參加大型的文學獎。投稿後一周，恰巧是畢業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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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筑於富麗堂皇的飯店客房層漫步。
此際，她耳聞一陣緊湊的跑步聲──
「喲！晚安啊，夢筑！」
她感覺到有人對她拍肩，便回首，是那名飛機頭少年。
「啊，柳駿豪，晚安。」夢筑難掩愕然。
「妳剛才去串門子嗎？」
「嗯，你還要再去串門子嗎？」
「不，已經串得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駿豪接問：
「對了，妳是不是在想什麼？看妳一臉恍神。」
夢筑怔然，立即將茫然神色斂起，故作淡然：
「沒什麼。」
駿豪眉頭輕皺，夢筑的面容便轉為堅定毅然：
「真的別擔心，柳駿豪，回去吧。」
駿豪搖頭，壓低嗓音：
「妳該不會在擔心上星期的投稿吧？夢筑。」
夢筑瞠目結舌，呆愣半晌，方加快語速道：
「多少會擔心，但真的沒有很擔心，我不會一直想這件事的。」
「那就好。難得出來畢業旅行，就應該要好好放鬆，將一切的煩惱拋在腦後。有這樣的好機會可以玩得夠，怎麼可以浪費！如果連這時候都還再煩惱，這實在太可惜了！」駿豪先是攤開雙臂，再食指朝天：
「而且妳要有自信，這次搞不好就會成功。就算沒成功，也代表離夢想又更進一步了不是嗎？因為只要不放棄，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夢筑睜大眼眸，深沉幽邃的秋波蕩漾，兀自閃爍幽微的光亮。
她默然須臾，便視線放低，唇畔微微蠕動：
「……駿豪！謝謝你關心我，而且一路上還幫了我很多忙，無論是之前還是這次畢旅。我真的……」短髮少女欲言又止。
「真的怎樣？想說什麼都沒關係，夢筑盡量說。」駿豪再度流露放曠爽朗的笑靨。
正當夢筑尚在躊躇──
「喂，駿兄──快點回去了！大家都在等你！」
「馬上來！夢筑，有人在叫我了，我要先回去了，有什麼話有空再說吧，晚安！」
駿豪再度輕拍她的細肩，便轉身離去。
夢筑木然目送，隨後思忖：
『為什麼只有他，能夠看穿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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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畢業旅行前一周的投稿，仍以失敗告終。
日後，我又投了兩篇短篇小說，及一篇新詩，不是再度石沉大海，便是又收到令人不解、惆悵與怨恨的「絕望信」。
雖說是『絕望信』，但每次的無望感，往往僅持續幾天，我便能自動重新振作，或因駿豪的寬慰，讓我的內心即便已千瘡百孔，仍願意屢敗屢戰。
然而，伴隨升上高三，必須專注衝刺學測。我忍痛停筆，一直到學測結束，才逐漸恢復寫作，再待推甄放榜，確定錄取理想的大學後，才完全專注於寫作與投稿。
但很不幸的是，雖然駿豪跟我一樣已經考上大學，但卻因為罹患急性腸胃炎，以致住院。所幸他即將痊癒，幾天後就能出院。
或許下周，就能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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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高掛青空，雲淡風輕。
夢筑與駿豪並肩而行。
「對了，『失去』那篇妳寫了沒？」駿豪問道。
「還沒，我還在構思要寫什麼。只能寫140字，這能寫什麼呢？而且我還沒有任何靈感……」
「沒關係，距截稿日還有幾天？」
「十二天。」
「那還來得及啦！加油，妳一定會寫得很好的！」駿豪咧嘴而笑，豎起大拇指續道：
「運氣真好，今天是大晴天，之前都陰雨綿綿，或許是梅雨季過去了吧。」他高聲朗笑：
「難得可以在這大好天氣出來走走，之前不但下雨，而且又住院，現在才出院三天，一出來就遇到這麼好的天氣。真是感恩啊！夢筑，今天就專心玩，別再胡思亂想了！」
駿豪加快箭步，走至斑馬線前，夢筑則尾隨在後。
「現在是綠燈，快走！」
駿豪回首催促後，便轉首朝斑馬線奔去。
剎時，一輛轎車馳騁而來──
當下，夢筑頓覺畫面慢格了。
她正欲張口喚喊，但，她已瞥見轎車將駿豪撞飛的剎那──
轉瞬間，視野轉為黑白。
碰──
恍惚間，夢筑深覺那轎車也闖撞了，她的心扉。
***********
白亮寬敞的病房。
夢筑在飛機頭少年，一旁守候。
「真的非常對不起，駿豪，要是我不答應你去約會，就好了……」夢筑淒然俯首。
「不，妳完全沒有錯，是我提出約會要求的，誰會知道會發生這種事？而且雖然是綠燈，但我也沒有仔細看左右來車，如果有看的話就一定能避免。所以我也有責任。」
駿豪輕挽夢筑的手心，目光炯然依舊。然而，容顏卻少了幾絲笑意。
「別這麼說，駿豪已經傷得這麼重了，還再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實在太沉重了……」夢筑面色黯沉凝重，聲調有氣無力：
「傷成這樣怎麼辦？好不容易考上理想的大學，這樣的話能在開學前出院嗎？」
駿豪緊握夢筑的手心，神色自若：
「放心啦，沒那麼嚴重，醫生說還是有可能在三個月內出院的。雖然會無法在開學前出院，但晚一些日子再入學也沒關係啊！」他再度展露豪放爽朗的笑靨：
「到時候我一定會常約妳的，反正我的學校也離妳的不遠，很好見面。夢筑真的不用擔心，會好的，妳只要照常過生活就行了。妳也不用常來探望我，有空再來。」他挑眉接問：
「那篇『失去』寫好了嗎？別因為我而寫不下去喔，日子還是要過。要是因為我而來不及投稿的話，這樣我就會害到妳了。」
「我明白，但是──」
「努力寫吧！什麼都不要想，專注創作就對了！要把握這次的得獎機會！」少年神采昂然，慷慨激揚道：
「無論如何，只要自己還喜愛創作，就別受其它原因干擾，而繼續追求下去，不然將來會後悔。」
夢筑的秋波，粼粼蕩漾、幽微閃爍，而後深作呼吸。
「所以還是照常過自己的生活吧，真的不用牽掛我，更不用常來探望。」
「……沒關係，我一定會常來，除非我去打工，不然我每天都會來探望你。因為即使我在家裡寫作，我還是會牽掛你！」
夢筑再也無法壓抑激動悲愴的情緒，幾近破嗓。
「……夢筑，千萬不要勉強，從妳家來到這裡有點遠，妳的時間和交通費──」
「不，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無所謂，我不能棄你於不顧。駿豪的父母也很忙吧？你一個人在醫院裡多寂寞啊！」夢筑悲悒之情，不能自已，她加倍緊握駿豪的手心：
「我不想讓你感到寂寞，一個人孤零零地住院，怎麼可能不寂寞呢？我不忍心你繼續獨自在醫院裡受苦了，從上次生病住院，你就飽嘗這種痛苦，結果才剛出院又……我不忍心再讓駿豪受這種苦下去了！」
他倆深情相望，那幽暗深邃的目瞳，互放光亮。
「因此，我真的……只要我們能相伴，就是在醫院裡寫作，我都願意……」
夢筑神情淒迷慘淡，垂下瞳眸。
駿豪默然，尋思片晌，隨後凝眸細視夢筑：
「夢筑，雖然妳不用為我這般犧牲，但妳的心意，我確實感受到了，我真的好欣慰、好感動，能夠認識妳，我實在是太幸運了！」他的眼光熠然閃爍：
「能夠在現實生活中跟作者交流，妳是唯一，而且我在妳的作品中獲得很多樂趣，真的很感謝妳！更重要的，妳的心意，溫暖了我的心……」他的眼神，情感洋溢：
「謝謝妳，夢筑，我想這句話，一定要告訴妳。」他含情脈脈：
「其實，從我開始跟妳來往後不久，我就已經──」
窗外煙雨蒼濛，但仍隱見，夢筑的面色，鍍上一層緋紅……
○○○○○○○
暴雨如注，恍然瀑布傾瀉而下，淅瀝雨聲遍地迴響。
夢筑注視電腦螢幕，低喃：
「我想校稿完成了，可以投稿了。」
她靜默半晌。霎時，駿豪的容貌身形，於她的腦海映現。她潸然淚下：
「但是，已經沒有人能對我提出建議了！原本我想完稿後給你看的，但是，為什麼……」短髮少女聲淚俱下：
「你不是跟我說過，沒那麼嚴重，三個月內可以出院嗎？那時候……你不是還有精神，一點也不憔悴，還會展露笑顏嗎……」她涕淚縱橫，泣涕零如雨，抽泣難止。
「雖然你曾經，少了那幾絲笑意……但過了不久，那招牌的爽朗笑顏，再次展現在我的眼前，就跟以前一樣……這給了我莫大的安慰與溫暖，因為這讓我相信，你還有希望！這讓我相信，有朝一日，我們能夠，回到從前的生活……」
痕痕清淚，爬滿少女的面頰……
「可是，到底是為什麼，是誰翻轉了局面，讓我們一同墜入，絕望的深淵……是誰奪走你的希望？是誰帶走你的靈魂，讓你孤身一人，遠走他方……」
夢筑彎下腰，埋首愴泣。她已哽咽不止，泣不成聲……
「你明明，年輕有為，還有大好人生，或許有許多艱難的挑戰，但也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正等待你去體驗……不是說好，一起上大學嗎？即使就讀不同學校，也要常見面嗎……最重要的，是你都還沒體驗到任何一刻，自己最期待的大學生活……」
她埋首慟哭，渾身抽搐。
雨聲，瀟瀟落下，持續不止。
「雖然，你來不及看到我寫的『失去』，但是，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將這份心意傳達給你……」夢筑一面抽噎，一面拭淚，並逐漸抬臉：
「於我而言，讚美與建議，也不是最重要的了。我更盼望，這次一定要得獎，因為這個獎，我會獻給你──不，它始終都是，屬於你的……」
少女已經，淚流千行……
「這樣的話，你一定會很高興，對吧……」
她熱淚盈眶，稍一眨眼，淚珠，便簌簌滾落，於桌面留下點點淚滴……
她淚眼婆娑，凝視螢幕中的，白紙黑字──
失去
一場車禍，讓我失去了他。
昔日的我，遭遇過無數失敗，而失去無數信心。但是，卻因為我的熱情與執著，也因為他的支持與鼓舞，使信心得以死灰復燃。
如今，我永遠失去了他，失去一個及時將我從『失去信心』旋渦中拉出的援手。
但是，從他惕勉的話語中，我日漸體悟到──縱然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夢想」。
*************
黯雲羅布，掩蔽穹蒼與晨曦。
夢筑端詳信紙，她的秋水，平靜無波。
她默然須臾，作品『失去』的文字，於腦海漸次浮現──
她晃眼，並放下信紙，在信上寫道：
『這是我第一次不再為此感到憾恨──因為我不會再為此『失去信心』了。』
夢筑的眼神，淡定毅然。她迎向窗外熹微的晨光，全身灑滿光輝，陰影拋在身後。
當初的愴泣聲，陡然縈繞耳畔：
『於我而言，讚美與建議，也不是最重要的了。我更盼望，這次一定要得獎，因為這個獎，我會獻給你──不，它始終都是，屬於你的……』
爾後，豪邁爽朗的聲氣，再度繚繞腦際：
『但是，妳也知道，那些評審都很主觀，就算妳寫得很棒，他們可能也無法體會。我反而覺得那些能投上，或是得獎的作品，我一點都不喜歡。』
她斂起面容，在信紙上加一段：
『所言甚是！雖然獲獎機會又『失去』了，但我想，有一種方法比獲獎，將獎獻給你，對我更有用，也能讓你更高興吧……』
隨後便將信紙放在一旁。
夢筑坐下木椅，並在鍵盤敲打出：
【短篇】〈失去之後〉
她心無旁騖地敲打鍵盤，嘴角，微幅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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