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一日
陰暗的房間裡，偶爾聽到「嘶――呼――嘶――呼――」的聲音。
屋外，凌晨微冷的空氣彷彿涼水一樣漫進窗戶，床上人兒白皙的腳指頭露在毯子外頭，突地顫了一下。
嘶呼嘶呼的睡聲停了，隆起的毯子團蠕動起來，然後一雙嫩白的纖纖小手探了出。
蘿瑞亞睜開朦朧睡眼，過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自己指揮錯了魔法，把腰帶的蝴蝶結綁到頭上去了。
和睡意掙扎著套上鞋子，她食指一揮，窗簾打開，外頭的天還沒亮。
即使是夏天，清晨還是透著微微的濕冷。蘿瑞亞披上薄披風，揉了揉眼，頂著那顆捲得到處亂翹的粉桃紅色秀髮，大木梳追著她，騰空隨便梳了幾下，就放棄追逐，任主人就這樣踏出屋子。
小鎮裡，連雞都還未開始啼，街上靜得彷彿連太陽都要忘記起床一樣，只偶爾聽得到幾聲徹夜未眠的蟲子還在叫著。
她終於被清新的空氣冷醒，原本就白的臉龐更蒼白了些。
獨自一人提著提燈在暗沉沉的大街上，小心地走過下坡，好一會兒才到麵包店門口。
她掏出鑰匙，開門進屋，屋內跟外頭一樣安靜，讓她知道，樓上的恰米蒂還未醒來。
眉也未挑，她面無表情的將手上的提燈往空中一舉，提燈內的光團立刻分成好幾小朵，分散到一樓各個角落，室內立刻變亮了許多。
照例，她打開窗戶，指揮工具們打掃店面，然後轉進烘焙廚房裡。
擀麵棍、麵團、水壺、鍋碗瓢盆在空中齊飛，各自就位。
窯爐轟的一聲燃起火焰，窗外天光漸漸轉亮，樓上傳來活動聲。
五點，恰米蒂醒了。
昨夜醒好的麵糰已經烤得差不多，蘿瑞亞等它們稍微涼些，一片片切開，抹上奶油和果醬，慢吞吞地吃著，又從窖中拿出牛奶倒了兩杯在桌上。
不一會兒，恰米蒂也翹著一頭亂髮下來，睜著惺忪睡眼對蘿瑞亞傻笑道謝，然後咕嚕咕嚕把牛奶一口氣喝光，剛出爐的麵包撕一半塞嘴裡，就拎著掃帚走到後院。
她扭扭脖子，轉轉肩膀，拉拉腳筋，原地踏了幾下暖個身，然後跨上掃帚，站定。
蘿瑞亞嚼著麵包跟到後院，看恰米蒂站在那兒過了兩三秒，然後突然，一股風從腳邊竄過，聚集到恰米蒂身邊。
微風盤旋，後院的樹叢沙沙作響。
跟旭陽一樣緩緩，恰米蒂提了一口氣，腳輕輕一蹬，乘著那風騰到空中。
晨光中，她金黃色的短髮看起來像蒲公英花，蓬鬆蓬鬆，閃閃發亮。
蘿瑞亞瞇著眼看她騎掃帚暖身好一會兒，然後轉身進屋，把剩下的麵包用布巾包好，再裝一袋水一起放在桌上。
五點半，暖身完的恰米蒂臉頰紅撲撲的，她拿了桌上包好的麵包和水袋放進揹袋裡。
「我出門囉！」她揚聲，聽見儲藏室傳來「嗯」的回應後，從前院出發了。
早上五點半是送牛奶的工作，恰米蒂飛往後山的牧場。
蘿瑞亞點檢完儲藏室裡的存貨，記好今天要補充的項目後，回到廚房顧那烤著麵包的窯爐。
又一會兒，新烤好的麵包被一個個拿出來排在長桌上，其中幾個拿去擺在前頭的櫃子裡。
來來回回忙碌了一陣，已經早上六點半了。
夏天日頭大，外頭已經完全天亮了。
前院傳來恰米蒂降落的聲音。
『叮鈴――』大門打開。
恰米蒂把飛行掃帚放好，穿過櫃台進了廚房，把包著她早餐的布巾放進水槽邊的籃子。
「開店了。」蘿瑞亞頭也沒回道，忙著將待發的麵團搬到一旁。
「噢噢。」恰米蒂應了聲，轉身又離開廚房來到前院。
拿起普通的掃把，大致把院子地上的落葉掃了下，接著把看板拿出來，用袖子抹了抹。
「今天有些什麼麵包？」她回頭高聲往廚房的窗子問。
「長棍、烤三明治、餐包，下午有波蘿和檸檬塔，晚上會有肉派。」
「噢。」
在墨綠的板子上塗塗寫寫了一陣，她才終於滿意地將看板放在路邊。
才剛放，第一位客人已經來了。
「唉呀早安啊，恰米蒂，今天也謝謝妳送的牛奶。」
「晨安，吉努夫人。」
「今天有什麼？我看看。」
婦人手中提著空空的籐籃，端詳了下擺在地上的看板，然後下定決心地走進店內。
恰米蒂熱情的招呼婦人，幫她包了長棍麵包、一個煙燻火雞肉三明治。
「對了，妳們之前的那個草莓醬還有沒有剩？有的話給我一罐。啊，順便幫我預留一個肉派吧。」
「好的，傍晚您要親自來拿呢，還是需要我們為您送去？」
「我叫我老公放工後順道過來拿就好。」
「沒問題，夫人。」恰米蒂俐落地在紙條上記下，並收妥婦人給的銅板。
被這樣夫人夫人的叫，吉努太太心裡開滿了小花，忍不住又買了兩個小餐包，才笑咪咪的離開。
接著，又陸續來了兩個幫忙跑腿的小客人，恰米蒂沒來得及和第二個小蘿蔔頭打招呼，牆上的鐘已經敲了七響。
「妳該去送信了。」蘿瑞亞無聲地從她身後冒出，她嚇了一跳，然後趕緊和蘿瑞亞換手。
目送恰米蒂離開後，蘿瑞亞繼續幫著小客人買麵包，小客人忘了拿找零就走，她追到店外，才把零錢還給了小朋友。
對街的裁縫大嬸正好開店，她點了點頭回應對方的招呼。
早上，除了公職的人之外沒太多客人，她早已拿捏好會來光顧買麵包當早餐的客人分量。
突然想到上個月剛生小孩的瑞佛太太，她瞥了眼時鐘，然後轉進儲藏室開始翻找。
好一會兒，她才捧著兩三個小罐子出來，轉進廚房忙著。
一個早上就這樣過去了，近午，恰米蒂送完例日的信件回來。
蘿瑞亞已經把要送往山上人家和後山牧場的麵包打點好，全部裝在木箱子裡。
「回程的時候，幫我帶這些回來。」她遞給恰米蒂一張長長的紙條，上面寫著牛奶、奶油、燻肉等等雜物。
「好。有要我送的貨嗎？」恰米蒂喝著水，休息了一下，才早上而已就這麼熱，夏天！
「沒。」蘿瑞亞頓了一下，「有，妳幫我把這個送去給河邊的瑞佛家，瑞佛太太上個月生產；就說是蘿瑞亞給的。」
「噢，好。」
「箱子裡油布包包著的是妳的午餐。」
「好，謝了。」喝夠了水，恰米蒂到後院用井水洗了把臉後，蘿瑞亞幫著她把木箱子扣上吊繩，再往飛行掃帚上固定好。
準備就緒，恰米蒂又出發了。
蘿瑞亞站在店門口，瞇著眼看著飛向遠方的小點。
小點依循平日的方向，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趕緊在山腰邊轉彎，往小鎮邊緣的河前進。
料到發生什麼事，她唇邊牽起了一抹微笑，轉身回到店裡。
中午，獨自一人吃完烤三明治。
隔壁的阿姨送來一籃蘋果，說是謝謝之前幫她老公治好肩傷。
對街的裁縫大嬸過來小聊了一下，然後買了點麵包，也預訂了傍晚的肉派。
明天可以出蘋果派，她想。
悠哉恍神的度過下午，幾個剛忙完活兒的女孩走進店裡，買了三個檸檬塔和飲料，在前院邊聊邊吃著。
蘿瑞亞端上飲料時，其中一個女孩子開口了。
「小亞，恰米蒂在嗎？」
她愣了一下。
「不在，妳們有想托送的物品嗎？」
她記得這幾個女孩子沒有認識的外地人才對。
那個問話的女孩轉頭看著旁邊的朋友，只見那長髮小個子女生，在大家的視線下紅了臉，嬌羞地不敢抬頭。
狀況有點詭異，蘿瑞亞微蹙起眉頭。
其他女孩子見狀，有人忍不住推推她催促，也有人低聲咬耳朵。
只見那帶頭發話的女孩嘖了一聲，決定幫忙『代言』：
「法米兒想送這個給恰米蒂啦！」然後猛地拿起害羞女孩放在腿上籃子裡的手絹。
聞言，蘿瑞亞愣住。
害羞的法米兒小小尖叫了一聲，跳起來面紅耳赤的想搶回那條『物證』，其他女生卻開始吃吃竊笑，一點忙都幫不上。
呃、好吧，她是有耳聞過恰米蒂在鎮上很吃得開，男女老小都愛她，但她沒想到還真的有小女孩大膽到送這種東西。
小小鬧劇終於在蘿瑞亞收下手絹才結束，她承諾會轉交給恰米蒂，而且絕不張揚後，女孩子們才放心離去。
接著又是一片清閒。
她回到櫃台後坐著，忍不住低頭看手中的那條絹帕。
說是絹帕倒也不算，那只是一般拿來擦手的紗巾材質，另一面是毛巾；張開來比平常的手帕來得大些，角落用細膩的刺繡繡著一個騎飛行掃帚的人形剪影、還有恰米蒂的名字。
想著恰米蒂收到禮物時會有什麼表情，她禁不住笑了。
「回來了――怎麼了？」恰米蒂一回來就看到蘿瑞亞看著手上的東西微笑。
她很少笑，多半都是牽在皮上的微笑，這次雖然也沒有笑得多開，卻看得到滲進眼裡的笑意；朝夕相處一個多月了，恰米蒂多少可以從她平時淡漠的眼神中看出端倪……但怎麼這次多了份揶揄的感覺？她有看錯嗎？
「沒。」蘿瑞亞將手中的東西交給她，「妳有禮物。」
她接過，這才看清楚那是條巾帕。
稍微大一點的尺寸多半是拿來擦汗用的，也很體貼的兩面不同用途都可兼顧，重點是，角落……
她瞪大眼。
這、這根本是定情物吧！！？
「法米兒給的。」蘿瑞亞盯著她的臉，看戲似的哼聲。
只見她由原本好奇、欣喜接受，到聯想、猛然頓悟，最後是驚訝得不知該做何反應，一張臉青青紅紅的來回變了好多顏色，然後僵在那邊。
「法米兒，誰？哪個法米兒？」難以置信她做最後掙扎。
「希賓˙法米兒。」
「希賓家，紡紗店的希賓？。」
「沒錯，希賓紡紗店。」
「紡紗店那戶不是只有一個女兒嗎？」
「是啊。」
「希賓˙法米兒？」
「沒錯。」
話題沒有進展，只有鬼打牆的問答，恰米蒂覺得很蠢，想閉上嘴卻又困惑；心中交雜著是否被認出身分的慌亂，卻又懷疑消息會傳到這麼偏遠的小鎮。
「可是……她……我是女的耶！？」她忍不住叫出來。
「我們都知道妳是女生啊。」
「那她還送我這個？」她怪叫，揚起手上那條此刻看起來特別曖昧的手帕。
「那又如何？大家喜歡妳，送妳一點小東西還滿合情合理的，不是嗎？」
「是嗎？」
很好，她從送貨員變成一隻鸚鵡了。
看來這傢伙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在鎮上人氣有多高，蘿瑞亞想。
「妳就收下吧，我們這裡沒有大城市的規矩，不會有人對妳指指點點的。」她安撫顯然受到不小驚嚇的都市俗。
見她還愣在那邊，蘿瑞亞忍不住不耐煩的抓過手帕，塞進她胸口的口袋。
「去洗手洗臉，新烤的麵包要好了。」
才說完，廚房就傳來叮叮的敲打聲，提醒時間到了。
她們倆默契無間的輪流把窯爐裡的派拿出來放涼。
傍晚，客人陸續前來採買晚餐可以用到的食物，驛站的泰德大叔又來了，跟她預定了明天要拿的麵包和甜點。
「這次有什麼商人呢？」
「這個嘛……」大叔翹著腳，拿帽子搧了搧風，「好像有賣布和皮革的、賣飾品的、還有賣香料的。」
聽到有香料，蘿瑞亞眼亮了起來。
謝過泰德大叔，送走客人後，她回到櫃台邊，抽出一張長紙條，依序寫下要採買的東西。
「蘿瑞亞，」恰米蒂從樓上走下來，「家裡還有隕石粉嗎？」
「有，妳現在要那個做什麼？」
「剛剛有人托我送到牧場，有點重，加隕石粉飛比較快。」
「喔。儲藏室最裡頭那排，烏鴉血旁邊那罐。」
「怎麼會有那東西……」小聲的嘀咕，不久，儲藏室又傳來聲音，「烏鴉血在哪？」
「最左邊。」
「噢噢有了。」啵的一聲。
拿著要用的東西走出來，恰米蒂揮了揮手，「我出門囉。」
「妳回來時，如果市集還沒散，幫我買點螢光水回來，錢妳先墊著。」
「啊，那個很貴耶。」
蘿瑞亞頭也沒回，仍在寫那條落落長的清單，只吐出一句：
「……晚上的甜點是菠蘿麵包。」
「……我出門囉。」
「嗯。」
叮鈴――
店內又陷入安靜。
只有手中羽毛筆劃在紙上沙沙作響的聲音
蘿瑞亞嘴邊掛著笑。
連她自己也沒注意，那笑留在上頭，好久好久。
孤單一人沉浸在黑暗的渾噩日子，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像現在這樣，很好。
冷不防，她想到那條手帕。
羽毛筆在指頭上停住。
明天順便去看看皮革布品的攤子吧，恰米蒂那頂帽子舊了。
她暗自打量著。
然後，羽毛筆的沙沙聲繼續。
+++番外篇 一日 完+++
創作內容
穿越到殭屍滿滿的世界就算了等級還是0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