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蘿瑞亞打量著眼前的男子。
他進門後禮貌的摘下帽子拿在手上，悠閒地在店裡逛著。
她也不著急，趁機觀察這讓恰米蒂大失方寸的傢伙。
白金色的短髮修剪得乾爽俐落，彷彿一股清涼微風跟著他捲進店內一般。
這人不簡單，炎炎夏日裡還有辦法清爽成這樣。
蘿瑞亞耐著性子，等著昨晚自己灑下的魔藥收效。
那人終於逛夠了似的，可能連店裡角落樑柱上的斑點都算完了吧？才緩緩晃步到櫃台。
「妳好。」溫和如暖陽般的聲音，還有不知會電死多少女孩的和煦微笑。
「你好。」蘿瑞亞絲毫不動搖，也微笑看著對方。
只見他吁了口氣，輕鬆慵懶的將手撐在櫃台上，道：
「我聽說昨晚旅店的晚餐裡，那些美味的麵包是這間店提供的。」
「沒錯。」她挑了挑眉毛，等待下文。
男子微笑盯著她看許久，才又說：
「貴店的師傅手藝很棒。」
「謝謝。」
見她完全沒有移動進去廚房叫人的意思，男子微笑著猶豫地開口：
「……妳是？」
「我是蘿瑞亞，這間麵包店的擁有者兼手藝很棒的師傅。」她維持著那似笑非笑的臉。
「噢！呃----」男子張大嘴長長的啊了一聲，手來回指著廚房和她，搖搖頭看著她。
她忍住笑，點點頭。
男子突然察覺自己的蠢相，他閉上嘴，將手轉向蘿瑞亞，和她握了喔。
「幸會了，在下芬雷。」他自嘲的笑了笑，「我真是有眼無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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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通、撲通…
恰米蒂衝回自己的房間，背抵著關上的房門，腦子一片空白。
剛……剛剛怎麼了？
撲通、撲通……
安靜的房間裡，恰米蒂彷彿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巨響，敲擊著整個空間。
她轉頭瞥見衣櫃旁的全身鏡，鏡中的女孩臉蛋漲紅成番茄色，一臉驚慌的瞪著自己。
噢…老天……
她腳軟的滑坐到地上。
我在幹嘛啊……？？
她抹著臉，頭輕撞著膝蓋，一邊嘟囔：
「蠢死了啦…幹什麼走開……」
早知道就冷靜的待在櫃台邊，起碼…起碼可以多看一眼，如果那個人對昨晚送貨的自己有印象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搭上話……
現在突然要下去會很奇怪吧？
就在恰米蒂抱著頭在地上亂滾的當兒，樓下傳來蘿瑞亞的聲音。
「恰米蒂----有客人----」
她反彈似的從地板上跳起來，在房間裡亂轉，好一會兒才停下，慌忙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順順頭髮，這才打開房門，僵著肩膀，努力克制自己的腳步，慢慢走下樓。
越走近一樓，心臟就越跳越大力。
啊…等一下見了面要說什麼？
你好，我是恰米蒂，小鎮的送貨員。
呃……然後呢？
噢，別蠢了，恰米蒂…妳十幾年來都在裝男人，怎麼可能突然就充滿吸引力啊…
踏上一樓的地板，她對自己翻了翻白眼，然後深吸口氣，踏進店面的櫃台內。
門口，一位中年婦人滿臉擔憂的等著。
那人不在。
恰米蒂澄亮的大眼瞠愣，提起的微笑僵在某個角度。
蘿瑞亞一手撐著臉，興致盎然地坐在櫃檯一邊，看看一臉呆滯的恰米蒂，才補充道：
「羅姍娜阿姨想委託妳，待會兒送醫生去山上看她母親的狀況。」
恰米蒂眨了眨眼，好半晌才瞭解眼前的婦人是客人。
掩下心裡升起的淡淡失望，她忙打起精神，指示客人如何寫單據，確定日期和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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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也是。誰叫她要跑開呢？活該嘛……對方應該買了麵包就走了吧？又不是什麼小鎮的熟人，怎麼可能會刻意留下來聊天呢…？
恰米蒂將看訪診的醫生平安送回家後，獨自漫步在就寢時間的小鎮街道上。
繁星點點的夜空，彷彿上好的光滑絲綢，柔黑閃亮。
晚餐後準備送醫生上山時，羅珊娜阿姨噙著淚焦心目送的畫面，突地閃進腦海。
萬籟俱寂，孤身一人的此時，恰米蒂才突然聽到心底的聲音。
爸、媽、爺爺……
眼眶一酸。
我明明就什麼都不知道啊。
那只是一封信。
信差最基本的素養，就是不能過問信的內容。
她是信差啊…是通過重重審核、菁英中的菁英…
事關體大，相關人等全部都抓起來！一個都不准漏掉！
信差中的菁英。
沒想到斯畢迪家族也參與其中啊……
不、不！！我們沒有！
恰米迪，你的身分絕對不可以曝光，知道嗎？要讓他們知道你是女孩子，這罪不是砍頭就沒事的了…快逃……爺爺對不起你……
爺爺！爺爺……
恰米蒂，我最愛的女兒…逃吧！千萬別回來、別被抓到…早知道就絕不讓妳當信差了……
媽媽……
突然就沒有力氣走了。
手上的楓木掃帚突然變得好沉重，恰米蒂皺起鼻子，死咬著唇，眼淚終究一滴一滴滾落臉龐。
月光照下，石磚鋪的街道上，只見自己的影子。
她低著頭，朦朧的雙眼緊盯著滴在鞋尖上的水滴，懊悔又想家。
這雙鞋，是第一次升遷，媽媽帶著她去採買的……
到底是誰…計畫這一切……
突然，腦中的思緒被闖進視線的東西打斷。
一方潔白的東西接住了從她臉上落下的眼淚，是手帕。
「妳還好嗎？」
極好聽的溫柔聲嗓從頭上傳來，她急忙抬頭，瞪大著眼看向來人。
是他！
月光灑落在他淡金色的髮上，他整個人彷彿散發著朦朧的光暈。
恰米蒂從來沒看過如此俊美溫柔的人，此刻連自己臉上掛著悽慘的眼淚都忘了。
俊美如神祇般的他低頭看著呆愣的恰米蒂，擔心得皺起眉頭，又重複問了：
「妳還好嗎？」
她猛然回神，羞恥得趕緊低頭用袖子擦乾淨哭得唏哩嘩啦的臉。
「呃，抱歉。」她脹紅著臉，微啞著聲音說。
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讓對方為第一次見面的自己留下慘澹的印象。
「不介意的話，我的手帕可以讓妳使用。」對方彷彿沒聽到她的低聲咕噥，遞過來的手帕仍耐心地維持在一樣的高度，「只要妳別那麼用力的揉自己眼睛。」
「噢。」她手忙腳亂地接過手帕，尷尬的抬頭看向對方，「謝謝你。呃…」
「芬雷。」他會意地自我介紹，「前天開始暫住在小鎮旅館的旅客。」
「呃，你好。」
對話斷了。
糟糕。
從小以男性身分在外界活躍慣了，恰米蒂可從來沒想過，女孩子是怎麼跟男性說話的。
察覺氣氛尷尬，芬雷先開口了。
「我看到月色很美，就溜出旅館逛逛，沒想到還有人在街上。」
「呃，我剛結束差事，正要回家。」她害羞得舉了舉手中的掃帚，示意。
「啊，妳是……」
「我是小鎮的送貨員，恰米蒂。」感覺到自己眼睛還是腫腫的，她虛弱得笑了笑。
芬雷體貼得裝作什麼都沒看到，很自然地往旁一站，
「請讓我陪妳走回家吧，這麼晚了。」
兩人走在街上，幾乎每戶人家都熄燈了。
只剩月光照著他們兩人。
她一顆心高高的提起。
這、這是……媽媽珍藏的小說裡的…月色下的散步的劇情嗎？？
胸口傳來心臟撲通撲通的聲音，她忙緊張得把掃帚握緊在胸前，好像這樣就能不讓心臟跳出來一樣。
芬雷注意到她的緊繃，微微一笑，開口起了話題。
「今夜很涼快。」
「呃，是啊。」
「我為了生意到處旅行，但沒待過如此舒適又親切的小鎮。」
「是啊…大家都很友善。」
芬雷側著頭看向她，
「所以妳不是出身在這個小鎮的人？」
「呃……嗯。」她暗自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三緘其口。
對話又斷了。
恰米蒂心裡挫敗又失落，轉眼間，就到麵包店門口了。
「啊，妳住這兒？」
「是啊。」
「昨天我有來光顧，」他插腰，抬頭看了看月光下照亮的招牌，「在這種僅此一家的小鎮旅店裡，很少吃得到如此美味的供餐，我忍不住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麵包坊。」
「呃，謝謝。」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尷尬得聳肩笑了笑，「我昨天…呃…剛好有事，所以不在。」
「所以妳是小鎮的送貨員，但住在麵包店？」
「是的。」
他理解得點點頭，沒再追問，只是幫她拉開門。
「謝謝，晚安。」她舉起緊捏在手中的手帕，「呃，這個…我洗乾淨後還你。」
「不客氣。」他低頭溫和地看著她，指了指手帕，「妳就收下吧，以後別用袖子擦，女孩子臉蛋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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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米蒂維持著那呆傻的笑臉，直到轉進店內的廚房，看到等在桌邊的蘿瑞亞，用一臉明瞭的表情看著她。
突然要把笑臉拉平也太奇怪，恰米蒂索性就這樣紅著耳根子，放下掃帚，抓起桌邊的鍋碗瓢盆，幫忙收拾。
「歡迎回來。」蘿瑞亞忍著笑，久久才飄出一句話。
「噢。」
從院子裡飄來裝滿清水的水桶，精準的降落在恰米蒂腳邊，她認命得提起桶子，倒進水槽，開始洗那些沾滿麵粉和蛋汁的工具。
「所以……」蘿瑞亞端著另外一簍工具過來放，「他就是這幾天妳把布條放下來的原因？」
什麼布條？
噢---------恰米蒂突然領悟，臉炸紅得顧不得手濕，慌張得抓緊胸口，轉頭瞪向蘿瑞亞。
「妳----什麼時候發現的？！很、很明顯嗎？！」
蘿瑞亞聳聳肩，
「妳剛來的時候，發燒的那幾天都是我在照料的。」
恰米蒂受傷發燒被小鎮的大家收容，後來又決定住下來；小鎮的每個人都像約好的一樣，沒人過問她那傷哪裡來的，也沒人問她來自哪裡。恰米蒂不是沒懷疑過，不過實際相處後，大家都發自內心地友善接納，她也就樂得輕鬆，沒細想過要解釋些什麼。
看著脹紅著臉的恰米蒂，蘿瑞亞知道，再追問就不好玩了。
她索性轉個方向，一雙大眼賊溜溜地打量到恰米蒂抓緊的襟口。
「想不到妳挺有料的。」
恰米蒂又嚇了一跳，才剛緊張起來的思緒被猛地打斷；感覺自己這幾天好像不斷被戲弄？
沒想到這妮子一談起戀愛，反應就變那麼遲鈍。
平常在外頭迷死了一群年紀輕的女孩都沒自覺，現在反而被電得死死的；現世報啊……
蘿瑞亞似笑非笑地聳聳肩，
「收拾完這些就休息吧，明天要麻煩妳多跑一趟牧場。」
「拿乳酪嗎？」
「嗯。錢我壓在妳的箱子下面，記得算清楚再拿給法姆先生。」
「好。」
兩人合力整理好店面，打烊。
目送蘿瑞亞提著燈籠離開麵包店後，恰米蒂鎖好店門，檢查完窗戶，準備回樓上就寢。
轉身無意間撞到擺飾，框啷一聲。她嚇一跳，趕緊回頭檢查是什麼東西。
地板上，破碎的玻璃片，危顫顫地逕自飄起，慢慢拼湊在一起，然後集中到反面蓋在地上的相框底下。
她撿起相框，翻過來看那神奇地恢復魔法。
果然，眨眼間，那些玻璃裂痕都不見了。
相片裡，有四個人影正微微笑著看向鏡頭。
那是一張全家福。
相片裡，唯一的男子很顯然是一家之主，他和身邊的女子一起坐在沙發椅上，兩人手緊緊相握，眼角的笑紋若隱若現；而身邊那女子，一頭如雲般的粉色長髮，一看就知道是蘿瑞亞的母親，不過她笑起來滿臉溫暖，好像全家人的微笑都來自她一樣。
沙發後站著兩名年輕的女孩，較高的那位身材姣好，下巴自信又顯得有點兒輕挑地微微上揚，不羈的睇著鏡頭這方，蓬鬆的粉色長髮像火焰一般捲翹著，明明是相片影像，卻彷彿有生命似的，閃閃發亮的人兒。
恰米蒂沒看過蘿瑞亞臉上有這麼多表情，所以，眼前站在父親後方的矮個子女孩，應該就是她認識的蘿瑞亞了。一樣是淡淡的微笑，卻多了分靦腆，怯怯地將手搭在沙發背上，淡桃紅色削到肩膀的短髮，襯得她臉頰上的紅暈更明顯。
照片裡的蘿瑞亞，笑容是笑進眼裡的。
人真正打從心裡笑的時候，眼睛也是會笑的。
但她認識的蘿瑞亞，總是很少發自內心的笑。
那些微笑，沒笑進眼裡。
她沉思著。
所以…這間店是她家人的？
突然，一個聲音在腦海裡響起。
請讓我陪妳走回家吧，這麼晚了。
稍早，芬雷先生這麼向自己說的。
女孩子，一個人走在這麼晚的路上，不好。
她突然領悟了什麼，瞪大眼，大罵自己白癡。
「笨蛋！恰米蒂妳這個笨蛋！」
將相框擺回原位，她抓起掛在樓梯口的披風和掃帚，衝出麵包店。
被大家收容到現在，都只是一味的接受大家的照顧，卻沒想過要對周圍的人付出真心的關懷。
恰米蒂飛上空中，尋找街上的燈光。
都走好一會兒了，用飛的總比用走的找要來得快。
不一會兒，在離麵包店不遠的上坡，就發現隻身一人走在街上的蘿瑞亞。
她趕緊壓低高度，降落在轉身察看的蘿瑞亞旁邊。
「怎麼了？」蘿瑞亞問。
「沒……」恰米蒂氣喘吁吁，「想說…一個人…走在路上…不好……」
帽兜下，蘿瑞亞蒼白的臉龐，被燈籠照耀得彷彿透明一般，她愣愣地看著，眼前不曉得吃錯什麼藥的恰米蒂，好半晌，才消化她的句子，感到一股暖流緩緩流過心田。
「謝謝。」她微微笑。
恰米蒂擦了擦汗，抬頭看向她。
眼兒彎彎，笑進心田裡。
「以後，我都陪妳回家吧！」
「嗯。」
「我自己會騎掃帚回麵包店，所以沒關係。」
「嗯。」
眼兒彎彎，笑進心坎裡。
太好了。
恰米蒂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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