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篇 －
Earl Grey of the Warmth
「老師，真不巧呢，妳兩次來這裡時守教授都不在。下次可以先知會他啊。」
「呵，不用勉強啦。我今天也只是臨時想到來而已。」
夜臨婕副教授一手端著茶杯，另一手拿著杯盤，閉上眼睛小口啜飲伯爵茶。辦公室內的魔力火爐並沒有全開，但是老師額頭上卻有汗水的痕跡，白色襯衫似乎也有點濕的樣子。
守教授是她的同事，同時也是我們系上教學研究組的成員之一。他之前據說與夜臨老師短暫交往過，不過後來因為雙方都找到更中意的對象，於是就約好了淡淡的分手。儘管如此，他們依然保持著良好的朋友關係。
「老師好像越來越能適應陽光了呢。」我放下自己的茶杯，繼續開始整理她帶來歸還的檔案文本。
「嗯……連我自己也很意外。自從上次亞茵同學故意讓我照到夕陽後，就覺得自己好像比較有勇氣面對它了。」她閉上眼睛說著。幾分鐘前我打開辦公室門迎接她的時候，她明顯還有點喘，現在已經平緩許多。
「不過現在只限冬天啦，而且也不能長時間曝曬。」
面對她的苦笑，我放下書本，伸手習慣性的摸了摸自己的精靈長耳，然後眨眨眼安慰道：「會越來越好的，老師，請相信自己會克服。」
夜臨老師看起來就像個人類，但其實並不算是。她是來自遙遠外域世界的一名奈特路西（註1），是目前該種族在阿斯嘉特唯一的個體。儘管如此，該物種在遺傳學上，與人類幾乎沒有差異。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她不能照陽光的天性，以及布滿軀體上，現在被衣服遮住的銀色細紋吧。
據說，奈特路西的故鄉沒有太陽，因此那裡的人久而久之，逐漸了適應黑暗，獲得非常強的夜視力。然而代價就是真正的陽光對他們來說愈來愈危險，甚至致命。除此之外，故鄉還充斥奇怪的磁場，已知的電子器材完全無法使用。但相對地，那裡也有著豐沛的魔法因子，久而久之的演化，使他們的身體和精神都適應了這些因子，這也是她身上那些銀紋的由來。也因此，奈特路西──根據夜臨老師表示──是個建立在魔法技術和世界觀上的文明。
她本人因為過去某個重大事件而獨自來到本城阿斯嘉特，但是不幸地，回去的通道因故被關閉了。不過，她似乎本來就沒想到要回去，反而是積極的適應這個有太陽的世界。因本身天生的魔法資質和後天的努力成果，她在因緣際會之下來到學園島任教。
奇妙的是，她所教授的領域既不是魔法應用，也不是魔法理論，而是將藝術學、工程學與水系魔法領域結合再一起，任教的地方還是科學精神最強烈的南院。因此，身為黑魔法系辦公室助教的我，對夜臨老師他們這一族的歷史和文化抱有深深的興趣。可惜的是這個世界查不到任何資料，所有的資訊都在她身上。看來，得常常請她喝伯爵茶，然後趁機細細的訪問呢。
「奈亞希……奈亞希？妳怎麼在發呆呢？呵呵。」
「啊？」我連忙晃晃腦袋，放在桌邊的手差點打翻茶杯。我連忙縮回手搓揉著，有些窘迫的微笑：「沒、沒事啦，想到一些今天行事曆上沒寫的事情而已。」
「哦？就像是……請我喝茶這件事嗎？」她翹翹眉毛，語調參雜些微的俏皮。不得不說她現在的表情真的很吸引人，那清淡的素顏同時卻深刻的令人難忘。如果我是個男的，在她面前恐怕會更容易發呆吧。
「對、對，哈哈，是這件事沒錯……」我大喇喇地舉起茶杯朝她一指。幸好，我生來臉皮就很厚，與嬌嫩的族人們格格不入，長老總是在懷疑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精靈呢。
嗯。我也注意到了，夜臨老師自從進來辦公室後，視線就若有若無的飄向壁爐的方向。不是因為鄰近壁爐的書桌旁坐著偷閒看小說的安東尼副教授，而是因為那裡有一扇大窗。我觀察到她至少凝望那扇窗外天空三次。
我朋友說，有些人在急躁或是發呆的時候，會習慣性的盯向遠處，遠離當下話題的中心。我不認為老師有什麼急事，否則她應該在把資料交給我後就馬上離開才對。況且，我知道她是從外頭來的；我看向窗外，除了隱約的雪花，並沒有發現任何古怪之處。因此，我猜她有心事。
我什麼都沒問，閒聊幾句後繼續整理文本。因為那個朋友也曾告訴我，藝術家的心事別亂碰，最好等她自己想開了，並且裝在作品中，變成對你的暗示與誘惑。
將伯爵茶喝完了大半，老師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接著站起身，緩緩伸懶腰。我斜眼看到安東尼副教授不時偷瞄著她的身段，心裡竊笑之餘，也推了推眼鏡，晃晃長耳問：「夜臨老師要回去了嗎？」
「不，我想去商城一趟，去Euforia Bakery買點東西。」她拿起資料夾對我說。
「哇，又要去找上次那個會唱歌的浮水小圓餅了嗎？」想到那玩意兒，我也不禁一陣開心。
Euforia Bakery，簡稱EB，是一間位於城內商業區頗具特色的點心茶店。自兩年前開幕至今，以其莊園般的格局，和出人意表的特色點心，在本城各大美食節目和雜誌中閃閃發光，更是在年輕社群中掀起一陣旋風。由於本校的極力爭取，加上該店一名資深員工現目前於南院就讀，二者搓合之下，EB在本校商城三樓開了一間分店。夜臨老師據說還是那裡的顧問。
「呵，會吧。同時我也想去看看二月份的新品，順便挑一種當作是情人節禮物。」她牽起嘴角，臉上微微發紅。
「哈哈，老師真有情調。嗯……要不是我還沒整理完這些東西，不然能跟妳一起去呢。沒關係，下次我再找機會吧。」我遙遙手，對她表示不用刻意留下來等我。她說好，然後也向安東尼副教授揮揮手，接著便打開門，踏著輕盈的腳步離去。
年約三十的人類安東尼副教授捧著小說，目送她離去，坐在那兒發了幾秒鐘的呆，然後才轉過來慎重地對我說：「都被妳看到了吶。奈亞希，妳不要到處跟人亂說喔。」
我繃著臉上肌肉忍笑，向他俏皮的吐吐舌，然後繼續埋首工作。歸檔完畢的紙張書本在面前自動分類疊好。有時候真覺得黑魔法輔助系好方便，只可惜許多人覺得它的名聲不太光彩。嗯……管他的，實用就好了。
大概過了半個鐘頭吧，我已整理完大半文本，窗外原本飄著的雪也悄悄停了。洗好手擦乾後，我踏出廁所，沿著走廊要回去辦公室，就見到夜臨老師本學期班上的席德．史普龍同學正大步走來。
他手上抓著一柄紫色紙傘，我知道那是夜臨老師的東西。他身側還跟著一名陌生的男子，男子斜揹著包包，手上還拿著一本夾紙資料夾。他沒穿制服，應該不是學生，至少不是本科的人。
「嗨，席德，你來了啊？這不是夜臨老師的傘嗎？」我叫住他，而他也認出了我。
「奈亞希、那個，請問妳有沒有看到小婕老師？」他快速跑到我面前直接問道。
「有啊，她剛才才來我們這呢，然後又離開了。」我回答，發現他有點喘，顯然剛才是用跑的來。
「她沒事吧！？有沒有昏倒？今天有陽光直射的時候呢！唉……她忘了帶這個。」席德舉起傘，語氣很是著急：「全班就只有我知道那件事，真糟糕！居然在外頭走了這麼久……等等，妳說她來了然後又離開，是指說……」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來他沒發現啊。我記得他之前見過一次夜臨老師不適的情形，但那次也沒這麼嚴重啊，一定是守教授在事後說了什麼子虛烏有的故事，把這衝動的純情男生給嚇傻了吧。
「沒事啦，你不知道她現在比較有抵抗力了嗎？在我那裡待一下後就好多啦，現在應該在EB分店吧。」我安撫他道，看著他半信半疑的表情，我重複了一次，然後轉頭看向他旁邊的男子，「請問，這位是……？」
「我是克里斯，一名攝影愛好者。」他微笑說道，不過笑容有點僵硬，「我在廣場噴泉旁碰到你們所說的那位老師，還搭上了話，後來又碰到這位席德同學，就隨他一起來了。」
「原來如此。」我應了聲，不過雙眼仍盯著他的臉，長耳輕微擺地動著。他楞了一下，轉頭看看席德，卻被對方沒好氣的看回去。於是他聳聳肩，打開手中資料夾坦承道：「精靈小姐，其實……是我無意間拍下了這張照片，被那位老師發現了。她雖然不在意，還順手幫了我一個忙，但我卻忘了問她我能不能繼續擁有這張照片。」
那是夜臨老師的照片，地點是在中庭的噴水池畔。照片中，她的手按在一尊清澈無比的冰雕之臉上，以淡淡憂鬱的眼神看向她的前方。鏡頭精準地捕捉到她那黑長髮被微風拂起的一瞬間，使她與冰雕之間自然形成一靜一動的對比；然而，周圍的景深又將他們襯托的如此緩慢，就彷彿當時有許多個這種瞬間。
我將資料夾還給他，對他說這是張很好的照片。他吞了一口口水，聳聳肩繼續說：「畢竟事先沒有說好，我很在意。」
是因為對方是美女所以很在意嗎？哈哈，真好玩，怎地我今天碰到的男人都是一個樣。我表面上點了點頭，心裡卻不可止地偷偷發笑。
「原來是這樣啊，那沒問題啊，席德會帶你去找他，會吧？」我看向少年，他遲疑了一下才側頭表示：「會啦……真是、早知是這種情況，害我急成這樣。」
「你們等我一下，我跟你們去吧。」
他們互看一眼。
「好──」席德握著傘的手放鬆了許多，而那位克里斯先生則是很禮貌地對我點頭：「麻煩妳了，精靈小姐。」
「叫我奈亞希就好了啦。」既然不是要緊的事，我們也就不用匆忙地趕路了，我知道夜臨老師通常去一趟EB分店並不只是買東西而已，還會多多少少處理些顧問的事務。
我讓兩個男人在走廊上稍待，自己回到辦公室替安東尼副教授泡了杯茶，並快樂地跟他表示我要暫時離開一下。他看我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很通人情味兒地點頭答應，然後繼續埋首書頁。哈，只要使一點話術，就可以將男人們操弄在股掌之中，我晃著驕傲的長耳，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人類口中的妖精。
路上，我不時偷偷觀察兩位男性的表情。克里斯應該是個很安靜的人吧，他那雙銳利的雙眼只要發現感興趣的事物，就會微微瞇起，那樣子像極了推理小說中刑警調辦案時的模樣。原來攝影愛好者都這麼敏感嗎？
至於席德，他顯然很多話要問我，儘管被我三兩句簡單的回應打回去，卻依然不時張口抬手想要發表意見。但更多時候卻因為理由似乎不夠好而放棄。我猜他腦袋裡應該在進行著某種思想鬥爭吧，畢竟守教授太會說故事了，而當時也在的我更是故意不打圓場。
呼呼呼──說到底，這該歸誰的錯呢？
（待續）
－ 人物 －
奈亞希
夜臨婕
席德
克里斯
－ 場景 －
學園島．阿思嘉特分校／西院
－ 註釋 －
- 奈特路西（Nightruce），又稱月升精靈，起源於外域一處沒有太陽的世界，是一支類人形的智慧魔法文明。懼陽光。
－ 續篇 －
Assignment in Retur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