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原、原來如此啊。」
就在剛才白澤以為千姬要使出靈式對他和伊妮絲不利時，白澤幾乎是將體內的靈力全數驅動地轉換成銀華靈式，已經做好準備要與眼前的巫女決一死戰的時候，腦袋裡被莫名的印記刻上了表述言語的術式。
「是的。由於千姬公主小時候遇到一場意外，導致公主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失去了聲音。所以為了代替溝通，公主只能藉由符咒將所想要傳達的訊息化作文字，以靈能傳遞到被使用者的大腦中。」
「沒有事先向您說明是我的失誤，畢竟第一次見面就使用靈式，也難怪您會有這種反應。」
就在剛才白澤也跟著驅動靈式時，夜黎同時也將從白澤那沒收的劍至腰際拔出，挺身站在千姬面前和白澤互相對峙。不過這樣的局面僵持了數秒後白澤突然露出訝異的神情，然後將靈力收回。
看著伊妮絲不停拉扯白澤衣角的模樣後，夜黎也將視線轉向後方，然而千姬手持亮著紫色符咒對夜黎搖了搖頭。
「不，是我太大驚小怪了，其實只要稍微想一下就可以避免這場誤會了。」
事情就是如此，仔細思考的話就可以發現要是千姬和夜黎有別居心的話，就不會讓侵入結界的白澤和伊妮絲特地在這個地方見面，然後還像對待客人一樣招待伊妮絲。
而且在白澤離開剛才的房間時，他也隱約察覺到剛才關住自己的結界，雖然屬性上還是偏向於禁錮，不過構築的成份卻是十分罕見的治癒型靈子。擺設在房門前的也是用來使人放鬆心情的薰香，不管怎麼看都是用來替傷患準備的房間。
可能是在失去意識前，白澤一心只想著保護伊妮絲，導致在他醒來的同時還是一副處於戰鬥狀態的緊繃模樣，再加上伊妮絲和平時愛惜如命的佩劍都不在身邊，那份焦急化作焚燼理性的猛烈攻火，失去了應有的判斷能力。
話雖如此，既然千姬和夜黎並未有所表態，但是剛才遭受攻擊是既定事實。縱使這一切都是他和伊妮絲擅闖結界的錯，再怎麼說，都已經有將其他人隔絕在外的意圖了，又為什麼會把他們接待到這裡呢？
解除誤會的雙方隔著中間刻意空出的距離，各別正座於兩側食用著小茶几上的點心和茶品。由於此刻正值盛夏之季，掛在門上的流蘇風鈴迎著徐徐和風發出輕脆的悅耳聲響，使得白澤至今緊繃的神情些許鬆懈了下來，並且恭謹地拿起雕花精緻的陶製茶杯，輕輕啜飲幾口。
這些年在蘿卡蕾茲家族白澤也有學習品茗的相關竅門，只是在傷勢纏身而精神不濟的此刻他只想好好地喝一杯茶。不過該有的禮儀還是不能懈怠，所以還是將青綠色的透明液體稍微在口中品嚐一番後，在順勢滑入喉底。
當接觸舌尖的瞬間白澤微皺眉頭，腦海中關於東方茶品的知識告訴白澤在入喉之前，通常都是伴隨著甘澀的微苦蔓延擴散。只是從小就開始接觸西方茶品，這份苦味相對來說應該會在意識中造成衝突，不過白澤卻無視「理應違和的意識」將茶品順勢滑入喉嚨。
「怎麼了？」
似乎察覺白澤散發的氣息有異，身為青梅竹馬的伊妮絲倒是不用觀察表情就能知道白澤此刻有些古怪。當然這份殷切的問候也讓對面正座的千姬和夜黎遞來關切眼神。
「茶，不好喝？」
指尖抵在放在一旁符咒，千姬的話語成為文字傳達到所有人的腦中，看來這個舉動大概也是想要徵詢伊妮絲的意見。
「呃、不！這杯茶非常好喝！只是這和我平常喝的種類有些不同所以嚇到了，哈哈。」
原來如此。千姬一看白澤和伊妮絲的裝扮，的確不太像是遠自東方而來的旅人，而且光從兩者的關係看來，伊妮絲的金髮和藍瞳是比較偏向於西方人種，大概是屬於公主之類的階級吧？其依據則是坐在她身旁的白澤。
儘管兩人之間貌似親暱地以名字互稱，不過白澤在剛才的竹林中所展現的風度，倒比較像是騎士保護公主的感覺。然而在替白澤換上和服的時候，夜黎也有發現西洋鐵冑之類的護具包在關節附近，就連現在被她沒收的長劍，也是出自於西洋鐵匠之手。
雖然光憑這樣就判斷對方來歷有些不明智，可是千姬並未對此有所深究下去。
一方面眼前的兩人是非常稀有的靈能力者──也就是和自己極為相似卻又極具少數的存在，另一方面則是──
「在危急時刻，不惜將血肉之軀曝露在外把靈力全數展開成防禦靈式加在那女孩的身上，而且為了不怕她受到傷害，把身體大面積地壓在她身上，盡可能地吸收傷害，這點平凡人是遠遠不及啊。」
正當千姬拿起茶杯時，她的嬌軀微微一顫，接著勾起了連同夜黎的所有人都無法察覺的嘴角，微微啜飲。
「妾身這是怎麼了？竟然會為一個陌生人做這麼多的解釋，真不像妾身啊。」
就算心中所想不會被別人所知，但千姬的確覺得自己此刻的思緒有些古怪。可能是因為親眼目睹白澤不要命似地將靈力全部釋出，任憑空殼之軀承受足以將整座山圍上結界，此種等級的傷害，所以內心產生了動搖也說不定。
可是在剛才看似稀鬆平常的接待，千姬暗自觀察起白澤的一舉一動，這是為了確保自身安全的本能技巧，並不是質疑白澤的人格所做出的失禮之舉，但是在剛才慌張的反應來看，對方似乎並未有所心機地接近這個地方。
因為「那個人」，派來的人絕對不是這麼「喜怒溢於言表」的普通人。
「……」
看到千姬的反應後，白澤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反應過度，所以乾笑幾聲後將視線移到茶几上，看著那澄澈如鏡的茶水映照出自己有些不成體面的表情後，這次他露出苦笑拿起茶杯也隨之啜飲。
不過剛才說茶很好喝是事實。雖然一開始舌尖匍匐著微微澀苦，但只要經過咀嚼一番，就能感覺到遞嬗苦味而來的茶葉香氣攀上舌頭並且把苦味覆蓋過去，取而代之的甘醇讓接下來的入喉變得十分清爽順暢，然後就在接觸到喉嚨深處快滑下去之前，甘醇裡頭的沁涼微甜粒子似乎也跟著蠕動的肉壁向下充斥，同時微醺著敏感的鼻腔。
這讓白澤不禁有種苦盡甘來的感覺，只是對於第一次品茗東方茶品還能如此接受這種本該違悖心理的味覺，使得甘醇拂過的喉頭鎖上苦澀。
「！」
就在此時，一直以來冷靜坐在千姬身旁的夜黎像中邪似地站起身子，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全身呈現緊繃狀態。
「嗚哇！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直與和菓子奮戰的伊妮絲自然也被夜黎的舉動嚇了一跳，情急之下便像一隻小貓一樣躲在白澤身後。
就算白澤投以詢問意味的眼神到千姬身上，但千姬打算無視白澤的視線便閉上眼睛品茶。一旁的夜黎頭低低的，讓白澤和伊妮絲無法從她的表情判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估計就算看到了大概也沒有頭緒吧。
因為從剛才緊閉的雙眼，此刻突然張開了。
「參參參、參上！！」
「呀哈哈！抱歉抱歉。」
這裡是從竹隱神社步出數百公尺的竹林地，由於現在是早上，所以四周的視野比昨天誤闖結界時更加寬廣許多。四下依然是竹林重重，但白澤還是覺得能見度和方位判定的準確性確實上升不少。
而且在卯月千姬的掛保證之下，白澤和伊妮絲現在就算在竹林裡進行野性追逐什麼的，也保證不會被偷偷埋在土裡的捕獸夾或是網子之類的捕獲，這算是另類令人放心的好消息了。
只不過經歷昨天的那場死命逃脫戰，就算千姬再怎麼拍胸脯百分之百保證，白澤還是覺得這片竹林可謂危機四伏的修羅場，一不小心還是會誤踩遺漏的陷阱掉到洞裡，或是奪命鬼煞般襲來的箭雨。
話雖如此，但白澤和伊妮絲覺得該警戒的則是──
「呃嗯。其實我覺得坦然承認有雙重性格的扮演喜好倒也沒什麼，畢竟也有那些白天好端端的，到了晚上只穿一件風衣上街趴趴造的裸露癖怪人……所以？」
「就跟你說不是了啦！」
白澤隱約覺得這個比喻不是怎麼文雅且吐嘈點百出，不過看著眼前像隻兔子蹦蹦跳的桃髮少女，和那違和的燦爛笑容以及大剌剌地行動風格，他還是覺得這個以風衣怪客（保守相對赤裸＝性格轉換）的案例來形容，果然還是異常貼切呀。
面對露出壞心笑容的白澤，夜黎決定採取無視態度向前邁進。至於被晾在一旁的伊妮絲則是鼓著雙頰，背著竹簍將採集而來的山菜和一些藥材丟了進去。
「還是難以置信啊！自動切換人格這種事怎麼說都不可能……啊！」
「要是你敢把那對狗眼轉過來，本小姐的兩隻手指會非常準確地插入哦？」
冷汗。姑且先不論伊妮絲的用字為什麼會如此詭異，不過為了自己的靈魂之窗著想，白澤悻悻然地閉上嘴巴，然後將視線轉回前方的夜黎背影。
「話說夜黎的發育還真好呢！」
無心脫出的一句話，讓夜黎肩膀一顫、耳朵僵直豎立而止步原地，就連跟在白澤身旁的伊妮絲也同樣停下腳步，無語低頭以掩藏那蒙上陰影和微浮青筋的表情。
「反正本小姐就是發育不好啦！所以才會又矮又是貧乳派的！」
「伊妮絲？」
「沒事！笨蛋！」
滿臉通紅的伊妮絲噙淚吼道，接著便將視線轉向一旁，就算白澤在一旁怎麼呼喚都採取無視，看來是不小心誤踩地雷了。
然而一直走在前面的夜黎，卻像倒帶似地往後倒退，在距離白澤一公尺的地方頂著那對微微染紅的兔耳，一個彈跳轉身膝蓋微屈，無視於胸前劇烈晃動的存在，將雙手緊握放在胸前以閃爍著光芒的紫瞳向上看著白澤。
白澤依然搞不懂夜黎的意圖為何，不過剛才高度幾乎並肩走在一起，所以也不會出現什麼不妙的窘境。可是夜黎現在站在白澤面前又微微屈膝，無論白澤視線怎麼對上她的眼睛，都還是會被胸口曝露的皙紅肌膚和深遂的海溝給吸引，形成莫大殺傷力。
撇開那對跳動的兔耳，就外表來看夜黎無論如何都是貨真價實的美少女，而且身材也幾乎可以說是上等貨，再加上本人似乎沒有意識到服飾所挾帶的視覺衝擊是如此無法招架。這讓一開始見到冰冷型夜黎的白澤難以釋懷。
「吶！」
「呃嗯，怎麼了？」
「這、這個該不會是傳說中的……」
被雙頰染上紅暈而且身體不停扭動的夜黎用那迷人雙眼緊盯，白澤剎那間咽了口水，而且暗地裡居然不自主地期待等會夜黎說出的某句「台詞」，心也跟著噗通迅速跳動了起來。
儘管說服自己再這樣和她雙眼對視會非常不妙，但是眼睛就是無法從夜黎的身上挪開，逼近而來的嬌軀讓白澤更加混亂，想要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卻無奈雙腳被灌注了水泥一般，動彈不得半分。
察覺到夜黎嬌媚芬香的鼻息逐漸靠近，白澤緊閉雙眼。
「性騷擾吧？」
「喂！別拿男孩子的天真純情開玩笑啊！而且為什麼會是性騷擾！？」
「大白痴。」
白澤的一席話讓伊妮絲無奈給予如此評價，身為罪魁禍首的夜黎吃吃一笑，然後隨即用那彈跳力極佳的雙腿向後一躍，雖然途中因為角度的問題讓裙底風光微微洩露，不過大概是猜中白澤會陷入自我構築的美好世界被摧毀的泥淖之中，所以就算這麼做也不用擔心被看到之類的。
事實上夜黎倒也沒想這麼多，只是覺得眼前難得一見的少年有值得捉弄的價值。
「我的意思是說以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身高幾乎和我平齊的很少見而已！」
白澤也不甘示弱地回嗆，只不過因為羞恥心被往地上踩而滿臉通紅地反駁，所以讓夜黎覺得這並沒有什麼說服力而選擇將兔耳折起來，一副「我不要聽」的樣子。
唉。白澤嘆了一口氣果斷放棄。
「明顯離題了吧？不是要說人格切換的問題？」
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的伊妮絲用冷若冰窖的語氣說道，讓白澤不禁冷汗直流。
夜黎則是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並且握住右手咚的一聲敲在攤開的左手上。
「是呢，雖然在人格切換的時候不能完全保留當時的記憶，不過大概是為了防止第一次見面就硬要推倒人家的男人，所以千姬公主才特地加了這道鎖吧？」
「才沒有！妳用那異常受傷的可憐眼神看著我做什麼啊！等等！大小姐……您、您背後那團霧氣已經徹底顯現出來了哦……？」
明明事不關己的口吻，白澤轉過頭看著肩膀顫抖而冒著黑霧的伊妮絲，嘴角不禁抽搐。
「嗯？啊啊你在說什麼呢？善良慈悲的本小姐我怎麼可能在心中盤算著『殺死人類的一百種方法』這種黑暗至極的念頭呢？」蒙上陰影的伊妮絲不知為何笑得格外燦爛，彎起的嘴角簡直可以勾起白澤源自內心的恐懼。
「這麼恐怖的話千萬別笑著說出來啊！喂那邊的！妳不要顧著只在旁邊一直笑！」
白澤有些惱火地瞪著夜黎，然而後者依然無所顧忌地掩袖竊笑，頂在頭上的兔耳也微微顫抖著。
「只是覺得你們兩個感情真好，所以就稍微地捉弄了一下囉！」
「誰、誰誰誰跟這個傢伙感情好了？像這種只會盯著胸部的變態本小姐根本不放在眼裡……哼！」
臉頰暈上紅霞的伊妮絲將頭撇向一旁，雖然白澤想對此作出反駁，不過言多必失就是特別顯現在這種時候吧！所以他只能無奈嘆氣，順手將無意間瞄到的草藥採集起來。
雖然夜黎此刻還是掛著壞心的笑容，但內心卻格外五味雜陳。
將內心的黑暗驅趕之後，夜黎微微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話雖如此，不過剛剛說的話倒有一半是真的哦？」流淌在空氣的平靜銀鈴之音，讓伊妮絲和白澤放下手邊工作豎耳傾聽，只是伊妮絲仍然不悅地瞪著白澤，而後者則是選擇了無視。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千姬公主是個莊嚴聖潔的巫女大人，但實際上和她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我漸漸發現她其實和一般的女孩子沒什麼兩樣，會哭、會笑、會生氣，甚至常常為了點心該吃些什麼而像個小孩子一樣彆扭賭氣，有時還會因為吃到自己喜歡的甜點，而露出心滿意足的可愛笑容。」
回想起以前的回憶，夜黎不禁溫柔一笑，卻使得白澤的心微微失速跳動。
「縱使她現在失去了表情、言語，但是卻能夠從她以靈力寄託的文字裡感受到情緒的溫度──生氣的時候冷冽刺骨、害羞的時候灼燙熾熱、開心的時候舒適溫暖、哭泣的時候心冷意寒。就好像賦有靈魂一般，活生生地傳達說話者所蘊含的情感，描繪出色彩。」
「雖然對你們而言這恐怕非常難懂吧？因為當我第一次見到千姬公主的時候，也被那英凜卻不失美麗的臉龐所深深吸引，明明緊閉的唇和始終冷峻的眼楮散發出難以接近的氣息，但是對於這樣子的我，到最後仍然選擇接納並且就讓我這麼固執地跟在身邊。」
話題的連結性雖然有些不足，白澤和伊妮絲還是不禁將心思放在縹遠的聲音。此時夜黎特意挑了一塊石頭坐著，了解用意的兩人則是選擇彼此就近的巨石併肩坐下，即使伊妮絲表情有些不滿，但是在接觸到白澤的身體時伊妮絲則是罕見地安分下來。
東方斜射而入的陽光灑落點點金粉，使得微涼的早晨添上恬適的溫暖。
一隻全身粉白的幼年兔子從窩裡探出頭，用那骨碌骨碌的紅色大眼睛好奇地盯著三人，夜黎伸手將牠抱了起來。
「儘管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是只要能在千姬公主的身旁，呼吸著充滿著她的香味的同一層空氣，然後跟她坐在庭院前將竹林的小動物們互相追逐的可愛模樣，以及剪在天際的片片雲朵以相同姿態映入我們的眼中。」
「即使彼此之間所見有所誤差，但我始終相信那僅僅是兩人之間肉體所隔閡的距離。」
抱在懷中的兔子扭動身軀掙扎，夜黎笑著用手指輕撫著茸毛舒適的背部。
此刻的夜黎臉上散發著耀眼光芒，雖然不知道是否因為如鱗般的日光映在臉上所導致，但白澤確實被這道光芒熠得雙眼微闔。
「這似乎還是跟人格轉換沒什麼直接的關聯性呢？」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事情而心生芥蒂，伊妮絲的口氣些許不悅。
然而夜黎只是訕然一笑。
「雖然詳細的情節不能全盤托出，不過這是當初千姬公主安在我身上的『守護之鎧』。」
創作內容
《半生輪迴》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