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幻聽
「幻聽是出現於聽覺器官的虛幻的知覺,是精神病人常見的癥狀之一,尤其多見於精神分裂症。精神分裂症的幻聽多為真性幻聽,也可有假性幻聽。如假性病人可以清楚地告訴你,聲音是通過他的耳朵聽來的,聲音是在外界,離他一定的距離出現的。有真性幻聽的病人則會具體地說出聲音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存在於他的腦子裡或肚子。」
──幻聽的定義
*
剛出生的時候,胡辛哭得好大聲。
聽見她哭得那麼悽慘,急診室的醫生護士不知怎地也跟著哭了起來──理應被現實世界的庸碌給纏擾得麻木無感的大人們,也在胡辛爆出哀號的那一刻,統統坐地大哭出聲,像是失親失怙的無助孩子。
又要來塵世受一遭苦難了。
或許有人會用這種角度解讀嬰兒哭泣的緣由吧。
但那時的胡辛如果會說話,她會直直地瞪視你,告訴你,事情不是這樣的。
*
不過幾個月大的胡辛躺在嬰兒床裡,和出生時悲慘的模樣不同,是個安靜到有點異常、乖巧又好帶的孩子。人家餵、她就吃,人家拍、她就笑──胡辛像是想把一輩子的笑都在孩提時代用光似的,一天到晚都在呵呵地笑著。
甚至在無人的房中,她也會忽然拍手大笑出聲。
………………
…………………………
……………………
………………
那是一首她完全聽不懂的歌,但她聽了這首歌就想笑,笑完,就想睡了。
*
等到胡辛會說話和走路時,她就不愛笑了,而是變得喜歡自言自語。
我叫…夏,知道嗎?……我……妳,外面太陽很大……玩吧。
「好,我們出去玩。」
小胡辛搖搖晃晃,跑去拉正在做裁縫的媽媽的手,說她想出去玩。
媽媽很抱歉地說自己沒空,摸摸胡辛的頭,說她自己出去玩,沒人看著的話就太危險了呀。她搖搖頭,天真地說:不會呀,有人會找我玩的。
媽媽沒有多想什麼,只是叫她自個兒去堆積木。但是,空空蕩蕩的房間裡,會傳來小胡辛自問自答的聲音。
「對不起,媽媽不讓人家出去,明天再去曬太陽,看小鳥。好不好?」
……好。
*
胡辛七八歲的時候,媽媽開始感覺不對勁。
胡辛經常躲在角落,小小聲地自言自語,有人湊過去聽她在說什麼,她還會站起來,用小小的手充滿怒氣地把人推開。
「不要偷聽啦!因夏說偷聽人說話最不禮貌了!討厭!」
是殷夏啦,唉,我的胡辛,妳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呢……
被胡辛推開第十六次以後,媽媽生氣了。那種怒火裡,也有著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她的女兒在和她看不見的人(人?)對話,這種事情實在是太沒有道理了。
然後媽媽開始懷疑:胡辛該不是中邪了吧?
孩子的體質和大人不同,或許她真的是遇見了什麼神神怪怪。媽媽抱著這種想法,帶胡辛去找了很多廟祝、乩童,但是任何驅邪方式對胡辛都不起作用──胡辛總是大哭大嚷著把裝了符水的碗砸了,一邊大吼說:「殷夏說你們才是鬼呢!」
難道不是嗎!當初是你們、對,你們……要不是你們這種人、要不是有你們這種人,我們當初也就不會……!我不想害胡辛背上孽,不然,我一定要她把你們統統殺了!
聽到這裡,胡辛坐地大哭,好像受了「當初」那些委屈的,就是自己。
數星期過去了,媽媽精疲力盡地帶著胡辛前往清單上最後一個地址。這是她大陸的姑姑給的名字,聽說治好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瘋病,比那些收錢的乩童都厲害。
那不能算是廟,只是門口有塊紙板,用麥克筆寫著「幫人收驚、取名等」,連個「黃大仙」之類的名號都沒。胡辛跟著媽媽踏進沒開燈的前廳時,裡面只有一個頭髮花白、凸著肚子的老頭正在稀哩呼嚕吃著拌麵。
沒用的,找誰都一樣。胡辛,妳別聽了那些人的話,千萬不要。
「好,殷夏。」
對那時候的胡辛而言,那個老人就像路邊指揮人家搬東搬西的工頭,就算殷夏不講,她自己也不會想聽這種人的話。他要是敢再要她喝什麼亂七八糟的水,她就把這裡鬧得天翻地覆!
那個老頭一邊吸麵條,一邊聽媽媽解釋胡辛的情況,隨後就放下筷子,招招手要她過去。他用剛吃完麵,髒兮兮的右手,撩起胡辛稀疏的瀏海,把掌心貼上她額前,那隻大手很粗糙,但是很溫暖。
他靜靜地看著她很久,眼神銳利得似乎切開了她的意識,和某個更深層的東西說起話。
你是誰……?
「你說他是神棍啊,殷夏。」胡辛忍不住說,那個老人伸手要她安靜。
──對,我愛著她很久很久了。
──那又怎麼樣,很痛苦也不甘你的事。少來管我們的事,你們都一樣!
殷夏很激動地大吼,她聽著覺得難受。
「誰跟誰都一樣,殷夏?誰跟誰?」胡辛忍不住問。
沒有人回答她。
殷夏憤怒地沉默下來,彷彿有人說到了他的痛處。他沒有和胡辛多說什麼。
直到媽媽開始咳嗽,那個人才搖搖頭,把手拿開。
胡辛額前留下了維力炸醬麵的味道。
「妳家小孩沒中邪。這是緣,也是孽。」他嘆了口氣。「現在居然還可以看得到這麼緊密的咒,如果你們真要這樣死死糾纏對方,那是注定要受苦。」
「你在說我跟我女兒?」媽媽把她摟得緊了點。
他不發一言,揮揮手,把胡辛和她媽媽都請走了。回家的路上,胡辛和媽媽並排走在馬路邊邊,媽媽叨念著這個人比前面幾個都更不靠譜,錢不收歸不收,卻也沒做什麼真的有用的事情給人看看。
而胡辛看著夕陽西下的大馬路,又開始自言自語。
剛剛那個人說過的話裡面,她最有印象的字,只有幾個。
「殷夏,什麼是緣跟捏啊?」
是孽啦,唉。胡辛,別聽他說什麼邪啊孽的,我們是注定的,怎樣都不分開。
「可是他說朱定要受苦耶。」
是注定啦。胡辛,我們已經受苦很久很久了,妳這一世,只不過是百世之一。
「什麼是──」
「妳可不可以安靜一點!」媽媽狠狠打了她的頭一下,聽起來快要跟著發狂了。
尋求民間信仰來驅除殷夏的手段,可以說是徹底失敗。這種方法甚至讓胡辛和殷夏更加地要好起來,胡辛對媽媽有了提防,不管媽媽說要帶她去哪,她都會先問個一百次「我們要去那裏做什麼?」
這讓媽媽的脾氣越來越壞。
為了保險,媽媽也採取文明世界的做法,帶她去看過一次兒童精神科。
「殷夏,你知道什麼是兒里青田斗嗎?」胡辛歪著頭看科別的牌子,嘴裡咬著櫃台小姐給的葡萄口味棒棒糖。
那是「兒童精神科」。我也聽過很多次這種東西,但他們跟那些神棍也差不多。胡辛,妳不能相信他們。
輪到她的號碼時,她和媽媽一起進去,坐在椅子上轉個不停。醫生和她媽媽說了很多她聽不懂的東西,她想問問題,但是媽媽都不准她說話。
「──通常,在年約六到八歲時,幻想自己有個不存在的朋友是很正常的。只要她的幻想朋友沒有做出傷人的行為,那其實媽媽並不需要太過擔心。小辛,妳的朋友現在心情怎麼樣呢?」
小辛?小辛?──天啊,我想用刀捅他。
「殷夏說,他想痛你,不對、統你。」胡辛笑咪咪地說。
醫生的表情是壓抑不住的愕然。
「呃,這種情況在小二小三之後應該會好轉;如果沒有,再帶過來做個檢查。」
回家以後,胡辛被痛打了一頓。媽媽要她以後不准在外面發神經,不然就天天打她,打到她把那個什麼夏的給忘得乾乾淨淨。胡辛哭得很慘,因為媽媽不相信殷夏的存在,還因為她老實回答醫生的問題而打她。她又傷心又生氣,但是她太怕被打了,只好就這樣應下來。
之後幾次,她躲在洗手台底下、浴缸裡面、沙發後面,偷偷和殷夏說話,但只要被媽媽抓到,她就會被狠狠地用皮帶抽得號哭不止。
胡辛、胡辛。
「噓,殷夏,我不能和你說話。媽媽會打我。」
最後,她為了不被媽媽發現殷夏又跟她說話,就不理他;結果,她漸漸地聽不到殷夏的聲音了,像是他氣她不理他,所以他也不理她了。原本聽得見的,因為能和她說話而很愉快似的男性聲音,慢慢像是收音機抓不到訊號一般,消失不見。
*
媽媽曾經帶她去看的精神科醫生的話果真應驗──胡辛升上小三那年,她已經再也聽不見殷夏的聲音。她正常地交起朋友、上學,但她的臉上總是有種化不開的陰鬱。她和人說話的時候,總會忽然發現對方不是她所以為的那個人,而露出恐慌的表情;同學一起玩的時候,她會轉頭問殷夏問題,卻看見同學驚訝的表情。
「誰是殷夏呀?」
「喔……他是我以前的一個朋友。」
她很想念殷夏。
但他再沒有出現過。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胡辛就這樣看似正常地滿十五歲,升上了國三。
而她並沒能夠活到那年年底。
(待續)
這大概只會有五六章(真的,騙你們就讓我故事全部更新不完(等等所以我有開新坑的權利啦
要是有抗議的話就正面來跟我對決,
抽牌吧!
好所以要嘛這篇近期更完不然下一章就是依然寫作中的翅膀第五章,由於《翅膀》是在寫作《Code Zero》時調劑用的故事,那我就不曉得〈自成雙〉是拿來幹麼用的故事了……
被新梗Gank的痛苦你們懂嗎(單手掩面
好啦不亂,最近是期中考周,不利於故事發想的一段時間但我還是會持續寫作,
各位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