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從地上站起來。
其實我早就想到,誰是兇手了。
知道我家有小伊蛇的人,以及擁有殺死牠們理由的人,就只有小弘了。
因為媽媽是被小伊蛇咬死的,所以小弘想要復仇,殺死小伊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雖然小弘是我的弟弟、我僅剩的家人,但這種行為我還是不會原諒他!
我真是個大傻瓜,竟然讓小弘知道殺母的兇手在哪裡,好讓他下手……
這時,我聽見了不明顯的哭泣聲,而停下了思考。
仔細一聽,發現那個哭聲是小弘的,好像是從樓上傳來的。
我的口水和血液沒辦法殺死小弘,所以我只好採取一般的方式才行。
我來到了廚房,拿起沉重且堅硬的平底鍋。
因為法奇是被打死的,所以若是拿刀子的話,會讓小弘太早解脫。
我想讓小弘承受,慢慢被打死的那種痛苦。
「……果然,還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呢。」
我露出對自己的嘲笑,手持平底鍋往二樓走去。
小弘的哭聲越來越接近,從聲音的來源讓我知道,小弘躲在二樓左側的第二間房間。
那裡擺設得像會議廳一樣,中間有一張長長的桌子,桌子旁擺著豪華的椅子。
那房間的門是對開式的,樣式和其他房間都不同,底下的縫隙也較小,是小伊蛇唯一鑽不進去的房間。
因為那裡面我不常去,也不曾用到,所以自從爸爸過世了之後,就再也沒打掃過,裡面應該積滿了灰塵吧。
我伸手打算轉開門把,卻發現從裡面被鎖住了。
小弘似乎聽見門把發出來的聲音,而稍微停頓了哭聲。
不過沒多久,又再次哭了起來,感覺上那停頓只是吞了口口水而已。
「小弘,你在裡面對不對?姊姊可沒興致和你玩捉迷藏,快點開門吧。」
我對著門裡面說道,現在的我宛如行屍走肉,感覺思緒離我非常遙遠。
我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除非用手上的平底鍋,將小弘變得和法奇的下場一樣,不然我是無法停止活動的。
「小伊……姊姊……對不起。」
小弘哽咽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我怎麼可能會接受這樣的道歉呢?
就算小弘說了一千次、一萬次對不起,法奇也不會活過來的。
太陽已經完全沒入地平線裡了,天空只剩下微薄的光線。
所以我一開始還不知道,地板上那一點一點的污漬是什麼東西。
直到我打開了,位在後方牆壁上的開關,點亮掛在牆壁上的燈罩時才發現,那滴在地毯上的東西是血液,從樓梯下方一直延伸到這間房間裡面。
看來小弘似乎被小伊蛇們咬了好幾口,因為那種出血量可不小呢。
但小弘不會被毒死,所以我不能期待他會自己死在裡面。
「小弘,要是你不開門的話,姊姊可要自己進去了喔。」
我實在不想破壞爸爸留下來的房子,但要是沒有別的辦法,也只好那麼做了,因為我不知道這房間的鑰匙放在哪裡。
小弘沒有回應,只是繼續哭泣。
我看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會有什麼下場了吧。
虧我還替他心疼過、特別為他買蛋糕回來,我真是太愚蠢了。
是我弟弟那又怎樣?
也不過是和那個,對我不聞不問的媽媽,與另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人,所生下的孩子罷了。
只是正好可以冠上弟弟這個稱呼而已。
我竟然會相信,只是那種關係的弟弟,而害法奇死去。
對我來說,小伊蛇才是真正的家人!
我舉起平底鍋,往門把使力一敲,發出響徹整棟房子的巨大聲響。
門把被我打凹了一個洞,不過門鎖並沒有被打開,所以我接二連三地不斷敲打門把。
我知道這個門鎖的設計,是和門把裡面的機關連貫在一起的。
所以只要把門把破壞掉,門鎖就能打開。
聽見巨大聲響的小弘,哭聲變得尖銳起來。
我能想像他害怕地縮起聲子,雙手摀住耳朵的模樣。
最後,門把終於從門上掉落,門也自己開出了一個小隙縫,這扇門終於被打開了。
「小弘,姊姊要進來了喔。」
我右手持著平底鍋,左手堆開右側門板。
裡面暗暗淡淡的,只有從窗外,射進將要落入夜晚之前的微弱光芒而已。
彷彿風中的殘燭,不過多久就會完全熄滅了。
小弘的哭聲從我左側傳來,往那裡看去,瞬間我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蹲在那裡的人體型很高大,和成年人一樣。
可是小弘明明很嬌小,身高只到我的胸口下方一點的位置而已。
不過從那個位置,確實傳來小弘的哭聲。
沒辦法,我只好打開電燈,要是沒看清楚小弘的樣子,或許會打偏嘛。
燈光照亮房間的瞬間,平底鍋從我手上鬆落。
我摀著嘴巴,看著小弘所在的位置。
一個男人坐在角落,抱著小弘。
他的眼睛早已沒有焦距,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全身上下到處都是被蛇咬過的痕跡,還呈現燒焦似的黑色。
那是神經蛇毒深度中毒症狀,四肢早已不是人類的模樣了。
地上大量血液的來源,是從腫脹而讓蛇咬的傷口,撕裂成更大的傷口所流出來的,就像刀傷一樣駭人。
那個男人的右手上,拿著一顆比拳頭還大的石頭。
石頭較尖銳的一端,沾滿了血跡和被壓碎的蛇鱗片,左手則繞著小弘的身體。
小弘身上雖然也到處都是蛇的咬傷,但並沒有像那個男人一樣嚴重,只是流出兩條血線而已。
看那種樣子,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吧。
但仔細看看,他的長相似乎在哪裡見過……
「對不起……小伊姊姊,我本來想來找妳玩的,但是爸爸他……」
小弘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他說是他爸爸發現,小弘好幾次都跑到這座,媽媽失蹤的山裡遊蕩。
所以今天,他爸爸偷偷跟在小弘後面來到了我家。
小弘並不知道,我把小伊蛇們都放了出來,所以打開門時被法奇給咬傷。
跟著過來的小弘爸爸,馬上拿起地上的石頭打死法奇,想拯救自己的兒子。
但他根本不知道,小弘不會被咬死,自己反而被其他的小伊蛇給毒死了。
小弘的爸爸,為了躲避其他蛇的追擊,只好撐著身體,跑到這間蛇鑽不進來的房間躲避,並在這裡死去……
小弘眼睜睜看著爸爸死掉,所以才會這麼傷心吧。
殺死法奇的兇手已經死掉了,我沒辦法親手為牠復仇了。
不過被神經蛇毒毒死,也是非常痛苦的,所以心中的憤怒稍微獲得了些安慰。
是我錯怪了小弘,其實仔細想想,一個才十歲的小男孩,怎麼可能拿那麼笨重的石頭,打死靈活的法奇呢?
看小弘那纖細的手臂,就算可以拿起那個男人手上的石頭,揮動的速度也一定不快。
我緩緩朝著繼續哭泣的小弘走去,爸爸過世是很難受的一件事,因為我曾經也經歷過一樣的事情。
看著爸爸一口氣比一口氣虛弱,而自己只能等待他再也沒有力氣呼吸為止。
那是非常、非常痛苦的過程。
爸爸死後,小伊蛇可以纏著我的身體來安慰我,但是小弘誰能來安慰他呢?
我在小弘面前跪了下來,接著將繞著他身體的粗壯左臂給拿開,並一把抱住不斷顫抖的小弘。
我感受到他的雙手,緊緊抓住我背後的觸感,接著小弘臉埋進我的胸口大哭了起來。
我和小弘都與一般人不同,名為「毒」的橫溝,讓我們倆與其他人,站在永遠無法跨越的彼岸。
小弘還是和我一樣,走到了相同的悲慘命運,而他也只不過是,剛踏上了起點而已。
媽媽疼愛小弘的方式根本就錯了。
既然未來會如此痛苦,那還不如一直讓他躺在無菌室裡,或許還比較幸福呢。
爸爸也錯了,他愛我而將完美的蛇毒研究,打入我的身體裡面。
雖然我確實變得健康、百病不侵,但換來的卻是無法與其他人相處。
只要與誰親密,那個人最終會因為我的與眾不同,而從我身邊離開。
我從小弘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他才剛踏進悲慘命運的海灘而已,而我早就已經沉沒至海底了。
只有我有辦法將小弘推上岸,我必須研究出讓自己和小弘體內的毒,消失的方法。
不然的話,我和小弘只會越沉越深,直到溺斃為止。
「姊姊……我將來會和姊姊一樣,遭遇到更多難過的事嗎?如果真的會那樣的話,那我不敢活下去了……」
我更加緊抱住小弘的身體,他抓著我背後的力道也越來越大。
「沒關係的,小弘,還有姊姊在,你不是一個人。姊姊答應你,絕對會研究出讓毒消失的辦法。」
我對著小弘這麼承諾之後,他身體的顫抖緩緩止住了。
最後我發現,他大概是哭累而睡著了。
2
小弘從那天開始,就住在我家裡了。
我將二樓的某一間,擺設成寢室的空房間,讓給他住。
雖然一開始裡面堆滿了灰塵,但只要打掃一下就能使用了。
小弘住了一段日子之後,小伊蛇們也漸漸認同了他,幾乎不再會咬小弘了。
我幫小弘的爸爸,在森林的另一個空地挖出一個坑,將他埋了進去。
接著用木頭,做出簡單的十字架當作墓碑。
這樣小弘就可以像我一樣,只要想爸爸的時候,都能隨時來看他了。
我也幫法奇蓋了一個墳墓,就在我爸爸墳墓旁邊而已。
我在爸爸留下來的書籍裡,看到蛇毒血清的製作方法。
是將稀釋過後的毒液,注入馬的體內。
等到那匹馬,擁有對抗特定蛇毒抗性的時候,取出血液,並去除凝血因子,就能當作血清使用。
可是經歷相同方式的我和小弘,血液卻沒辦法當作血清,反而具有更強的毒性。
也就是說,打入我和小弘體內的蛇毒,並不是普通的蛇毒。
我看過爸爸取下小伊蛇毒,並直接打入我體內的過程。
所以我想關鍵一定事先藏在針筒裡了吧?
我以為那個關鍵是病毒,因為爸爸說過,他將蛇毒混和病毒打入我身體。
但我發現,只有特定的病毒可以生存在蛇毒裡。
然而那些可以生存在蛇毒裡的病毒,在進入我體內之後,也會被我的免疫系統給消滅。
所以病毒只是個,測試抗性的一種實驗品罷了。
我找遍了爸爸的研究資料,現在我的知識,已經可以解讀八成以上的內容。
但還是沒有發現,有關我體內毒素的記載。
所以或許,真的只是偶然吧。
爸爸可能不知道,擁有百毒不侵的身體的副作用,就是全身充斥著神經劇毒。
我嘗試了好幾種研究,檢視自己的毒液與對各種藥品的反應,希望找出去除毒素的方式,但一直都沒有好的進展……
直到杜老爺過了十六歲生日時,我才發現真正的關鍵,是存在於所有小伊蛇裡面。
為什麼杜老爺可以這麼長壽?
而且那年,也有不少小伊蛇邁入了十五歲,但是活動力仍然強健,杜老爺還是一樣健康。
我替牠做了一次身體檢查,發現牠根本還沒有開始老化!
一般來說,小伊蛇十五歲已經是最老的年紀了。
可是杜老爺都已經十六歲了,身體竟然還沒有老化的跡象。
我開始取下每條小伊蛇的蛇毒,並買了一隻普通的小伊蛇回來,將牠們的毒液做比對。
最後,我終於知道了答案。
在我身邊的小伊蛇,全都是經過基因改造的特殊品種。
牠們的毒液很不一樣,無法被代謝,所以會一直囤積在身體裡面。
所以從少劑量,一直注射蛇毒的我和小弘,身體就算有了抗性,但毒素仍然會保存在體內,甚至與抗體共存變成更強大的免疫系統。
也就是說,我身邊的這些小伊蛇,才是爸爸真正的研究結晶。
接著,我還發現了更難以置信的結果……
當兩個存在於不同個體的血液毒素互融時,混和出來的融液竟然是無毒的。
也就是說,兩個個體的毒素能互相抵銷。
我終於找到消除身體毒素的方法了,但是這種方法,卻令我高興不起來。
我和小弘的血可以抵銷對方的毒素,而且我們的血型也正好都是O型,RH血型也都是陽性,互相輸血是沒問題的。
可是……
要抵銷毒素,就必須用相等劑量的另一個個體的毒素才行。
我也用老鼠實驗過了,若無法在馬上注入相同劑量的血液,來抵銷毒素的話,就會被原本有毒的血液給同化,所以長期分段注射是不可行的。
我本來也想到了,長期保存血液這個辦法,等到有足夠的劑量再輸血就行了。
但是小弘他有先天免疫缺陷,要是慢慢抽掉了具有抗體的毒血液,新製造的血液就和以前一樣,無法抵擋外界的病毒,變回原本只能待在無菌室裡的身體。
而要是失血超過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就會休克甚至死亡。
所以說,我和小弘只有其中一個人,可以獲得無毒的身體。
然而,另一個人就必須抽光自己的血液,來抵銷對方的毒……
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那麼殘忍呢?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