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同樣的夢境。
我已經很習慣這樣的夢了,看著四週那彷彿可以將我徹底吞噬的黑暗,我眨了眨眼,然後像是受到牽引一般往前走。
說也奇怪,明明四面八方被完全的黑暗所籠罩,一點點光源都沒有,但是我的身體卻非常不自然的散發出微光,讓我只要一低頭就能看見自己,不過在這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只能看見自己也是很孤寂的一件事情就是了。
我的頭腦很清醒,也完全知道這是個夢境,根據過去的經驗,只要找到「那個關鍵」就能離開這裡。
所以當他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並不驚訝。
他像我一樣正散發著微光,在黑暗中清晰可見,身上穿著只有在奇幻動畫或漫畫中才會看到的黑色連帽斗篷,寬大的斗篷把他全身都牢牢的包覆起來,應該要露出來的面部卻戴著面具,面具的周圍是一圈漆黑的羽毛,眼睛的部分是兩條極窄的縫隙,而鼻子到下顎的地方則是巨大的暗紫色三角型結構,看起來像是鳥類的喙,整體配起來,有如帶來不幸的烏鴉。
而此刻的他正漂浮在半空中,像是坐在某塊高大、看不見的岩石小丘上,姿勢輕鬆的勾起單腳,靠著某根細長的棍子,棍子的木端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雖然我無法清楚辨識他的表情,但是他那有些輕浮的語氣,讓他的身影越看越令人厭惡:『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每次都會看到你這討厭的傢伙,當然不驚訝。」我故意挑釁的說道,幼稚的想激怒對方。
『真是伶牙俐齒……』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得令人討厭,我總覺得我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他頓了一下,再次開口時語氣充滿了惡意:『那麼……你還要欺騙自己多久?』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每次這樣問,這次也不例外:「你到底是誰?」
如果比照過去,每次我這樣一問,就會被踢出這個詭譎的夢境,但是這次,卻只是一陣沉默。
『……我的意思你很清楚。』他從不存在的石頭上跳下來,緩緩的降到與我視線齊平,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著他,我才驚覺他的身高竟與我相等,而他的烏鴉面具居然是跟斗篷的領口與帽子連接在一起,像是衣服的一部分,他的眼睛從面具的縫隙直盯著我,聲音低沉而充滿了憎恨的意念:『至於我是誰……這應該是你最不應該問的問題吧?』
他抬起了手,我這時才發現,一直以來被我認為是長棍的東西,其實是一把巨大鐮刀的握柄,烏鴉舉起那完全違反人體工學與物理法則的龐大鐮刀,朝我粗暴的揮下。
鬧鐘,就在此時響起。
「那麼今天的課到此為止。」老師的一句話瞬間把我打醒,這才發現原來已經下課了。
「可惡……」我揉了揉額頭,昨天晚上的夢境太過鮮明,嚴重的影響了我白天的專心程度,居然害我在上課時打了瞌睡……
「欸……」我無力的拍了拍同學:「明天早上還有要上名著選讀嗎?」
「有啊,教室在……你的黑眼圈是怎麼回事?」他看起來很驚訝,我猜我的黑眼圈應該已經延伸到臉頰了。
「沒有啦……昨天睡不好。」我搔了搔頭:「教室我知道,我就先回去休息補眠了。」
「欸?等等大家一起去吃飯,要不要來?」同學好心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提出邀約,我沉默了一下,看著他的朋友們不情願的眼神,我拉出一個勉強的笑:「不用了啦,我跟他們又不熟。」
沒錯,這樣就好,不需要太過親近,保持必要的接觸就好,這樣才不會……才不會……
「喔……」他的眼神看起來很失望,我只是笑了笑。
明天的課是早上八點,今天還是早點睡吧……
『「才不會」怎麼樣?』烏鴉出現在我的背後,讓我驚訝的猛然轉頭。
夢境正在往前走?但是為什麼會這樣?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夢的「進度」往前移動了?
「這個跟你無關吧!」我完全沒有去探究為何他會知道我的想法,在夢裡探究任何不合理的事情都是很沒意義的。
『哼哼……當然,跟我有關係。』烏鴉微微的漂浮起來,手中的巨鐮被他輕鬆的舉起,視覺魄力十足:『你依舊在欺騙自己,那麼不記得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輕輕旋轉著鐮刀,一陣一陣的微風開始在他身邊旋動,然後隨著他舞動利刃的動作加大,微風也漸漸的轉變成強風,他的聲音變的很低沉,聽起來像是快要發怒了:『你到底還能笨到什麼地步,沒用的傢伙!』
「你啊……為什麼每天晚上都要來糾纏我?」我舉起雙手擋著強風,很艱難的怒吼:「你每天晚上來我的夢裡大鬧害我睡不好,我很困擾!」
『……』強風突然平息,烏鴉安靜的看著我,他的聲音就像是突然熄滅了一樣,聽起來疲累無比:『我明白了……』
他對著旁邊猛揮鐮刀,空間被扯出一條混濁的灰色裂縫,在純黑的世界裡特別醒目,烏鴉往後一跳,跳到他自己原本坐著的位置,舉起手遙指著那條裂縫:『快滾出去!』
「跩什麼啊……」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絲毫沒有猶豫的走向裂縫,然而卻在穿過裂縫的時候,我卻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永別了。』
我猛然回過頭,卻只感到一陣劇痛,我突然睜開眼睛,這才發現我剛剛撞到了我的床頭櫃,還不小心被鬧鐘砸到。
我「醒來」了,但是內心卻空空的,像是少了某個東西。
看著手上的小小信封,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一年級寫的……嗎?」看著信封口的貼紙,上頭寫著自己的名字,我第一次對這種活動感到有趣,看著教室裡陷入一片嘈雜,開心的大笑與尖叫聲充斥著整個教室,這並不意外。
一年級剛開始的第一堂課,學長姊們要我們寫下想對一年後自己所說的話,然後收進信封袋裡保存,一直到現在才重新交到我們手上,當初我寫了什麼,我自己也忘記了,對於我自己究竟寫了些什麼東西我其實充滿了期待。
我輕輕的拆開了貼紙,抽出信封裡那應該熟悉卻陌生的白色卡片,上面的原子筆字跡很生澀,看起來有點像是一筆一劃刻出來的,但是字跡的內容讓我有如遭到雷殛,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希望你能夠更加誠實的面對自己的欲望。』
我看著這段短短的留言,突然有了一種領悟……
我想……我知道烏鴉是誰了,而且我似乎對他太殘酷了些。
看著眼前的一片黑暗,我無比慶幸我還能進來這裡,我轉頭看了看四周,接著毫不猶豫的往某個方向直直前進,我知道他一定還等在那邊,他也只能等在那邊。
看著眼前的身影,他依然穿著長袍,戴著黑色羽毛面具,背著巨大的鐮刀,但卻背對著我,看起來無比的孤獨寂寞,像是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
『你……還來做什麼?』烏鴉回過身來,巨大的鐮刀帶起一陣旋風,卻沒有侵略性,他抬起頭面向我的方向,聲音裡萬念俱灰:『已經沒有意義了,快點滾出去,別來打擾我……』
「『貪婪』,對嗎?」我打斷他的逐客令,然後看到他明顯的僵直,就連鐮刀差點掉落在地上都沒有注意到,我仔細的看著他,說出我的猜想:「你是……我的貪婪,因為太過漫長的孤單而誕生……欲望的聚合體,我的黑暗面。」
烏鴉安靜的聽著,接著走到離我只有一公尺左右的距離,低聲輕哼:『所以……你怎麼會這樣認為?』
「直覺。」我很誠實的回答,烏鴉硬生生的摔了一下,然後拄著鐮刀站起來:『你這傢伙……還真不愧是你啊……』
「所以我猜對了沒有?」我專注的看著他,然後……烏鴉輕輕的點了點頭:『沒有錯,我是你所產生的衍生物,是你把自己的渴求與痛苦從自己身上剝離出來,誕生了我。』
『你很乾淨,幾乎可以說是無欲無求,但是這並不正確,欲望本身是無罪的,只有欲望能推動一個人向前行。』烏鴉微微的偏了偏頭:『但你只是因為恐懼完成慾望所需花費的努力,所以用毫無欲求的純潔面具來掩蓋自己,像這樣什麼都沒有的人生,一點意義都不存在。』
「誠實的面對自己的慾望,然後用盡全力的完成它,細細品味成功的果實,讓這甘美的體驗成為自身前進的原動力。」我低聲的喃喃自語:「朋友也好、課業也好、娛樂也好、權力也好……通通都是我的,我全部都想要,這才是我,這才像是我嘛……」
『哼哼……但是你欺騙了自己,騙自己不需要這些東西也能活的很棒,就連一年前的你自己都比現在的你誠實。』烏鴉揮了揮鐮刀,聲音無比輕蔑:『只有不在乎疲勞或弄髒雙手,誠實面對自身渴求的人,才能真正獲得控制一切的甜美果實,這就是你曾經信仰的指標,不是嗎?』
對……這曾經是我的思想,或許跟世間人們的普遍看法不一樣,但是在渾沌的價值觀中成就自我的貪婪,這就是我相信能夠成功的方法。
但是什麼時候我忘記了這些事情……我到底是什麼時候為了保持自己的純淨,將黑暗的部分切離了我的身體?
明明就對自己宣示過,要永遠保持渾沌而誠實的。
「……一起走吧。」我對著烏鴉伸出手,輕輕的摘下他的面具,出乎我意料的,面具很輕鬆的跟斗篷帽脫離,露出那跟我相同的面孔,多了一點貪婪、一點驕傲、一點脆弱,我微微的笑:「去取回應該屬於『我們』的東西。」
『……哼。』烏鴉-他冷哼一聲,表情卻愉悅而自由:『如果你又忘記我,我就宰了你。』
我們兩個一起舉起了鐮刀,切開黑暗的房間……
我,醒來了。
後記:
這篇文章莫名的雜到一整個亂七八糟,我想大概跟我自己拿夢境寫文章有關係……
(明明記憶不完全還硬要寫就是地獄的前兆啊……)
沒辦法,雖然說修改了不少,但是這的確是真實發生的夢境,而且烏鴉真的很吵……讓他登場又不會少塊肉,對吧?
抱著這種心態的我真是大錯特錯(撫額)。
不過能有烏鴉這樣的黑暗面,我自己還是很驕傲的,因為在現實中,我的看法就跟烏鴉一樣,只有不怕被污染的人才能踏上頂點,混沌本身就是人之所以被稱為人的原因,專注於純潔的白實在太過虛偽,但全是污濁的黑卻又不被世間認同,介於兩者之間的混沌,既黑亦白的行事作風,這才能成為現實中的勝利者,這跟中國古代所說的「中庸之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烏鴉是「貪婪」的代表物,跟烏鴉喜好閃亮物體,而且每次看到都會想辦法偷回自己窩巢裡收藏有很大的關係,不讓牠代表貪婪實在太可惜了,或許是因為我這種想法,夢境裡的烏鴉總是很少脫掉面具。
好了……文章結束啦,希望烏鴉今天晚上別來吵我,我最近很忙的……
201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