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受更變的樂譜
「這個地方能待多久？」
「外頭此起彼落的屍鳴之聲。」
「迎接的是，日落後的慢慢長夜。」
沉默不語，嘴裡吐出的二氧化碳凝結於空氣中，漸漸聚成一股凝重的氣氛。視線不停在室內遊走，難掩不安表情的棗、刁著巧克力棒緊盯螢幕，一語不發的愛麗，以及開始坐立不安，起身走動，一副欲言又止的臻芹。
在我昏迷時，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陣沉默似乎正隱瞞著某件事……來回走動的臻芹突然停下，開口打破了這陣沉默：「凜文，其實……」
似乎打算將某件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可是一旁的愛麗卻立刻打斷了臻芹的話，而且是非常刻意去打斷的：「休息得差不多了！入夜前要離開這裡，要快點整理裝備才是，剩沒多少時間了。」
離開這裡，這是個重大的抉擇，因為以槍械室現有的糧食與水、堅固的單向出入口，以及能夠引開殭屍的學校廣播設備，說是校內唯一能夠支撐到救援來的地方一點也不為過。
不過愛麗眼裡看見的並不只是我們四人的生路，還有其他人，仲玲、躍升、佩馨等人。
又或者是有想要破門的殭屍這個前車之鑑，光是死守也並非最好的選擇。即使這裡再怎麼堅固，終究是個單向出入的密室……在這世上，許多事的變數，是人們難以預料的。
我又查看了下手機，訊號只剩下一格，時間是下午五點四十分。發信箱有兩則寄給躍升的簡訊，內容是因為我而無法如約及學校大致情況。
愛麗隨手將空了的巧克力棒盒子扔在螢幕上，她把自己的包包裡頭所有東西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然後將一包包的零食全部拆開：「別發呆呀，這些零食可能會是我們唯一的糧食吶，快來幫忙吧！」
「幫忙？」棗和臻芹兩人異口同聲問著。
「把洋芋片打開後裝滿成一包，然後再用膠帶封住開口……」愛麗開始動手「加工」這些零食。
「哦！原來是把吃的東西集中包裝呀！」看愛麗把所有洋芋片都裝在同一包，我想我了解她的用意了。
「這些泡麵好像也捏碎放進洋芋片的包裝裡。」棗撕開一碗泡麵，拿出裡頭的麵說著。
「啊！棗，麵可以不用捏得很碎，把麵折一半就好了。」我把泡麵折成兩塊說：「妳看，大小剛好，只折一半之後有熱水還可以泡麵說。」
「那麼調理包就裝包包的前袋吧。」愛麗打開她的包包前面兩個有拉鏈的小袋。
「只裝洋芋片和麵嗎？」我拿起一盒巧克力棒問著愛麗。
「我也很想把巧克力棒帶走啊……可是這個很容易折斷……啊！」愛麗有點不甘心地看著巧克力棒盒子說著，她無意間看見棗正拆開這些盒子。
「耶？」棗仔細地將巧克力棒一根根小心地插進盒子裡：「我、我才不是喜歡吃巧克力棒！是因為這東西也可以節省空間才……」
「我怎麼沒想到呢！凜，芹菜！把所有巧克力棒都照日本娃娃那樣弄吧！」棗的動作讓愛麗豁然開朗起來。
看來棗和愛麗這兩隻相像的地方還挺不少的嘛……
我們開始把一包包的零食和泡麵拆開後重新裝成一包以節省空間，這個點子大概沒幾人能夠想到吧！如果是我，可能會直接把零食就塞進包包，壓根不會想去拆開集中。
「最後就是水了。」愛麗從冰箱拿出超迷你袖珍型，容量大約只有250cc的礦泉水，上頭還有能掛在腰間的東西：「這一人一瓶吧，然後再裝五瓶普通的礦泉水進去袋子。」
愛麗開始在礦泉水上頭分別寫上我們四人的名字：「水分開是為了安全起見啦……畢竟現在有肆虐得世界崩毀的病毒。」
我們最後在愛麗的包包裡裝了五瓶水、三包合成一包的洋芋片兩包、塞滿泡麵的包裝三包，裝得滿滿的巧克力棒三盒。
「至於武器……」愛麗把日本刀掛在腰間後看了看我們拿進來的鐵棍：「老實說每具殭屍都要打頭，光靠這鐵棍太危險了，凜你用步槍吧！」
「耶？步槍？學校的槍不是都不能射擊嗎？」我提出了疑問。
「對啊，不能開槍啊，只是用步槍的槍托比較好推開或扳倒殭屍而已。」愛麗從槍柜拿出把T65K2步槍，她把彈匣取下後交給我。
步槍的觸感……雖然我對軍武並非那麼著迷，可是當槍拿在雙手上時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頓時有種如負重任、將沉重的使命背負在肩上的感覺。
「出發前，再補充點水份吧！」愛麗又從冰箱拿出那些小瓶礦泉水給我們，她咕嚕咕嚕的將整瓶水給喝光。
「愛麗，不再確認一下學校的狀況嗎？」大夥準備好後，我多問了愛麗，畢竟先前她一直用校內的監視系統掌握著全校的情況。
當我指著電腦時，棗的神情改變了，那是帶著略微的悲哀，並將那股悲哀獨自嚥下的表情……
「現在網路非常不穩，會不停斷線，而且手機的訊號也超難收到，不然我也想再確認一次學校的狀況。」沒錯，不知何時，螢幕上那些監視的畫面幾乎停止了，只剩下特定幾個畫面還在撥放，還不時有重新連線的視窗出現。
網路和訊號已經開始失效了，好像……有一件事情堵在腦中的某個思緒……可是……卻想不通這些事情的連接點……
啪──臻芹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在想什麼呢？現在可是要去救……救仲玲吶，打起精神吧。」臻芹的笑容，是勉強擠出來的……可能是怕我胡思亂想吧。
「現在要去和小馨……嗯……要去找仲玲沒錯吧？那我們要去哪，要往哪走呢？」棗問著愛麗。
「從和平樓中間下去建築科的工廠，從工廠B1直接到信義樓的機械科工廠，仲玲就在那裡，工廠也能到達學校後面。現在就只能祈禱路上別遇到太多麻煩了。」
「對了，有件事要提醒你們，如果殭屍接近自己，千萬別直接打頭……一定要先推開一段距離！」出發前，愛麗叮嚀著我們：「最重要的是，千萬別沾染到那些殭屍的血液！」說完便將那頂全罩式安全帽戴在頭上。
我們動身準備離開這個校內最安全的地方。臻芹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由手持日本刀的愛麗打頭陣。
「我和日本娃娃先確認門外的情況，安全你們再跟上來。」
愛麗在門口張望四周，確定安全後快速走到前門，隊伍走第二個的是棗，她也快步跟上。臻芹站在槍械室門口，仔細盯著已經開始昏暗教官室內，我則是把身上裝滿食物的包包移了個自己方便動作的位子。
望了一眼教官室四周，除了光線暗了許多外，沒什麼改變的，也沒有殭屍，更沒有屍體……等等，沒有屍體？我試著從昏暗的教官室地板上找尋先前被愛麗一擊斃命的殭屍……屍體不見了？
「外面好像沒殭屍的樣子。」愛麗和棗兩人在窗戶旁拉開一小部份的窗簾對探頭探腦地探勘著外頭。愛麗因為安全帽有點擋住視線，所以退了一步讓棗觀察外頭。
不過……
「愛麗！小心旁邊！」臻芹突然對愛麗大叫，她快步衝向愛麗。
吼啊啊啊────
是殭屍！那具殭屍的腦漿正從那被開了個洞的腦門緩緩流下，是先前被爆頭的那具！
為何它又復活了？不是已經打頭了嗎？殭屍的弱點是頭沒錯吧！絕對是頭才對啊！為何……為何爆了它的腦袋還會爬起來？
那具殭屍撲上了愛麗，突來的襲擊加上其力道之大，讓愛麗撞上正在察看外頭的棗，就像骨牌效應一樣，棗的身子也撞上教官室的門，門就這麼被輕易撞開。
「滾開！滾離我身上啊！」愛麗用刀子死命去抵住殭屍的撕咬，但因為自己身後壓著棗，如果用力過猛，可能會讓自己失去平衡，嚴重的話自己如果離開棗身上，那麼殭屍可能會轉移目標直接攻擊在地上的棗。
殭屍急欲啃食眼前鮮嫩人肉的念頭而不停往前撲咬，但這距離愛麗根本無法拔刀，只能不停用刀鞘攻擊，可是愛麗越是反擊，殭屍的撲咬動作越是猛烈。
得快點把殭屍弄開她們兩人身上才行！我扔下包包跨出一步往前門跑時，臻芹早就快我一步動作衝到他們旁邊。
臻芹從後利用鐵棍架住殭屍的脖子，停止了殭屍的動作，使它不再對倒在地上的愛麗撲咬。臻芹緊接著起身猛力一扳，終於把殭屍扳開愛麗身上。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數秒之內……
我跑到了臻芹身旁，打算用槍托將這具殭屍推到一旁，但它卻在臻芹將它扳離愛麗的零點數秒……
……這具殭屍剎那間的反應動作，迅速的讓臻芹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它在被架起身後，便直接轉身改變攻擊目標，張開血口對臻芹臉部咬下。
「臻芹！」血口內的利牙嵌入人類細嫩的皮膚內，被咬破的不是臉部而是嘴，連同上下內唇齒的部分狠狠撕咬下來。
就連哀號也做不到……
臻芹倒下了，倒在我的腳邊，整張面孔都是鮮血，嘴的部分被咬缺了一大塊……剩下的動作只有死前的抽蓄抖動。
眼前這具殭屍並未繼續撲上臻芹，它像是有智能一樣，對旁瞥了一眼倒在地上還沒站起身的愛麗與棗後，立刻低下身子像是四腳爬行的怪物般敏捷地衝向我。
嘖……這種爬行的動作，讓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對付它，假如它的目標是腳……
不對！它目標不是腳！這具殭屍爬到一半突然像彈簧一樣撲向我，爬行的動作只不過是讓人吸引注意力的動作罷了！
不論它是否擁有智能，我的反射動作讓它這個動作撲了個空，我兩手將步槍槍身往前一托，還在半空中的它就這麼被打了下來，可是它並沒有因此跌倒，也沒有其它有機可趁之處……反倒是還穩穩站在辦公桌上頭。
「走開！」當我緊盯著它，還在推測下一個動作時，愛麗突然從旁粗暴地將我推開，她雙手緊握住出鞘的日本刀對準殭屍的頭顱橫劈一閃，這具殭屍當場身首異處……
頸部的鮮血一時之間如噴泉般不停湧出，愛麗將刀鞘抽出對這具無頭屍丟去，使它往後倒下。
「芹菜！對不起……對不起！我竟然沒注意到那具……對不起！」愛麗脫去安全帽，淚線早就崩潰，臉頰滿是鼻涕與淚水蹲在遇害的臻芹身旁。
可是臻芹卻一把推開愛麗……這動作給愛麗一個天大的震撼……
「對不起！我真的沒注意到它……請……請妳……請妳原諒我……芹菜……」
『我無法出聲……就連想表達的動作也被朋友誤會了……』
臻芹勉強搖了一下頭，被咬缺一整大塊肉的正面不斷噴出鮮血，愛麗再次想靠近，仍然被她給推開……
這個動作，並不是怨恨愛麗，而是深知自己受到了感染，從嘴部不停冒出的鮮血很可能讓她因此被血液直接感染。
『無法出聲……無法表達……只能看著因誤解而崩潰的好友……』
『無法給予安慰，無法對她解釋，只能這樣離開這崩壞的世界……』
『就這樣死去，真不甘心吶……但……我決對不後悔挺身而出的自己……』
臻芹斷氣了，留下右眼的那道眼淚後離開了這崩壞的世界……
「我……我又害死人了……啊哈……哈哈哈……」被連續推開兩次的愛麗呆坐在一旁傻笑著，她的思緒早就跌入了充滿最惡的深淵中：「這麼簡單……就害死朋友了……最後還被憎恨……被憎恨著……」
「吶……芹菜……對不起……我現在就去陪伴妳，我會用自己的命贖罪的……」心智已經完全崩潰了，愛麗兩眼空虛看著臻芹的屍體，手裡的日本刀不停顫抖著，顫抖著將刀身移到自己頸部：「所以……請妳千萬不要討厭我……」
笨蛋愛麗！妳想幹什麼！來不及……被愛麗撞得太遠，這距離在奪下刀前，她早就自刎了！
但就算來不及，也得去阻止愛麗才行，不能讓愛麗就這麼自殺……
要用什麼理由……我也不是臻芹……臻芹死前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愛麗！臻芹怎麼可能會討厭妳！」我擠出了這幾個字，但是我實在想不到其它理由去說服愛麗……如果不是討厭，那麼臻芹死前就不會去推離在身旁的愛麗。
「笨蛋……她怎麼可能討厭妳……」棗緊抱著愛麗，並安撫著崩潰的她：「鮮血會感染沒錯吧，不要接觸它們的血液，臻芹她是怕妳因為被感染，才會推開妳的……」
「是我害死了芹菜，她肯定和那些人一樣非常恨我……」愛麗緊握日本刀的手鬆開了，刀子鏘一聲掉落地板，有了依靠，不需要再倚賴手上冰冷的刀子……
「恨妳，她就不會捨身救妳了……」棗緊緊擁著痛哭失聲的愛麗，以自己溫暖的體溫讓愛麗做為依靠。
我從那具無頭屍撿回愛麗的刀鞘，然後將地板上的刀子收回去，拾起地上裝滿食物的包包。
短短不到五分鐘，就失去了一個夥伴……甚至嚴重得讓隊伍內的人動搖……
也還好有棗，平時認識的她，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細膩的心思……
「我沒事了……」愛麗離開棗的擁抱，稍微擦拭哭花的臉頰：「芹菜……真的很抱歉……」
「不能讓她變殭屍。」棗指著臻芹的屍體說道：「芹菜本人一定也不願意變成那些殭屍……」
我將日本刀交還給愛麗，愛麗看著自己好友的屍體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說：「由我來……由我為芹菜介錯……」
介錯，意味著斬首，更重要的是不讓自己的好友成為那行屍走肉的屍體。愛麗決定由自己動手是為了幫臻芹做自己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但這必須要以很大的決心，以及非常堅強的心才有辦法動手……
不顧教官室外頭有沒有殭屍，我們從各個辦公室將教官門的外套集中，將臻芹的屍首用外套給包住。
最後就只剩下……介錯這個動作了。
愛麗握著刀子，她連續吸了數口氣，想要定下搖擺不動的心情，刀身就在頸部的位子，但遲遲無法下手。
一刀砍下人的頭時……所有罪惡感就由介錯的人全額背負了……更何況砍下的還是自己的好友。
「愛麗，我來吧。」棗止握住愛麗的手，即使愛麗完全下不了手：「換作是我，也不可能下得了手的，別勉強自己了。」棗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棗、愛麗，還是我幫臻芹吧！讓妳們兩個女孩子做這種事的話，我好像太差勁了點。」
棗有點驚訝的看著我，她和我的想法一樣，不能讓愛麗去背負這罪惡感。而我想代替棗，也是不願意讓棗就這麼承擔別人的罪惡……
「謝謝……」從愛麗手中接過刀時，聽見了她極小聲的道謝。
是啊，不能救臻芹，無法安撫失控的愛麗，就這樣讓棗去介錯而產生罪惡的話，我就太差勁了……
「願妳安詳的離開這個變調的世界……」對臻芹弔慰一句送別詞，我也閉上眼讓心情平靜下來。
仔細想想，這不是殺人，而是不讓死去的朋友成為沒有靈魂，只想著吃人的殭屍……如果會因此罪惡感，根本是不通的道理……
動手吧……這是為了朋友，而不是殺人……
雖然認識妳只有短暫的時間，臻芹，願妳在那個世界過得美好──
我握著愛麗的日本刀，揮下的刀身──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