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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星前傳Part.2

亞蘭 | 2023-07-21 12:39:34 | 巴幣 2 | 人氣 58

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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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進度 異星前傳Part.3

第二章:生命的價值

2062/10/10 清華大學

「這太沒意義了!」一名研究員惱怒的將手上的研究樣本丟在桌上。
「小心點!」一名女研究員對他的行為驚呼,她是最近加入研究團隊的德國人。「那可能有傳染性!」
「那只不過是一些真菌!」研究員不高興的跺腳。「而且只不過是最尋常的青黴菌。我本來以為有接會接觸到樣本的!」
「我覺得在讓你接觸到樣本前,你應該先改改你的態度。」女研究員怒斥道:「你要是再這麼做,我一定將你的行為向上級舉發。」
聽到女研究員的警告後,研究員雖然還是不高興嘟囔著,但他確實收斂了他的行為。
「我知道在這邊對尋常的真菌做分析比對很無聊,但我們的努力對整個研究都是有幫助有意義的。」女研究員安慰他。
「難道妳甘心千里迢迢從德國飛來,就是為了看這些尋常的東西嗎?」研究員反問。
「這個……當然不是。」女研究員無奈地說。「但我早有明白,要接觸到樣本是很困難的。我原本在德國的教授也相信,對於這個樣本的任何發現,都足以囊括未來五年內所有的科學獎項。只要我還待在這個團隊,就總有機會能研究到樣本。」
「妳太樂觀了!」研究員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妳既然也知道這個樣本的背後隱藏著著多少的名利,那些人才不會那麼輕易就讓我們這些底層的研究員接觸呢。」
「也許你錯了也說不定?」一個聲音插入正討論的二人之間。
兩人皆被嚇了一跳。只見一人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了實驗室,此時他正看著二人微笑著。
「司……司馬教授,您來啦?」研究員驚慌地問候。「我以為您去參加辛亥革命的紀念活動了。」
「我是去了,但也只不過是開場演講而已。」司馬辛走道實驗臺前,看著被丟在一旁的青黴菌樣本。研究員尷尬地笑著將樣本收好。
「不要對你們現在在做的事情氣餒,就像卡琳說的,你們在這裡做的事情對研究有很大的助益。」
被教授這麼一誇,女研究員──卡琳‧邁爾(Karin Meyer)開心地微笑著。
「我已經幫你們的博士生申請寫好推薦信了。」說完,司馬辛從口袋裡掏出兩封信函,二人瞪大了眼,渴望地看著司馬辛手上的信封。
「等你們在這裡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後,再拿跟我拿吧。」司馬辛狡詐地笑著,將信封又收了回去。
「教授!」研究員抗議。但也只能也眼巴巴地看著司馬辛將推薦信收回口袋裡。
「教授,可以請問你,為什麼要讓我們紀錄這些真菌的特徵呢?」倒是卡琳並不急著拿到推薦信,反而詢問了司馬辛關於研究工作的問題。她相信,直接從手上的工作著手推敲,更能得到她想知道的東西。
「我知道你們只看過一小部分關於樣本的資料。」司馬辛說。
「是的。」
「但根據我和其他教授們訂下的協議,我能告訴你們的也不多。」
司馬辛的回答讓卡琳有些失望。但緊接著後面的話卻又讓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相信你們已經知道,從青藏高原發現的新種類真菌,也就是後來被衛青成教授所命名的香巴拉菌,能夠寄生在動物身上,並且一定程度上改變宿主的體徵。」司馬辛說,兩人仔細聽著。
「而我們現在的研究重點就是,這種真菌如何有效的寄生在宿主身上,而不會引起免疫應答[1]。而衛教授認為,從青黴素著手,可能會是一個突破口。」司馬辛解釋道。
「為什麼是青黴菌呢?」卡琳好奇地問。
司馬辛猶豫了一下,然後喃喃自語道:「也許跟你們講講這點沒什麼關係。」
「教授?」
「你們應該都知道青黴菌屬(Penicillium)中的特異青黴菌(P. notatum)有殺菌的功能,而青黴菌屬中擁有的筆狀體(penicillus)構造,與香巴拉菌在宿主血液中的筆狀構造類似。雖然我們還不瞭解香巴拉菌的筆狀體構造都有些什麼功能,但衛教授認為,也許相似的筆狀體構造是趨同演化[2]的結果,因此或許能從中取得一些線索。」司馬辛說。
在得知了自己的工作有如此重大的意義後,兩人又打起了精神。
司馬辛看到他們重新找回熱情之後,便在簡單指導了一些需要注意的重點後,又離開了實驗室。
這近半年來,司馬辛的生活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由於他們的發現太過讓人震撼,因此他們被軍隊強制隔離了半個月,在經過各種身體檢查後,才被允許解除隔離。不過人身自由的受限對於考察團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他們依然能夠與外界聯繫,也能夠隨心所欲取得需要的研究器材與更多的人手。甚至不得不說,軍隊辦事的效率比他們學校的效率還要高,一些比較稀少或比較貴的器材,只要他們提出要求,過沒多久就會送到他們手中。在一日三餐有人照料而且人力物力充沛的情況下,對於真菌的研究進展大為提升。甚至在解除隔離後,衛教授還曾向軍方反應,希望能繼續獲得軍方的資源。但這要求卻被軍方嚴正拒絕,若非要排除感染的風險,軍方才不願意受到國際輿論的壓力。
隔離期間,司馬辛與考察團終於弄明白了為什麼會在鼠兔的身上發現細胞壁的原因,那是因為一種從未被人發現過的真菌。或者其實已經被人們看見過,但沒人知道當中的原因。
在司馬辛那一天看見白唇鹿的時候,心中就隱約將那綠色的光澤與鼠兔樣本作了聯想,但那時候並沒有將這聯想繼續往下思考。直到在山谷中看到徐教授挖出的冬蟲夏草後,司馬辛才意識到這種可能。但由於這想法太顛覆常識,當下他也沒向其他教授提出來。
直到研究了第二具的鼠兔樣本時,他才明白他的猜想,即使如此瘋狂,但卻是正確的。
那是一種寄生真菌,能夠在寄生的同時,改變宿主的體貌特徵。其菌絲也會擬態成宿主的器官。在解剖了第二具樣本後,大家才明白,原先眾人以為是草的部分,其實是擬態化的毛皮。不過也多虧這毛皮,才讓眾人的研究朝寄生物種這方面進行,最終才能證實司馬辛的猜想。動物身上長出植物或者真菌的案例雖然罕見,但也不是沒有,例如著名的樹懶,身上綠色的毛皮就是與綠藻共生的結果。而冬蟲夏草則是另一種極端的例子。
為了確認這種真菌的作用範圍,考察團請政府與軍方會同當地的獵人盡可能收集疑似受感染的樣本,尤其是那些當地傳說中的「神獸」、「妖怪」等。他們這一行為自然引起了諸多環保團體的抗議,甚至由於不尊重當地傳說的舉動,也讓一些藏民對此異常反感。但政府和軍方可不管這些,比起生態或傳說,他們更在乎有沒有確認這種真菌散播的範圍以及傳染風險。雖然在圍捕的過程中有人受傷,也誤殺了一些沒被感染的生物,但很快的,軍方便送來了一頭白唇鹿,兩頭氂牛,這三匹動物身上,光肉眼可見之處,就與同類有很明顯的不同,除了更健碩的身軀外,還包括但不限於:硬化成尖刺的毛皮、更鋒利的牙齒、更粗壯的角等。
本來考察團擔心,這種新真菌的擬態能力會如同青蛙扁蟲(Ribeiroia ondatrae)[3]一般引發宿主的畸形突變,但在解剖了這些樣本後,考察團卻疑惑地發現樣本被寄生後除了更健康外,似乎並沒有什麼負面的突變,甚至在從這些樣本的免疫檢測中發現,這種真菌竟然強化了宿主的抗體,甚至增加了宿主的壽命!因為在對其中一頭受寄生的氂牛牛角進行切片後,考察團發現這頭氂牛至少存活了有一百年!這可是非常重大的發現,這種真菌的擬態菌絲雖然聽起來驚悚,但實際上卻會使宿主的體徵朝有益生存的方向進行改變。也就是說,這種真菌是與宿主達成了某種互利共生!真菌強化宿主,而強化後的宿主則保護了體內的真菌,並將真菌傳播至更遠的地方。如果能把這種有益的改變用在人體上,那無疑會是跨時代的成就!
這種新的真菌,由於發現於青藏高原,加上有益於宿主的功能,因此衛教授便以西藏的傳說之地香巴拉為名,稱其命名為香巴拉菌。在確定名稱前,衛教授還曾召集了包含助理在內的最初十位成員,以投票的方式來決定真菌的名稱。結果自然是全票通過。本來司馬辛還以為徐教授會反對,至少會有一些抗議,但徐教授對此卻沒有任何意見,甚至表示衛教授取了一個好名字。
當香巴拉菌的發現以及初步的研究成果發表之後,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在此之後,無數的媒體與各國的大學,都爭相希望取得第一手的資料。媒體希望能知道更多聳動的消息,比如香巴拉菌如何「改造」宿主,或者對人體有沒有害。而那些世界一流的大學與學者,他們則更關心香巴拉菌的在物種分類上的位置,以及其如何對宿主產生有益作用的機制等更學術的問題上,他們不停用各種方式詢問能否加入衛教授的團隊,或者能否得到第一手的研究資訊。一時之間,司馬辛的電子郵件也被各大學塞爆,許多知名的大學紛紛邀請他到那邊演講關於香巴拉菌的事情,讓他忙於應付。好在學校又加派給他兩名研究生,才讓司馬辛有喘口氣的機會。
雖然校外的事情解決了,但對於校內的事情,司馬辛同樣感到棘手。現在他的課堂上,擠滿了想要聽他講述關於香巴拉菌的學生,甚至還有一些校外人士偽裝成大學生混進課堂裡旁聽,過多的人潮甚至影響了原本選修這堂課的學生們的權益。這讓司馬辛非常苦惱,他曾向校方反應,希望能採取實名制或者類似的手段來保障學生們的權益,校方雖然曾答應會想辦法,但後來卻毫無音訊。這讓司馬辛不禁懷念起與軍隊合作時的高效率了。
除了過多的聽課人數外,另一個讓司馬辛苦惱的,是關於講課的內容。他和其他教授達成的協議中,其中一項就是包括不得擅自將研究成果對外發表。這讓他面對台下那些央求聆聽,或詢問關於香巴拉菌相關知識的學生們時,不知道該如何拿捏講述的分寸。
不過還好到目前為止,學生們詢問的問題都還沒超出協議的範圍。而且一些旁聽生詢問的基礎問題,更是讓司馬辛能避開回答一些可能會超出協議的內容。
「教授,我還是很難想像,植物有辦法寄生在動物體內,難到它們都不需要陽光嗎?」
「真菌可不是植物。」以前,司馬辛會懶得回答這種基礎問題,但現在他可是求之不得。
「確實,古老的分類中真菌學會被視為植物學下的一個分支,但學者們早已從分子生物學提供的證據中明白,真菌比起植物,它們的親緣關係與動物更近。真菌與動物同屬於後鞭毛生物,也同是異營生物,這代表真菌和動物其實有共同的起源。那既然是異營生物,這位同學你覺得它們需要陽光嗎?」司馬辛笑著反問。
提問的同學尷尬地笑了笑。為了緩解學生的尷尬,司馬辛接著往下講:「其實不要對於真菌的寄生能力有所懷疑,這畢竟是它們的拿手絕活。著名的冬蟲夏草就是真菌寄生能力的代表性之作,除此之外,全球各地也有近四百多種的蟲草菌,它們主要寄生在植物、昆蟲身上,並且引起宿主的各種不良反應。當然對於爬蟲類、哺乳類也有寄生與感染的案例,在醫學上,就有專門的一個分類,名為:『真菌病(Mycosis)』,是泛指真菌感染所導致的傳染病,比較常見的例如隱球菌病(Cryptococcosis)、組織胞漿菌病(Histoplasmosis)等等。」
台下的同學一邊聽課,一邊將司馬辛講述的內容紀錄到自己的筆電或者手機上,甚至還有作風老派的同學選擇用紙張手寫。
這時候,一個女同學舉手發問,她問到:「教授,那您所研究的香巴拉菌,對人類有危害嗎?」
這是司馬辛最怕聽到的問題種類了,根據他與研究團隊最新的調查,香巴拉菌的生殖模式非常獨特,它會將孢子藏在一個大小宛如櫻桃的子實體中,那子實體的外表像極了植物果實,但不知為何,目前僅在一頭白唇鹿樣本的體內發現過此一顆這種子實體。但讓人驚訝的是,雖然在宿主體內長出了子實體,但香巴拉菌卻依然保護著宿主,根據解剖資料表明,那頭白唇鹿並沒有出現任何的不良反應或疾病,身體狀況甚至比起其他同類還要健康強壯。雖然還不清楚香巴拉菌是如何孢子傳播出去,不過根據我們系上毛教授的推測,極有可能是透過宿主排出類似果實的孢子,引誘其他動物進食後,在藉機寄生到其他宿主身上。
但這些資料目前還沒有打算公布,因此司馬辛也無權透漏給這些學生。所以司馬辛只得含糊地說:「目前我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表明香巴拉菌對人類是否存在感染的可能,但初步的結論就如同大家所知的,香巴拉菌確實有感染高級哺乳類的能力。」
「那有沒有可能香巴拉菌會像偏側蛇蟲草菌一樣控制宿主,讓人成為殭屍?」一個同學舉手發問,被打斷問話的女學生對於這個問題翻了個白眼。
司馬辛被逼急了,只好再次強調:「目前我們還沒有確切的研究證據表明這些猜想,對樣本的生物行為分析也沒有異常。也請各位同學不要將影視裡幻想出來的事情當成現實。」
「可……」原本女學生還想追問,可下課鐘聲正好響起,這讓司馬辛鬆了一口氣。
「各位同學,今天就上到這裡,你們回去之後請閱讀關於蟲草菌的這幾篇論文,下次上課我們會討論到……」
司馬辛迅速交代了下次上課的預習重點後,趕忙逃出教室。他很怕有人又纏著他追問關於香巴拉菌的事情。
果然,很多學生見他要離開,都趕忙追上前。但司馬辛通通裝作沒看見,拎起自己的公事包就急忙離去。
可他剛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就看見剛才課堂上提問的女學生已經在門外等他了。
司馬辛嘆了一口氣,心中盤算著要怎麼打發她走。
「教授,我還是很擔心香巴拉菌是否有能力控制宿主?我們已知弓形蟲(Toxoplasma gondii)會引起作為中間宿主的齧齒動物在面對天敵時大幅降低對捕食者的厭惡情緒,讓作為囓齒動物的中間宿主在面對貓科天敵時,更容易被捕食。而現在學界甚至都還不能完全肯定牠們是如何影響中間宿主的。對於能引起宿主更激烈突變的香巴拉菌,是否應該更加小心這方面的疑慮?」
女學生沒等司馬辛開口,便搶先他一步快速詢問。她的語速快速且流暢,似乎準備已久。
「目前我們並沒有明確證據顯示香巴拉菌有這方面的能力。」司馬辛無奈地又重申了一次。「同樣對於實地考察的結果也沒有證據支持香巴拉菌是透過不同宿主完成生長周期的。」
「可蟲草屬的菌物,大多有控制宿主散播的能力,而且本身也具有對宿主有用的功能,例如偏側蛇蟲草菌會製造有抗菌效果的次級代謝物(Secondary metabolites)[4],但卻也會控制宿主螞蟻到達更容易散播孢子的高處。」女學生還是不死心,她繼續說道。
「目前我們還不能確定香巴拉菌到底位於分類學上的哪一支譜系,確實有可能屬於蟲草菌,但也可能不是。而且你也應該知道,當螞蟻受到寄生後,牠的同類會敏銳地察覺,並且將之移出巢穴。而且螞蟻本身甚至還會培育用來對抗偏側蛇蟲草菌的另一種真菌作為防衛。而根據現在的研究數據,我們並沒有發現宿主有受同類排擠的現象。」司馬辛反駁,在他喘氣的空檔中,女學生並沒有插嘴。「對於有害物種生存的物質,生物的本能不是傳播而是反制與逃離,在斯雷克反應(Schreckstoff)[5]中,甚至還能提醒同伴遠離潛在危險的功能。而目前也沒有發現宿主行為異常,刻意散布真菌的行為模式。」
「教授,恕我直言,人類的行為比其他動物複雜多了。人類曾改造過天花與炭疽病毒作為武器,目前眾所周知在美國實驗室內還培育著猴痘(monkeypox)。如果香巴拉菌真的感染並影響人類,那後果可能不堪設想。」女學生說。
聽完她的論述後,司馬辛終於認真打亮起面前這位女學生。她的個子不高,黑色的頭髮簡單繫了個馬尾,在年輕人普遍喜好戴隱形眼鏡的年代裡,她仍戴著一副粉色的粗框眼鏡。她棕色的眼睛此刻正緊盯著司馬辛,等待他的回答。
「這位同學,妳的名字是?」
「我叫張妮。」
「張同學,妳的擔心是可以理解的。我自己也曾擔心過是否受到感染,因此過去幾個月來,我都會定期作檢查,不只是我,所有當初接觸過的人員都一樣。但目前的數據顯示,並沒有人受到感染。妳也應該知道,一個物種要寄生另一個物種時,都需要經過特化以適應宿主體內的化學機制,那怕只有一點點差異都可能導致寄生失敗或者引起宿主體內的免疫應答。」
「像是感冒發燒,對嗎?」
「是的。」司馬辛讚許地說。「我並不能對外透漏太多研究資訊。但我只能說,現在的研究資料並不足以找到能支持妳論點的證據。但我很欣賞妳的心態,從剛才的論述也可以看出妳做了很多功課。如果妳真的對香巴拉菌有興趣,那我建議妳申請加入實驗室,直接面對香巴拉菌,或許能解除妳的疑慮。」
「教授,可我的資格並不符合。」張妮聽到司馬辛建議她加入研究團隊的提議時,那棕色的雙眼閃耀著興奮的光芒。可一下子她就想起了資格的問題,她沮喪地說。
「這點好辦,妳將妳的學期成績和申請送來我辦公室,我幫妳處理。」司馬辛說。
張妮聽完後精神又回來了,她開心得連忙表示願意加入研究團隊。
看著她離去時輕快的步伐,司馬辛有些恍神。張妮剛才所說的,影響宿主行為這個論點,在研究之初毛教授也曾提過,但在分析了樣本的行為之後,研究團隊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可司馬辛卻有隱約覺得有些怪異。雖然當時沒說,但如今又被張妮提起,讓司馬辛陷入思考,想找出自己到是哪裡覺得怪異。這也是為什麼他願意用特權引薦張妮進到研究團隊的原因,他直覺地認為,也許張妮能幫他想到他沒意識到的地方。
想著想著,司馬辛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到了研究團隊的休息室門口。
司馬辛打開門,休息室內只見毛教授和徐教授正面對面,坐在沙發椅上喝著茶,兩人一派輕鬆地討論著事情。當他們看見司馬辛走進來,毛教授熱情地和他打了聲招呼,並替司馬辛也倒了一杯茶。
司馬辛和二人點頭問候,並坐到了毛教授身旁。
「老弟你來的正好,我們剛才正討論到關於生殖隔離[6]的問題。」毛教授說。
「毛教授,你和司馬教授慢慢聊,我等下還有課,先行一步了。」沒等司馬辛開口,徐教授便起身。他對兩人點了個頭後便離開休息室。
「什麼生殖隔離?」司馬辛看著徐教授離去的背影,然後轉過頭問毛教授。
「根據實驗的結果,香巴拉菌和當地多種菌類都存在生殖隔離的現象,衛教授對此非常在意。你也知道他老人家現在心心念念就是確定香巴拉菌在分類學上的正確位置。」毛教授說。
雖然研究團在成果發布上,都是以團體的名義發表,但實際上各個教授都有各自不同的研究方向。像衛青成教授就致力於確定香巴拉菌在分類學與演化學的定位,他相信只要能弄清楚香巴拉菌的分類歸屬與演化路徑,就能為之後的研究打下基石。而蔣成華教授則對於受香巴拉菌寄生的物種的行為更感興趣,他甚至向校方申請開闢了一間用來飼養受感染樣本的農場。雖然目前他們還沒弄清楚香巴拉菌是如何寄生,沒辦法自己培養受寄生的樣本,因此目前農場裡的樣本只有兩頭從青藏高原捉來的鼠兔以及一頭氂牛。至於徐凝輝教授,他似乎更關心香巴拉菌是否能對人體具有療效,由於香巴拉菌對樣本具有強化的功能,這也讓徐教授的研究受到外界最多的矚目。不過同樣受限於不清楚香巴拉菌的生態,目前他的研究進度也是遲遲無法推進。
至於司馬辛自己則關心香巴拉菌與其他類似的寄生型真菌在分子層面上的差異,他認為只要能徹底解析香巴拉菌的基因,將其所有的DNA、RNA、蛋白質合成物等所有零碎細小的東西弄明白,就能夠得到所有關於香巴拉菌的答案。
「這並不太意外,畢竟香巴拉菌獨一無二的功能以往並沒有相關的案例。我贊同衛教授的猜想,香巴拉菌一些看起來與已知菌類相似的構造,可能只是趨同演化的結果。」司馬辛說。
「衛教授聽了肯定會很高興。」毛教授笑著說:「其實我也是這麼想,不過剛才徐教授說他認為只檢驗當地菌種並不夠,也許還需要擴大檢視全球的菌類。」
「可真菌的散布能力並不強,而且相隔距離越遠就越可能因為棲地隔離[7]的因素而導致演化的分歧。」司馬辛皺著眉頭說。
「我也是這麼跟徐教授說,不過他的專業不是生物學,不明白這點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研究團隊共事一段時間後,司馬辛有時總會忘了徐教授本就不是生物學領域學者,而是公共衛生方面的。
「不過我的情況也只比他好一點。」毛教授自嘲地說。「我和他能碰巧加入那次考察,算是我倆運氣好,撿了個寶。」
司馬辛明白毛教授的意思,他雖然也是生物學的學者,但專精的領域卻是植物學。而他目前除了協助其他教授進行研究外,自己並沒有進行什麼項目,想來也是很清楚自己的專業侷限,所以也並不汲汲營營於此。
「別這樣說,古早學界也是將真菌歸納在植物學的範疇下。」司馬辛安慰他。
「唉!你也知道是古早學界的分類。」毛教授笑著直搖頭。「不用安慰我了,雖然我的專業和香巴拉菌比較搭不上邊,但你們幾個教授也還是需要人幫你們處理底下那班研究助理和學生,很多研究上的基礎問題他們弄不明白,我也能幫你們帶一帶那些孩子。」
這時候司馬辛就很佩服毛教授的豁達與認分,他也就不再說什麼。
「說到考察,你知道徐教授讓政府把那地方封鎖了嗎?」毛教授忽然說。
司馬辛本來正在喝茶,聽到毛教授這麼一說,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
「什麼!?」
「這也是他剛剛才和我說的。」毛教授說。「他說為了怕太多好事的人干擾當地的生態,影響到香巴拉菌的原始生殖環境。在不清楚香巴拉菌野外數量的情況下,為了保護香巴拉菌的存續,所以徐教授以此為理由投書,建議西藏那邊的地方政府將當地劃作管制區。而西藏那邊也同意了。」
「這太瘋狂了!」司馬辛瞪大了眼。
「你還是想太少了,其實這也很合理。」毛教授不以為然地看著司馬辛,他告訴司馬辛:「你想想,自從香巴拉菌被發現以來,有多少研究機構和大學希望我們提供相關的樣本與實驗數據,別人我不知道,但我自己這週就收到三封不同研究機構的邀請函,希望能和我合作研究香巴拉菌。徐教授主導的研究項目更受矚目,他收到的邀請只怕更多,會有這舉動其實也是能預料的。」
「他這樣莫不是想獨佔獲取樣本的機會?衛教授能同意嗎?」司馬辛猛搖著頭,不敢置信。
「喔,是我疏忽了,沒說清楚。」毛教授趕緊說明:「說是管制,但其實只要是來自我們實驗室的申請,都能放行。徐教授可比你想得明白,香巴拉菌的利益那麼大,他自然不能吃獨食,因此他就以研究團隊的名義來作這件事情。如此一來,自己人那邊好說話,外人如果有什麼意見,研究團隊名義上的領導人可是衛教授,有衛教授在前面頂著,他也犯不著擔心外人有什麼意見。」
司馬辛細細理解毛教授說的話。
「這樣做其實對我們團隊也有好處,你想想,有了這層管制,我們就能避免樣本被其他機構獲得的機會,也能避免被其他人彎道超車,搶先我們得出什麼成果。」毛教授接著又說。「徐教授這樣做,一來向團隊表明了忠心,二來降低其他外人超車的可能,第三還可以名正言順打著生態保護大旗降低輿論的壓力。司馬老弟,他的交際手腕你可得多學著點啊!」
毛教授這麼一番分析,讓司馬辛頓時無語。他沒想到徐教授一個舉動竟然有這麼多的含意。
「我本來以為他會試圖和衛教授爭奪團隊領導的地位,但沒想到他竟然搞了這麼一手,既向衛教授表明了自己對團隊的忠心,也保護了自己的研究。真的是高招。」毛教授讚嘆。
聽到毛教授說的爭奪領導地位這幾個字,忽然讓司馬辛腦中靈光一閃,他終於明白自己對於被香巴拉菌寄生的動物所感到的怪異之處了。
「對啊!」司馬辛一拍大腿,讓一旁的毛教授詫異地望著他。
「毛教授,蔣教授他的農場裡現在還是只養著那三隻樣本嗎?」司馬辛詢問。
「是啊,蔣教授他這幾天只要得空就往農舍跑,要不然就是透過監視攝影分析那些樣本的行為。他一直抱怨沒有進展,希望能取得更多活體樣本供他分析呢。」毛教授說。
「也許不用再取得新樣本。」司馬辛有些興奮,他飛快地說:「還記得我們之前看到的那頭被寄生的白唇鹿嗎?你有沒想過,為什麼牠沒有被同類排擠?」
「或許是因為香巴拉菌需要讓宿主靠近同類,好進行散布?」
「這是一種可能,但通常情況下,生病或被寄生的生物會引起同類間的排擠反應,但在被香巴拉菌寄生的生物上,並沒有發現被同類排擠的跡象。甚至我們看到的那頭白唇鹿,還是一整個鹿群的領頭。為什麼在明顯知道同類被寄生的情況下,整個鹿群還能接納牠?要知道那頭白唇鹿的外觀可是與其他同類有明顯差異的。」
「也許是同類在視覺上分辨不出差異,或者……牠們並不認為被寄生的宿主對群體有威脅?不……這好像也有點怪。」毛教授皺起眉頭思索。「我看得出你興奮的原因了,也許只要我們在蔣教授的農場裡放入未感染的同類族群,就能觀察出一些端倪,至少了解為什麼香巴拉菌的宿主在被寄生後依然能被族群接納。」
「或許我們能知道得更多!」司馬辛越說越興奮。「在多種動物中,只有雄性首領有資格和族群的雌性交配。我們之前一直猜測香巴拉菌是透過宿主傳播孢子,但有沒有可能香巴拉菌強化宿主,就是要讓其獲得團隊的領導地位,進而取得交配的權力?」
「你是說,香巴拉菌透過宿主的生殖行為做傳播?」毛教授也震驚了,這回換他瞪大了雙眼看著司馬辛。
「這只是一個猜想,我們原本都認為香巴拉菌強化宿主是一種互利共生,但增長年齡這一點卻有點說不通。為什麼要增長宿主的年齡?目前主流的理論認為生物的壽命長短與性成熟時間是為了避免親子代雜交的風險,那香巴拉菌延長宿主壽命難道不會增加親子代雜交的風險嗎?如果存在這種風險,那對族群基因庫而言肯定是不利的。」
「你的意思是,香拉菌強化宿主的能力,也許不是一種互利共生,而是一種長期的片害共生?」
「我不知道,這當中太多疑點了,我們需要更多的研究,但這是個突破口。」司馬辛說。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先去和蔣教授聯絡。」毛教授說完,立即起身去聯絡蔣教授。
太多問題沒有答案了,司馬辛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面對神祕的香巴拉菌,他認為自己可能得用盡一生,才有機會摸清它的一點端倪。希望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2063/1/1 德國 慕尼黑大學

煙火照亮黑夜,人們在寒冷的街上高舉著啤酒歡慶新的一年到來,絢爛的燈光與啤酒驅走了寒意,人們的歡笑與擁抱更是帶來了溫暖的氣息。但卡琳‧邁爾並沒有加入外頭慶祝的行列。從中國回到德國的她,此刻正和自己的教授兼教父在實驗室進行著研究。
「真是奇特的物種!」芬恩‧華格納(Finn Wagner)教授看著顯微鏡下的香拉菌樣本讚嘆到。
在去年年底,清華大學和慕尼黑大學達成了一項協議,清華大學願意提供一份香巴拉菌的樣本,換取慕尼黑大學提供最新的膜片鉗技術[8]。而原本在清華研究室的卡琳,也因此申請回到德國,協助華格納教授建立在慕尼黑大學的研究室。此時的她已經是名博士生了。
「看看那筆狀構造,真的會讓人聯想到青黴菌。然後看看那菌絲在血管中的擬態,如果沒用染劑標記,幾乎很難觀察到這些菌絲。」華格納教授不停地發出驚嘆聲,而已經看過樣本的卡琳,則替他倒了一杯咖啡。
「徐教授,你們研究團隊已經確認香巴拉菌的生殖方式了嗎?」華格納教授抬起頭詢問身旁的人。站在華格納教授身旁的,正是清華大學的徐凝輝。
「很遺憾,我們目前的幾種猜想都未能成立。香巴拉菌離開宿主後,很快就會枯萎,或者停止生長,而我們也幾乎找不到它的孢子,目前唯一的案例是在一頭宿主體內找到少量含有孢子的子實體,可是取出的孢子在實驗室環境中卻無法培養。關於香巴拉菌的生態,還存有很多未解之謎。」徐教授說。他同時也是這次學術交易的發起人,此次他前來,正是代表清華大學轉交樣本,並提供慕尼黑大學相關的研究諮詢。
「能夠獲得這份樣本真是太好了。」華格納教授像個收到禮物的孩子般,興奮地不斷從顯微鏡中觀察著樣本。
「希望藉由貴校的新技術,能讓我們一同解開香巴拉菌的謎團。」徐教授說。
「我聽聞貴校同時也在研究關於香巴拉菌宿主在同類間的行為反應?」華格納教授問。
徐教授看了一眼卡琳,而後者則尷尬地笑著。
「是的,這是我們研究團隊的司馬教授提出的猜想,他認為香巴拉菌的宿主可能會藉由特定的行為或產生特定的激素來避免受到同類的排斥。不過目前我並不清楚研究進展如何。」徐教授說。
「很有趣的猜想,我自己看過資料之後也曾想過類似的問題,這確實是一個很有趣的課題。」華格納教授非常開心地喝著咖啡。「我也曾聽聞幾位朋友說過,徐教授您正在實驗關於香巴拉菌醫療化的可能?」
提到自已的研究範圍,徐教授遲疑了一陣,似乎不想透漏太多。可也許是出於禮儀,他最終還是點點頭,對華格納教授說:「是的,香巴拉菌對宿主的有益變化非常明顯,從目前的樣本中我們發現,香巴拉菌的宿主都非常健康,生理機能良好,因此我猜想這也許可以用來治療一些以往醫學技術不能治療的絕症。」
「真是多方向的研究呢。」華格納教授嚮往地說。「這些研究課題都很有趣,真希望我能夠全都參與到。只可惜現在我們這邊的研究團隊還沒組建完成,如果能快點將成員找齊就好了。」說完,華格納教授有些失望地放下手中的杯子。
「雖然華格納教授您有研究熱情是好的,但還請您記得遵照保密協議,不要將研究的成果外洩給其他人。」徐教授提醒。
華格納教授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但他並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一旁聽著二人對談的卡琳,心思卻飄到別的地方。她很高興自己能夠回到自己的母國繼續參與香拉拉菌的研究,而且還能在自己教父的手下工作。她的父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只留下她和一個正在就讀大學的弟弟。而在姊弟倆求學的路上,華格納教授給予了她們巨大的協助,為此甚至賣掉了自己的車子以資助卡琳姊弟倆求學。卡琳真得無比感激華格納教授。對於徐教授的話,卡琳知道華格納教授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比起經營人際關係,華格納教授更在乎探求知識。而關於香巴拉菌的知識無疑是當前科學界,乃至整個科學史上最需挖掘的寶庫。卡琳有些擔心華格納教授會為了探求知識而忽略的保密協議。
不過為了緩和氣氛,卡琳還是試圖暗示眼前的兩位教授時候不早,該離開了。
「確實不早了,恕我先走一步,我和家人約好要用視訊聯絡。」徐教授看了看時間後,拿起自己的大衣和二人道別。
「卡琳,我還想再多看一下這樣本,麻煩妳替我送一下徐教授。」華格納教授此看又重新開始觀察起香巴拉菌的樣本。
卡琳將徐教授送到停車場,一路上二人並沒有交談。就在她送走徐教授後,卡琳忽然接到一通電話,她聽完電話之後,立刻拔腿狂奔。
 
 

2063/1/1 德國 慕尼黑大學附屬醫院(LMU)急診室

卡琳著急地衝進急診室,值班的護士趕忙攔下她並詢問。
「我弟弟在哪?」卡琳焦急地抓著護士問。
「妳弟弟?」
「班‧邁爾(Ben Meyer),他剛被送到這裡來!我接到電話的!」卡琳有些語無倫次。
「我馬上幫妳查。」護士急忙安撫卡琳。雖然只是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但卡琳卻彷彿度過了數日。終於,護士查到了卡琳弟弟的資料。
「女士,妳要找的人,他……」
「他怎麼樣了?」卡琳一聽到有弟弟的消息,立刻衝到櫃檯前。
「……他還在手術室急救中,妳要不要先辦相關的手續?」護士面有難色地說。
卡琳麻木地在護士的引領下,跑完了所有的程序。事後回想起來,她對這段回憶幾乎完全空白。只記得當她醒過來時,正趴在一間病房的桌子上,而一旁的病床上躺著的,正是她車禍受傷的弟弟班。
卡琳完全不敢直視班,因為此刻他的身上,除了滿滿的繃帶與紗布外,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那一根根插入體內的管子。他的呼吸淺到幾乎難以分辨,就在卡琳顫抖地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臉龐時,班的主治醫生正好推門進來。
「邁爾女士。」醫生帶著歉意對卡琳說:「令弟的狀況十分不樂觀,雖然已經盡力搶救,但由於腦部受到的撞擊力道太大,導致了腦震盪與腦膜出血。很遺憾我們不能確定他什麼時候會甦醒。而他……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醒來。」
卡琳絕望地看著醫生的嘴一張一合。好奇怪,明明應該是最熟悉的母語,怎麼現在她一個字也聽不懂。她恍惚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班,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卡琳過得渾渾噩噩,她連學校都沒再去了。整日只為了支付班的醫藥費而四處奔走。可即使卡琳如此拼命地工作賺錢,班依然沒有甦醒的跡象。為了讓班得到妥善的醫療照顧而來的開銷,更是讓帳單如雪片般飛來。卡琳好想要尖叫,但每日的早起晚歸,讓她已疲憊得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她甚至曾考慮過出賣自己的身體,這樣就能多賺一點比較輕鬆的錢。若非最後一絲的理智與矜持拉住了她,她可能真得會淪陷下去。
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到底過了多久。反正卡琳已經對日子沒概念了。她現在每天的生活就是凌晨一點起床發送的報紙,一直工作到大約早上七點後,再趕到另一間大賣場,穿著略顯暴露的制服,站在入口處進行活動促銷。下班後她還要再趕到一間披薩店擔任服務生。等到她終於下班後,只能回家匆匆洗個澡,然後趕赴醫院照顧弟弟。她為了節省通勤的車程而睡在醫院裡,只因為醫院離報社的距離較近。卡琳不敢將班的意外告訴華格納教授,她不希望龐大的醫藥費造成恩人的負擔。為此,她完全不接華格納教授的電話,連社群訊息也不讀。卡琳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樣就好了。
直到這一天──她在下班回家時被公寓的管理員通知有掛號信。卡琳疑惑的簽收了信件,那封信的信封上,正面印著一個顆幼苗的圖案,背面則印著美麗的金、綠色相間花紋。當她打開信件時,當下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那是一張十萬美元的支票!
卡琳當下的直覺認為這張支票是華格納教授寄來的,可當她仔細查看寄件人時,卻發現這封信來自一個陌生的名字──約西亞‧賽克斯頓(Josia Sexton)。卡琳再仔細檢查後,發現信封內還有一張飛往美國的機票與一張簡短但字跡優美的信。
 
「親愛的卡琳女士
 
我聽聞了您不幸的遭遇,特別資助您十萬美金以用來照顧令弟。並向您提出一項合作計畫,如果計畫順利,也許能將令弟拯救回來。如果您對這項計畫的細節感興趣,歡迎您前來商議。
隨信附上機票,只要您持此信來到位於加利福尼亞州的Lucky Life總部即可。關於您來此的一切費用將全額由我方承擔。
 
敬祝,安好
約西亞‧賽克斯頓                                                 」
 
看著眼前的這封信,卡琳心裡沒有半點頭緒。她本以為是弄錯了,像是寄錯人或者和某個同名同姓的人搞混,但信中的內容卻直接表明了對方對於自己的狀況很是清楚。卡琳將對方的名字在網上搜了一下,驚訝地發現寄信者以及信中所提及的Lucky Life總部,竟然有不得了的來頭。
Lucky Life是全球當前最大的醫藥與保健食品製造商,旗下有數千種的產品,每年銷售額高達好幾千億美元。而這間龐大公司的創辦人,正是約西亞‧賽克斯頓。一個擁有市值千億美元大公司的富豪,怎麼會知道自己的情況?卡琳看著信件,又看看手裡的十萬美元支票,一切彷彿如同作夢一般。
莫非是華格納教授替自己尋求的協助?但信件上的內容,卻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從內容上看,對方似乎想和自己達成什麼交易。然而卡琳一個連博士資格都還沒拿到的無名小卒,究竟有什麼地方被這位富豪看上?思來想去,卡琳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對方想從自己口裡,套出關於香巴拉菌的消息。如果真是這樣,那卡琳絕對不會向對方透漏半個字。並不是因為卡琳簽屬了保密協議,而是卡琳深怕如果自己將香巴拉菌的情報告訴了其他人,會讓華格納教授被中國的研究團隊認為是他洩漏的,因為卡琳在名義上,依然是德國研究團隊的一員。
想到這裡,卡琳立刻繃緊神經,她不希望牽連華格納教授,但一想到依舊在醫院昏迷的弟弟以及昂貴的醫藥費,再看到手裡那張十萬美元的支票。卡琳陷入的矛盾之中。
最終,卡琳下定了決心。
她將支票兌現後,馬上雇了一名看護,替她照料班,並且向打工的地方請了假。最後,卡琳提著行李廂,登上了飛往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飛機。她決定去碰碰運氣,如果對方找她,不是為了獲得香巴拉菌的情報,那很好。如果真是企圖獲知香巴拉菌的消息,那也只不過白跑一趟而已。她是絕對不會造成華格納教授困擾的。
卡琳依照信上的指示,來到了Lucky Life的總部。她本來以為那會是一棟極為高聳的大樓,但實際上Lucky Life的總部是一整座大園區!當卡琳進到主建築的大廳時,就被氣派的裝飾震懾住了,身邊走動的人也都是身穿精美的服飾,她忽然感覺自己簡陋的衣著和當前所處的地方完全不相容。原本前檯的接待小姐對待卡琳的態度也是愛理不睬,和她說話的語氣彷彿卡琳在耽誤她的時間,
「有什麼事嗎?」她不耐煩的說,甚至連正眼也不願看一下。
「我想找約西亞‧賽克斯頓先生。」卡琳怯生生地說。
「妳有約嗎?」接待小姐不客氣地大聲說話,一旁人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沒有。」卡琳有些不知所措。
「那妳來做什麼?這裡可是Lucky Life的總部,要乞討到對面街上去。」接待小姐譏諷地大聲嘲笑。周圍有不少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連一身好點的衣服也沒有,這樣也想見老闆,當這裡是救濟中心嗎?」接待小姐繼續嘲諷。周圍的人笑得更大聲了。
卡琳原本不打算將事情鬧大,但這位接待小姐的態度真的讓她忍無可忍。她拿出那封信,並且生氣地說道:「我有約西亞‧賽克斯頓的邀請函。這樣夠讓我見他了嗎?」
一旁的人看到那封信後,離得比較近看清楚信封上的花紋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原本還一臉嘲諷的接待小姐,看到信封後表情也立刻垮了下來。
現場陷入一片短暫的沉默。
「您是卡琳‧邁爾女士吧?」另一名接待小姐迅速地推開原先那位,而後者似乎處於茫然狀態中,竟任由別人推開自己,一點反應也沒有。
新的接待小姐熱情地上前對卡琳說:「董事長現在正在開會,但他吩咐過如果您來了,要我們好好接待您。」她臉上堆滿笑容,巨大的反差讓卡琳也些不知所措。她有些茫然地跟隨新的接待小姐走進總部的深處。
當卡琳走過原先那名嘲諷她的接待小姐時,那名接待小姐才反應過來。她慌張地試圖抓住卡琳的胳膊,並慌亂的祈求卡琳原諒她。卡琳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尖叫著跳了起來。但沒等那位接待小姐靠近卡琳,她就被一旁的兩位保安拽住胳膊拖開。她瘋狂扭動哭喊著,雙腿不住的踢蹬,但卻依然被保安帶走。
卡琳忽然有些憐憫,她想說些什麼,但她發現現在引領她的接待小姐,只是冷眼旁觀這一切,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其他的工作人員雖然議論紛紛,但並沒有試圖阻止的意思。卡琳最後決定不要節外生枝,她千里迢迢飛來美國,並不是想干涉別人公司的運營。她只是來尋求治療弟弟的方法。
 
 
 

2063/3/5 美國 Lucky Life總部 會客室

卡琳被引進一間豪華又寬廣的房間,房間裡面應有盡有,最新型的電視、看起來嶄新的電腦、市面上最難買到的遊戲機、高檔的香檳、昂貴的點心、真皮的沙發等等,甚至還有好幾樣運動設施,像是跑步機、舉重器材等等。與其說這裡是一間公司的會客室,更像是某種高級俱樂部的貴賓室,或者某位富豪的私人住宅。
「請您在這裡稍等,我去通知董事長。」接待小姐用尊敬地語氣對卡琳說:「房內的東西請您隨意取用,如果還有任何需求,只要按一下牆上的按鈕就好。」說完,她將牆上的按鈕指給卡琳看。
卡琳面對如此奢華的房間,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遲疑地打開一罐瓶裝水,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水,然後一飲而盡。她癱坐在沙發上,心裡忐忑不安,不曉得對方如此大手筆的接待,究竟有何打算。但同時她心底,又有某種期望,如果對方如此有錢,那只要他肯資助一點點,就能夠讓昏迷中的班獲得最完善的照顧,也許還能請到國際上最貴的名醫來醫治他。
當約西亞‧賽克斯頓走進來時,卡琳還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並沒有察覺他的到來。直到他倒了一杯高級紅酒遞到卡琳面前時,卡琳才意識到他的到來。
「妳好,卡琳小姐。」約西亞微笑著將酒遞給她。若不是卡琳已經事先查過約西亞的相關資料,也許她根本料想不到,眼前這名看起來正值壯年的男子,正是Lucky Life的創辦人兼董事長。約西亞生得金髮藍眼,當中也許參雜著一些白髮,但在閃耀的金髮下難以看清。他的容貌看起來像30歲出頭,如果不知情的人根本料想不到此人已經40歲。全身上下似乎充滿活力,手臂上的肌肉曲線很明顯能看出經過鍛鍊。
卡琳剛想站起來致意,卻被他一把按住。
「不用那麼拘謹,卡琳小姐。」他按住卡琳後,馬上又抽回手。時間準確得讓卡琳感受不到一絲威脅或不適。
約西亞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他對卡琳說:「很遺憾讓妳在前檯遇到那麼糟糕的事情。是的,我的員工已經告訴我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向妳保證,那位員工會受到相應的處置。希望這點小插曲不會影響到妳參與計劃的意願。」
「到底是什麼計劃?」一聽到「計劃」這兩個字,卡琳壓根就不在乎剛才的遭遇。此刻她只想趕快弄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計劃」。
「不急,讓我們慢慢聊。」約西亞是真的一點也不著急,他啜飲了一口杯中的酒漿,然後在另一側的沙發挑了個位置舒適地坐下來。
「卡琳小姐,想必妳曾聽過,甚至曾參與過,關於將香巴拉菌醫療化的研究,對吧?」
果然是和香巴拉菌有關,一聽到香巴拉菌,卡琳的神經立馬警戒起來,腦中的警告聲嗡嗡作響。她挺直了腰,厲聲說:「我確實曾經研究過香巴拉菌,但你應該也知道,研究團隊對香巴拉菌採取了嚴格的保密措施。如果你是想要從我這裡獲取情報,那很抱歉,我無話可說。」
卡琳說完,起身便要走。她本來以為約西亞會驚慌的安撫她,然後再試圖勸她,或者憤怒的對她大叫,甚至威脅要收回資助。誰料,約西亞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然後用頗感興趣的表情對著她微笑。
「徐教授猜得果然沒錯。」
「什麼?」正打算離開的卡琳,聽到徐教授的名字,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其實,我並不需要從妳那裡得到關於香巴拉菌的情報。因為我早和徐教授合作了。」約西亞笑著對卡琳說。「徐教授曾猜測,如果不直接對妳說明來意,你可能會為了保密的問題而拒絕與我交談。我本來還在想,一個需要支付龐大醫藥費的年輕女孩,怎麼可能會願意保守一個連讓自己掛名都沒辦法的學術秘密呢?卡琳小姐,妳的正直我很欣賞。」
卡琳有些困惑,徐教授就是最強烈主張要對研究保密的人,怎麼會和眼前這個製藥商人合作?為了擔心是約西亞打算套她的話而編的謊言,卡琳試探性地問:「那徐教授的藥物化研究進展到哪一步了?」
約西亞聽到卡琳這麼問,笑得更歡了。他愉快地說:「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因為他連我也保密。我只知道的是,現在就連香巴拉菌的生殖機制都還沒弄明白。」
卡琳驚訝的看著約西亞,徐教授甚至也對約西亞保密?雖然這確實很像是徐教授的作法。她詫異地問:「那你們這是什麼合作關係?」
「一種基於商人敏銳直覺的合作關係。」約西亞坦承:「雖然我已經資助了他數百萬美元,而且目前獲得的成果基本就是零!但是我依然願意投資在這上面,因為我也看出了香巴拉菌的潛力,光延長壽命這一點,那怕只能多延長一年,都能讓我獲利數千甚至數萬倍。而且我也明白,新的科學發現總是需要多一點時間。」
「難道你就不怕最終一無所獲?」卡琳問。
「怕,當然怕。所以我才要找妳來。」約西亞說。
「我?」卡琳一頭霧水。
「嚴格來說,是徐教授要找妳來。」約西亞向卡琳坦承,並扮了個鬼臉。他說:「詳細的理由他沒有明說,但他希望讓妳來擔任他的助理,並且……讓妳弟弟成為服用香巴拉菌藥劑的對象。而作為回報,我們會提供他最優質的醫療照顧,而且即刻生效。」
聽完約西亞所說的,卡琳心頭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她憤怒的對著約西亞質問道:「你的意思是,要讓我弟弟成為你們的實驗品!?」
「妳要這麼說的話也可以,但我個人更傾向稱呼為試驗性醫療的體驗者。」約西亞微笑著說。
「不管你用任何華麗的詞藻來稱呼,這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卡琳氣憤站到約西亞面前,她痛罵:「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讓我弟弟成為你們商品的小白老鼠?更何況這還是一個連研究成果都還沒有的商品。關於香巴拉菌的一切,到現在都還是一個謎,沒有半點可用的訊息與成果。你敢發誓嗎?你手裡有任何一點能經過學術檢驗的成果嗎?」
「既然妳認為目前沒有半點研究成果,那不就表示妳弟弟在短時間內都不用承擔試驗醫療的風險嗎?」即使面對卡琳的痛罵,約西亞依然微笑著。而這個問題也讓卡琳啞口無言。
「而且,」約西亞加重了語氣:「身為曾經研究過香巴拉菌的妳,肯定也明白香巴拉菌的潛在療效。難道妳就沒想過,這也許在現代醫療都無法幫助妳的情況下,唯一一個有可能產生奇蹟的選擇嗎?」
「那如果失敗了怎麼辦?你要我拿他的生命做賭注嗎?」
「任何行為都有風險,卡琳小姐。這就是生命的價值,在風險與博弈中產生最終的勝者。如果成功,妳將成為全世界絕症患者心中的救命女神,妳弟弟也將從此受益。失敗了,也未必會危及生命。而且請恕我直言,在他持續昏迷的情況下,妳最終也會因為負擔不起醫藥費而被迫選擇安寧治療。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賭一把?」
卡琳猶豫了,她確實猶豫了。此刻她的內心無比矛盾,她不希望班成為醫藥公司的實驗品,更別提目前香巴拉菌連基礎研究都還沒完成。但她也明白,自己已經無力負擔高昂的醫藥費,而且如果真得成功解析了香巴拉菌的成分與功能,那對於班來說,確實是一個機會。
看到卡琳沒說話,約西亞也沒逼問她,只是自顧自地品著酒。
過了良久,卡琳才遲疑地對約西亞問:「你還有什麼條件?」
約西亞聞言,燦爛的笑了起來。他搖搖頭,對卡琳說:「沒有其他條件了,只要妳答應,當徐教授的研究有成果時,讓妳弟弟成為我們的受試者就好。而作為回報,我願意提供全額的醫療照顧,直到他康復為止。」
「如果徐教授一輩子都沒有成果呢?」卡琳警戒地問。
「那麼你弟弟仍舊保有全額的醫療照顧。不過為了他好,即使徐教授沒有成果,我也相信妳會在這方面盡力取得一些進展。」約西亞說。「這可是讓妳能親手拯救弟弟的機會,不是嗎?」
「如果我拒絕呢?」卡琳不理會約西亞若有似無的嘲弄,而是繼續對他提問。
「那我會很失望,不過妳仍能保有那張支票,而且為了補償妳萬里而來,我還會額外再支付妳十萬美金的支票。」約西亞說。
聽完了約西亞的回答,卡琳抿著嘴唇,思考了幾秒,最終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她看著約西亞藍色的雙眼,苦澀地說:「好,我答應。」
聽到卡琳的回答,約西亞咧著嘴,笑得更開心了。
約西亞親自送卡琳離開Lucky Life的總部,在離開的路上,人們驚訝的視線讓卡琳有些困窘。她明白自己的衣著和約西亞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約西亞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只是用更熱烈的方式來對待卡琳,一路上他不停說著話,並向卡琳介紹起路過的部門,以及他聽聞的一些趣事。
雖然約西亞的態度和善且不拘小節,但卡琳仍然對他有股說不上來的隔閡。彷彿是隔著一面透明玻璃在與他相處。約西亞邀她在美國多逗留幾天,但卡琳掛心著仍在德國的班,因此堅決盡早返國。約西亞見卡琳態度堅決,也不再挽留,並讓祕書替卡琳訂好機票,還讓自己的專屬司機開著私人豪車送卡琳到機場。
如此親熱的待遇讓卡琳有些說不上來的疑惑,但一想到從此能夠不用再為班的醫療費煩惱,她也就暫時按下了自己的疑惑。而且與約西亞的熱情招待相比,卡琳更疑惑的是徐教授的打算。
 
 
 

2063/3/10 德國 慕尼黑大學 徐凝輝辦公室

約西亞非常信守承諾,卡琳回國當天,就接到醫院的通知,班已經轉到了單人病房,所有的開銷都由Lucky Life支付。
脫離了經濟上的困難後,卡琳先是花了幾天將原先的工作辭掉。然後才回到學校。她還沒準備好馬上面對徐教授,因此她這些天一直琢磨著徐教授的打算。
當卡琳走進徐教授為於學校內的臨時辦公室時,徐教授已經泡好了一壺熱茶,當他看見卡琳時,便微笑著招呼她坐下。似乎他早已料到卡琳的到來。
「約西亞是個很有趣的人,對吧?」沒等卡琳開口,徐教授便搶先發話。「沒錯,是我建議他找上妳。當時華格納教授為妳的事情,發狂到幾乎沒辦法處理研究團隊的組建。為了能讓他穩定下來,我只好讓約西亞出面幫忙。妳很幸運,有一個如此關心妳的老師。」
對於徐教授的坦承,讓卡琳有點出乎預料。看著卡琳支支吾吾的表情,徐教授微笑著替她倒了一杯茶。
「但我相信,妳應該還有很多問題要問,想問什麼就問吧。」徐教授也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卡琳先是看了一眼冒著白煙的熱茶,又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徐教授。她遲了一會,才問到:「華格納教授……他還好嗎?」
「妳放心,華格納教授他很好。不過他非常擔心妳,甚至一度想把房子賣了幫妳支付醫療費用。若不是我向他保證會讓妳得到足夠的援助,以及他的同事合力勸阻,只怕他早就將他那幢老屋子給賣了吧。」徐教授微笑著看著卡琳。
聽到華格納教授為了自己所做出的舉動,讓卡琳一陣痛心。還好最後自己及時得到了幫助,否則若真讓老教授賣掉房子來幫助自己,卡琳肯定會無比內疚。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講到到醫療費用,讓卡琳想起了一件事。
「我剛不是說了嗎?為了能讓華格納教授早日組建起在德國的研究團隊,我必須要讓他能專心在這件事上面。」徐教授詫異的
「那個條件又是怎麼回事?」卡琳質問。
「對於這個條件,妳有什麼問題嗎?我還以為妳已經答應了呢?」徐教授似乎對於這個問題有些詫異。
「你真的認為香巴拉菌能夠成為新時代的醫療產品嗎?」卡琳問。
「不是認為,而是事實。」徐教授正色道:「生技醫療已經有許多成功的案例,自古以來,所有的醫療行為都是由與生物技術所產生。從古老中醫的藥草學到最新式的基因剪接,我們的醫療行為離不開其他生物的協力。而香巴拉菌獨特的能力,是歷來科學界從未發現過的,它所能達成的成就,絕對遠超乎想像。」
「可我們現在連最基本的生殖方式,都還沒搞懂。」卡琳反駁。
「說到這個,司馬辛那邊的研究似乎快有成果了。等妳回歸實驗團隊之後,可以自己去驗證這方面的資訊。」
「即使如此,那離醫療化也還有很長一段路!」卡琳說。
「也許等妳看過資料之後,就會明白,也許並不長。」徐教授意味深長地說。「當然,如果這段期間妳弟弟好起來的話,我們的約定自然就作廢。這我能答應妳。」
對於徐教授的坦然與大方,卡琳有些遲疑。看著卡琳遲疑的神情,徐教授和藹地對她說:「孩子,我也有家人,自然知道當家人受難時,作為他們的親人會有多麼地痛苦。所以我才會願意幫助妳,當然,我也得給約西亞一個交代。會這麼做,也是經過衡量的。」
說完,徐教授從皮夾裡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他抱著兩個女娃,照片上的他笑著非常開心。
「妳放心,我一定會在經過標準實驗程序後,才讓妳弟弟進行實驗性的醫療。妳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努力與華格納教授一起做出些研究成果。」
卡琳凝望著徐教授遞過來的照片,然後默默點點頭。雖然她還是有被利用的感覺,但徐教授說的話確實觸動她的內心深處。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
 
在告別徐教授後,卡琳來到了華格納教授的家。在聽聞他打算賣房的事情後,對於如此關心她的華格納教授,她的內心滿是愧疚。
當房門打開時,華格納教授先是一楞,然後一把將卡琳擁入懷中,他激動的將她緊緊抱住。
「我的孩子,妳終於來了。」華格納教授哽咽著。
卡琳也紅了眼眶,她輕輕拍著華格納教授的背。
「班他還好嗎?」進到屋內,教授點燃瓦斯爐,煮了一壺咖啡。現在還在使用瓦斯爐的房屋並不多了,自從電熱爐開始普及後,大部分的家庭都改用更安全的電熱爐,像教授這般仍在使用瓦斯爐的只占少數。但教授認為用瓦斯爐的火焰煮出來的食物比較有滋味,因此仍然使用著瓦斯爐。華格納教授替彼此到了一杯咖啡,並拿出一盒卡琳小時候最愛吃的餅乾。
「班他……好多了。」卡琳端著咖啡,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知華格納教授實情。她不想讓教授太擔心。
教授聽了卡琳的話,露出虛弱的笑容,他說:「不用顧慮我的感受,徐教授把前因後果都跟我說了。這次也多虧有他的幫忙,才能讓班得到更好的照顧。」
聽到徐教授的名字,卡琳放下了剛湊近嘴邊的咖啡,她不曉得華格納教授知道多少,是否他也贊成讓班成為香巴拉菌藥物化的實驗品呢?可卡琳又擔心如果教授不知情,那麼他知道了之後,如果不答應,又是否會影響她和約西亞的約定?
就當卡琳困擾著是否該開口時,華格納教授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擾,他和藹地說:「妳在思考我是否知道那個條件,對嗎?」
「您知道了?」卡琳有些驚訝。
華格納教授點點頭,他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嚴肅地對卡琳說:「是的,關於讓班參與試驗性醫療的條件,徐教授也和我說過了。」
卡琳沒想到,徐教授竟然如此坦承。
「雖然我也頗有顧慮,但身為研究者,我確實也看出了香巴拉菌醫療化的潛力。而且……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不勞而獲。徐教授提的條件,確實已經很優渥了。」
出乎意料,華格納教授竟然也認為香巴拉菌醫療化的可能。卡琳本以為這只是徐教授的一相情願。
「不過,如果妳認為那個條件不妥,妳可以拒絕沒關係。我就算賣掉房子,也會照顧好妳們姊弟的。」華格納教授說。
對於華格納教授的好意,卡琳非常感動。但她並不想給他增添負擔。她搖了搖頭,平靜地說:「如果教授您也認為香巴拉菌有辦法治療班的話,那就讓我們一起努力,將可能變成真實吧。」
華格納教授聽了卡琳的話,欣慰地笑了。他握住卡琳的手,真誠地對她說:「孩子,我一定會盡力的。我向你保證。讓妳們姊弟過得好,就是我生命的價值。」
卡琳聞言,感動地流下淚水,她哭倒在華格納教授懷中。教授給予她的關愛,只有父母能相比。而在卡琳的雙親過世後,終身未娶的教授就如同第二個父親般照顧她。卡琳相信,有了教授的幫助,有朝一日肯定能研發出能治療好班的藥物。
 
 
 

2063/3/10 德國 慕尼黑大學 外國學人宿舍

徐凝輝看了看時間,發現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於是趕忙將手邊的資料隨手丟到桌子上。他打開電腦連上網後,開啟了視訊程式。
「爸爸!爸爸!」一陣輕脆稚嫩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
徐凝輝開心地看著他的兩個女兒,他和她們打了招呼,並溫柔地看著她們可愛的小臉在螢幕前彼此推擠。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
「爸爸,你看我畫的圖!」
光是看著她們可愛的臉蛋,就足以消彌世上所有的寒冷。徐凝輝多麼想要抱抱她們,和她們多相處。但學界是殘酷的,沒有研究潛力的項目便沒有市場,便沒少了金錢收入。可一旦有了研究成果與知名度,同時也容易遭人妒忌與排擠。徐凝輝很早就認清了現實,也體驗過同事的排擠與側目。但這都無所謂,為了讓女兒們過上更好的生活,他顧不得那麼多。和讓家人過得幸福相比,他的個人榮辱算不得什麼。那怕得多施展點小心眼也無所謂。
「爸爸我們好想你呀!」女兒的聲音觸動著徐凝輝的心弦。
「爸爸會快點回去的。」他溫柔地對女兒們說:「爸爸也很想妳們呀!妳們有沒有乖乖聽媽媽的話呢?」
「我們都很乖!」女兒們齊聲說到。
「爸爸,要給我們買玩具喔!」
「我要糖果!」
面對女兒們的要求,徐凝輝笑著點頭答應。她們真的好可愛。
「好啦,妳們不要吵著要爸爸買東西了。」妻子走過來,將女兒們抱起。
「老公,工作辛苦了。」妻子溫柔地對徐凝輝說。「德國還很冷吧?」
「照顧孩子妳也辛苦了,能看到妳跟孩子們過得好,再累都值得。」徐凝輝也柔情地望著螢幕中妻子的身影。
徐凝輝和妻子剛結婚時,日子過得非常貧困,然而妻子堅持徐凝輝當教授,需要有體面的打扮,因此常會省下自己日用的錢,替徐凝輝購買較昂貴的服裝。
看到妻子省吃儉用,讓徐凝輝更加下定決心,要讓妻子過上好日子。因此他開始四處尋求賺錢的機會,恰好這時候,有一間因成分不實而爆發醜聞的保健食品公司,急需專業人士代言,徐凝輝因此和這間公司搭上線,也就是在這時候,他發覺了替廠商代言的賺錢之道。從此,他開始與多家企業合作,替這代言他們的產品,無論是保健食品、醫療用藥、甚至是女性用品等,只要有錢賺,他來者不拒。而由於他學院派的清新形象,也讓各公司爭相求他代言。
代言的費用,讓他從老舊的公寓,一路搬到現在居住的高級住宅區。然而既然是代言,那自然只能對企業的產品說盡好話,即使有時候是違心之論或者誇大不實,也必須要在螢幕前稱讚產品。這對於那些自命清高的學者們而言,相當不以為然。不過還好一般民眾並不理解這些,他們甚至不懂產品的原理與背後的科學根據。只要有像徐凝輝這樣的學者跳出來替產品背書,他們就很容易相信,並願意為此付錢。也許有些人會將這種方式賺到的錢稱之為黑心錢,但對徐凝輝來講,為了讓家人過得更好,他才沒心思去管那些消費者,只要產品的瑕疵不會鬧出人命,他就願意接下代言。
徐凝輝和妻子又分享了彼此最近的情況後,兩人才依依不捨地結束視訊。
望著窗外異國的天空,徐凝輝心中非常希望能早日回家與家人團聚,但他在德國還有工作。
他的計畫到目前為止,出乎意料地進行得非常順利,甚至遠超出他的預期。他本來只是想藉由來德國的這段期間,搶先團隊中其他人用,用華格納教授的新式膜片鉗技術獲得香巴拉菌最新的研究成果。然而卡琳弟弟發生的意外,不僅讓華格納教授失常,更讓研究團隊少了一名成員。雖然這情況看似危機,但徐凝輝卻從中嗅出了轉機。他向Lucky Life的創辦人約西亞提出了計畫,不僅讓卡琳重新回歸團隊,也讓華格納教授振作起來。同時,不僅賣了他們人情,也讓他們願意全神投入徐凝輝的研究計畫當中。更重要的是,一旦研究有了成果,還可以透過約西亞的Lucky Life積攢的全球通路,販售香巴拉菌製成的醫療產品。徐凝輝非常滿意到目前為止自己的每一步棋。
徐凝輝拿起了剛才被他丟到一旁的資料,那是在清華的研究團隊發來的最新報告。雖然只是初步的驗證,但上面記載的資料仍讓徐凝輝非常驚訝,他從沒想到香巴拉菌竟然有這種繁殖的方式。不過想來也對,讓宿主變得更強更長壽,進而取得領導地位,用這種繁殖方式自然是很有效的。下位者對於上位者的服從,在生物間的例子不勝枚舉。
他看了一眼報告上的署名──司馬辛,老實說徐凝輝本來以為,最先獲得突破性進展的,會是老練的衛青成教授,或者有毛教授從旁協助的蔣成華教授。但誰料卻是由最年輕的司馬辛取得了成就。不過徐凝輝一點也不感到可惜,雖然確實,在剛發現香巴拉菌時,他也想透過獲得學術成果來增加知名度,但隨著發現香巴拉菌對宿主的影響後,徐凝輝看出了當中龐大的商機。現在他完全不在乎又誰來獲得研究成果了,那怕是能獲得諾貝爾獎的成就他也不在乎。只要能將香巴拉菌商品化,並將專利牢牢握在手中,那些華而不實的榮譽與虛名就讓他們去爭吧。
不過說實在,徐凝輝現在挺同情司馬辛的,他相信衛教授現在肯定氣得渾身不自在,肯定很快就會有動作。徐凝輝也非常好奇司馬辛會怎麼應對衛教授接下來可能的小動作。雖然是無心,但畢竟槍打出頭鳥,除非鳥飛得夠高夠遠,否則暗中窺視的槍管,將會把鳥兒一槍斃命。
 
 
 

2064/9/28 最高法院

「本庭在此宣判,被告無罪釋放!」法官重重敲下法槌。
黃玉考嘆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雖然他不認為這場案子自己會輸,但在法官宣布判決前,總難免會提心吊膽。
「黃律師,真是太感謝你了。」被告聽到無罪判決後,激動又開心的緊握住黃玉考的手。
雖然這次檢方準備了非常多的證據,來證明被告殺了人。被告在下級法院被宣判有罪後,被告的家屬找上了黃玉考來替他上訴。最終,在最高法院的法庭上,黃玉考成功替被告翻案。面對檢察官所提出的證據,黃玉考只瞧上幾眼,就看出了當中的破綻。
這起案件的經過,起因於一位獨居的退伍軍官死於謀殺,死者被殘忍地連刺了數刀。警方經過勘察後,將嫌疑人鎖定在死者的看護工身上,認為年輕的看護工為了謀奪死者存放在家中價值五十萬的珠寶,而痛下殺手。在警方提供給檢方的證據中,有一把沒有指紋的水果刀,刀刃上沾有死者的鮮血、看護工與朋友在社群軟體中的聊天紀錄,從聊天紀錄可明確得知,看護工清楚死者擁有巨額的珠寶,也知道存放的位置、數支監視畫面的紀錄,可以得知死者遇害當天,看護工的確有進出死者家中。這件案子引起了社會上的譁然,對於身強體壯的年輕人殺害獨居老人的兇殘行為,媒體大肆報導,網路上也充斥著各種公審情節。在看護工家人的住址被人們搜查出來後,各種惡意的攻擊也紛至沓來。寄刀片、潑水、惡意攔路等行為讓看護工的家人不堪其擾,然而他們依然堅持看護工是被冤枉的。對於這一家人不肯認錯的行為,人們更加憤怒,攻擊行為也逐漸升溫。在看護工被宣判有罪的當下,人們更是圍住看護工的家門口,要看護工的家人們出面道歉。
在這起案件被報導出來之後,黃玉考對此也非常感興趣,他也對案件的兇殘手法感到驚訝,但他並沒有就這樣根據媒體提供的訊息將看護工認定為兇手,也對人們不理智的遷怒行為感到遺憾。當看護工的家人找上他,希望他能幫忙上訴時,黃玉考便答應了。
黃玉考調查了檢方提出的證據,並且很快就得出了結論──看護工是無辜的。沒有指紋的水果刀並不是凶器,因為根據法醫的判斷,死者是被兇手刺了數刀後而死亡,但水果刀上的血跡並不符合連刺數刀的軌跡,甚至刀上所沾上的血量與位置也不合理。
憑藉著這些證據,黃玉考成功替看護工翻案,而最終兇手被查出,原來是大樓的保安趁看護工外出的購物的時候,潛入死者家中殺害死者,並嫁禍給看護工,事後還刪除了有自己身影的監視器畫面。
對於案件的結果,黃玉考非常滿意。他走出法院時,外頭的記者立刻湧上來,請他發表對審判的感言。黃玉考只簡短表示對於檢方證據調查不夠仔細而表示遺憾,剩下的便讓看護工與家人面對媒體發言。他希望透過這次的勝訴及採訪,扭轉看護工一家被惡意騷擾的困境。
做為一名律師,對於人類的惡意與無知,即使黃玉考已經處理過不少案件,但仍會為此感到驚訝。雖然加害人的惡毒與凶狠需要法律的懲戒,但人們沒有權利動用私刑。黃玉考覺得,現在人們在網路時代,吸收資訊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沒有時間思考細節與各種可能,因此只能追隨主流媒體的聲音。
黃玉考還記得,當初教導他的教授對他的勉勵:「多看、多聽、多想,不要只聽一家之言。真相只有多放拼湊,才能水落石出。」
採訪結束後,黃玉考獨自一人開車離去。車上的廣播中,已經開始播放起關於審判的內容與當事人的發言。黃玉考靜靜地聽著,媒體的報導有些誇大與戲劇性,並且由於這起案件的冤案性質,讓媒體不約而同地開始攻擊起檢調單位,並且翻出了歷年來的冤案紀錄,開始大肆攻擊辦案的警方與檢察官。
「真是一群嗜血的蒼蠅。」黃玉考聽著廣播,喃喃地抱怨。
似乎在媒體與網路上,常會看見一種人,他們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對任何議題都能侃侃而談。可若深入探查,往往就會發現他們所說的,與事情的真相相差甚遠。但即使將證據攤在他們面前,他們又會找盡各種理由與藉口,用各種話術或者轉移焦點等方式來迴避他們的錯誤。黃玉考非常瞧不起這種人。這種人,在看見他人犯錯時,領著其他人群體而攻之,可一旦發現是誤會或冤枉,卻又裝作事不關己、並且用各種方式來轉移焦點。對於這種人,黃玉考只有一個評價──懦夫。真正有勇氣誠心道歉的人,少之又少。
而現在廣播中這群批評檢方的人當中,黃玉考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話的人是一名女子,她現在正在廣播中侃侃而談著關於司法改革、檢警革新之類的言論。黃玉考記得這個人,她叫趙嫦,是一名時常針對時事發表言論的網紅。當初黃玉考接下這起冤案時,趙嫦同樣也在廣播中痛批黃玉考毫無人性,見錢眼開,為了利益替殺人犯辯護。
黃玉考不禁稍微集中了精神,想聽看看如今冤案得雪後,趙嫦又會如何表態。
「……這就是我們常在說的司法改革的急迫性,證據上這麼明顯的問題,難道檢察官都沒發現嗎?嫌疑人最初的辯護律師為什麼沒注意到?如果今天這個案子沒被翻案,是不是就要冤枉好人了?國家要不要為此負責?」不得不說,趙嫦的聲音聽起來確實很動人。
「趙嫦女士,我記得您之前曾經也在本節目痛批嫌疑人泯滅人性,對此,妳有沒有什麼話想對聽眾說?」主持人問。
「關於這點,我非常抱歉。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只能從檢察官釋出的消息來拼湊真相,因此我也會受到檢察官的誤導。如今我非常高興這位看護工能夠洗刷冤屈,如果將來他有什麼需要,我一定會盡力幫忙的。」趙嫦的聲音聽起來很真誠。
「趙嫦女士,妳能在節目中公開道歉,這點真得非常勇敢。我們常說,勇於認錯是最難的。」
「有錯認錯,我覺得這是作為一個人的基本良知。因此我在這邊呼籲犯錯的檢方,勇於承認你們的錯誤,趕快向受冤枉的這位看護工,向受你們誤導的社會大眾道歉,並且盡快做出改革,讓全民來檢視。」
後續的內容黃玉考沒再繼續聽下去,他開車來到一處餐廳。今天同時也是他高中的同學會。由於庭審與之後的採訪耽誤了時間,因此當他抵達時,其餘的同學們已經先開始了。
「玉考,你來了!」負責這次同學會的總召看見他的到來,立刻起身迎接他。
「抱歉來晚了。」黃玉考連聲道歉。
「沒事,新聞上都看見了,了不起啊,這都讓你翻案了。」總召拍了拍他的肩膀,並領著他入座。
「誰能想到,當初課堂上被當作麻煩人物的學生,現在是鼎鼎大名的律師。」黃玉考入座後,眾同學看到他的到來,紛紛回憶起往事。
「是啊,當初你在課堂上和老師爭論,讓老師氣得記你兩支大過,我那時候還以為你會畢不了業呢。」
「那時候真的會覺得你真是怪人,但現在想想,其實也就是你想法比我們考慮的都深遠。還記得當初校慶,你極力反對班上購買煙火來放,那時候我還覺得你是故意破壞氣氛。但現在想來,若不是有你反對,當時若我們真釀成大禍,那可真賠不起啊!」
「現在有了小孩,想法也都不一樣了,要是我的小孩要買煙火自己放,那我還不吊起來打,哈哈哈!」
「不過玉考你那時候性子也忒剛烈了,眼看表決的時候你是少數派,立刻轉身找上校督察。那時候大伙真對你是恨得牙癢癢的。」
「唉,這樣也好,至少沒讓我們釀成大禍。」
面對眾人的恭維與揶揄,黃玉考只是禮貌性的點頭致意。確實,他的個性從小就剛烈,因此對於許多事情,常有自己獨特的看法。這讓他以前的人緣其實很差。但他也不願隨波逐流,仍然勇於站出來表達自己的想法。當初父母給他起名玉考,是典出詩經中的「佩玉將將,壽考不忘」,希望他能富貴長壽,但玉考剛烈的個性與做法,卻與富貴長壽的人生相距甚遠。
「當玉考找來督察的時候,班長甚至氣得只差沒把課本摔在他臉上了。」
「你是說艾芹吧?她那時候真的氣得臉都歪了,哈哈!」
被點到名字的女子看向他們,她開朗地笑著說:「唉呀,往事就不要再提了,那時候我們顧慮的太少了。不過也多虧了玉考,讓我們這一班的人沒有因為釀成大禍而毀了前途。」
「說到前途,妳也不用怕,妳可是嫁了一個好老公呀!我在新聞上看到說他正研究的什麼菌,很有機會得到這次的諾貝爾獎。」
「對對對,那個菌聽說非常神奇,還能夠延年益壽!」
「真的假的,那麼神奇?」
一聽到新奇的事物,人們的注意力便被轉移了過去。黃玉考也看過關於香巴拉菌的新聞,但那不是他的專業,因此被沒有什麼好評論的,而且新聞中提及的效果太過誇大,讓他更加不相信香巴拉菌真有那麼神奇的能力。作為法律人,他需要更多的證據與數據。
 
 
 

2065/10/29 中國 上海 寶山區大華路13號公寓5樓 營網企業

坐在電腦前的李宗政咬了一口雞排後,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螢幕上開啟了數十頁分頁,全都是他的社群帳號。
「真輕鬆。」李宗政不屑地看了看螢幕。只要製造出人多的樣子,輿論風向就會自然而然開始傾斜。對他而言,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只分為三種,無知者、鬧事者,以及冷漠者。大多數的群眾總是沒有主見的,或者該說,自以為有主見,但其實是被人牽子鼻子走,就和被牽著走的牛沒什麼兩樣。而有些愛起鬨的,也會跟著風向製造話題。對於李宗政而言,讓他最麻煩的,是那些不表態的人,因為他沒辦法弄清楚他們的傾向與態度。
現在他正在經手一家企業的網路形象維護,這家企業上個月被查出傾倒爐渣到農田,引起了政府部門的調查,這件消息同時也在網路上傳開。雖然最終企業私底下和政府達成了協議,但網路上的輿論仍然沒有消停。李宗政現在要做的,便是遏止針對這間企業的負面評價。
「時空背景不同了,這都是政府的規範沒有更新的緣故!」
「那些爐渣本來就可以當成肥料!」
「當你指著別人批評的時候,其餘指頭正指著自己!」
「難道你要讓一家企業倒閉,讓數百人失業嗎?」
「研究證實,爐渣並不會造成汙染。」
李宗政用無數的帳號在各個社交平檯上發言,當遇到指責他的人時,他便用多個帳號來圍剿對方,製造出其實對方才是少數的、錯誤的假象。
對於李宗政來說,這完全無關乎道德,這只是生意。當然他也並不在乎道德,他並不在乎他虛無縹緲的靈魂在死後會不會接受審判,他壓根不相信這些。對他而言,那些根本毫無意義。
他又啃了一口雞排,並在多個視窗間快速切換,並不停用各個帳號發表言論。並且同時收集抗議者的論調,從中找出幾個小錯誤。只要將這些小錯誤擴大,自然就能讓那些中立派認為兩邊都有錯,減少中立派加入反方的機會。而且,一些自認為有正義感的中立派,甚至可能會被李宗政營造出來的論述所引導,加入企業立場的這一方。
李宗政最喜歡這種人,有正義感但卻什麼都看不清。只要一點點淺薄的倫理,就能將這些人牽著鼻子走。有了這些正義之士的加入,憑藉著這些人背後的人氣,輿論風向就能更好的隨李宗政來牽引。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網路上就冒出一些質疑的聲音。李宗政順勢配合最新的冤案議題,讓大家開始猜想有沒有冤枉企業的可能。當人們陷入內部的自我質疑的時候,通常也就不需要李宗政繼續引導了。很快地,一些網紅便站出來,開始質疑抗議者的立場。
「講那麼多,還不是企業給的回饋金不夠多,所以才不滿意。」
「抗議者難道自己都不會亂丟垃圾嗎?」
「大家不要吵了,小心冤枉好人。」
「現在的檢調能相信嗎?某某冤案難道大家都忘了?」
「聽說某某抗議者曾經向企業索要回饋金,看來事錢拿的不夠多所以生氣了。」
「企業有不對的地方,可是政府的監督失能難道不該檢討嗎?」
隨著參與到輿論當中的人不斷變多,輿論的風向也不斷地轉變。李宗政知道,輿論失焦只是遲早的事情。而只要輿論失去焦點,很快就會潰散,而企業也會安全下莊。隨著時間推移,人們遲早會淡忘這件事情,並被新的議題吸引注意力。
除了替企業洗白外,李宗政同時也會接一些宣傳產品的業務。不過與依靠名人代言的廣告模式不同,李宗政要做的,是營造幾個看似普通人經營的社群,並在當中投放各種看起來是一般民眾使用後的心得,同時還要攻擊那些質疑產品的人。
不過相較於收錢辦事的工作,李宗政更喜歡在網路中挑起紛爭。他最喜歡看見人們吵成一團的樣子。其實,像他這樣子挑起紛爭的人還不少,在匿名的網路上,發表過的言論難以被追溯,那些喜歡湊熱鬧的人、喜歡製造紛爭的人,藉由網路的匿名性不停地散佈負面情緒。這種負面情緒則會引來更多類似的人,雖然這些人沒有組織、甚至彼此互不認識,但哪裡有紛爭,哪裡就有他們,彷彿腐肉總會吸引蒼蠅。李宗政太了解網路世界的規則,在沒有法律的世界哩,群眾意志就事規則!而能操弄群眾意志他,就是這群蒼蠅們的王!透過他龐大的社群帳號,替這些人們製造話題、創造爭端。因此李宗政最常用的網路暱稱,就是蒼蠅王。
鈴鈴鈴!鈴鈴鈴!
一陣電話聲打斷了李宗政敲擊鍵盤的響聲。他接起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說著蹩腳中文的女人。
「哈囉,請問這離是營汪企也嗎?」
「對。」聽著蹩腳的中文,讓李宗政有些不耐煩。
「我們這離是Lucky Life的宗補,祥要和你談一筆生以。」
「說清楚一點。」女子蹩腳的中文讓李宗政難以聽懂,他不客氣地說。
電話那頭的女子又重複了一次,但蹩腳的中文口音只是讓李宗政聽得頭痛,他根本不想再和她交談。而且他也不喜歡和外國人打交道,於是便直接掛了電話。
可沒過幾秒,電話鈴聲又響起了。李宗政看了來電顯示,還是剛才那個號碼。他非常不耐煩的接了起來,也不等對方開口,便直接大聲地說:「煩不煩,都說了沒興趣!」
誰知,當他正想掛掉電話時,電話那頭這回傳來的,卻是字正腔圓的中文,對方即使開頭便被李宗政吼了,但卻一點也沒退縮,反而笑著對他說:「李先生,很抱歉剛才我的秘書讓您不快了,她的中文會話確實還需要多多加強。」
對方的反應讓李宗政出乎意料,竟有些摸不著頭緒,因此李宗政皺起眉頭,繼續聽下去。對方繼續接著說:「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約西亞‧賽克斯頓。是Lucky Life的創辦人,我有一筆很重要的生意,想要和李先生討論。」
「什麼樣的生意?」李宗政試探性地問,同時手指非快地在鍵盤上輸入指令。他想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來歷,同時確定對方的真偽。他試圖駭進對方的系統,知道對方現在的位置。
「我們公司最近會舉辦一場全球性的直播,想請您協助我們在亞洲地區的直播推廣與形像維護。」自稱為約西亞的人說。
「直播?」
「對,具體的細節等簽約之後在談,不過我可以先說明,這是一場耗時數天,甚至數個月的直播,具體的天數還不確定。不過關於報酬,我們願意支付一天三萬美金的酬勞,只要您根據我們的需求來維護形像與輿論即可。
這時候李宗政已經查清楚了Lucky Life以及約西亞的相關資料,同時,他也確定現在說話的人,無論他是不是約西亞本人,都的確是在LuckyLife的總部打電話給他的。
「三萬?」李宗政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按照當時的匯率,一天三萬美金,等於一天可以賺兩十萬多的人民幣,而當時上海的房價大約600多萬。
「三萬太少嗎?那就五萬吧。」約西亞說。
李宗政有些懷疑對方是不是在拿自己尋開心,五萬!?
「你是認真的嗎?」李宗政怯生生地問。同時又看了好幾眼螢幕,自己剛才搜查的結果應該沒錯才對呀?
「相信李先生剛才已經透過電腦知道我現在的位置以及我們公司的相關資訊了。如果沒有的話,我能讓公司的資訊部門現在就把相關資料傳送給你。」約西亞語氣溫和地說。
看來對方的資訊部門已經察覺自己窺探的事情了。李宗政尷尬地笑了笑說:「不用了,這點小事就不麻煩了。」
「李先生的駭客功力我也已經見識過了,讓我更相信這一天五萬的報酬絕對公平。我向你保證,這絕對不是戲言。我們現在談得,是正經的網路形像維護的生意。」
「可以先讓我知道,這個直播,是關於什麼的嗎?」李宗政試探性的問。一天五萬美金!
「不知道你聽過香巴拉菌嗎?」電話那頭,約西亞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的愉快。
李宗政聽著約西亞的描述,心裡卻不斷想著一個數字。五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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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人類之外,其餘動物也都有拯救同伴的行為。常見的如狗、象等群居性動物外。無脊椎動物中,如螞蟻、蜜蜂也有類似的行為,非洲馬塔貝勒蟻(Megaponera analis)[9]即使明顯的例子。
一般認為,救助行為的好處在於,減少族群人力資源的浪費。研究發現,會救助同伴的蟻群往往比不這麼做的蟻類規模大上二至三成。

 


[1] 免疫應答(Immune response)又稱免疫反應,是生物體內免疫系統對於入侵病毒、細菌、寄生蟲和真菌等微生物所做出的抵禦反應。若入侵的病原體無法清除,或免疫應答的反應過激,則可能會對宿主的健康有強烈的負面影響。
[2] 趨同演化(convergent evolution),指親緣較遠的物種,因為相同的生存環境與生態位,而演化出類似的生理構造與習性。常見的例子有魚龍&海豚、鳥類與蝙蝠等。
[3] 青蛙扁蟲(Ribeiroia ondatrae),一種屬於Plagiorchiida(中文翻譯為:斜睪目)的淡寄生蟲,擁有獨特的生命週期。該寄生蟲的幼蟲會寄生於水生蝸牛身上,並以其生殖器為食。隨後該寄生蟲會進入兩棲類,如青蛙、蠑螈體內,使其長出多條畸形的腿。宿主會因為這些畸形的腿而移動困難,進而成為水鳥的食物。該幼蟲則會於水鳥的體內成長至成年,之後在水鳥的糞便中產卵,隨著水鳥將糞便排入水中後,便重新開始新一輪的生命週期。
[4]不直接涉及到生命生長、發育或繁殖的有機化合物。不同於初級代謝物,缺少次級代謝物對生物的影響較小,甚至可能不產生對生物明顯的改變。常見的例子有存在於罌粟花內的可待因與嗎啡。
[5] 一種由奧地利學者Karl von Frisch發現的,關於生物產生化學警報的機制,當個體(發送者)對危險做出反應時,同時也會產生化學物質警告其他動物(接收者)
[6] 即使地緣或外型相近,但物種不同的類群之間不能互相交配,或不易交配成功的隔離現象。
[7] 棲地隔離:(Habitat isolation):由於同一物種在不同生存環境之間的自然選擇不同,而導致演化分歧,出現生殖隔離的現象。
[8] 膜片鉗技術(patch clamp technique):一種電生理學實驗技術,用於研究組織切片、單個分離細胞或一小塊細胞膜的離子電流。
[9] 非洲馬塔貝勒蟻會將受傷的同伴帶回巢穴療養,但重傷的同伴則會被放棄並將其遺棄在外。此機制的判斷在於受傷的螞蟻是否還能獨自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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