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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紅/墨葉》網路公開版

作者:澂蒹│刀劍亂舞│2019-06-12 13:48:39│巴幣:2│人氣:377
默研
我的名字叫藥研藤四郎,是一把短刀。
然而,我並不是一把完美的「藥研藤四郎」。
✾    ✾    ✾
在眾人屏氣凝神地注意著四周時,突然一陣細碎的聲響傳出。
窸窸窣窣、是矮樹叢與衣料摩擦的聲音。
「有人!」
藥研大喊了聲,隨即抽出刀來面向聲音來源處。
其餘五人則是瞬間靠向審神者,以防敵人突擊。
對方在他們做好準備的同時也終於現身。接著,兩方人都愣住了。
「……」對方慌張的神色在見到他們時瞬間凝滯。
「等等,這是……」審神者眼睛不自覺一盪,「藥研?」
確實是藥研,是另一把藥研藤四郎。
這把陌生的藥研似乎剛經過一戰,全身佈滿了血污,右側的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直接從眉處劃到下巴。
——怵目驚心。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她皺著眉朝「藥研」走去。「你的審神者呢?」
「大將、小心點!」她的藥研仍保持著警戒。
「藥研,放心吧。就算他想,現在也無法傷害我的。」她朝著擔憂她的短刀一笑,隨後再次轉向他。
「……」那把不知來處的藥研顯然想說些什麼,開了口卻什麼聲音也沒有。
「你說什麼?」看到他張口卻還來不及辨識,她又問了一次。
他抿了抿唇,正要再說一次,黑暗卻突然籠罩下來。

「藥研!」
✾    ✾    ✾
我叫做……?
✾    ✾    ✾
「藥研……」
……
藥……研?
那是,他嗎?
對,他叫做藥研——藥研藤四郎。
睜開了雙眼,坐起身子,猛然刺入眼睛的光線讓他不自覺瞇起了眼。
「你醒了?」
這聲音……他回頭望去,是一名女子。
有著絳紅眼眸的女子。
她笑著給他遞了杯水。「幸好救回來了。不過你的傷……不知道為什麼治不好。」
她哀傷地望著他的右臉,而他也因為她的注視觸上自己的臉頰。
猙獰的疤痕、失去視覺的右眼。
他下意識地摸上自己腰側卻找不到刀。
「你是在找這個嗎?」絳紅將刀刃遞給他,只見握柄交接之處的右側刀刃上,有一個缺口、並從那缺口延伸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這是怎麼回事?
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本體,他混亂的腦袋中一片空白。
「你發生了什麼事情?可以跟我說說嗎?」
看著眼前的絳紅色,那抹真誠的擔憂,他有更多的問題想問她。
然而張口卻發不了聲。
「……怎麼了嗎?」女子也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為什麼他沒辦法說話?
腦子亂哄哄地、突然一疼。
——閃過的,是自己的最初。
睜眼的那一刻,未能夠自我介紹的自己,還有……
「藥研、藥研!」絳紅有些著急地大喊了幾聲,隨即看到與他有著相同外貌的人打開了門。
「大將,發生什麼事了?」
「你能不能看看他怎麼了?」
隨著絳紅的眼睛望去,藥研與他的目光觸及。
藥研歎了口氣,朝著他走去。
「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搖了搖頭,手指比劃了下。
「……你要紙筆?」藥研似乎理解他的意思,不確定地問道。
他點頭表示認同,就聽到藥研的一句「你等我一下」。
藥研起身往外走去。
「你不能說話嗎?」
是絳紅色的聲音。
他回身,發現那雙絳紅之中出現了悲傷。
「……」他輕輕地點頭。
換來一片沉默。
此時藥研帶著一張紙跟一支筆回來。
他接過手,在紙上寫下他與他們交談的第一句話。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我們在作戰途中遇上你,結果你昏過去了。」藥研無奈地望向審神者,「是大將堅持要把你帶回來。」
「你的審神者呢?」絳紅問道,「我們得趕緊把你送回去才行。」
「……」
審神者……?
『我不知道。』
「咦……?」
『我只記得我的名字叫藥研藤四郎。』
✾    ✾    ✾
「你不能說話?」
「為什麼會這樣?刀匠!刀匠呢?」
✾    ✾    ✾
與絳紅討論之後,他住下來了。
沒有審神者、或是該說,忘了審神者的他,被絳紅收留了下來。
他曾有些猶豫。
『你們這裡已經有一把藥研藤四郎了。』
「沒問題的。」那絳紅色在他眼中顯得燦爛異常,「藥研不會介意。」
他還想動筆,筆卻被她直接抽走。
「不要緊啦,你就安心住下來吧!」
那絳紅是如此燦爛奪目。
他不自覺地微微點頭。
「太好了!藥研!」
他聞言抬起頭,同時,外面傳來一聲「什麼事?」
「啊。」絳紅皺了皺眉,「這樣不太好區分……」
對外頭的藥研說了些話之後,她關上門,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隨後望向他。
「介意我給你另外取一個名字嗎?」
他搖頭。
「那麼,藥……研……沉默……」
絳紅喃喃自語著。
「默……研……」絳紅朝他望去。「叫你默研好不好?」
他點頭。
默研。
✾    ✾    ✾
我叫……默研。
✾    ✾    ✾
這天是審神者們的聚會。
「那把刀刃是怎麼回事?他不會說話?」
「啊,你是說默研嗎?」
「默研?那不是藥研嗎?不過為什麼他的臉上會有傷疤,你沒把他醫治好嗎?」
對於眾人的疑問,絳紅但笑不語。
而門後的默研原本是要給眾人端茶進去,但是在聽到這些話之後,他的腳步遲疑了。
「為什麼不進去?」
正巧經過的藥研疑惑地問道。
「……」
「你有沒有用心在刀劍上啊?為什麼不醫好他?這樣看起來很可憐啊!」房內持續傳來幾近質詢的話語。
「原來如此。」藥研朝他一笑。「不用擔心,大將不會因為這些話有所動搖。」
但是……
「如果你很在意,就自己去講清楚吧?」
藥研將紙筆交給他,「自己去講清楚。」
他接過紙筆,衝進屋內。
「默研?」
絳紅驚呼了聲,但他沒有時間在意。
飛快地書寫之後,紙張攤開於眾人面前。
『我是一把遺忘過去的刀刃。是大將將我帶回來的。我本來就不會說話,傷也醫不好,這不是大將的問題!』
鏗鏘有力的字跡、堅定的眼神,讓室內一片寂靜。
「默研……你不用、不用這樣的……」
他回頭,朝著絳紅色笑了笑。
這是他來到這裡的第一個笑容。
✾    ✾    ✾
我叫做默研。
✾    ✾    ✾
「絳紅的本丸裡有一把故障的刀」這個流言迅速地傳開來。
這件事也終於引起了時之政府的注意。
「審神者大人,有事與您相談。」狐之助的眼睛瞇起。
絳紅的臉色不太好看。「不妨直說。」
「那恕我直言了。」狐之助瞄了眼默研,繼續道,「時之政府派我前來回收『損壞之刃』。」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握緊了手,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顯然她是明白的。
狐之助仍是心平氣和,「時之政府不允許無法使用的刀刃存在。」
「默研他不是無法使用!」
「那麼,請問他出陣過嗎?」
絳紅色沉默了。
狐之助走上前。「『本體』有無法修復之傷。裂痕只要存在,刀刃就無法使用。」
——一旦帶傷出陣,本體就會斷開。
——斷刃,就等於死亡。
一直被她假裝忽略的事實,終究還是被注意到了。
「很遺憾,就算您不同意,我還是會強行帶走。」
絳紅色失去了光芒,無力地坐在原地。
顫抖的嘴唇動了動,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出口,只見一道清淚。
「看來您已經接受了。那麼……」他將視線轉向默研。「有些話也需要與您說。」

默研將審神者請離了。
他要單獨與狐之助談談。
「您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吧?」
『我想知道,我的來處。』
輕輕地,他動筆寫下了這句話。
狐之助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已經做過調查。您確實是有主之刃,本來。」
本來。
「您的審神者在一次與時間溯行軍的作戰中戰亡。」
「……」單一的紫晶色瞳孔晃了晃。
「我想,在最後,您會想起來的。」狐之助搖了搖尾巴,「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能夠答應您的請求。您有什麼願望嗎?」
他想了想,然後緩緩地動筆。
✾    ✾    ✾
我……
✾    ✾    ✾
在漫長得讓她足以忘記時間的等待之後,房門終於打開來。
「審神者大人。」
狐之助現身,將一把刀及一封信帶到她的面前。
「這是……」望著手中的刀刃,那道裂痕,是如此熟悉。
「這是您的,『藥研藤四郎』。還有,這是他留給您的信。」
手無法制止地顫抖著打開了信封。
絳紅,落淚了。

『如果可以的話,能將我變回原本的樣子,交給她嗎?』
「可以是可以……」
『我希望,能夠待在她身邊。即使,我無法被使用。』
「……我知道了。」
✾    ✾    ✾
我叫默研,是屬於她的刀。
✾    ✾    ✾
「為什麼他不能說話?刀匠,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不被重用的刀刃。
「你別出陣。」
被遺棄的刀刃。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被鄙視的刀刃。
因為自身的殘缺,他不被審神者喜愛。

——曾經,他以為是這樣。
他的審神者緊緊抓著他的手。
「我不是讓你留在本丸了!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
「不要過來!你這把沒出陣過的刀,是想找死嗎!」
審神者將他揮開。
小心!
無法說出口的話語換成了動作。他將審神者推開,抽出了短刀擋住對方的攻擊。
「啪!」
清脆的聲音,伴隨著短刃的裂痕、以及臉上一道深深的劃傷。
血液噴出。
「藥研!」審神者嘶聲,「快滾!你應付不來的!」
「……!」被血弄糊了的眼睛,他覺得右側的頭顱好像快裂開了。
「滾!」審神者將他推開。
同時,她被一刀刺穿。
「啊!」審神者一腳將對方踹開,然後爬向還在發愣的他。
「藥研藤四郎、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為了一把刃而死!」她悲哀地望向破碎於地的刀刃。「所以、你不准死——我犧牲了性命拯救的刀刃,你不能死……
「給我好好活著,找到更好的主……
「我很不稱職,我不知道怎麼表達我的關心……」
落下的水滴,是滾燙的。
「一直不讓你出陣,就是知道你不適合戰鬥……」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已經無法去理解了。
他最後的景象,是極速的下墜。
✾    ✾    ✾
我叫藥研藤四郎。曾經。
✾    ✾    ✾
審神者之間流傳著一則故事。
據說,曾經有一名有著絳紅色眼眸的審神者,她總是隨身攜帶著一把短刀,似乎叫做「莫言」。
據說,那把名為莫言的短刀無數次拯救了那名審神者的性命。
據說,在那名審神者死亡之時,那把短刀也隨之斷裂。
✾    ✾    ✾
致  大將:
在最無助的時刻,妳的出現,拯救了我。
謝謝妳,我很開心。
我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審神者。
請不要為我難過,我會一直伴隨在妳的左右。
我是,大將妳的、只屬於妳的——
——『默研』。
✾    ✾    ✾
我叫默研,我很榮幸我有一名愛著我的主。

半振
啊啊,這種感受是什麼?
胸口好疼,腦中央的壓力驟增、耳鳴不絕——
✾    ✾    ✾
在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後,一臉嚴肅的近侍回頭望去。
「鶴丸!」
絳紅色慌忙跑入屋內,「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沒開玩笑。」鶴丸難得認真地道,「看起來是沒什麼大礙,但……」
隨著他的手指比的方向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把刀刃。
她吞了吞口水,緩緩伸出手。
在觸及刀刃的那一刻,刃體發出光芒。
而後,一道身影呈現。
他的雙眼驟然睜開,散發出溫和的金色。
「我是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
絳紅已經先一步打斷對方的自我介紹。「一期,你有沒有哪裡感覺不舒服?」
沒料到這是與審神者見面的第一句話,他頓了一下才搖頭。
「……並沒有。」
聞言,鶴丸與審神者同時鬆了口氣。
「太好了……剛才那一幕真是嚇到我了。」
「到底是誰嚇誰還說不準呢……」絳紅色終於恢復了燦爛,溫和地朝他伸出手。「請多指教喔,一期!」
「……是,請多指教,主殿。」平靜地望著對方,他回握道。
「太好了,你終於也來了。弟弟們都在等著你喔!」
「……」一期直直望向她。
「怎、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垂下眼簾,他輕聲道。「那我先去看看他們。」
正要轉身離去,就聽到審神者的聲音。
「一期,你不開心嗎?」
「不開心?」
「是啊。」她已經聽了不下百名審神者們分享一期一振初次顯現之後的事情,綜合而言,一期一振就是一把「無時無刻掛著溫暖的笑容、提起弟弟們時會變得特別柔軟」的刀。
然而,她現在猛然回想,才發覺面前之人與大眾的評價似乎完全不同。
不但對於「弟弟」這個字眼毫無反應,甚至也還沒看到他的笑容。
——一股不祥的預感竄上心頭。
看著一期平靜的雙眼,她的聲音顫抖著。
「一期,你……你不是最疼弟弟們了嗎?為什麼我沒看到你即將見到他們而開心的樣子?」
一期仍是那樣平靜。
「什麼是『開心』?」

空氣凝固了。
✾    ✾    ✾
從眼中不斷溢出來的,那是什麼?
這種不舒服、甚至是痛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    ✾    ✾
審神者的屋內,有鶴丸、一期以及藥研三把刃,以及她自己。
然而擁有四人的房間,此刻卻寂靜無聲。
在不知道多久之後,藥研終於率先打破沈默。
「大將,要不要讓狐之助來一趟?」
「不行!」審神者激動地搖頭,「藥研你很清楚!時之政府那邊會怎麼處理……」
藥研的眼睛瞟向她腰側的那把短刀,沈默了。
一期順著藥研的方向望去。
「主殿,那把短刀是?」
「啊,你說他嗎?」絳紅輕輕抽出刀刃,十分憐惜而哀傷地輕撫著。「他叫做默研。」
「莫……言。」一期重複了一次,隨即將話題轉入重點。「不知道什麼是『開心』很嚴重嗎?」
「不,不只是這樣。」藥研的眉頭皺了起來。「一期哥不只不知道什麼是開心,而是『完全沒有感情』。」
室內再次寂靜了。
「我還以為沒事……」鶴丸揉了揉太陽穴。
外表確實沒事,但出問題的是「內在」。
即使是被三個人皺著眉注視,一期的眼神還是那般平靜。
——靜如死水。
「為什麼會這樣?」絳紅低下了頭。「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
「我去把刀匠抓過來!」鶴丸說做就做,立刻站起身子,卻被她拉住。
「肯定不是刀匠的問題啊……!」
「可是!」
一期此時再度開口,打斷兩人的對話。「沒有『感情』是很嚴重的一件事情嗎?」
三人異口同聲道,「是。」
「這樣啊……」一期望向審神者,「那麼,請您將我刀解……」
「說什麼傻話!不可能!不允許!我不准!」一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激動的審神者打斷。
「你放心,一定沒問題的!」
他愣愣看著眼前堅毅的絳紅。
「我一定會教會你什麼是『感情』!」
那顏色炫目得讓他幾乎睜不開眼。
✾    ✾    ✾
他不是一把完全的刀刃。
而她接受了這樣的他。
✾    ✾    ✾
「你現在有什麼感覺嗎?」
他搖頭道,「沒有。」
「一定有!用心去感受。自己的思緒有沒有任何的波動?」
波動……他閉起眼。
一直以來靜如死水的心中,泛起了一圈的漣漪。
「……好像,有一種十分溫暖的感覺。」
「你討厭這種感覺嗎?」
「並不會。」他垂下眼簾,「全身都很放鬆,這種感覺是什麼呢?」
絳紅忽地變得光彩奪目。
「是『幸福』喔!」
「幸福……?」
她點頭,「當遇上值得你珍惜、最想保留的美好的當下,不論是人、事、物,就會有這種感覺喔!」
「是這樣嗎?」
「嗯!對了,藥研、藥研!」絳紅朝著屋內跑去。「藥研!一期他……」
望著燦爛色彩的背影,他的右手觸上自己心臟的位置。
當他看著那雙絳紅色時,一直都覺得非常、非常、非常溫暖,讓他捨不得移開目光。
這就是……
「幸福……嗎?」
從未有過任何弧度變化的嘴角,在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微微上揚了起來。
✾    ✾    ✾
有一種感覺叫做「悲傷」。
「會讓你十分痛苦,心臟好像要裂開一般。
「當悲傷越強烈,你就會覺得越痛、越無法接受。」
✾    ✾    ✾
在絳紅的帶領下,一期一振終於有了些基本的感情。
聽到傳聞而前來確認的狐之助到來時,看到的是一把與其他一期一振無異的、掛著溫和微笑的他。
「……看來,這次的事件已經處理完了呢。」狐之助晃了晃尾巴,「那麼,恕我先失陪了。」
看著狐之助離開,眾人鬆了口氣。
一期猶豫著開口。「主殿,這樣真的好嗎?」
「什麼好不好?」
「我確實是一把不完全的刀刃……」
絳紅的手輕輕搭上他的肩。
「現在也許還不夠完全,總有一天,一定會變得完美。」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

「你是我獨一無二的一期一振。」
✾    ✾    ✾
這是,悲傷嗎?
這就是「悲傷」嗎?喜、怒、哀、樂,他一直缺乏的那一塊,就是這種感覺嗎?一定要經過這種感受,他才能變成一把完整的刀刃?
倘若如此,他……
✾    ✾    ✾
「主殿,能請您讓我去遠征嗎?」
對於他的請求,絳紅有些詫異,卻立即應了下來。
「您不問我原因嗎?」
「不用啊!一期想說自然會說。比起這個,我更開心你有了自己的想法、會來要求一些事情了呢!」
他心中微微一動,而後開口。「我想自己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吸收更多的『感受』。」
所以可能會有點慢,可以嗎,主殿?對於一期的詢問,絳紅快樂地瞇了起來。
「一定會答應的嘛!」

自行出發遠征,他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欣賞四周的一切。
大到天空的蔚藍、小至一株野花的生命力。
聽主殿說,這種感覺叫做「感動」。但是他不明白,為何看著這些景色會讓他覺得「感動」。
回去之後,再問問她吧……
想起那雙發出美麗光芒的絳紅,他不自覺露出微笑。
望著樹梢上的櫻色,他想著帶些伴手禮回去似乎不錯,便折下了一枝櫻花。
「啪!」
隨著枝椏的斷裂,心中有什麼東西似乎同時消失了。
——「不安」。「恐懼」。
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感,讓他不敢再耽擱下去。
「……還是先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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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寧可仍是那把不完全的刀刃。
如果,如果他知道,最後他要面對的是這麼讓人痛苦的事情——
✾    ✾    ✾
一踏出去,曾經熟悉的氣息變得詭異。
安靜得可怕。
「這是……怎麼回事?」
小心翼翼地朝著本丸走去,他越發覺得不對勁。
此時,一陣風吹來,伴隨著一股濃烈得刺鼻的鐵鏽味。
他倒抽了口氣,提著刀就往內衝去。
「喀啦」一聲,他踩到了什麼。
低頭望去,他覺得自己暈了一陣。
這熟悉的刃紋……
——對了!
「主殿!」
慌張地四處找尋,卻只看到一地狼藉。
他不忍地別開眼,心中也越發害怕。
強忍著心中一直壓抑住的那股疼痛,他繼續尋找著絳紅。
或許、或許他太過擔憂了。
有大家的保護,絳紅早就逃出去了吧?
縱使這般說服著自己,但那時心中消失的「什麼」卻讓他越發不安。
然後,那股不安應驗了。
「呼……呼……」
顫抖的手指撿起那眼熟的、有著缺口的刀刃殘骸。
是她的那把短刀。
——「莫言」。
他不敢抬頭。
他知道他會看到自己無法接受的畫面。
手中的刃上出現兩顆水珠,順著刃片傾斜的角度滑落地面。
模糊的視線看不清任何東西,從眼中不斷落下的水珠,那是什麼?
這種感受是什麼?
胸口好疼,腦中央的壓力驟增、耳鳴不絕——

最後,他終於緩緩抬頭,直視那他不敢面對的現實。
失去生氣的絳紅,身上包裹的白色布料被染成血色。
蒼白的臉孔上有著至死都無法放心的表情。
直到最後一刻,她仍在擔憂著他們。
手指擦去她面上未乾的淚水,他緊緊抱住對方冰冷的身子。
從眼中不斷溢出來的,那是什麼?
這種不舒服、甚至是痛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他想起,絳紅色告訴他,人最基本的感情就是喜、怒、哀、樂。
可是他並不了解什麼是悲痛,因為他太幸福了。
於是,審神者告訴他,「『悲傷』這種感情會讓你十分痛苦,心臟好像要裂開一般。
「當悲傷越強烈,你就會覺得越痛、越無法接受。」
他還在消化這段話的含義時,審神者的絳紅色就望向他。
「不過,我私心希望你不會有去了解這種感覺的時候。」
那絳紅色是多麼純淨、耀眼。

這,就是悲傷嗎?
這種胸悶到幾乎喘不過氣、疼得渾身彷彿被撕裂一般的感覺,這就是悲傷嗎?
一定要了解這種痛不欲生的感情,他才能成為一把完整的刀刃?
倘若如此,他……他寧可仍是那把不完全的刀刃。
✾    ✾    ✾
黑白的世界,被賦予了亮麗繽紛的色彩,而後再被潑上了完全的黑色。
世界變得黑暗無光。
不……有光。
睜眼,他望著眼前的火紅,炙熱的氣息迎面撲來。
回頭望了眼絳紅的方向,雖然看不到絳紅色的身影,但從自己身上解下的披風會陪著她。
而後,他義無反顧地,倒向火紅之中。
✾    ✾    ✾
是您將我的世界豐富。
沒有了您的世界,就什麼都不是了。
「主殿——我追隨您。」

終其一生。

殘月
月亮的面上出現了裂痕,引起地表人們的議論。
縱使對它指指點點的人如此多,它仍舊溫和地持續散發著光芒。
因為它擁有一顆溫暖的絳色大樹,輕輕地望著它,為它撫平傷痕,為他帶來美好的謐靜與燦爛。
✾    ✾    ✾
原先還在與審神者談笑的近侍,在聽到一聲詭異的聲響之後,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露出難得一見的認真。
「主、我去看看!」
鶴丸說完,旋即起身往鍛刀坊內衝去。
片刻後,不安的審神者看到了他拿著一把刀刃出現在她的面前。
那瞬間,絳紅的眼中似乎有什麼崩裂了。
被稱為天下最美的它,刃體上硬生生一道似人類灼傷的痕跡、伴隨著一點點的裂縫停留著。
看著絳紅顫抖著脣無法言語的樣子,鶴丸還是開口了。
「主,不論如何還是先讓他顯現吧?」
聽從鶴丸的建議,她的手緩緩觸上刀刃。白光消散之後,深藍色的月亮飄然而立。
月亮開口了,聲音無礙,然而絳紅卻落下眼淚。
冰涼的手指輕輕碰上那張曾經絕美的臉龐。
曾經。
一道寬達兩公分的疤痕,從左眉直到右頰,無情地破壞了世間最美麗的月亮。
「哎呀哎呀,才剛顯現就把小姑娘給弄哭了嗎?」
三日月笑了一陣,而後溫柔的月亮望向她。「嚇到妳了嗎?很可怕吧?」
「不、不可怕,只是……」她哀傷地望向他。「治不好了嗎?」
「是啊。」三日月垂下眼看著她,「在意嗎?」
「在意,當然在意啊,我……」
「沒事的,不就是個外貌嗎?」
絳紅晃了晃腦袋,「可是——」
「不要緊的。」他的聲音緩緩地撫平了絳紅的激動。
「只要妳別介意爺爺我變醜就好囉。」
聞言,絳紅色之中又出現了水光。
✾    ✾    ✾
被守護著的月亮,即使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微薄,也想為那株溫柔的小樹盡一份心力。
✾    ✾    ✾
因為疤痕實在太過顯眼,沒多久,審神者之間就流傳著「那個審神者又出狀況了」的流言。
狐之助果然來了。
絳紅警戒地將他護在身後,「你又要來『回收』我的刀了嗎?三日月沒事,他是一把完好的刀刃,他可以作戰!」
「關於這點還請您放心,我已經替您將意思轉達給時之政府了。」狐之助瞇起眼睛,似乎在笑。「經過審查,三日月確實能夠作戰。傷痕雖然矚目,但並不影響參戰。不像藥研……」
「夠了!住口!」
望著憤怒而哀傷的審神者,狐之助的尾巴微微晃了晃。「我是來找您談另一件要事的,審神者大人。」
要事……?
「哎呀呀,既然是重要的事情,那麼爺爺我就先走一步吧。」
三日月微笑著拍了拍朝他望來的絳紅色的頭頂。
對於方纔的對話感到好奇,加上聽到「藥研」這關鍵字,三日月決定找藥研好好詢問一下。

「藥研啊。」
「有什麼事嗎?」紫晶色的雙眼望向他。
「這裡曾經有過另一把『藥研』嗎?」
藥研的手一頓,而後繼續動作。「不只一把吧。這裡曾經有過無數的藥研、小夜、五虎退、亂,還有……」
對於藥研的迴避,他只是一笑。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小姑娘隨身攜帶的那把短刀『莫言』,就是原本的另一把藥研了?」
「好燙!」藥研甩了甩因震驚而被燙到的手,回頭用充滿敬畏與訝異的眼神看著三日月。「你、您還真是厲害……」
「哎呀,敬語了嗎?」三日月哈哈笑了起來。「所以我猜對了?」
藥研嘆了口氣,在好長一段沉默之後,才緩緩開口。
「我會跟你說的。『默研』的故事。」
短刀「默研」的故事,在多少時間之後,終於被藥研再次提起。
雖然關於「莫言」的事,審神者們還流傳著,然而「默研」的真正故事,卻幾乎無人知曉。
知道默研故事的刀刃並不多,因為那時的本丸中只有二十一把刀劍,幾乎全是短刀與打刀。
再加上他們知道審神者對於這件事的心情是怎麼樣的,自然更不會去提起。
——不說,不代表遺忘。
對於藥研、這個一直陪伴著審神者與「默研」的刀刃來說,那是永遠無法忘懷的痛。
另一個自己就那樣消失了。
他還記得絳紅泣不成聲地靠在他的肩上的模樣。
直到現在回想起那一幕,他仍是覺得心臟隱隱作疼。
而現在,也許是積壓太久、也許是認為對方能夠讓他傾訴,也許是別的什麼,但他已經不想去想了。
他只想好好地把這個「故事」告訴對方。
✾    ✾    ✾
月亮用身子擋住所有的危險。它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但它不在乎。
✾    ✾    ✾
絳紅那把殘破的三日月並沒有被「回收」,這件事引起了審神者們的討論。
有人認為是絳紅愛護刀刃的心感動了時之政府、有人認為絳紅這是被時政拋棄了。
不論是哪一方的說法,造就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對於三日月外貌議論紛紛的人更多了。
望著隱隱散發出不悅氣息的審神者,他哈哈笑了起來。
「小姑娘,不要緊的,只是個外貌而已。」
「他們只在乎你的外貌!」絳紅非常不甘地望著四周的人們。
審神者會議會讓每個審神者都帶著一把刃陪同。
而這次的會議,絳紅是在三日月的堅持下才決定帶著他來。
然而她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眾人都對著她的刀刃品頭論足。
——這讓她十分不舒服。
三日月先是一愣,而後哈哈笑了起來。
他的絳紅色啊,真是耀眼無比。
此時,一名審神者故意用她聽得到的音量毫不遮掩地向旁人說道,「看,就是他,那把壞掉的三日月宗近。那張臉好可怕——」
話還沒說完,「啪!」地一聲,響亮的巴掌聲讓全場靜默了三秒鐘。
那名審神者懵了一陣,才被頰上熱辣辣的疼給喚回了神。
「妳、妳……!」那人本來驚怒交加地就要破口大罵,但在視線與絳紅接觸的那一刻,便不自覺地噤聲了。
只見一直以來不論面對什麼事、即使是當面的指責都還是那樣溫暖燦爛的那雙絳紅色,此刻只剩下一片刺人的冰冷。
「管好自己的嘴巴,再有下次讓我聽到你侮辱我家的三日月,我會讓你的嘴巴裂到臉頰去。」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絳紅生氣的樣子。
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待人的絳紅,一生僅有的一次憤怒是為了他。
察覺這一點的他,總覺得自己的心緊緊地縮了下。
望著不斷道歉的對方家的同行刀刃,他微笑著過去,拍拍絳紅的頭。
「小姑娘,用不著生氣。」
他擁有這株絳紅,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    ✾    ✾
月亮以自己的生命換得了小樹的生存。
月亮在微笑、小樹在落淚。
✾    ✾    ✾
「敵襲!」
那一夜,藥研的聲音驚動了全本丸的刀劍。
身為這個本丸最主要戰力一員的三日月,卻是一把不擅夜戰的太刀。
朝著對方一砍,敵方的脇差只被他劃出一小道口子,而自己身上早已傷痕纍纍。
「真是的……你們就不能體諒一下老人家嗎?」
比起夜戰,室內戰他還比較能發揮一些。
然而,縱使明白哪個選項對自己更有利一些,他卻沒有將敵軍引入屋內。
在他與他們的心中,保護審神者才是第一要件。
所以,將敵人引得更靠近審神者所在位置這種事,他們是不可能去做的。
當下最急需的,是爭取讓審神者逃離的時間,儘快讓她離開這裡。
「光忠!」
他朝著離自己最近的燭台切光忠喊道,「你去把主帶到『安全的地方』,我會護你們到庭中央!」
「知道了!」光忠應了聲,立刻朝著屋內跑去。
✾    ✾    ✾
「有形之物終有消散的一天,我不過恰好是在今日而已。」
所以,小樹啊,不要哭了。
月亮終有沉落的一天。
✾    ✾    ✾
「光忠,你要帶我去哪裡!」絳紅色著急的聲音由遠而近,「鶴丸還在裡面!」
「沒時間解釋了!」光忠一手拉著她,一手緊壓著自己的傷口往三日月的方向跑來。
對四周的同伴們示意了下,三日月飛身過去,替光忠擋下朝著審神者集中而來的攻擊。
「三日月,麻煩你了!」光忠充滿歉意地朝他望去。
「不要緊,加快腳步吧。」即使手已經有些顫抖,他面上還是毫無異色地微笑著回答。
敵軍似乎察覺了他們的想法,越發朝著三人猛攻。
三日月的體力已經逐漸匱乏,一不留神,被突然朝他砍來的打刀給吃了一驚,連忙用刀擋住,卻只覺得面上一痛,伴隨著細小的碎裂聲。
「三日月!」
兩人一看他臉上的疤痕處裂開,流出的液體染紅了整張臉,不由地心驚了下。
「沒事!」雖然這樣說著,但他的額上已經沁出冷汗。
——刃上的裂痕已經開始擴大,撐不下去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    ✾    ✾
令月亮感到遺憾的,是自己沒能守護小樹到最後。
令月亮感到慶幸的,是小樹平安地離開了。
令月亮感到驚惶的,是——
✾    ✾    ✾
「唔!」
又是一記攻擊,打碎了一小塊刀刃上的鐵片。
「光忠、光忠快放手!要是再不治療,三日月他會、他會……!」
絳紅哭喊著,但光忠只能緊咬著牙,一聲不吭地加快腳步。
終於來到庭中,光忠與三日月皆是鬆了口氣。
「好了,快點啟動吧,光忠。」
光忠點了點頭。
曾經負責拿來將刀劍們傳送到各個時代去消滅時間溯行軍的工具,此刻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
絳紅終於理解他們的用意,不敢置信地望著兩人。「你們要把我送走?」
「小姑娘,快去吧。」三日月如同往常那樣拍拍絳紅的頭。
「不要!我要留在這裡!」
絳紅掙扎得很厲害,但在光忠的牽制下,卻是徒勞。
終於,她似是放棄了,安分地不再亂動,只是一個勁地流著眼淚。
金色的光芒開始散發,三日月放心地微笑著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而後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地上。
地面上一片溫熱的血汙,是來自他的胸口。
抬起自己的本體一看,刀鋒已經不再鋒利,被砍得只能用「破爛」兩個字來形容。
更不用說那個裂痕,已經橫過刀刃一圈——斷裂在即。
雖然說早就做好準備,但這模樣還真是淒慘啊……
長長呼出一口氣,望著眼前不斷逼近的敵軍,他雲淡風輕地笑起。
「真是的,還真不放過老人家呢。」
握住刀刃的手隨手一擲,將刀當做飛鏢一般,把一名打刀一擊穿心。
同時,刀刃應聲斷裂。
——啊啊,就到這裡了呢。
想到那雙溫暖的絳紅色,他的嘴角不自覺勾了起來,眼底的月亮變得溫暖。
身子開始崩裂。
在這時候,月亮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
回頭望去,一直以來沉穩的月亮出現了驚惶。
「妳怎麼……!」
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語,消散在空氣之中。
「鏗啷!」
斷成兩截的刀刃落在地面,發出清脆而空洞的悲鳴。

雪染
「我討厭戰爭……但若這是為了守護重要事物的必經之路,我也不會手軟。」
✾    ✾    ✾
江雪左文字是絳紅色繼一期一振之後的第三把四花太刀。
顯現之前,身為近侍的鶴丸與審神者都緊張異常。
他們對於「會不會再出狀況」這個猜測是非常忐忑的——畢竟已經連續兩把刃出了問題。
當看到弧度完美、刀鋒銳利的刃體時,兩人都鬆了口氣。
放心下來的絳紅,伸出手觸上刀刃。
淡藍的身影伴隨著雪的味道顯現。
絳紅繞著他轉了一圈,上下左右仔細看了遍之後,才露出笑容。
「太好了,是完整的!」
「完整……?」正要提出疑問時,他的話語瞬間被激動的審神者蓋過。
「我去把宗三跟小夜叫來!」
望著輕快跑走的背影,江雪將疑惑的目光轉向在場的鶴丸。
鶴丸咳了一聲,「就讓我這個元老級人物來跟你做介紹吧!」
✾    ✾    ✾
溫柔的、潔白的雪染上肅殺之氣。
鮮紅把雪的顏色襯托得越顯得白。
✾    ✾    ✾
整備完成後,他朝著審神者望去。
「那麼……我出陣了。」
「真的不要緊嗎?」
那雙絳紅擔憂的神情,映入他的眼底。
「請不用擔心。我……雖然討厭戰爭,但也知道這些事情是無可避免的。」
是討厭,而不是逃避。
宗三見她還想說些什麼,朝她微笑著道。「放心吧,主。兄長他不是那麼『脆弱』的人。」
小夜也跟著點頭附和,「……可以出陣的。」
江雪柔和的神色掃過弟弟們,而後落在她身上。
絳紅色有些猶豫地點頭。
目送隊伍離開之後,她往回走去。
「藥研,他們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大將。」藥研笑道,「為了讓江雪輕鬆些,大將都選敵軍比較好對付的時代了不是嗎?更何況還有鶴丸陪同呢。」
「也是……」絳紅雖然嘴上這麼說著,心中卻一直感到不安。

「好——這邊也清理乾淨了!」鶴丸將刀刃收入鞘中,「你們那邊都好了嗎?」
「贏了。」骨喰的回答十分簡潔。
在一旁的太郎也點了下頭。
三人轉頭望去,正巧撞見江雪將最後一名敵人砍倒的畫面。
望著消散的敵軍殘骸嘆了口氣,他拿出骰子。
「繼續前進吧。」
✾    ✾    ✾
雪最想保護的那棵小樹,發出痛徹心扉的悲鳴。
在戰場上的雪,面對著眼前的慘況,理所當然知道小樹為何而哭泣。
✾    ✾    ✾
鶴丸見骨喰與小夜兩人停下腳步,開口問道,「怎麼了?」
「氣息不對。」骨喰邊說邊抽出刀刃備戰。
聞言,其餘四人也立刻進入警戒狀態。
「是溯行軍嗎?」
「應該是,但是……」小夜的眼神變得銳利,「氣息不對。」
兩人接連著說出同一句話,他們也終於察覺到不對勁。
「什麼意思?」
骨喰正要回答,小夜突然朝著他喊了聲。
「小心!」
在骨喰千鈞一髮地躲過攻擊後,眾人總算看清了敵人的面貌。
「這是……!」
六人皆露出吃驚的表情。
只見面前站的六名敵人,清一色都是——
「都是槍?」宗三皺起眉,「這邊有這種敵人嗎?」
「依常理來說,是沒有的。」太郎走到江雪與小夜的前方,不著痕跡地將兩人護在身後。
「這還真是嚇到我了。」鶴丸乾笑了兩聲。
鶴丸與太郎是隊伍中出陣經驗最多的兩人,但同時也是整個隊伍中機動最低的兩人。
小夜雖然常出陣,但非常容易受傷。
更別提骨喰,等等首先被攻擊的肯定是他。
宗三本來就比較少出陣,更何況還有初次上陣的江雪……
「不管怎麼看,都是我方不利啊……」鶴丸嘆了口氣。
「不管怎麼不利,還是要戰吧?」宗三開口。
✾    ✾    ✾
他想保護的。
他想守住的。
為此,身染罪孽在所不惜。
為此,同歸於盡不足為談。
✾    ✾    ✾
「小夜,骨喰交給你了!」鶴丸喊了聲,讓小夜把重傷的骨喰帶到後線。
「抱歉……」骨喰虛弱地向小夜說道。
太郎對於地形有些困擾。「這邊的障礙物太多了,我不好發揮。」
「看來是被算準了呢。」宗三嘆息,翻身閃過攻擊,但還是被對方的刀尖給擦了一下。
江雪看著眼前同伴奮戰的樣子,一股力不從心之感油然而生。
別說攻擊了,現在的他連將自己照顧好都是個問題。
鶴丸正專注於眼前時,餘光突然看到一陣銀光朝他襲來。
然而閃避掉之後,他才發覺對方的真正目標不是自己,而是他後方正攙著骨喰的小夜。
「小夜!」
雖然這聲大喊確實引起當事人注意,但小夜卻沒有多餘的心力來應付。
就在小夜閉上眼睛,即將承受攻擊之時,淡藍色出現在小夜面前。
「鏘!」
勉強擋下了一記攻擊,但江雪的手卻止不住地顫抖。
「江雪兄長……!」
「快退開!」江雪吼了聲,刀刃卻同時被對方給彈開。
同時,敵人朝著他揮下刀刃。
銀光閃落。

「匡啷!」
絳紅手中的茶杯落地而碎。
蒼白的唇顫抖著張了又閉,反覆幾次之後,才勉強擠出一點聲音。
「你說什麼?」
前來報告的藥研沉默著點頭,接著就看到審神者飛奔出去的身影。
藥研連忙朝外大喊,「大將、小心點!」
然而,對於短刀的提醒,她卻沒有心思顧及。
腦海之中迴盪的,全是藥研方纔的話——
『江雪他們回來了。但是,聽說遇上了強敵,所以……』

手入房外是等待修復的四把刀刃,或傷或殘,慘不忍睹。
「唷、主。」鶴丸有些疲憊地打了聲招呼。
「怎麼會弄成這樣?」絳紅露出心疼。
「晚點我再詳細告訴……痛!」鶴丸捂住肩膀,「啊啊,都忘了自己肩膀受傷,連伸個懶腰都不行啊……」
「傷最重的骨喰跟江雪正在修復。」太郎開口。
宗三看小夜緊握雙手、低頭不語的樣子,嘆了口氣。「兄長為了保護小夜,勉強自己對付敵人,被斬斷了一隻手。」
絳紅的呼吸一窒。
空間的氛圍彷彿瞬間凝固似的,突然寂靜無聲。
「放心啦!修復完就沒事了!」鶴丸想恢復氣氛,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絳紅像是時間停滯一般,久久無法回神。
✾    ✾    ✾
結果,直到最後,他還是懊悔。
懊悔著自己的力不從心、懊悔著自己不夠強大。
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他閉眼。看來自己還不夠格被稱為「僧刀」。
✾    ✾    ✾
江雪的修復結束了,但準確來說,並沒有完成。
當那抹帶藍的雪色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鶴丸問出了大家心中所想。
江雪嘆了口氣,右手扶上左肩。「……修不好。」
絳紅倒抽了口氣,踉蹌著倒退了一步。
「修不好?什麼意思?」宗三蹙眉。
「不知道為什麼修不好……找不到原因。」江雪緩緩地說著,右手抽出刀刃。上面一塊缺口,無法彌補。「總之……只能維持這樣了。」
一陣風吹來,撩起江雪的髮絲。
以及,空蕩的左袖。
「……」絳紅呢喃著,眼中似乎有某種東西碎裂了。
江雪將渾身發顫的小夜攬倒懷中安撫,邊望向她說道。
「至少不是慣用手。我想……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
絳紅沒有答話,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
鶴丸擔憂地瞥了眼絳紅,隨後用著開朗的嗓音高聲道,「不要緊!這肯定只是一時的,找到問題之後一定能修復的!對吧,主?」
絳紅沉默了一陣,然後點頭。
「是啊,找到問題之後。」
看著絳紅不合時宜的淡笑,他隱隱有些不安。
✾    ✾    ✾
二選一,永遠難以決定。
兩邊都是他最重要的存在,兩邊都是他無法割捨的存在。
✾    ✾    ✾
如同江雪所言,一段時間之後,他就適應了沒有左手的生活。
「不愧是江雪,要是我根本沒辦法做到呢!」絳紅此時已經恢復了心情,正笑著說道。
江雪看著那熠熠生輝的絳紅色,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不過,江雪你放心。」絳紅色望著他,「我一定會讓你恢復原樣的。」
十分篤定的語氣,不帶任何的猶豫。
江雪頓了下,而後嘴角微微揚起。
與絳紅相處的時間越長,他越發喜歡看著那雙絳紅色散發出燦爛的光芒,把整個世界都照得明亮。
他已然不是完美的江雪左文字,但她沒有一丁點的失望、也沒有把他當成「傷患」過度照顧。
讓人非常自在舒適的、和平常一樣的相處模式。
絳紅的溫暖,讓雪色之中不知何時添上了一絲絳色。
十分燦爛的日子——
倘若,那夜沒有出事的話。

「接下來就是秋天了呢,柿子也會變得甜美吧。」宗三看著眼前的柿子樹,露出微笑。
江雪發現小夜似乎有些異常,便開口問道,「小夜,怎麼了?」
「……有種不安的感覺。」
「不安……?」江雪想問詳細,小夜卻說得十分模糊。
當夜,他就知道了小夜的不安從何而來。
響徹本丸的聲音,讓三人立刻提刀衝出去。
——敵襲。
✾    ✾    ✾
雪色漫天。
血色飛濺。
✾    ✾    ✾
被兩名弟弟保護著的他,再次感受到同樣的力不從心。
一直以為已經強大到足以保護所有的自己,沒想到這一刻竟是如此無能為力。
「江雪兄長,我一定、這次一定……!」小夜的話還沒說完,就飛身而出。
宗三反身打掉一把短刀,:隨即與一把襲擊江雪的打刀交手。
江雪的右手緊緊握住刀柄。
他不想只是這樣待著。
什麼都無法做到的感覺,太難受了。
衝出了兩人的保護圈,他殺入敵陣之中。
「兄長!」
「江雪兄長!」
兩人緊張地想跑過去,卻被敵軍攔住去路。
「可惡、別礙事!江雪兄長!」

——不行,還不夠。
無法確保絳紅安全的情況下,唯一的做法只有瘋狂地戰鬥,直到將敵人肅清。
此刻的他多想去到絳紅的身邊,就算看到一眼也好。
厭惡戰爭的、溫柔的僧刀,揮舞著那把身泛藍光的刀刃。
血染全身,但僧刀不在乎。
左袖隨著他的身影飛動,正證明著獨臂的雪是多麼奮不顧身。
一把太刀獨自面對夜戰,更是一個不惜命的決定。
他當然知道自己做了一個玩命的決定,但比起面對那種力不從心,他更願意面對敵人。
他想保護的。
他想守住的。
耳中盡是撕心裂肺哭喊的絳紅的聲音。
不論如何,他都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江雪左文字,是一把「刀刃」啊。
刀刃並不是為了殺戮而存在,而是為了守護一切才存在的啊——
起碼,他是這麼認為的。
此時,僧刀的悲憫之心不復存在。
✾    ✾    ✾
刀為主而生、為主而滅。
抱持著這樣想法的他,面對了最殘酷的抉擇。
✾    ✾    ✾
「呼……呼……」汗水順著他的頰滑落地面。
隱隱約約之中,聽到小夜與宗三的叫喚。
他抬頭望去,宗三已經來到離他不到兩公尺遠的地方。
「兄長、你沒事吧!」
宗三的語尾才落下,瞬間被幾名敵人包圍住。
「宗三!」
江雪抓起刀就要衝上前,然而在同一時間,他也看到剩餘的敵人朝著小夜的方向襲擊。
他慌了。
「兄長、快點去小夜那裡!」宗三看出他的猶豫,連忙喊道。
他咬牙,望了宗三一眼,接著果斷地朝著小夜的方向跑去。
後方傳來了什麼聲音,在他耳中放大了無數倍的、他不敢去想像的聲音。
不能回頭。
絕對不能回頭。
忍著心中的痛楚,他朝著兩把打刀砍去。
小夜已經身負重傷,縱使再怎麼擅長夜戰,此刻的戰力早已下滑。
然而戰場上,只有更糟的處境,絕對沒有最糟。
「咚!」
趁著兩人專注於眼前的敵人,幾名短刀開始朝著房屋攻擊。
見狀,兩人神色大駭。
要是讓他們闖進去了,那麼審神者——
不論審神者目前身邊是否有刀刃保護,對於他們來說,讓敵人闖入屋內,將會是最糟的結果。
「江雪兄長、請去阻止他們!」
「……!」對於小夜的話語,他詫異地回望。
「拜託你了!」
小夜嘶聲道。
江雪默不作聲,內心之中的天秤劇烈地擺盪著。

二擇一。你要怎麼選擇?
弟弟的性命,還是審神者的安危?
兩邊都是他最重要的存在,兩邊都是他無法割捨的存在。
曾經以為刀是為主而生、為主而滅的他,這一刻動搖了。

猶豫往往是致命傷。
「江雪兄長——!」
小夜的聲音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回過神,才發覺自己已經被染得鮮紅。

也好,這下就不用選擇了。
他悲哀地笑起。
直到最後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如此自私。
——自私地,寧可選擇眼不見為淨。
緩緩閉上眼睛,他放鬆下來。
意識逐漸遠去。
✾    ✾    ✾
雪並不如同人們所想的那樣高潔。
它有著七情六慾,會煩惱,會猶豫,也會面對抉擇時痛苦。
更會為了自私的逃避而悲哀。











折翼
流淌的銀白色,失去了曾經燦爛的光輝。
撕心裂肺的吼聲、無法抑止的淚水。
「不要、住手!主——!」
✾    ✾    ✾
在他睜眼的那一刻,映入眼簾的是燦爛奪目的絳紅色。
「鶴丸,請多指教喔!」
友善伸出手的絳紅,那是他的審神者、他的主。

他有著一名非常、非常、非常熱情且溫柔的審神者。
她微笑著包容了所有的一切,他敢保證,即使是他也做不到毫無芥蒂地接受所有。
「啊,鶴丸!」
絳紅抬頭,朝著他的方向望去。
他撇了撇嘴,從原本打算翻身下去帶給人驚喜的屋樑上跳下。「這樣刃生都沒有驚嚇!」
「是這樣嗎?」絳紅色瞇起,他瞬間有不好的預感。
還來不及反應,突然一陣冰涼撲上臉。
「啊呸!」連忙用手擦了擦臉,他哈哈大笑地望著審神者。「這可真是嚇到鶴了!」
「有沒有很涼快?」絳紅色將毛巾遞給他。
他接過手,擦拭掉順著下巴滑落的水珠。
「有,而且很有趣!」
開朗快樂地笑著,他回答道。
他何其幸運,遇上了這麼一個美好而燦爛的審神者。
✾    ✾    ✾
染成紅色的白,逐漸冰涼的手指。
幾乎停滯的呼吸。
他快窒息了。
✾    ✾    ✾
屋內傳來談話聲,基於禮儀,他並沒有去聽兩人的對話內容。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房門終於打開。
「還請您考慮清楚,審神者大人。我還會再來的。」狐之助晃了晃尾巴,「那麼,我先走一步。」
他望著狐之助離去,而後轉頭望向絳紅。
絳紅在他轉頭的那一瞬間恢復了平靜,但那股異樣還是讓他察覺到。
「主,妳怎麼了?」
絳紅色閃爍了下,而後溫柔地笑開。
「沒事,鶴丸。」
似是要安撫什麼,她又重複了一次。
「什麼事都沒有。」
「是嗎?」他沒有再問下去。
絳紅實在太倔強,怎麼問她都不可能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只會被糊弄過去而已。
而這個問題,也在幾天之後自動得到答案。

身為近侍的他心想說了這麼久的話,她也許口渴了,便十分貼心地端了杯茶水過去。
「嗯?」當他走近,才發覺房門是開的。
正想出聲,就聽到房內傳來對話聲。
「我知道了……」審神者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那就麻煩你安排了……」
「對於您的遭遇,我深表遺憾。」狐之助道,「那麼,我會盡速安排新任審神者前來接續您的工作,這段期間還請您再堅持一下。」
新……任?
「這是怎麼回事!」
他衝了進去,原本為她而準備的茶水翻倒落地,發出清脆的破碎聲。
「鶴丸?」
他無暇顧及絳紅難得出現的驚慌神色。
「主、為什麼要卸任!是不是狐之助說了什麼!」
對於自己被質疑,狐之助似乎並不以為意。
「審神者大人,請您自己向他解釋清楚吧。我先走一步了。」
狐之助的離去,讓室內變得一片沉寂。
許久之後,他才終於開口。
「……是不是時之政府威脅了什麼?妳不用在意,我一定……」
「鶴丸,你知道不可能是這樣。」絳紅色被從眼眶中溢出的水糊得失去了光彩。「是我……是我的問題!」
「什麼?」鶴丸的聲音抖了一下,「那用不著卸任吧?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的嗎?我也可以幫忙!」
絳紅的雙手胡亂抹著不斷落下的水珠。「沒辦法……」
「什麼沒辦法?」
「我……我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了了……」
鶴丸的呼吸一窒。
「你也看到了,一直連續出狀況,外面已經傳出『這個本丸的審神者有問題』的流言了……」
「那有什麼關係?我才不在乎那些閒言閒語!」他緊抓住她的雙臂。
「不是那個問題!」她紅著眼睛望向他,「確實是我出問題了!是因為我的靈力不足的關係!」
「靈力……不足?」
「要是再這樣放任下去會出事的!我不可能、不可能因為自私地想留下來就毀了你們……!」
銀白色的睫毛顫了顫,而後,雙手無力地鬆開了。
✾    ✾    ✾
「啊啊啊——!」
被鮮紅覆去的金色不斷地流出淚水。
他揮動的刀刃,包含著悲慟、憤怒,以及仇恨。
✾    ✾    ✾
他對所有同伴隱瞞了這件事。
即使再過不久,審神者就要交接,他仍然說不出口。
或者該說,就連他自己也不願面對現實。
他一直抱持著希望,希望事情有所轉機。
轉機確實出現了,然而,卻不如他想像的那般美好。
「敵襲!」
那天夜裡,藥研的聲音宏亮地傳遍了本丸的各個角落。
「什麼!」絳紅有些慌,「為什麼會攻進本丸!」
「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回頭,「藥研,情況如何!」
「……」
「藥研?」
藥研從屋頂上跳了下來,面上毫無血色。「不太妙……」
「怎麼了?」
「敵軍數量……多到我看不清。」
聞言,絳紅色的手猛然緊抓住胸口,額上沁出了冷汗。
✾    ✾    ✾
不在乎了。
直到、最後一刻。
✾    ✾    ✾
戰鬥的場面十分混亂,太刀們更是居於下風。
原本夜戰就已足夠讓眾人陷入苦戰,何況還是如此大陣仗的敵軍。
他拉著審神者進入房間內,然後鎖住門。
「鶴丸你幹什麼!讓我出去!」絳紅想推開他,「大家都還在外面、讓我出去!」
「不行!」他將對方死命拽住,「妳是我們的審神者、我們的中心,要是妳出事,那大家的士氣跟戰鬥意義從哪裡來!」
「我不要!開門、鶴丸你快點開門!」絳紅色之中的恐懼越來越深刻,隨即身子一顫,大哭了起來。
他一言不發地緊緊抱住對方,彷彿這樣就能安撫她似的。
她的哭聲沒有變小,而是隨著時間變本加厲,越來越痛苦、越來越撕心裂肺。
——將刀刃與審神者聯繫起來的「聲音」,正一個接著一個的消失。
✾    ✾    ✾
貫穿、裂痕。
——還不夠。
✾    ✾    ✾
房門突然傳來一陣聲響,讓她不得不停止哭泣,緊張地望著門口的方向。
鶴丸拔刀,將她護在身後。
即使他早已知道一定會遇上這個場面、兩人生存下來的可能性有多低,他還是——
緊接著,門被打開。
鶴丸一愣。「光坊?」
眼前,正是身負重傷的燭台切光忠。
光忠的左手壓著自己的右肩,卻止不住泊泊流出的鮮紅。
絳紅的身子一晃,「光忠,你受傷了……得趕緊——」
「主、請跟我來!」光忠並不等他說話,而是逕自拉住她的手,往鶴丸的方向望去。「鶴丸,我帶主先離開,這裡交給你拖延時間!」
「放心,交給我吧!」他笑道,又看了眼絳紅。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看到這雙燦爛的絳紅色了吧?他朝著她微笑。
「主,要跑得遠遠的喔!」
「鶴丸、鶴丸——!」
哭喊的聲音逐漸遠去,他望著她離開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影。
良久,他才回頭。
面對著窗外的幢幢黑影,刀刃出鞘。「那麼,我也該上工了呢。」
✾    ✾    ✾
——正合他意。
✾    ✾    ✾
「呼……哈啊……」
他疲憊地抹去額上的汗水,手幾乎連抬也抬不起來了。
室內一片狼藉,血腥味濃厚。
拖著幾近虛脫的身子,他往外走去。
——慘不忍睹。
「也難怪她會哭成那樣。」他苦笑著拾起殘骸撫了撫。「你們辛苦了,主已經被光坊帶著離開了喔。」
後方傳來腳步聲。他無力地望去,而後咋舌。
「還真是嚇到我了。你們這次可是調動了大軍啊。」
——不惜一切也要毀掉一座本丸嗎?
對方沒有回應他的問題,而是舉起了刀,用攻擊代替了回答。
艱難地擋下攻擊,他心中十分明白,自己的體力所剩無幾。
——鶴丸!
恍惚中,他似乎要聽到了審神者的聲音。
啊啊,多想再看一次、那雙美麗炫目的絳紅色——
平靜地看著迎面而來的刀刃,他閉上了眼。

「鶴丸!」讓他認為是幻聽的聲音,伴隨著敵方的哀號聲傳來。
——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
他睜開眼,看到的是絳紅握著一柄短刀,喘著氣站在他面前的樣子。
他慌了。
「為什麼妳還在這裡!光坊呢?燭台切光忠呢!」
「我把他送走了。」審神者朝著他笑了下。「接下來要把你送走。」
「開什麼玩笑!」他怒道,「妳知不知道這裡有多危險!」
「我知道,所以我回來了。」絳紅的面上是笑著,但淚水卻滾滾而落。
「這是我的本丸。」
一句話,讓一直待在她身邊的鶴丸頓時理解。
因為是她的本丸,所以她不會離開。
鶴丸咬牙,「不行,我不允許!」
他的主,是他最想保護的事物。
倘若一把刀刃連自己的主都保護不了,那心情會有多悲痛?
——如同為了過去一直耿耿於懷的不動行光。
「快點,我帶妳離開!」
第一次十分強硬、不容拒絕地,他拉著她往庭中走去。
絳紅在他身後哭著、反抗著,他卻一點也不敢鬆手。
✾    ✾    ✾
羽翼被折毀的鶴啊。
你還可能再次飛翔嗎?
抑或是、從高空墜落?
✾    ✾    ✾
路途並不順利。
死死盯著面前的敵人,鶴丸的手不自覺抖了下。
他有辦法將她平安送到那裡嗎?
「鏘!」
刀刃相互摩擦,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已經隨時可能倒下的他,要集中注意力於眼前的敵人,哪還有心力去拉住身後的絳紅?
她的手一揮,就輕鬆甩開了他。
短刀出鞘,劃出漂亮的銀光。
「主!」他緊張地回頭望去,卻又被敵人逼得不得不專注於眼前。
「可惡……不覺得你們六對二有點太過份了嗎?」
吃力地給對方一記攻擊後,鶴丸的體力最終還是耗盡。
他將自己的刀刃當作拐杖,撐著不斷地喘息。
「鶴丸、小心!」
無力反應的他,只見絳紅色閃過。
擋在他面前的短刀斷成兩半。

他記得,那是她最寶貝的一把短刀。

在他剛來到這裡時,就看到了繫在她腰上的那把短刀。
聽藥研說,這把短刀名叫「莫言」。
但對於它的來歷,絳紅卻絲毫不提。
他只會看到,每一次,她都十分哀傷地看著那把刀,然後輕輕撫摸著刀刃上的那個缺口。
——現在,那把刀為了保護他,斷了。
絳紅的手一抖,望著刀刃的殘骸失了神。
也是在此時,敵方找到了空隙,朝著她追擊。
完全沒有反應的時間。
金色的眼瞳似是不敢置信地睜大,望著眼前飛濺的鮮紅。
「咳!」
絳紅失去唯一的武器,只能無助地望著鶴丸。
「不要、住手!主——!」
此時的他早已忘了自身的疲累,拔起刀就朝著對方砍去。
一刀斃命。
顫抖的手接住倒下的她,白色的衣料瞬間染色。
「鶴丸……快點,你必須離開……」
絳紅:斷斷續續地催促要他離去,可是他聽不進去。
全身的感官集中在握著她的那隻手上。
體溫正在下降,十分迅速地。
他害怕了。
「怎麼辦、怎麼辦啊!」
扯下自己的外衣,將衣料緊緊包覆住對方不斷冒血的胸口,卻於事無補。
早已經歷多少歲月的刀刃,此時卻像個孩子一般無助地哭了起來。
✾    ✾    ✾
倘若還有機會,他想再成為絳紅的刀刃。
✾    ✾    ✾
絳紅在他的懷中停止了呼吸。
睜大的金瞳失去了光輝,忘了眨動也忘了流淚。
後方又傳來一陣聲響。
鶴丸平靜地拿起了刀,輕輕地將審神者放在地上。
「要戰是吧?」
他回過身。
只見佈滿淚水的蒼白面孔笑了起來,顯得無比淒涼。
「我奉陪到底。」

不在乎了。
——性命?不值一提了。
踉蹌的腳步站穩之後,他朝著敵軍衝了出去。
這一刻,內心的一切都早已崩潰。
「啊啊啊——!」
不要命地猛衝著,什麼都已經無法去思考。
被貫穿的胸膛,比不上失主的痛。
——不如說,正合他意。
✾    ✾    ✾
聽說,人在死亡之前,美好的回憶會如同跑馬燈一樣重現在眼前。
他看到了那雙哀傷的絳紅色,無助地落下眼淚。
他看到了那雙靈動的絳紅色,在陽光下閃耀著。
他看到了那雙溫暖的絳紅色,看著眾人露出快樂的表情。
他還看到了好多、好多——
最後,畫面停留在最初那時候。
「鶴丸,請多指教喔!」
望著朝他伸出的手,他的眼中恢復了一絲的光亮。

伸出去的手並未來得及觸及什麼。

寧靜的夜裡,只剩一地的殘骸。
以及,躺在絳紅身邊,一把斷得粉碎、看不出原型的刀刃。














孤光
他活下來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獨自存在著,承受這極度思念的痛苦。
是為了什麼?
✾    ✾    ✾
燭台切光忠是本丸中的第一把太刀。
他還記得,當自己睜開眼時,看見的第一個影像是絳紅色高興地抓著山姥切的雙手揮動的樣子。
由山姥切帶領著認識本丸之後,他向光忠談起了審神者。
她的耀眼、她的燦爛,是山姥切一再提到的。
因為山姥切的關係,他成了最了解絳紅的第二人——從她的作息、她的偏好,直到她的健康狀況,他無一不知。
能夠了解審神者到如此透徹地步的,就只有身為初始刀的山姥切了。
「為什麼跟我說得那麼詳細啊?」那時,他好奇地問對方。
接著就聽到山姥切開口。「你不是接下備膳工作了嗎?多了解一點是理所當然的吧?」還一副問問題的人真是奇怪的表情。
這個答案換得他的無言以對。

隨著時間流逝,親眼見證默研事件的始末、以及出問題的刀刃接連顯現,他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鶴丸,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事?」
鶴丸哈哈笑道,「怎麼可能呢?光坊你這句話真是嚇到我了……」
「你知道你在說謊的時候,嘴角會像抽筋一樣一直抖嗎?」
聞言,鶴丸睜大雙眼,兩手壓住自己的兩邊嘴角。「你騙人的吧!」
「……確實是騙你的,但你果然隱瞞了什麼啊。」
鶴丸面色一僵,隨後搔了搔頭,望向外面。「……我突然想到我還有點事,所以決定先走一步!」
「啊、等等!」
光忠的聲音並未能阻止飛快逃離現場的鶴丸。
留在原地的他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至於該如何從鶴丸的口中挖出事實,這讓他十分苦惱。
不過這個問題很快地便不再煩惱著他。
——並不是解決了問題,而是沒有思考的必要了。
✾    ✾    ✾
失主的孤光,眼中是無數的傷痕。
痛苦、懊悔、不甘、無助,還有對自己的憤怒。
✾    ✾    ✾
即使身為第一部隊的主力,對於太刀來說夜戰仍是一樣不利。
「光忠!」離他最近的三日月朝他喊道,「你去把主帶到『安全』的地方,我會護衛你們到庭中央!」
「安全」、庭中央……
「知道了!」
顧不上身上的傷,他用最快的速度將審神者帶往外頭。
「光忠,你要帶我去哪裡!」著急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鶴丸還在裡面!」
鶴丸……留他獨自在那裡攔阻敵人,生存機率有多大?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沒時間解釋了!」
他強迫自己的心思回到當下。
因為自己傷勢不輕,路上全是靠著三日月的協助才抵達目的地。
三日月呼出一口氣,「好了,快啟動吧,光忠。」
雖然他的聲音十分平穩,嘴角也還是掛著那樣溫和的微笑,但光忠知道,這把刃已經達到極限了。
絳紅此時也終於反應過來,「你們要把我送走?」
「小姑娘,快去吧。」即將沉下的月亮說道。
絳紅開始掙扎,「不要!我要留在這裡!」
面對她的反抗,光忠只能死死抓住她的手,一邊啟動裝置。
不是不能理解審神者的心情,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自己的感情屏蔽掉。
絳紅不知何時停下了動作,默默地流著淚。
金色的光芒開始散發。
看著面前哭泣的審神者,他終於鬆開手。「主,妳一定要平安。只有妳平安無事,大家才能放心。」
「……我受夠了。」模糊的絳紅色抬起臉望向他,「這種感受大家一個個消失的感覺……光忠﹑我平安了大家會放心,但是我辦不到眼睜睜看著你們消失,然後自己一個人離開……!」
察覺到那雙黯淡的絳紅色變得堅定時,為時已晚。
她似是算準了時機,在光芒落下之前朝著他一推。
——不好!
重心不穩的他伸出手想要將審神者拉回來,卻與她的指尖相擦而過。
「我不願獨活……這是我的本丸!」耳邊響起的,是逐漸遠去的絳紅的聲音。「我不要只是一直被你們保護著的那個人——光忠,好好活著。」

意識消失。
✾    ✾    ✾
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他。
他想過自毀,但最終還是罷手。
✾    ✾    ✾
「主,這是為妳準備的甜點喔,來。」
「哇啊、是我最愛的楓糖餅!光忠你好厲害,第一次做點心就猜中了我最喜歡的點心耶!」
「……其實是山姥切告訴我的。」
「什麼!真是的,山姥切怎麼會那麼貼心呢!待會讓我好好蹭蹭他的被被!」
突然,景色一變。
「我不要只是一直被你們保護著的那個人——」
眼前那抹絳紅被敵人包圍住,微笑著對他說,「光忠,好好活著。」
然後,刀刃揮下。
「主!」手朝著她伸了出去,肩處傳來一陣劇痛。
定睛一看,眼前並沒有任何的敵人,更不要說是審神者了。有的,只是一片樹林。
「……什麼啊,原來只是夢……」喘了幾口氣平復那劇烈的心跳,他伸手想將冷汗擦去,肩膀又是一痛。
這一痛終於讓他徹底清醒過來,想起了一切。
原本要將審神者送離本丸的自己,在最後一刻反而被審神者送走了。
身子開始止不住地發顫。
他不敢去想像自己不在本丸的這一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腦子中只有一個想法——得趕緊回去才行!
方起身,大腿傳來的疼痛就讓他無法控制地坐回地上。
什麼時候他的腳也受傷了?
不,這件事情不重要。
「不能因為這點傷……不能因為這點傷就……!」他咬著牙爬起身,扶著樹幹一步步地往前走。
現在在這裡多待一秒鐘都是浪費時間。他必須回去。

「這裡還真荒涼啊……」她看了看四周,轉身對著大俱利說道,「你確定你沒走錯路?」
他斜睨了對方一眼,「……別把我跟妳混為一談。」
「你就那麼肯定你沒走錯路?」
「誰跟妳一樣是個路癡?」
「……別戳人痛點。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迷路了。」
「沒有。」
太鼓鐘突然停下腳步,「小心,前面有聲音!」
聞言,大俱利立刻站到她的前方,太鼓鐘則是朝著聲音的方向跑去。
片刻後,傳來太鼓鐘的聲音。「衍心!」
「怎麼了?」她疑惑著上前,就看到太鼓鐘蹲在地上。
太鼓鐘回頭望向她,「光忠……」
地面上的,正是昏迷過去的燭台切光忠。
「光忠?」她皺起眉頭,「這不是我認識的燭台切光忠。為什麼這裡會有刀刃?」
「不論如何,還是先帶回去讓藥研包紮一下吧?」雖然不是自己本丸中的光忠,但太鼓鐘看到對方傷成這樣,還是忍不住道。
「你說呢,大俱利?」
「……跟我無關,隨便妳。」
「好吧,那就先帶回去。」

混濁的黑暗。
他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什麼呢?
想不起來了。他只是機械地一直往前走。
麻木的神經,毫無知覺的軀體。
好餓、好渴……好累。
混濁的黑暗之中,出現了一絲的光明。
好刺眼。
……等等,他想起來了!他得回去!
猛然坐起身來,一道女聲突然出現。
「你終於醒了?」
轉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不認識的人類女子。
「你是哪個審神者的燭台切光忠?我送你回去。」
「我的主名字叫做絳紅……」他愣了一陣,隨後突然聲音急促了起來。「麻煩了!請盡快送我回去!我必須、必須把主——」
「你說,你的審神者名字叫做絳紅?」她打斷他的話語。「是那個絳紅色眼睛的審神者?」
「沒錯、就是她!也請妳幫忙通知時之政府一聲,我們的本丸被——」
「被襲擊了對吧?」她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我必須告訴你一件很遺憾的事情:你的審神者已經死了。」
你的審神者已經死了。
一瞬間,他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在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後,他顫抖的聲音才終於組成了一句話。
「……妳說什麼?」
「不相信嗎?不過這也是當然。」她拿出電報來,逐字唸道,「『絳紅的本丸遭到溯行軍攻擊,全本丸無一倖免。在時政人員抵達時,本丸不知道被誰清理過——』」
「夠了!別再唸了!」他捂著耳朵大喊。
女子面無表情地收起電報,「你該接受事實。」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著,「她不可能會死。」大腦拒絕去相信。那麼燦爛的人,即使全世界毀滅了,她也不該死去。
「這封電報已經是三天前的了,當我在外面撿到你的時候也已經過了兩天,不論你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改變既定事實。」她往外走去,「不管怎麼說,我會履行答應你的事情。等你穩定下來之後我就送你回去。」
沉默的刀刃緩緩將捂住眼睛的雙手拿下來。
「不用了。」
平穩的聲音,象徵著靈魂已死。
眼中充斥著支離破碎的顏色。
「請現在立刻送我回去。」
✾    ✾    ✾
活下來吧。
活下來,成為唯一記憶著絳紅一切的存在。
是極致的思念、也是自我折磨。
✾    ✾    ✾
一路上相對無言。
光忠只是一言不發、失神地望著天空。
黯淡的金色瞳孔之中,靈魂正在自我鞭笞。
他痛恨著敵人,但更痛恨的,是自己。
說什麼了解絳紅,就連她是不可能乖乖離開本丸這件簡單的事情都想不到。
要是他當時沒有放手就好了。
要是他有注意到她的打算就好了。
要是自己沒有昏過去就好了。
要是——
現在想這些都沒有用了。
自己沒有盡到一把刀刃的責任,反而被自己的主給救回一條命。
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他。
他想過自毀,但最終還是罷手。
自毀這個結局對自己來說似乎太過仁慈。
活下來吧。
活下來,成為唯一記憶著絳紅一切的存在。
是極致的思念、也是自我折磨。
這樣,才符合自己應當承受的苦。
「到了。」
他沒有向她道謝的心思。
蹣跚的步伐踏上自己曾經熟悉的土地。
以往生機盎然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沉沉死氣。
他的眼睛注視著眼前那不知被誰立起的石碑,一直壓抑著的悲愴終於潰堤。
痛徹心扉的哭喊聲。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麼哭泣。

只要他還存在,絳紅就會活在回憶之中。
以此做為自己唯一活下去的動力,繼續著名為「存活」的自我懲罰,他打開了房門。
那一瞬間,他愣住了。
遺落
一片寂靜的本丸裡,一陣風徐徐吹來,將一片不知從何而來的落葉,帶入了窗內。
然後,落在那把完好的刀刃上。
他睜開眼,很快就發現不對勁。
自己顯現了,這是事實。但自己面前卻沒有審神者。
——不提審神者,就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暫且將自己是如何顯現的問題放到一邊,他遲疑著往外走去。
緊接著,他被眼前的景色給震懾住。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不舒服的濃烈鐵鏽味,周遭一片狼藉,甚至放眼望去到處都有激烈打鬥過的痕跡。
凌亂的足跡、怵目驚心的大片血汙,還有滿地的殘骸……
「這是怎麼回事……」
「喀啦」一聲,他踩到了什麼。
低頭望去,他瞬間覺得腦子一疼。
是「山姥切國廣」,這個本丸裡最初的自己。
手緊緊握住與自己腰上相同紋路的刀柄,他仍不死心地繼續尋找著「活人」。
然而越往前走,他越是心驚。
偌大的本丸之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迴盪著。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疑問,慘烈的畫面只無聲地透露出一個訊息:這個本丸被眾多的敵人攻擊而毀滅了。
突然,他停下腳步。
那身上披著似曾相識的衣服、唯一是人型的身影,該不會是……
緩緩走上前,他認出了那兩件衣物分別來自一期一振與鶴丸國永。
一期的披風明顯是後來披上的,但他並沒有看到一期的身影。至於鶴丸……他望向一旁的碎刃。
透過刀柄的紋路以及顏色,他能夠確認這把碎得徹底的刀刃就是另一件衣服的主人。
他蹲下身,望著那雙失去溫度的絳紅色,心底突然狠狠一抽。
——痛,很痛。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死死咬住下唇,他伸出手,顫抖地將那雙至死仍無法放心下來的眼睛闔上。
看來,他,這裡的第不知道幾把山姥切國廣,真的是這個本丸唯一的活人了。
他還是弄不明白自己是如何顯現的,但這已經不再重要——不論如何,他的審神者在他還沒見到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
他花了好長的時間把所有的刀刃不落下任何碎片地撿了起來。
接著拿來一大盆清水,將審神者的臉與四肢都擦洗乾淨,然後在庭中找了片大空地,挖了個坑洞,將審神者連同刀刃的殘骸全都埋了起來。
他找來一塊石板,原本想刻上字,但想起自己連審神者的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便作罷了。
才剛做完這些,他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不會是敵人又回來了吧?清楚自己目前的能力不足以應付任何一名敵人的他,果斷地爬上樹躲了起來。
接著就看到腳步聲的主人們出現——是時之政府的人員,還有狐之助。
「來晚了一步。」身為時政人員的男子開口。「不過卻沒看到刀劍男士的殘骸……難不成還有存活下來的人嗎?」
聽到這裡,山姥切忍不住打顫了下。
如果讓他們知道本丸之中卻時還有活人——也就是自己的話,他會被作為初始之刃送到其他新任審神者面前嗎?
——不要,他絕對不去!
即使在他顯現之前,主就已經死亡,他也不要成為別人的刀刃……!
「連遺體都整頓好了嗎……」狐之助看著眼前的石碑,「不過,我並不覺得還有存活下來的刀刃。」
牠回頭望向男子,瞇起了眼。「我剛剛去確認過了,刀解池有使用過的痕跡。」
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狐之助很明白、男子很明白,山姥切也很明白。
不見蹤影的一期一振,是自毀了嗎……
似是在回答山姥切的疑問,狐之助開口。「自毀也是有可能的。……不要對我露出那種懷疑的眼神。需要我翻歷史紀錄給你看嗎?據我所知,自行刀解的刀劍男士數量並不算少。」
「……」
「畢竟,」狐之助嘆了口氣,「絳紅是個非常好的人啊。」
能讓狐之助說出這句話——不是「稱職的審神者」,而是「非常好的人」,可見她對於刀刃們的態度是連狐之助都深感佩服。
「可惜,太晚說服她退任了。」
狐之助抬起頭,巧合般地朝著山姥切所在的方向望去。「回去吧。溯行軍最近越來越囂張了……會攻擊靈力較弱審神者的本丸估計只是個開始,這件事也得讓審神者們知道才行。」

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山姥切才跳下樹。
「退任」、「靈力低下」。
他想自己似乎弄懂了什麼,但還不夠完整。不過……
「絳紅……」
這就是他的審神者的名字嗎?

很快地,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來到第三天。
他從本丸外圍開始整理,接著修補起房屋的破損。
「主,我接下來要去整理妳的房間了。」將剛摘下的鮮花放到石碑前,他雙手合十說了聲,接著便朝著最後一間尚未修繕的房間走去。
那就是審神者、也就是絳紅的房間。
他拉開門,朝內望去。
內部擺設簡潔明瞭,桌上攤著幾本書、還放著空盤子。
環視四周,他發覺房間並沒有被破壞的地方,只不過因為兩、三天沒有人動過了,已經有些許灰塵覆蓋。
既然如此,那還是打掃一下吧。這麼想著,他朝著書桌走去。
「這是?」走近一看,才發覺桌上擺的並不是供人閱覽的書籍,而是幾本相簿、還有幾本有著滿滿字跡的本子,上面還註明著編號。
他隨手拿起標註「一」的本子,翻開第一頁。
『今天開始,我就是審神者了!山姥切是個非常貼心的人,出陣時,還用他的白色披風擋住我的視線,不讓我看到殺敵的畫面,說什麼擔心造成我的心理陰影。不過我一點也不害怕啊!』
他的手指一頓。這是絳紅的……日記?
往下翻了幾頁,『山姥切鍛出了第一把太刀!而且還很貼心地告訴光忠我喜歡吃什麼,果然山姥切是一個溫柔的人!』
……
『清光每次看到我的時候都會瞬間笑得很開心,今天終於忍不住問他為什麼總是笑得這麼可愛,他說:因為我每次看到主,就會想到自己的顏色跟主一樣啊!清光真的好可愛啊——』
……
『每到冬天的時候我就會變得有些恍神、反應遲鈍,但這次卻不一樣了!我跑下去和短刀們打起了雪杖,沒想到這時候長谷部突然出現,結果我丟的雪球就砸到長谷部臉上了……』
「噗嗤……」他不禁笑出聲,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沉浸在絳紅的文字之中,手上的日記已經來到了第四本,也就是最後一本。
剛翻開沒幾頁,他就感受到絳紅第一次從文字中流瀉而出的悲傷情緒。
『我們撿回了一把藥研。他不會說話,傷口治不好,而且還記不起自己的審神者是誰。』
『我把他留下來了,取名為「默研」。』
『默研被回收了。留下的,是一把短刀。』
而這之後,日記中的沉重越來越多。
『一期沒有感情,怎麼會這樣……?我從沒聽說過有這種案例,是我的問題嗎?』
『三日月的臉上有一道大疤痕。狐之助來找我談了,說是我靈力不穩的緣故,問我是否要退任……我不想離開。一定有其他辦法的吧?』
『江雪是完好的,太好了。』
接下來一頁,只有三個字。
『修  不  好』
「……」他沉默著往下翻去。
看了下日期,發現與上一頁相隔整整十一天。
仍然只有一句話,然而,字跡不再凌亂。
『只要找到問題一定能修復的,鶴丸說得沒錯。我不應該再自私下去了。』
日記就到此結束。
結果把審神者的日記看完之後,他還是什麼都沒弄懂。
然而從日記的字裡行間,他能感受到審神者對於刀刃的真心。
輕輕地翻開相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審神者與眾刀們的合照。
恍然曾經。
手指輕輕地描摹審神者的臉,那雙燦爛的眼睛,他總覺得——
「喀啦。」
門把轉動的聲音響起。
——不好!
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抽刀往門口的方向指去,同時懊惱自己方纔竟然連有人接近都沒察覺。
而在看清楚門口的人時,他愣住了。
對方也露出與他同樣的表情。
兩人在一陣沉默之後,對方率先開口。
「……山姥切?」
他面色緩和下來。「……你是這個本丸的燭台切光忠。」
在收集刀刃殘骸時,他有注意到這個本丸中並不存在燭台切光忠的刀刃,當時他並未多想,但現在看到人,他很快地就篤定來人的名字。
原本光忠還抱持著些許期待,想詢問審神者是否安然無恙,然而在他聽到山姥切這句話時,期待的心瞬間跌落谷底。
「我不是原本的山姥切。」似乎看出光忠的想法,山姥切道,「我連我到底怎麼出現的都不知道。」
望著低頭不語的光忠,他的眼中流露出不忍。
「等我見到審神者的時候,就已經……」
「這樣啊……」光忠那雙支離破碎的金瞳空洞地望向他。「能跟我說說這三天的事情嗎?」
「……可是我來的時候就——」
「沒關係,跟我說吧。」光忠的聲音顫抖起來。「那時候所有的狀況,還有……絳紅最後的模樣。」
山姥切抓緊了自己的披風。
「我知道了。」
絳紅
不起眼的街角旁,有著一棵美麗的楓樹。
那棵楓樹十分特別——一年四季,它都有著燦爛絳紅色的葉。
✾    ✾    ✾
「妳叫什麼名字?」
記憶之初始。
「沒有名字?那我給妳取個名字好了。」
她已經記不清那人的模樣。
「話說回來,妳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呢。是非常漂亮的絳紅色喔。」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啊,就叫絳紅好了。」
從那天起,「絳紅」這個名字,一直伴隨著她。

一隻會說話的狐狸前來拜訪,跟那人說了段話之後,狐狸便帶著她一同離開。
狐狸說,牠名為狐之助。「您有成為審神者的資質,但還不太穩定。在您調養身子的過程中,我會指導您成為一名合格的審神者。」狐之助眯起眼睛,似是在笑。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少日子,有一天,狐之助帶領著她一同進入一個房間。
房內靜靜地躺著幾把刀刃。
早在在書上看過無數次的她一眼就認出了那些刀刃——那是成為審神者時,讓審神者們擇一作為初始刀的刀刃們。
「狐之助,我已經要成為審神者了嗎?」
「是的。」
「真的可以嗎?我的程度已經足夠了?」
「請您放心。」狐之助走到她的面前瞇起眼睛,似是鼓勵。「我已經確認過了,您的程度不但足夠,甚至可說是超出許多。」
在還沒成為審神者之前,就將每一把刀刃的歷史、形貌、個性全都背熟的人屈指可數,絳紅卻成為其一。
絳紅的眼中迸出燦爛的光芒。
狐之助見狀,聲音也柔和下來。「現在,請您選擇初始之刃吧。」
她走上前,伸手觸上其中一把刃體。
一陣白光之後,金髮男子顯現在她面前。
「山姥切國廣……妳那是什麼眼神?」他沒有說出原先自我介紹的下半句話,因為對方的那雙眼睛實在太過清澈。
絳紅眨了眨眼,然後笑起。
「請多指教喔,山姥切!」
那一天,她正式成為了一名審神者。
✾    ✾    ✾
「咳咳……」她輕拍自己的胸口,嘴裡嘟噥著。「奇怪了,這是感冒了嗎?」
「大將——」這時,藥研走了出來。「我們整備好了喔。」
「啊、那麼就出發吧!」
這次出陣目的是讓剛到本丸的厚跟包丁熟悉戰場,因此挑的是比較少敵人的時代。
「有人!」
也因為這一次的出陣,讓她帶回了第二把藥研。
「叫你默研好不好?」
在對方點頭的那一刻,她心底是多麼期待他能在自己的本丸中獲得美好的「新生」——但事與願違。
在狐之助到來時,她面色瞬變。
「時之政府不允許無法使用的刀刃存在。」
——果然……!
「默研他不是無法使用!」
她曾經掙扎過。
但最後換來的卻是一把冰冷的刀刃。
「這是他留給您的信。」
顫抖的手指打開書簡。
第一次,她落淚了。
從此之後,那把名為「默研」的短刀,成了她的護身刀。
不論風雨,常伴身側。
那是她每次想來就心疼的回憶,然而此時的她卻不知道,這還不是最痛。
✾    ✾    ✾
她呆呆地坐在緣廊邊望著天空。
「主!」
突然一聲大喊,嚇得她趕緊回頭。
「怎麼了光忠!發生什麼事了!」
光忠無奈地嘆了口氣。「主,我已經叫了好多次了……」
「啊,是這樣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主,妳最近似乎有些恍神呢。」
「可能因為冬天到了吧?我平常也會這樣的。不過去年明明就沒有這樣了啊……」直到最後,她開始喃喃自語。
「不說這個了。主,鶴丸請妳過去一趟。」
「怎麼了?」
光忠正色道,「說是鍛刀時發出了疑似碎刃的聲響。」
她面色一白,朝著鍛刀坊飛奔而去。
「鶴丸、你說的是真的嗎!」
只見一直以來總是面帶笑容的鶴丸,此刻卻肅著一張臉。「我沒開玩笑。看起來是沒什麼大礙,但……」
但是,這把一期一振,卻沒有感情。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自認閱覽無數時政歷史的她並未看過任何一名審神者有這樣的問題。
縱使心亂,她還是暫時壓下那股不安。
「你放心,一定沒問題的!」
✾    ✾    ✾
並不是沒問題。她心想。
總算將一期的「感情」訓練出一部份後,鶴丸再次鍛出新刀。
然而,這把刀刃仍舊不完整。
「為什麼會……」
殘破的月亮顯現之後,不得不說,她產生了極大的恐懼以及動搖。
一把刀刃出問題,可以說是巧合。
若是接連出問題——那個有「問題」的人,不就是自己了嗎?
狐之助印證了她的想法。
「我是來找您談另一件要事的,審神者大人。」牠瞇起了眼,「繼一期一振之後,就連三日月也出了問題——我想,您也察覺不對勁了吧?」
「……」
「根據檢測之後,我確認這些刀刃之所以會出現缺損,源自於您的靈力不足。」
「什麼意思……?」
狐之助望向她,「一開始訓練您時,一直讓您調理身子便是因為您的靈力並不穩定。」
「可是!」她的雙手緊緊交握。「不是已經調好了嗎?不就是因為已經調好了,所以才讓我正式成為審神者的嗎!」
「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是,您現在確實處於靈力匱乏狀態——不是不穩,而是即將枯竭。」
聽到這裡,她已經止不住地渾身顫抖了起來。「你到底要說什麼……?」
「在這樣放任下去,不僅會損害您的性命,更會危及這個本丸的一切。」
嗡——
她覺得自己開始耳鳴了。
「還請您考慮退任。」

一片空白。

退任?
她?
讓她離開這個於她而言是「家」的地方?離開所有的刀刃……?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她堅定地開口,「一定有別的辦法。」
「……雖然並不期待這個答案,但這確實在我預料之內。」狐之助毫不意外,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朝著她點頭,隨即起身。「那麼,我先告辭了。請您考慮清楚,審神者大人。我會再來的。」

一定有辦法的。
「藥研,能幫我弄個調理身體的配方嗎?……身體不舒服?不,沒有啦!只是想說也該顧一下身體健康……那麼就麻煩你了喔!」
一定有辦法的。
「同田貫、山伏,我也要做訓練!」
一定有辦法的。
「咳……咳!」
一定……
「不知道為什麼修不好,找不到原因。」
雪藍色的每個字,都將她打入更深一層的冰窖之中。
「……是我的問題。」她呢喃著,眼中似乎有某種東西碎裂了。
「不要緊!這肯定只是一時的,找到問題之後一定就能修復的!對吧,主?」
對於鶴丸的話,她漾起了平靜的微笑。
「是啊。找到問題之後。」
禍之根源,在於自身。
如果不是她,一期跟三日月就會是完整的刀刃了。
如果她不在,江雪就能修復——
只要自己不在。
「狐之助,我……決定退任。」
「您終於想清楚了嗎。」
「是……」她將臉埋入雙手之中。
「好的。那麼我先回去進行報告。」
「……我知道了。」
沒想到,當她下定決心時,已經太晚了。
✾    ✾    ✾
「敵襲!」
那一夜藥研的警告聲,緊接而來的,是多得見不到底的時間溯行軍。
她緊緊抓著胸口,額上沁出了冷汗。
會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就是因為自己太晚退任……
鶴丸把她帶入房間,然後鎖上了門。
「你幹什麼、鶴丸!讓我出去!大家都還在外面、讓我出去!」
「不行!妳是我們的審神者、我們的中心,要是妳出事了那大家的士氣跟戰鬥意義從哪裡來!」
「我不要!開門、鶴丸你快點開門!」她眼中的恐懼越來越深。
在聽到心中的某道聲音消失時,她身子一顫,而後大哭了起來。
於她而言,刀刃們就是她的家人。
現在,這些家人為了守護她、守護她的自私所犯下的錯誤,一個個消失了。
無能的自己、因固執己見而害了大家的自己。
她後悔著自己沒有在一開始就聽從狐之助的意見退任。
她後悔著自己的自私換得了這樣的結果。
都是她的錯……是她的錯!
「我受夠了,」她抬眼望向眼前試圖把她送走的刀刃,眼中出現了決絕。「這種感受大家一個個消失的感覺……光忠﹑我平安了大家會放心,但是我辦不到眼睜睜看著你們消失,然後自己一個人離開……!」
這是她的家、她的本丸!
錯誤已然釀成。唯一能彌補的方式,就是由她自己來換取他們的一線生機——哪怕只有一人也好。
她伸手一推,將一臉錯愕的刀刃推入裝置之中。
「要好好活著喔,光忠。」
在光芒消散之後,原地再無他的身影。
後方傳來敵人的腳步聲,她果斷地抽出短刀。
「默研,拜託你了……!」
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加速自己的行動。現在的她分秒必爭。「我沒時間了!」
飛快地往回走,她看到了十分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地上。
「三日……」話尚未來得及出口,她就看到月亮回過身,臉上滿是驚愕。
「妳怎麼——」
然後,在她的眼前,那會溫柔地拍拍她的頭而後哈哈笑起的月亮,就這麼消散於無形之中。
心臟似是被絞碎一般,疼得她不能自已。
但是她就連停下腳步好好看一眼刀刃的時間都沒有。
淚水糊了她的視線,劃出的刀刃發出破風的悲鳴,如泣如訴。
孰悉的路線上,她沒有看到孰悉的刀刃。
然而她並不相信已經沒有人存在——就在這時,一道在溯行軍中顯得十分突出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簾。
「鶴丸!」她搶在敵人揮刀之前攻擊。
回頭望向那染紅的鶴,她放心了。
幸好。幸好還來得及。
「我把他送走了。接下來要把你送走。
「……這是我的本丸。」
因為是她的本丸、她的家,所以她很自私地不想離開。
一己之私造就的毀滅,理應她獨自承擔。
親眼看著多少刀刃在自己的面前消散,那鮮血淋漓的疼痛,沒辦法帶走她的過錯。時間無法回溯。
於是,她只能用這麼自欺欺人的方式,能救一人是一人。
在看到默研被打碎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就到此為止了。恍然之間,她似乎看到了默研那愧疚的臉孔。
「咳!」
不行啊,她還沒、還沒把鶴丸……
視線一片嫣紅,漸漸轉黑。
「鶴丸……快點,你必須離開……」
身體好冷……才剛這麼想著,她就覺得身子被包覆住了。
下意識地抓緊了身上的布料,她知道這是鶴丸的外袍。
身子被緊緊抱住,一直不斷落在臉上的溫熱是什麼呢?
意識變得恍惚了起來。
她想起與每把刀任相處的時光,是那麼美好和平。
戀戀不捨的、她最喜愛的「家」,要是能夠不用離開那有多好呢……
對了,刀爐裡似乎還有一把刀刃還沒顯現,真是對不起了……
還有,還有……

在完全的黑暗來臨之前,她的眼前似乎飄落了一片絳色的,楓葉。
✾    ✾    ✾
若有來世,她祈願——還能再成為他們的審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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