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米蒂兒。」她笑著說道。
蕾停下了步伐，然後看著米蒂兒。這裡對她和那些幼種來說是遠離紛爭的好地方，可在接下來的決戰裡，這裡的人類該如何處置？是要全部殺光，還是乾脆就這樣放過他們。
那直視著自己的墨綠色眼眸看上去很是疑惑，蕾輕嘆一口氣，然後繼續繞著欄杆走。「最近這幾天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我們……遭遇到了黑狼群的襲擊。」米蒂兒的聲音變得有些遲疑。
「黑狼？」知道這裡是蜘蛛的領土，卻又來犯嗎？「妳們如何應對？我記得只准許你們使用烹飪方面的刀具而已，莫非是使用那玩意兒把黑狼群打退了？」
米蒂兒停下了腳步，蕾也很有默契地停了下來。女王回過頭望著人類，她知道為什麼這女人會駐足，若只有一匹狼，或許還能靠著合作或陷阱來處理，但一群？那可不是這些人可以輕易解決的。
蕾瞇起了雙眸，「感覺」延著米蒂兒的腳尖漸漸地往上爬。女王開始思忖要給予眼前這人類怎樣的責罰。是先砍了一條腿，讓她感受痛楚以後再接上呢？還是要用拉扯的方式來去折磨──
「我們將狼群引到了枯木森林裡。」
女王一愣。「什麼？」
「我組織了一支小隊，將黑狼群引進了枯木森林裡，然後讓裡面的蜘蛛去處理黑狼群。但無論是被追擊的途中或是在森林裡，我們死了近半數的人。」米蒂兒咬牙，接著提高了音量。「女王，我想懇求您一件事。」
蕾盯著那雙墨綠色的眼眸。「說。」
「請您准許我們配戴武器跟製作保衛措施──」
「人類，我讓你們在這個地方繁衍及遠離戰端已是莫大的恩惠，現在居然還想進一步武裝？」蕾讓感覺攀附在了米蒂兒的脖子，那裡回傳過來的是惶恐與不安。
但更多的卻是堅決。
「但我們因為黑狼群的攻擊也死了很多人，您看村莊也知道這裡已不如上次那樣熱鬧了。若再面臨一次襲擊，這些因為女王庇佑而倖存的生命將會完全消失。」米蒂兒單膝下跪，然後低下了頭。「拜託您！」
「妳這無禮的人──」
蕾原本想乾脆扭斷這女人的手，好讓她切身體會到自己此時此刻說出來的話有多麼無禮和僭越。但「感覺」卻在那瞬間停止活動。儘管很快地又恢復了過去的樣子，卻讓蜘蛛女王錯愕地瞪大了雙眸。
妳不想幫助她嗎？
蕾望著米蒂兒，但那女人依然跪在那裡──這不是她的聲音。
妳一直都想幫助並理解他們，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帶著王的面具去面對這個人？
不要再說了。
那潛意識裡的任務真的那麼重要嗎？妳甚至不知道那是誰賦予妳的，事成之後又能得到什麼？過去妳彷彿是個被絲線牽引的人偶，沒有自我意識，只懂得一昧的殺戮。
但在殺戮中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妳卻又欲將之摒棄。為什麼？蕾‧坎緹娜，妳到底想做什麼？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是……」蕾喃喃，然後看著那跪在自己眼前的人類。
腦海中浮現的是那一片被鮮血染紅的黑色大地。她站在最前端，腳邊盡是些被撕裂的肉塊，但她眼前還站著更多「活肉塊」。蕾知道除了背後的同胞，其他所有的存在都是必須被屠戮殆盡的。
那是任務。
是她存在的意義。
蕾望著米蒂兒，想起近期發生的事。她眼前是一名黑髮、墨綠色眼眸的女子。那女人身上沒有穿著任何防禦用的甲冑，但依然穿著整潔，腰間繫了把長刀。蕾從女人的雙眸中感受不到恐懼，甚至帶有明顯的敵意。
然而，那天她卻拋下了手中的武器，舉起雙手投降。即使是在那種隨時隨地都會被自己取下人頭的處境，那女人依然用她的性命向自己央求著那唯一一項訴求。
就跟現在一模一樣。
蕾咬緊下唇，把感覺從米蒂兒身上抽離，嘆了口氣。「好吧。」
聞言，米蒂兒驚喜地抬起頭來。「真的嗎？謝謝女王！」
「但我這幾天都會在這裡，讓我看看妳要怎麼處理這部分的事。」
「是！」她興奮地大聲喊道。
＊
「──唔！」安格用手撐著額頭，就在剛剛那瞬間，腦袋感受到一股不明的外來衝擊。就像有人拿著木棍從腦袋敲下去一樣，頓時讓他感到意識模糊，但很快地又醒了過來。
「小哥，你還好嗎？」
安格抬頭望著那坐在自己對面的人類，他身上披了件佈滿黑塵的披風，底下則是看起來有點高級的焦烏牛皮衣。他坐在一塊硬木板上，在馬車行駛顛簸路段的晃動下，很是不舒服。
「沒事沒事。」安格笑著拉了拉自己的披風兜帽帽沿。「只是很少坐馬車，不習慣。」
「哦哦，畢竟你是『村』的人嘛，在那種荒郊野外裡不被蜘蛛吃掉就很萬幸了，更別提坐這種東西。」那男人聳了聳肩。「但小哥你也真不容易，居然單獨一個人走在那種荒地上。」
安格有些歉疚地嘆了口氣。「畢竟我生活的『村』已經滅亡了，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投靠人王所在的都市，我也希望自己能在那個地方安居。無論是成功到達都市，或是途中被蜘蛛吃掉，我都無所謂了。」
「小哥別這樣說啊？你看上去還很年輕，而且跟我們人王一樣長著一頭紅髮，一定很有福氣的啦。」那人揮了揮手，露出了一口爛牙笑道：「不管怎樣，你就隨著我們進都去吧，到時候在引薦你一份工作啊。」
「這份恩情還真不知該如何報答您！」安格低著頭，用十分感激的語氣道。
男人又笑了幾聲，然後拉開了拉車上的簾子，伸手指向遠處的山壁。「你看，都市就在那裡，只要過了那片森林就到啦。」
安格隨著他手指方向看去，在不知為何總是焦黑一片的土地上，有座山十分突兀地矗立於平原之中。人類的都市延著那山壁的形狀造出了高聳的城牆，他望著從城門延伸出來的蜷曲走道，還有安置在上頭的兵器──人王凱勒斯，他確實帶領人類走向了另一種繁盛，是蜘蛛的大敵。
所以這次不僅要完成被交付的任務，如果能將人王的腦袋送回去呈給女王的話，也許她會很開心也說不定。
而假設這能遏止女王那想理解人類的想法的話，那便是最理想的結局。
安格望著那遠處的都市，瞇起了雙眸，一直到馬車駛入開拓在森林裡的小徑時，他都沒有放過。
而隨著視線被樹木給掩蓋，他抽出了斗篷裡面的短仗。
＊
蕾站在村莊的門口，望著那些銀髮男人們用手上的那把小刀在地上鑿洞，那些是準備要用來做抵禦黑狼群的陷阱。其他人則順著米蒂兒的指揮，去附近的村或穴請求物資上的援助。
蕾望著米蒂兒的背影，讓人到附近尋求物資協助而不是回「都市」嗎？頭腦還算精明啊。
她又往村內望去，儘管裡面只剩下孩子和女人，但那些銀髮人臉上卻不再像過去那樣鬱鬱寡歡，就像「終於有了生命」一樣，她們臉上浮現出與過去不同的面貌。與幼種不同，那就像是放下了包袱一樣的微笑。
「是因為前幾天說的事嗎？」蕾喃喃，看著那些彼此交談的男人，他們一邊拉起衣袖展現自己的肉體，一邊有說有笑。「讓他們擁有武器，是好事嗎？」
女王靜靜地望著那些銀髮男子。他們時而聚在一起討論，時而分散去處理各自的工作。如果會經過自己身邊，這些人也會低頭向自己打招呼以後才進去。
蕾用手指撓起了自己的頭髮，當她低頭看著指尖捏著的髮絲時，她疑惑地眨了眨眼。說起來除了米蒂兒以外，這些人為什麼都是銀髮？男人、女人、小孩子，全部都是銀色頭髮。
雖然是自己從離都市有些距離的地方抓過來的，但一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這些人居然全部跟自己一樣都是銀髮。
「女王大人？」
蕾望著米蒂兒，目光不自覺放在她那頭黑色的長髮上。「怎麼了？」
「啊、不，因為剛好從這裡經過，見您好像很困惑的樣子，所以才出聲叫了一下。」她如是說。
「那來得正好，我想問為什麼這些人都是銀頭髮的？」
米蒂兒啊了聲，有些不安地雙手交握。「是因為『銀髮信仰』的緣故。」
「那是什麼？」
她頓了頓，微微低下了頭。「源頭是怎樣其實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頭髮是銀色的人，他們就會帶來災厄。」米蒂兒就像是下定決心了一樣，站直身子直視著蕾。「所以百姓相信只要將這些人送到『都市』外成為祭品讓蜘蛛捕食，和平就會一直持續下去。」
蕾眉頭蹙起。「將這些人送到外面讓我們捕食就能得到和平？」女王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妳相信？」
米蒂兒抿起了嘴唇。「我不相信，但人類之中相信的人卻不少，所以我們才……」她望著那些再努力製作陷阱的人。「我們才不得不這樣做。」
聞言，蕾只是冷笑了一聲。「在誅殺同族這種事上，你們倒是比我們還要拿手。」
不給米蒂兒任何回話的機會，蕾斜睨了那些人類一眼後兀自離去。那人王以為送出銀髮人就能換取和平？以為他們是因為有了這些「祭品」所以才不敢攻擊嗎？蠢到家了。
在與米蒂兒的談話中，蕾本以為替人類帶來不一樣盛世的這個人王至少會有一點腦袋，甚至將其視為威脅，但沒想到居然是這種白痴，真的讓她大失所望。
「銀髮信仰跟祭品啊？呵。」蕾莞爾一笑。
蕾漫步走離了村莊，面向枯樹林。或許該回去了吧？仔細想想，即使這些人類擁有武器也絕不足以構成對蜘蛛的威脅。但米蒂兒──這個女人總是需要防範，當初抓她過來自己並沒有多想，但現在這女人卻是變數。
「在加上這些日子的通信……」蕾喃喃。
一道耀眼的光忽然閃進了蕾的眼眸。她瞇起了雙眸望著離自己不過五公尺的藍色法陣。那上面有著複雜的圖紋，儘管光線令人不適，但蕾很快地便看出了裡面站著兩個人。
光芒淡去，位於法陣中央的人也隨之顯現。跟蕾後方村莊的銀髮人不同，他們身上穿著白長袍，隱藏在其之下的是某種輕甲。這些人望著蜘蛛女王，臉上揚起了膚淺的淡笑。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