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獨自一人從巢穴中出走來到這裡,難道不會覺得太大意了嗎?蜘蛛。」其中一名黑色捲髮的人說道。
蕾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我倒不知道你們會閒著閒著來到這個地方呢?鑄光師。怎麼?與人類的盟約促使你們終於想來拯救這些人了嗎?」
「不。」另一人的聲音更為冷漠,他那藍色的頭髮跟穿的服裝比起來十分突兀。「我們的目標是妳。雖然有失公允,但還是請妳死在這裡,讓我們結束這五百年來的無謂爭鬥吧?蜘蛛女王。」
「等等、等等嘛,在開戰以前我很想知道一件事。」黑捲髮的鑄光師笑著揮了揮手,然後看向蕾。「我真的很好奇,蜘蛛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豢養人類了?那些人明明是用來獻祭給妳的,怎麼就變成妳在照顧了呢?」
蕾眉頭緊皺,所以這代表鑄光師們也知道銀髮信仰的事?卻沒有人遏止或阻止,只是靜靜地看著這種荒唐事持續發生。她感覺內心有一把無名火正在延燒。
「可悲可恨可嘆的人類,還有你們。」蕾讓感覺從腳下延伸出去,狠狠地瞪著眼前那兩人。「這種褻瀆生命的做法,難道還真認為我會原諒你們嗎?」
一聽,黑捲髮的人先是輕笑,接著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原諒?一隻蜘蛛居然要因為人類愚蠢的信仰來試圖定奪我們?別忘了,造成人類式微的不是我們,而是你們。」鑄光師刻意壓低的聲音說道:「而妳更是這群劊子手的領導啊,女王。」
聞言,蕾沒有選擇繼續與其交談,任由「感覺」從腳下流出,血紅的眼眸緊盯著眼前兩名鑄光師。她不能原諒這種事──尤其在鑄光師身上更是讓人惱火。
「是微蛛絲。」冷漠的鑄光師低語。
「哈!果然是蜘蛛,這種陰沉的偷襲還真像你們那一貫的作風啊。」
捲髮鑄光師右手往旁一伸,金色的光線猶如絲線般匯聚在掌心處,彼此交織、纏繞,最終形成一把光劍。另一人藍頭髮的鑄光師則是將手高舉,光在他的頭上匯聚成類似箭矢的模樣,朝蕾的方向疾射而來。
微蛛絲從蕾腳下探了出去,它們輕鬆地撥開了鑄光師投射過來的光箭,另一頭則不斷地往他們的方向逼近。
「嘖。」
「面對蜘蛛女王,這種溫溫吞吞的手法可沒有用啊。」捲髮男手上的光劍忽地增大,他雙手緊握著光製的長柄。「得粗暴一點才行!」
他怒喝一聲,將變成斧頭形狀的巨大斧刃朝著滿是黑塵的地面奮力一砸,地面為之迸裂,甚至還因為衝擊而朝著蕾的方向翻了過來。蜘蛛女王望著那遮蔽視線的石塊,雪白細絲奮不顧身地往那黑暗的硬塊直衝過去。
儘管石塊被推了回去,但猶如浪潮般的黑塵卻迎面而來,遮蔽了蕾的視線。她惱怒地瞇起了雙眼,利用微蛛絲將這些塵埃全部都「推」了開來。
可當黑暗的視線豁然開朗時,那道耀眼的金光也闖入了蕾的眼裡。
「我拿下了!」捲髮男大喊,揮舞著巨大的金光斧斬了過來。
斧刃停住了。
這把亮麗的大斧甚至連蜘蛛女王的髮絲都沒斬下。
鑄光師得意的神情霎時轉變為驚愕,雪白的寬鬆袍子就像被某種東西綁縛住一樣變得緊實,身子停格在半空中,他甚至還維持著準備將武器朝著女王頭頂上砍下去的動作。
「唔──」
「嘖,我馬上救你!」藍髮的鑄光師望著停在半空中的同伴,身後立刻匯聚起大量的光箭。
但箭矢又隨之崩壞,藍髮鑄光師整個身體僵在那裡,張開的嘴巴無疑透露出了他現在的情況。
兩個人都被抓住了。
「可憐的鑄光師,擁有『鑄光』的力量,但卻不懂得好好運用。」蕾邁出了自本戰開始的第一步,望著被自己纏住的金色巨斧,殷紅的雙眸盡顯睥睨。「看那稚嫩的臉,新兵?原來如此,難怪沒辦法跟那傢伙一樣燒掉我的絲。是谷加爾派你們來的?。」
「蜘蛛,妳做了什麼!」捲髮的鑄光師怒吼。
「我只是把你們綁起來而已。見你這樣莽莽撞撞的,本來有在注意我蛛絲走向的另一個人也漸漸地分神了呢?但沒有用的,我還是有很多種方法可以制服你們。」冷漠的臉龐揚起了一抹令人生懼的微笑。「可愛的鑄光師,你說我該拿你們怎麼辦?」
微蛛絲漸漸地收緊,蕾望著兩名鑄光師臉上痛苦的模樣,臉上的笑容卻沒有加深,勾起的嘴角就像被無形的重力給拉扯,緩緩垮了下來。
褻瀆生命的人,正是自己與部族嗎?其實他們說的也沒錯。
蕾望著面露苦色的鑄光師們,那此刻殺了他們是褻瀆嗎?還是不殺他們,讓這些人回去討救兵引發戰爭才是褻瀆?
猶豫什麼?
遲疑什麼?
懷疑什麼?
曾經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為什麼到了現在這個時刻才又下不了手?
蕾蹙起眉頭,原本微張的左手漸漸地收緊,耳邊聽見了他們痛苦的叫喊。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去細想,她已經做了太多太多了。死一個人對這世界不會有多大的影響,死兩個人也亦同。
在已滿是血水的手掌上再添一筆,也沒有人看得出來。
可悲的人。
「唔──!」什麼?那是什麼?
蕾的腦海中乍現出了不屬於自己的景像。那是一片被火焰無情吞噬的綠色草皮,上面站著許多手持槍械兵器的人類,但地上卻躺了更多的人。他們彼此征戰,對於世界所造成的損害完全棄而不顧,眼裡只剩毀滅敵人這一選項。
這是最後了嗎?
那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但蕾完全沒有聽過。這個人她從未見過。
我的力量也到極限了,但可不能就這樣離開「母親」,已經被使用殆盡的力量得花上大把時間才能恢復。
但為了解決問題,我也已經沒有力量了……
「唔……滾出去、滾出去!」蕾抱著頭吶喊著。
沒辦法。
就讓──保護──
──負責點亮燈火。
……
那就讓蜘蛛來毀滅人類吧。
「──是妳!」蕾大喊,原來就是這個人下了要滅絕人類的任務。就像銘刻在靈魂上那揮之不去的責任就是這個人所設下的嗎!
誰?
這個人到底是誰?
她想質問。面對面去逼問這個人。
為什麼要讓蜘蛛肩負著這種責任?
為什麼要逼自己去扛起這萬千人類的生命?
影像與聲音消失,緊接著卻是一條失控的洪流從遠處貫入了蕾的身體。她抱著雙臂,失聲吶喊著。
生或死。
死或生。
蜘蛛必須將人類完全滅絕,那是這個氏族自被賦予力量開始,便已肩負著的任務,是使命。
但人類必須存活,因為無端虐殺生命是褻瀆的行為。世間萬物皆有屬於他們的生命,生命自誕生便有其過程和不一樣的盡頭,他們有權選擇自己該在何時何地終結,這不是由他人去定奪的。
人類必須滅絕。
人類必須存活。
生或死。
死或生。
──妳選擇哪一個?
蕾跪坐在地上,雙手撐著自己的臉。原本盡顯冷漠的血紅眼眸如今卻顯現出驚訝、惶恐與無助。微蛛絲已然散去,她內心裡除了震驚、滿腹疑惑和情感衝突以外,再也沒有其他想法。
她甚至不知道那段影像是誰,也不知道後面那「質問自己的聲音」是誰。蕾感覺那就是自己的聲音,可那語調卻又如外人般陌生。
蜘蛛女王的內心已經失控了。既無法遏止內心中對於生或死的謎樣執念,而在此種情緒之上的是無力。她抱著頭,不斷地低喊、乾嘔著。
而兩名手持金劍的男人也藉此緩緩朝她靠近。
*
安格踏上了準備前往都市內的階梯,除了自己以外,周遭還有許多穿著跟自己一樣,或是更為慘澹的人類。他們個個面容憔悴往都市門口前進。
他視線從腳下那雪白的石磚往上移動,看著那倚著山壁建造而成的高聳石牆。儘管表面因為連年的黑灰與過去的戰亂而顯得陳舊,甚至還有些植物或苔蘚攀附在上頭,但仍能看出這道牆的高聳與厚實,做為保衛人類的最後一道壁壘,它實至名歸。
「等等。」
安格停了下來,抬起頭望著那名叫喚自己的人。他腰間配戴著一把劍,身上也僅穿著輕便的褐色皮甲,甚至連頭盔都沒有戴上,這倒跟安格印象中士兵有很大的不同。
「紅頭髮?還真少見。」那個人一手搭著劍柄,然後繞著安格轉圈。「你從哪裡來的?」
「位於枯木森林西邊的村。」
「黑森林?」士兵走回到了安格面前,略顯驚訝。「你從那麼遠的地方來這裡?」
安格點點頭。「途中受了幾個人的幫助,但大家都死了。」
「只有你活著?為什麼?」
安格嚥了口口水,聲音開始發抖。「因為我躲起來了……」
「躲起來?」士兵哦了聲。「我很想知道你怎麼躲的。」
「這位大人,請不要再繼續追問了。」安格垂下眼簾。「問我怎麼躲的?你真的想知道我怎麼從枯木森林那邊一路走來的嗎?那種不知道何時會被蜘蛛襲擊吃掉的恐懼、那種只能聽著曾拯救過自己的人被吃掉的聲音的恐怖……請你不要再繼續追問下去了。」
他做了深呼吸,試圖平復即將潰堤的情緒。「請不要逼我去回憶這種事情。」
聞言,士兵只是嘆了一口氣。「抱歉,我只是公事公辦。畢竟最近聽了些不好的風聲,有些『村』的人想偷偷進城販毒。」他把手從刀柄上移開,攤了攤手。「所以還是請你讓我履行職責,搜個身。」
「好。」安格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士兵走上前,輕碰安格的衣服和口袋然後一邊說:「如果是難民的話,就去都市的中心吧。你只要從大門一路往前走就會看見了,只是要先在王城下報到,之後就會安排相關的工作讓你們去做。」
他拉開了安格的斗篷,望著那插在腰側皮帶上的短仗,眨了眨眼,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原本站著的位置上。「總之如果有工作就好好幹,現在各個地方都很缺人手。但如果想不開的話從軍也可以,反正軍隊一直都有缺額。」
安格點頭。「知道了,謝謝大人。」
「嗯,進去吧。」
他從士兵身旁走過,但內心卻開始揣測起來。這名士兵居然就這樣放自己過了?這苦肉計本是安格的其中一個計策,但沒想到會這樣就過關,而且士兵的盤問也很奇怪,難道每個人都會這樣問?只是因為販毒?
這是人王的慈悲,還是另有所圖?
在走過那巨大的城門以後,安格站在了街道。左邊是往下的斜坡,大道兩側設滿了攤販,充斥著叫賣與人潮的聲音,很是熱鬧;而前方則是往上,兩邊林立著石製的低矮建築,看上去像是兵舍或儲藏庫。
然後在這條街道的盡頭是一座倚著山壁建立起來的城堡,屬於人王的紅色旗幟掛在牆上隨風飄盪著。剛剛那士兵說要去王城下報名,所以是直接去謁見人王?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的「太陽」,人王身邊也難保不會有鑄光師存在,如果真是如此,那要這樣直接去見人王也不對。安格思忖著女王交付的任務,或許應該先去打探打探牆上的兵器?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