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在挖、不停地挖。她好像習慣了，茫茫大霧原本令人無所適從，現在卻反倒叫人安心。那根鐵鏟起初對她來說太重，如今使來那叫個得心應手。這裡雖然單調，但泥土濕度剛剛好，她已經計畫在這裡種下蔬菜、樹苗，用不了幾年它們就會長大，茁壯，那麼當她老時，她就能夠藉樹蔭乘涼。
「妳是在挖什麼？」
艾莉絲抬頭，朝那個聲音看。那個聲音，有副笑容。
那不是人類的笑容……
「逃？能逃去哪？」我說。
現在我手邊總共有二十五本經書，但那又如何呢？我根本看不懂那些古文，就對我沒有幫助了。上面是來自希伯來文？或是拉萊耶語？派羅神父的智慧非同小可，他們的飽讀詩書似乎永遠可以讓人感到驚訝，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零星譯出一些單字。花了一天得到的啟示，我們終於把手中的天書放下，改從實際面著手。
「哪裡都行啊，總之逃就對了。」也許問題簡單到出乎意外，令他不知所措。
「說的簡單，要是被惡魔追上怎麼辦？」
「要怎麼樣才能被它追上？」他卻這樣反問我。
「我……我們剛剛是在同一個時空對話嗎？」
「肯定沒錯，因為我還知道你的問題，只是不清楚你的問題癥結，這不是……我沒跟你解釋過世界規則的概念嗎？」
「那一定是沒有。」
「嗯，那好。附身是；兩個心智在爭奪一個主體，即便佔領了身體的主導權，入侵的心智也難以靈活操縱這副身體。有幾種可能原因：一種的假想，一種的假想，假設身體是一座工廠，入侵的心智並沒有完整的權限。另一種，原來的心智只是被暫時壓住，它能不斷透過意識奪回控制權。還有一種是操作主體的心智並不熟悉人類的身體操作，它們本來的身體結構和人類不同。」
「它們為什麼要佔據人類的身體？我是說，它們可以用巫術，或者叫異能；比方說在受害者身上留下爪印，來干擾世界不是嗎？」
「這裡就要說到世界規則，沒有軀體，魔鬼能做的其實很有限，而因為有這個規則，這些魔鬼無法直接進入這個位面。它們需要軀體才能作惡，另一種方法，就是透過古怪的儀式讓它們能夠穿越這道規則。」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魔鬼真的附身的某個人身上，它也不能奔跑起來就對了？」
「就是這樣。唉，這個世界最仁慈地方，莫過於人類思維無法融會貫通它全部內容。我們生活在一個名為無知的小島上，被無窮無盡的黑色海洋包圍。」
她下意識的揮動她手中的鏟子。
惡魔裂成一道幻影，那幻影上半身完好的部分哈哈大笑。
艾莉絲逃了。
她往身後逃，卻一片白茫茫，這樣的白色就如膠和網一般，把她的希望一點一點黏死。
那輕蔑的話聲在耳邊擺盪。「妳在逃什麼？」
艾莉絲跌倒。
惡魔已經站在……她看到惡魔的腳。
「啊啊啊啊！」
她的精神像被直接潑上桶黑漆。
艾莉絲閉上眼，感受到黑暗朝她撲來，她，在夢中，肯定是的。她只要醒來……
「妳確實在夢裡。」惡魔發話。
為什麼她還沒醒來？她的確重新張眼了，並告訴自己這是夢，可每一次張眼，每一次接近甦醒看到臥房中的一切，在打開門的剎那，無一例外又回到了墳墓。
「你……你想做什麼？」她又回來了，回到那一開始的地方，她手中的鐵鏟還沒揮出，惡魔正站在她旁邊問話。艾莉絲聽見她聲音中所有的恐懼。
「復仇、大肆破壞。」
她剎那間明白，惡魔在她的腦子裡。它是怎麼進來的？它要對她報上次龐比莊園的仇？她害怕極了，卻又不敢動。
惡魔在她耳邊耳語。「還記得法官說妳也受了惡魔的標記嗎？」
它沒回答問題，而是回答她心中的疑問。難道早在那時候……
是湯瑪士醫生！一定是！恐怕鎮上的人所吃的藥都有問題。她怎麼會真戴上醫生給她的手鍊睡覺？她不會這樣做的啊！她真的被這些事折磨到快瘋了。
「每次看見你們追尋意義時所散發出的熱情、痴狂都讓我心馳神往。就像蟲子見到光，可以連自個兒的性命都不顧，何況他這樣貪心的知識份子。我不需要做什麼，只需等待，因為禁忌早晚是會被打破。」
她就像隻老鼠，喔不！或許說成螻蟻更貼切。艾莉絲被觀察、玩弄，無論她怎麼逃都要白費力氣。對螻蟻來說踩死他們的人類邪惡嗎？當然邪惡，他腳下死去了多少弟兄？人卻不會有所感覺。不，人會覺得相當有趣，尤其看著垂死的螞蟻抽動神經面對即將到來的命運時。如果她不反抗，說不定能活久一點……
「還不用急著醒來。先是妳身邊的人，直到妳毫無希望，懇求我了結妳可憐的生命時，我才會大發慈悲。」
「對了，有兩點我不太明白。妳為什麼會到這裡？妳喜歡自已的墓地嗎？」
來了通電話。
「艾莉絲？是我。」
傑生打過來的。她已經醒了，伯吉斯還在睡。屋外下著雨。
「妳上次要我去查有什麼法子對付魔鬼。壞消息，我們所知的不多，但我依據龐比莊園的筆記和那次事件的印象，那魔鬼的名字我們找到了。派羅神父很忌諱這個，所以我等下寄傳真給妳。妳千萬得小心這傢伙，妳知道能寫進書裡的都是它們中最出類拔萃的。沒弄好……不然請派羅神父過去……他不要。好吧，妳自己加油。啊，還有一點，它附身在他人身上時能完全控制他人的肉體。」
她聽明白，就把話筒掛上。給自己在廚房到了杯水。
「水……」
伯吉斯在臥室裡呼喚。艾莉絲又倒了杯。
「睡得好嗎？」伯吉斯看到艾莉絲後說。
「我夢見了沙漠。」
「喔。」水咕嚕咕嚕吞下去。
「那個地方……叫撒馬利亞。我在市集遇到一個煉金術士。他聲稱世上所有的疾病到他手上都能被救好。我原本不相信，直到他治好了我一個病人，要知道，這個病人得到的絕症就是我來此探索的原因之一。他說他手裡那顆石頭就是治病關鍵。他說，之所以在我面前顯現這些禁忌是因為他知道他的大限已到，死神和他約在這裡，這名煉金術士要告訴我製造石頭的方法。然後就有軍隊進來，一陣掃射，把石頭奪去。」
「真是個奇怪的夢。」
「你身體感覺怎麼樣？」
他轉了轉手臂。「好的很，沒事，跟新的一樣。我還以為那個郎中會在我的藥裡參些不乾不淨的東西哩。」
他很快的就跳下床。
「別那麼急。」
「現在沒時間思考，」伯吉斯很快披起衣服。「現在是該行動了。」
他繼續說道。「我想了一個晚上，冷靜的想。想著我跟宇宙之間的關係，我和荷米斯鎮的關係，鎮上人與我的關係，想著我昨天怯懦的表現。偉大的人類和他們的命運之下，我自己的生死也就微不足道了。」
他的裝扮和其他時間比起來不無不同。只是眼神更加堅定有目標。
「也許冥冥之中我就是來處理這問題的人，一定是，這樣一來，我在樹屋裡的收集的那些資料、那些冒著生命危險的調查就有了非凡的意義。我不該，不該那麼自私的對嗎？雖然……妳看，我的手，這控制不住。說我不害怕是騙不了人的。」這時，他緊張的找起桌上的藥，吃了一把，勉勉強強才舒了口氣。「這樣好多了。唉，我竟然用著敵人給的東西來對付敵人，這多麼荒謬。
「如果必須有人挺身而出，那必定是我了。因為有誰比我更了解這一切？比我更有勇氣呢？鎮長只怕快撐不下去了。他救不了這個小鎮，只有我，所以我必須阻止這一切，在一切都變得太遲之前。」
一記悶棍，他突然覺得頭快要裂了，然後不能自己、失控。再次醒來，他四肢無法動彈，被結實的綁在椅子上。
「艾？」
這是他的疑問，艾莉絲也坐著一張椅子，和他對坐。看到她眼睛裡那種猛盯著自己瘋狂，伯吉斯驚愕的跳腳。艾莉絲從醒來開始究竟有沒有闔眼？太陽的角度，多久了？就快要吃晚飯了。
「別動，你這樣會傷到自己。」她說。
「妳怎麼了？」
「我會一輩子保護你，所以你就舒服地待在上面。」
「妳……妳瘋了！」
「只要你不能動，就不會受傷。我會看在這看顧你，小心不讓你出事。」
「那工作怎麼辦？」
「工作不做了，我要永遠守在這，保證妳的安全。」
「艾，快放了我！」
艾莉絲臉垮了下來。「你想逃跑？」
「妳被惡魔操控了。手鍊，一定是手鍊。乖，先幫我解開這個，我們一起來解決這個問題。」
「我以為你一定會同意我這樣做。」艾莉絲生氣道。
「妳知道我最討厭別人限制我的自由。」
「我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你！」
「我不喜歡這樣，艾，現在就把我解開。」
她搖搖頭。「你的幻想太嚴重了，你以為自己是英雄，自己可以拯救小鎮、世界。什麼啟示，不！沒有。那不過是巧合而已。你不可以有這種想法，我也不忍心把你送到精神病院，這是為你好。」
「好？我一點也不好！」
「噓、噓。我相信你，我知道惡魔就在這兒，它昨天還在我的夢中呢。它告訴我它要對我報復，首先要從我身邊的人下手。我能怎麼辦？你會受到傷害，在我不在時突然被車撞。可是如果我們一直這樣，就算惡魔找上門，我也有機會一搏。」
「艾莉絲，妳被惡魔附身了？」
有人壓了他們家的門鈴。
「來了。」
在伯吉斯能出聲叫喊之前，他的嘴巴就被布給堵住。
來不及了。不管那來的人是誰，都要遭到毒手。
「普朗？是你。有什麼事嗎？」
「沒事，只是順道進來看看，哈倫昨天生了病，今天沒看到他在街上走跳，想說病是不是很嚴重。」
「病真的挺嚴重的，還好你來，你要進來看看嗎？」
「那我就進去看看好了。」
艾莉絲背著手，用另一隻手，門就這麼關上。
伯吉斯的朋友遭受和伯吉斯相同的命運。
但這傢伙更慘，艾莉絲可沒有仁慈到讓他就這麼便宜的昏厥過去，把他潑醒後繼續拷問。
伯吉斯都能聽到朋友在地下室的模糊慘叫。
直到那慘叫聲漸漸消逝，在那可怕的靜默中，似乎能聽見棍棒敲擊的悶聲。他不敢想究竟發生了什麼。
艾莉絲回來，天也黑了。她很疲倦，而且很憂鬱、很失望，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臉上沾著剛去浴室洗了把的水，袖口上還有點乾掉的血漬。
他心想：艾莉絲，真的被惡魔吞噬了。
創作內容
2020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