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一開始就不覺得今天可能會過得輕鬆。尤其是當我必須穿上不習慣的衣服,沒多久後還要站在教堂前面的廣場演說……
教會到底打算讓多少人來?
他們準備了好多椅子讓前來的貴族和官員能坐在前排,而廣場多餘的空間也足夠一般民眾站著觀看。
待會在臺上登場的人,肯定會一下子受到上百雙眼睛注目。但是看見走上去的是一個十二歲的鄉下女孩後,有誰不會發出嘲笑?
(我根本不應該在這裡……)
雖然傑斯先生他們要我別這樣想,不過怎麼可能?
「小菲艾諾,會太緊嗎?」
露伊絲姊姊拉緊手上的細繩。我搖了搖頭,接著往下看自己的打扮——
雪白的套裝和裙子。沒有任何其他顏色摻雜其中。幸好從手臂上緣和腰間剪開的縫隙可以看見底下的淡紫色上衣,我看起來才不會像是一張會走路的桌巾。
光是要保持這身潔白的外表,不讓它被弄髒好像就是一件值得稱讚的事。為了加強乾淨的形象,露伊絲姊姊甚至將我的頭髮往後綁成短短的馬尾。
這和爸爸的髮型有點像,我並沒有特別討厭,只不過……
「露伊絲姊姊,我真的要穿披風嗎?」
我看向自己的左肩。露伊絲姊姊剛才打的結,就是為了固定這個幾乎遮住我半邊身體的披風。
「教皇陛下說要讓小菲艾諾看起來有威嚴一點,所以我就想嘗試看看囉。」
「威嚴?」
我將左手努力往旁邊一揮。披風雖然跟著擺動,但是完全沒有飄起來的感覺。
(這東西大概天生比較適合給手長腳長的人穿……)
露伊絲姊姊和我陷入尷尬的沈默。過了一陣子,旁邊傳來腳步聲,我轉頭一看,是龍走了過來。
他看見剛才脫下,如今被露伊絲姊姊拿在手中的披風後露出壞笑。
「那是什麼?難道是準備給菲艾諾穿的?」
「原本是啦!」我回應的同時撇過了頭。
「太好了,要是妳真的穿上那個看起來一定很怪。」
我找到露伊絲姊姊帶來的飾品盒裡的一顆鈕扣,用拇指往龍的臉彈過去。可惜被他接住了。
「艾爾瓦流先生,請別干擾我們。」
露伊絲姊姊向龍要回鈕扣後,手交叉放到身前說。不過龍看起來暫時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呃……這不太可能,因為我是來帶菲艾諾過去的。」
龍一說,我和露伊絲姊姊一起看向牆上的時鐘,這才發現已經快到開始的時間了。龍今天是我的護衛,所以他才會來接我。
「現、現在就要過去了?」
「我以為妳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菲艾諾。」
龍看著仍然坐在椅子上不動的我,筆直的視線有點像是在催促。他同樣穿著白色的衣服,和我相比,他看起來自然多了。
「菲艾諾,這打扮很適合妳。」
「咦?」
龍的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一定是在開玩笑。而且以前我穿上禮服時,他都沒這麼說……
「妳戴上那對耳針了。」
「嗚!」
我應該想到我現在的髮型戴上耳針會立刻被注意到的!
「我、我說過我會戴了呀。」
「也對,畢竟妳一直都比我想的還要勇敢。」
說完,龍的視線挪到一旁,他看起來有些難為情。不過我也差不多,我低下頭遲遲不敢看向龍的臉。
只是戴上耳針而已,怎麼可能算得上勇敢?
我被王國軍綁架時是龍來救我的,我想要帶回蕾菈亞而闖進貴族宅邸時也得到了龍的幫助。甚至最一開始,在那個到處都是魔物的地底下也是……
突然之間,龍把手放到我的兩邊肩膀上。
「菲艾諾,別東想西想的。這樣一點都不像妳。當初為了讓我受傷,把我從三樓撲下去的時候妳肯定沒有想那麼多。」
我眨了眨眼睛,接著就像是自然反應般立刻搖頭。
「哪、哪有?我那個時候想了很多陷阱耶!」
「除此之外呢?妳有去考慮其他事嗎?如果以前妳能夠專注在完成一件事上,現在也能辦到同樣的工作。」
「唔……」不知不覺間,我發現自己正抱著頭發出悶聲。
的確,我寧願相信所有事情都很單純,也不想要再這樣煩惱了。
有時候只去想自己的目標是什麼,可能會比較容易達成。更何況,這半個月我都在練習怎麼看起來有「自信」。也許我該真的試著相信自己……
「你說得對,龍。我不喜歡複雜的事情。」
龍看見我笑了一下,表情似乎變得比較放心。
「既然這樣,那就別拖了。菲艾諾,去讓那些傢伙睜大眼睛吧。」
我和龍一起離開了房間。然後時間一到,就和龍走出教堂。
臺上的一側有兩排座位,坐著祭司和他們的護衛。龍得在這裡停下,而我則是經過那些人直直走向中央。
(現在該是展現練習成果的時候了。)
我吸了一口氣,身上散發出淡淡的白光。力量充滿全身。這些光芒在陽光下幾乎不會被人察覺,但是卻讓我感覺身體變得更輕快,不會因為緊張而顫抖。
腳步踩在木臺上發出清晰的聲響,我不快也不慢地來到該停下的位置。目光掃過廣場上的群眾,過了一段時間才張開嘴巴。
知道我打算在祭典出場後,幾乎所有人給我的第一條建議都一樣——不要笑。
笑臉也許可以讓人感覺親近,但是以我的情況來說,最好不要再給別人任何可以小看我的要素。
我挺胸站直身體。過去的聖女,好像會由教皇在民眾面前授予稱號。不過今天教皇爺爺不會上臺,必須由我來告訴所有人我是誰。
我將表情收起,為了讓自己的話能傳得越遠越好從肚子開始使力。
「我代表教會感謝各位能來參加這場祭典,我是天使代言者,菲艾諾。」
喧嘩擴散。些許嘲笑聲從坐著的貴族那裡傳來,而大部分由信徒組成的民眾則因為疑惑而議論紛紛。
我口中說出的稱號一定和他們預想的不同。畢竟就連教皇當初聽到我的選擇也是一樣吃驚。
我不會成為聖女,但是為了不讓王國能輕易把我帶走,我需要一個名號。而我比較喜歡龍以前給我的……
一個人在臺下發言,打斷了我原本要接著說下去的話。
「抱歉,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天使代言者。傳言都說教會找到的是聖女?」
那個男人從他原本的座位站起。他的下巴留著一撮明顯的鬍子,從他的裝扮來看應該是一名貴族吧。
事實上不應該有觀眾隨意插進教會的演講。我可以不理會他。可是這種事已經被教皇預料到,也教我應對方式了。
「就像先生說的,那些都只是傳言。我並非聖女,因為我沒有直接收到上帝的旨意。但我能和祂的天使對話,甚至行使一部分的權能。」
(很好,我的回答聽起來應該非常的教會。)
我偷偷鬆了一口氣,不過那個貴族還是頂著一張臭臉。
「就憑妳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
這個叔叔就是來找碴的吧?我在心裡抱怨一句,努力不讓自己露出表情繼續說。
「上帝不會憑一個人的年齡、性別去區分優劣。天使也一樣。」
「少說胡話了。妳要怎麼證明妳說的話?」
其他人因為那名貴族和我的對話安靜下來。一部分相信教會的民眾因為那個人的無禮瞪了過去,可是大部分的人果然還是在等我怎麼回答。
我瞄向在我手邊懸浮的半透明長槍。
「我擁有力量。」我望著那個貴族說。
這句話似乎讓周圍又掀起了議論。儘管我站在教皇準備的臺上,身邊又有教會的祭司,民眾看起來好像還是不太相信我的話。
「既然如此,就請妳展示力量吧。」那個貴族摸了下鬍子,嘴角忍不住上提。
他可能想著這種時候如果我對不熟悉憑依者的民眾展現普通的力量,他只要說他的憑依者也能做到一樣的事就好了。
(哼,想看我出糗嗎?可沒那麼容易。)
我可以憑空拿出拉芙茵的長槍,也可以挑幾個有殘疾的民眾上來治好他們。
我看向旁邊,和龍他們的位置相反的方向,一個穿著教會白袍,將臉遮住的人走到臺上。
我要讓所有人相信我擁有天使的力量。可是我不想讓人民把我當作聖女,也不想讓王國把我當成威脅。既然如此我就不能治癒其他人,也不能拿出長槍。
方法只剩下一個——
「爸爸。」我對走到面前的身影小聲說道。
對方朝我點了點頭,接著從白袍內側拿出了一把短劍。裝飾精美的利刃被舉高,在太陽下方反射出耀眼的白銀色光芒。
也許是我的錯覺,但是我似乎聽到整個廣場發出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我很驚訝爸爸會堅持不讓我自己動手,而是由他來做這件事。不過因此變得安心的我,肯定也有哪裡不正常。
白銀的短劍被放下後,慢慢對準我的胸口。
「雖然爸爸要我有自信。可是現在比起相信自己,我還是比較相信爸爸哦。」
聽到我的話,有一瞬間爸爸的手好像要像平常那樣放到我的頭上。
「真是的,被諾娜知道這件事我的壽命絕對會少十年。」
在上百雙眼睛面前,短劍深深沒入我的身體。幾秒後,鮮豔的紅色就像是落進清水中的顏料般,在雪白的布料上不斷擴大。
我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了那個貴族青著臉,跌回座位上的模樣。不過在我來得及露出得意的笑容之前,濃霧便徹底蓋過了我的意識。
——就和計劃好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