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暴、鋒利、毫不留情。
戰場上的審神者像極了一把刀,一把出鞘必見血的狂刃,那瘦削的身軀幾乎要與她的刀融為一體,每一個動作是為了殺戮而當然的存在,鋒銳的殺氣噴薄而出,穿透軀體削斷肌肉,刀刀破骨而出,將眼前的敵人一個不留的支解崩離。
黑色的身影,白色的鬼面,紅色的鮮血。
那全心沉浸在殺戮裡的身影,有著一種叫人心生畏懼的美麗。
明明是來自和平社會的普通人類少女,卻如此熟稔的揮舞著刀,握著刀的手沒有顫抖,堅定而穩健。
違和感。
他面無表情的一邊架住了溯行軍的刀一邊想著。
但與其說是『沉醉於殺戮』,他卻覺得審神者更像是透過斬殺敵人、透過那些噴濺而出的鮮血,在宣泄著什麼,一些暴虐而無處發泄的事物,但白色的鬼面掩住了她所有表情,他也便無從知曉她究竟是用著如何的表情揮動她的刀,砍下敵人的頭顱。
一個反手,本體刀沒入了眼前敵人的心口,再猛力的一劈,鮮血濺上了他的面頰,溯行軍瞬時消散,滾燙黏膩的陌生觸感讓他有一瞬間的凝滯,一把大太刀抓住了著瞬間的破綻,狠狠的朝他背後刺了過來。
撲面而來的厚重殺氣,他迅速的轉身欲擋卻知道已錯過了最微妙的時機,勢必要受傷,本能在瞬間做出了最小傷害的判斷,他橫過身錯開致命點,準備以右肩擋下原本會劈開心口的大太刀,卻在這當頭被一個強勁的力道給推了開,另一道強硬的身影伴隨著殺氣切了進來,用盡全力擋住了大太刀的攻擊。
「江雪!!!」
勉力架住大太刀的審神者朝他大吼,他意會,朝大太刀空門大開的後背背心狠狠的劈了下去。
鮮血噴濺而出,被斜劈成而半的大太刀應聲消散,染紅了審神者白色的鬼面,沒了相架的力道,審神者來不及反應,瞬間的往前撲倒。
重重的一摔,裸露在外的手臂頓時被擦出了大片的傷痕,審神者發出了一聲悶哼,鬼面應聲裂開,碎片劃傷了她蒼白的臉落下了血痕。
江雪想要查看她的傷勢卻被她擋了開,她別著頭,不欲看他。
「我沒事,讓我緩緩就好。」
因為與審神者並不熟悉,他便也沒再出聲,只是扶著審神者支起身體讓她能屈膝坐在原地稍做整息,她垂著頭,看不清神情。
「對不起。」
突然的,她說道,嗓音嘶啞,卻比起前次更為清晰,也更為疲憊。
突然就煩悶了起來,「您的道歉,所為何事?」
審神者一時沒有說話,慢慢的抬起了頭,紫藤色的眸子還帶著尚未散去的殺意,看向他。
「為你不願意我卻強自逼迫你的一切。」
她說,眼神落在他被敵人鮮血所污的頰畔,卻不待他開口,便撐起身體,向著其他也已擺平各自敵人的刀劍走去。
他不能明白。
審神者的道歉分明帶著歉疚與羞愧,可是他不能明白。
他只是一把刀,生而為殺戮而存在的刀,縱使他厭惡戰爭,縱使他渴望和平,可是她並非一切的罪魁禍首,這點完完全全是清楚明白的,她無法抗拒政府所賦予審神者的職責,正如他無法抗拒生為刀劍的宿命一樣,不論他被揮舞與否,都不能改變戰爭存在的這一事實。
的確的,刀還是不要使用為好吧,他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一旦使用了便會產生失去,產生悲傷,只要戰鬥,就一定會有一方沉浸在悲傷之中。
可戰爭不會因為他不拔刀而消弭,而如若真能做到以戰止戰,如若通往和睦的惟一道路即是如此,如若鮮血並非退讓可免去,那麼便揮舞吧,儘管心中痛苦,儘管厭憎戰爭,但不代表他會任人宰割,如果這是通往和平的道路無可避免的,那他不會逃避。
所以審神者完全沒有必要為此感到愧疚,因為戰爭的存在,並非她一人所致,他所不願的是看見戰爭再起,看見無辜的鮮血飛濺,可這與她無關,令他痛苦的根源並非來自於她,而他也不願意成為她痛苦的根源。
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與她說明這一切。
他不善言辭,與審神者更是不甚熟悉,更不用說審神者看起來似乎有幾分畏懼他。
而後來的日子裡,的確也證實了他的猜想。
審神者的確,畏懼他。
明明與他的兩個弟弟都關係良好,能夠抱著小夜上下揉搓、一邊說著『小夜太瘦了』一邊努力的投喂他的幼弟,也能夠窩在被爐裡邊烤著橘子與邊與宗三打嘴仗,卻在遇上他之後脖子像是被掐住一般瞬間悄無聲息,而那雙紫藤色的眼睛他也再沒清晰完整的看過,她總是低著頭,掩去面上所有神情。
他本不是多話的人,於是原本充滿笑語的空間便沉寂了下去,
手入的時候更為明顯,明明對著其他刀劍審神者都會皺著眉頭對著受傷的他們一頓臭罵,小小的手入室裡總是充斥著她掩藏著擔憂的碎念與刀劍們討饒的求情,可輪到他手入的時候,小小的空間卻僅剩一片沉默,她總是一言不發的為他修復傷口,那些寒暄笑語幾乎不出現在他們之間。
沉默是他們之間唯一的應答。
雖說如此,他卻一次也沒有出現『被主厭惡了』這樣的認知。
因為流動在傷處修復著缺口的靈力分明是那麼溫柔。
大概也是察覺到了他們之間微妙的氛圍,宗三也曾問過他。
「大哥對於主公,是怎麼想的呢?」
他捻著佛珠,看著擱在窗邊那盆小小的紫色風信子──某日在房門前的長廊上發現的,也不知道是誰在何時擱在那兒的,等了兩日無人來尋,他便就將這盆小花給養了起來,時不時澆個水,看著它一點一點的成長,觸摸著它充滿了生命力的葉片,一直煎熬著的痛苦內心,稍微得到了片刻的安穩與喘息。
「負荊之人。」
他斂眸,靜靜的答。
明明是如此年輕的生命,卻背負得遠超想像,也因此過早的開始衰敗。
他輕輕的擦拭著風信子小小的葉片,輕嘆。
小小的風信子上,隱隱的殘留著一絲屬於審神者的氣息。
➳
「大將是不是不喜歡江雪殿?」
清嫩的嗓音,大概是某把短刀好奇的問。
原本只是剛結束了手合要回房裡,卻不想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本應迴避,卻說不出為甚麼,他留在了原地。
因為隔著一段距離,審神者的嗓音有些模糊,卻依稀可聽出她有些慌亂,「沒有!我沒有討厭江雪殿!」
「可是大將不會像這樣跟我們說話一樣跟江雪殿說話,也不會像這樣對江雪殿笑。大將對於江雪殿,是怎麼想的呢?」
「亂!」低沉的嗓音出言制止,似乎是那把名叫藥研藤四郎的短刀。
一陣沉默。
然後他聽見了她輕輕的嘆息聲。
卻在下一秒,猝不及防的,房門被拉開,他僵在了原地。
「誒?!」短刀漂亮的眼睛驚訝的瞠大,慌亂的看了看他,又回頭看了看已然石化的審神者
黑髮紫眸的短刀反應迅速的強壓下少女模樣的短刀的頭,低沉的嗓音沉穩堅定,飽含歉意,「非常抱歉,江雪殿,請相信亂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八卦又少根筋,兼被大將寵過頭。
他搖了搖頭,「偷聽是我的不對,我本應迴避,非常抱歉。」
他看著臉色蒼白得像是要暈厥的審神者,思忖著該說些甚麼來緩解她的壓力──雖然他並不知道她為何要如此害怕,厭惡他與否其實總歸是她自身的權利,而且事實上他是知道審神者對他並沒有惡意,只是不知為何對他抱著如此大的畏懼。
他並不想成為她壓力的來源。
「主,能借一步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