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笨蛋!發什麼呆?」
「好痛!伊妮絲?」
看著眼前揪著自己領子的金髮雙馬尾少女,白澤的眼神落在了那雙充滿憤怒和哀傷夾雜的複雜藍瞳。「妳……」
「之後在好好找你算帳!」
雙頰染上的紅暈幾乎比蘋果還紅,噙在眼角的豆大淚珠似乎正在大聲宣示不滿,使得白澤不禁苦笑了起來。
「笑什麼!你這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嬌嫩的粉拳如雨點打在白澤的胸膛,雖然這充滿著日常的舉止在煙硝味極重的戰場不太合適,但能夠看見伊妮絲恢復原狀的樣子,白澤甘願讓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歡迎回來,大小姐。」
「嗚。」
抿嘴低頭的伊妮絲就像是一隻溫馴的小貓,逗得白澤毫無顧忌地將手放在伊妮絲的頭上作弄一番。
只是剛才究竟發生什麼事呢?本來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白澤忽然察覺一絲冷意,立馬以公主抱的方式將伊妮絲抱在懷中,迅速在腳部附上了風靈之力,奮力一躍。
「你幹……唔!」
看著原本站的地方被轟出了一個大窟窿,伊妮絲的話瞬間吞回嘴裡。
「這樣下去會很不利。大小姐,麻煩您先替我照顧一下靜,我去去就來!」找到一個著地點,伊妮絲就被白澤丟在一旁,連話都還沒說出口白澤就消失在視線當中。
「哼!居然把照顧小孩子的事情丟給本小姐,還真是隻盡忠職守的犬──」儘管嘴上這麼說,但看見在黑夜不斷穿梭的黑影,伊妮絲還是會忍不住替白澤捏一把冷汗。
對手自詡死神少女,她的實力伊妮絲已經親身體驗過,雖然很不想說洩氣話,但七咲蝶,確實強得無法想像,或許就連她和白澤聯手,都很有可能不是她的對手。
所以,伊妮絲只能照白澤的話做,三步併作兩步移動到靜的身旁,關注眼前如雷電閃過的交鋒。
不過即使白澤的速度已經達到最高,依然無法跟上七咲蝶如同鬼魅的速度,身上的傷口也多到連自己都數不清,但是白澤依然追著虛如空氣的七咲蝶。
因為白澤非常清楚,只要自己在原地「停留」,不管這個時間長或短,都會被對方逮到機會來個必殺一擊,儘管白澤擁有防身的招式,但面對七咲蝶未知的勁力,還是稍微拖延一點時間為妙。
這是非常大的賭注,要知道這種拖延戰術不僅會耗掉自己和對手的體力,自己也會隨著體力下降而漸增失誤,就像剛才,白澤已經不小心被擊中了五次,即使幸運地閃過了要害,但這並不保證下一次能夠安然無恙。
於此同時,這也在製造機會給伊妮絲。
當這個僵局持續了數分鐘之後,傷痕累累的白澤終於能夠讓視覺和身體協調一致,將七咲蝶的身影鎖定在視野之中。
「看來時機差不多了。」
忽然間,白澤被地上的碎石絆住,身體微微向前傾倒。當然七咲蝶也並未放過這個機會,前腳虛空一踢,轉過背對白澤的身子,以靈力逆向釋出當作衝力,雙手緊握洋傘的把柄衝向破綻百出的白澤。
對於習慣對手速度的白澤來說,如果要來個出其不意的反擊也只能夠趁現在。但是白澤打算暫留一手,畢竟以現在的體式要完全擊垮對方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要是能夠藉由實際交手製造近身的機會,立場也就不一樣了!
左腳邁出支撐失去重心的身體,白澤順勢藉由這股力量拔出了腰際的佩劍,面對七咲蝶的攻勢,白澤試著先硬扛這波攻擊,再來規劃下一次的攻擊組織。
沒錯,這一切都是為了攻擊所作準備的手段。
「稍微助我一臂之力吧──銀華的守護!」雖然在啟動風靈之力的時候在附加銀華之力會來得吃力,但白澤非常清楚,如果在這個時候吝嗇使用靈力,自己將會敗得一塌塗地。
以靈力驅動如同液體狀態的橘橙光芒包覆在形式簡陋的長劍上,為了準確測量對手的攻擊矢量和進攻的節奏變化,蕩漾在瞳孔深處的碧綠如同搖曳的鬼火猛烈燃燒,這是風靈之力達到極致化的象徵。
話雖如此,但一次發動兩種屬性迥異的能力,就像在自己的體內安了一顆不定時炸彈,一不注意就有可能炸個粉身碎骨。所以白澤這個舉動就有點像把性命當成籌碼下注,這是一場攸關生死的賭博。
──也是一場不能輸的戰鬥。
「來吧!就讓我們彼此見證,這場戰鬥最後的勝利者!」白澤勾起嘴角,雙手反握附上銀華之力的橘色長劍,毫不遲疑衝向高速朝自己進攻的七咲蝶。
鏗!
有點像是金屬撞擊聲卻帶著異常沉悶的聲響,在四下寂靜的荒野顯得格外清晰刺耳。站在遠方的伊妮絲只知道白澤和七咲蝶彼此接觸過後,閃出了如同火花的光芒,除此之外便無動靜。
無聲的黑夜放大徬徨內心中的黑暗,在靈力尚未恢復的情況下藉由靈子感應也無法得知白澤是否安然無恙。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伊妮絲心急如焚地跺著無力的腳,眼裡的不安開始將眼前的一片黑色化作模糊的渦流吞噬暴走的唯存理性,所幸靜在一旁不斷拉扯著伊妮絲的裙角,這才回神。
「沒問題的!如果是大哥哥的話!」
眼前看起來年僅十歲的孩子,就算噙著眼淚帶著哭腔也要故作堅強,這讓伊妮絲不忍咒罵,自己為什麼會如此不信任自稱公主的白馬王子,會打場漂亮的勝仗凱旋歸來呢?
「嗯!」
就算對手再強,只要發自內心以一百倍的心意相信自己希冀的那個人能夠擊倒對手,就算全身傷痕累累,他也一定能夠拖著那條如同九命怪貓的爛命,回到自己身邊。
不是那麼可靠,卻又異常令人感到安心的存在。
「……所以要是你敢擅自死去,本小姐就讓你從地獄爬回來在給我死一百次。」
「好像有點恐怖,這位大姐姐唷?」
如果能對一個人付出信任到這種程度,大概那個人的身上也擁有著不同凡人的特質與魅力吧。這是靜對伊妮絲單方面信賴所作下的註解。
將視線轉回戰鬥,看樣子似乎是不用擔心了。
「呼哈……沒想到那一擊還是比預料中來得硬,不過下一招就可以決勝負了。」在一旁喘著粗氣的白澤,皺眉低頭注視隱隱發疼的虎口,剛才的攻擊雖然在腦海中模擬並且作出最大限度的「假防禦」,但自己確實低估七咲蝶所擁有的實力。
至於七咲蝶,依然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是在故弄玄虛?或者是還有其他手段?在無法猜透對方心思的戰局裡,若要獲得勝利,必定得暫時拖延時間,並在心中擬定一個自己手上所掌握的戰術中,能夠大幅提高勝率的作戰計畫。當然,各種備案也得納入考慮範圍,只是以現在的局面而言,在自身能力不如對手的情況下,果然還是得依靠出其不意的突擊來個情勢逆轉,才是上上之策。
這是不得已的手段,卻也是唯一的辦法。
「接下來,就得看拋出的餌能不能引魚上鉤了。」將風靈之力和銀華之力收回體內後,白澤將一部份的靈力附上了眼睛。「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只希望伊妮絲那邊能夠配合了。」
握住手中的劍,白澤閉上眼睛集中心思,將腦海中的訊息以及內心的情感編織成靈子訊號,透過發出不穩定的靈能粒子,匯集到武器中鑲藏的感應裝置,以最微弱的干涉影響伊妮絲的靈子磁場。
這個裝置是芙琳當初私下製造的,只是她並沒有特別解釋原理,而且特別吩咐對伊妮絲不能經常使用,否則將會出現單方面無可收拾的地步。雖然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副作用,不過當她露出那種非常意味深長的笑容後,白澤也就沒有打算深咎。
當然這個通訊方式白澤到最後還是用非常糊弄的理由騙過,算是對自己的一種慰藉也說不定。
「看樣子應該是沒問題了,那麼──」如絲一般的微笑拂過嘴角,白澤睜開那雙轉成幽綠的瞳,看著眼前遲遲沒有動作的七咲蝶,白澤下意識將握劍的力道加重幾分。
「決勝負吧!七咲蝶!!」
以此為號角,在無形的黑夜中黑髮少女劃破空氣,無視自然法則凌駕著風將手中的黑色洋傘朝著白澤刺了過來。事前附著在眼睛的風靈之力也早在她踏出步伐的瞬間清楚捕捉她的動作,並且細分出更為詳細精密的數據,提供白澤運算接下來的靈力使用率。
時機、力度、防禦能力、凝滯、停止。
就是現在!
當七咲蝶出現在前方不到十公尺之處,白澤立刻將劍擺成防禦姿勢,並且將體內的靈力藉由剛才的運算釋出相等的比例,構築成抵禦一切攻擊的防守形式──銀華的守護。
此刻的橘橙流體並未附著在武器上,而是在白澤身前一公尺處張開成盾的形狀,直接迎擊七咲蝶一點突破的攻擊模式。只是當洋傘碰到盾的瞬間,立即發出令人不悅的碎裂聲,傘尖更像死神的鐮刀,將收割生命的距離硬生拉近。
──拉近、拉近、再拉近。
直到碰觸到白澤的劍時,七咲蝶的黑色洋傘才停止了攻擊,並且被銀華的守護慢慢鎖死在其中。
「看來這應該是我們交手以來,第一次站在彼此面前看著對方眼睛呢?」發現自己站在死神面前,卻絲毫無半點動搖。白澤不禁將苦笑溢出嘴角,切換成平時的自己。
七咲蝶仍然面無表情,以如同吸血鬼的鮮紅之瞳,冰冷地看著使她禁錮不前的藍髮少年。
「是呢……只是歐尼醬還是一副稀鬆平常的表情,這可會讓先手挑釁的小蝶心裡有些受傷哦?」語氣輕佻,但從她冷若冰霜的表情根本無法察覺一絲愚弄意味。
「難道,沒有辦法解決?」
「咯咯,從以前到現在都明知故問呢?小蝶說過了,為了達成目的,小蝶會不計一切手段將擋路的障礙物一一排除,這不是開玩笑哦?因為歐尼醬『可是拿小蝶一點辦法也沒有』呢~」
刻意加重語氣,但是沒有一絲嘲笑意味。
這和之前總是將性騷擾的言語掛在嘴邊將白澤完弄於股掌之間的語氣明顯不同,該怎麼說?彷彿是看穿一切事物後,長年以來認同這個答案所導致的麻木,讓這個事實徹底無理化。
合理到讓人們都認為這個世界無理到一個境界。
然而這個境界,正在七咲蝶和白澤的內心之間,不斷周旋實體成明顯阻礙兩人的鴻深淵谷。
「這樣啊!呵呵,說得一點也沒錯。」
自暴自棄地苦笑,這是白澤逃避事實的殘酷卸下的真實形態,七咲蝶並沒有因此而露出嫌惡的表情,反而任由紅瞳中流轉的晶瑩折射出無數,挾帶情感的七彩霓光。
「也許假想中的我所能做到的事情,對任何人而言來說都是微不足道的兒戲,但是──就算傾盡全力的結果只會讓我對夢想幻滅,無法迎來讓大家一同微笑的結局……」
看著在黑夜上空綻射的絢爛火光,白澤不忍地伏下雙眼。
「我,就算是死也絕不放棄!」
無數道由火球炸裂形成的火焰如同箭矢襲向七咲蝶背後,察覺有異的她立即將視線轉向後方,於此同時。白澤睜開了眼底旺盛燃燒的幽綠之瞳,將握緊長劍的左手騰了出來,並在距離長劍不到一根指節的距離擺出拔劍的手勢。
「──浴血重生‧鳳凰的加冕!」
一道火焰從滯留在空中的左手突然迸發,握在手中的劍頓時染上火焰一般的紅色流體,並且塑造成全新面貌!
「接下來,將軍!」
火焰箭在接觸七咲蝶的瞬間,白澤順勢揮出了左手的──
「呵呵,真是殘念呢──歐、尼、醬。」
看著抵在七咲蝶被黑紅氣旋纏繞右手上的羽翼長劍,她勾起了將世間萬物狠狠推向絕望的惡魔笑容。
「……」
眼神呈現空洞的白澤,望著被黑色洋傘貫穿而淌出鮮血的右胸,呆愣地不發一語。
原先流竄於體內的炙熱鮮血如今被傾倒體外,冰冷而空虛的不真實感填塞在挖出窟窿的右胸,沒有一絲痛覺緊咬著脆弱的神經,唯獨那失去體溫的寒意,繾綣忽遠縹緲的意識。
「從以前到現在,二刀流一向是您的慣用招式呢!而且居然還使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技倆,真不知道該說您是冥頑不靈,還是沒有半點長進呢?」
這次,七咲蝶發自內心地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白澤知道七咲蝶這個笑容一點都不虛偽──以嘲笑他人達成諷刺自己的譏笑。
「……」無法施力的指頭將兩把經過鳳凰之力淬煉的羽翼長劍軟弱棄地,搖搖晃晃的身體有如風吹般容易摧折,白澤無法理解七咲蝶為什麼會看穿自己從未實行的計畫,更無法理解那番話究竟代表著什麼意思。
白澤只知道一件事情──我輸了。
「即使是這樣子的歐尼醬仍然有值得鼓勵之處,只不過……」七咲蝶笑顏依舊,接著不費一絲力氣將沾染熾熱鮮血的洋傘從白澤的體內拔出。
「要是你敢阻礙『哥哥』的計畫,小蝶絕對會讓你打從一開始,從未『存在』過。」
「妳……」
嘔出一口滾燙的鮮血,無力支撐身體重量的膝關節不爭氣地跪下,然後像個失去了線操作的木製人偶,正面倒了下去。
沒有半點掙扎,沒有一絲懸念,就像一尊粗製濫造的木偶,被狠毒地拋棄在血肉橫飛的戰場被單方面蹂躪至死,最終落到支離破碎的下場。
「話雖如此,但您依然是小蝶最愛的『哥哥』,只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小蝶想,這也是『哥哥』所期望的結果。」笑意如同浪潮退去,七咲蝶將洋傘奮力一揮,爬滿傘面的鮮血隨著離心力投向了大自然的懷抱,落葉歸根。
「接下來,就讓沾滿鮮血於不祥中振翅的不死蝶,獻上最為醜陋的花之舞!」
「!」
察覺到澎湃的靈壓再度沸騰,伊妮絲瞠圓雙眼用手摀住嘴巴,無法置信。
「白澤、白澤!」
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迸出後立即滑落臉龐,伊妮絲立即起身奔向戰況不行的黑夜,但才跨出不到一步的距離,令人背脊發寒的陰冷視線頓時映入瞳中,如同渴望鮮血的吸血鬼伸出了象徵死亡的獠牙。
「死去吧──」
「然後,輪迴吧!」
攀附黑紅氣流的洋傘被七咲蝶用手拉到背後,作勢要朝伊妮絲的頭部來個致命一擊,明明伊妮絲已經將對手的動作分析透徹並且具有反擊能力。但雙眼,連同因恐懼和憤怒而不斷發抖的纖細身體,卻被七咲蝶簡短的一句話無理禁錮。
──啊啊,我要死了嗎?
腦中沒來由浮現的一句話,卻讓伊妮絲第一次露出了溫柔不已的甜美笑容。
──如果黃泉的路上有你伴隨,那麼
──就請你再度背負騎士的使命
──為身為公主的我,實現未完的夢想吧
象徵死神的鐮刀猛力一揮,脆弱的肉體伴隨著澄澈乾淨的湛藍靈子,遭致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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