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七十七幕：歡迎會
『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呢？』
建箴內心閃過無數個相似的想法，但是無論不管自己怎麼問這個問題，他都回答不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端坐在椅子上，盡力維持臉上的微笑，身體挺直得有些僵硬，連同他的顏面肌肉一起微妙地有些抽搐。那些都還只是表面上可以清楚看得到的部分，除此之外建箴還感到口乾舌燥、心律加速，還有四肢都在微微的發顫。
那並不是他熟悉的環境情況。
現在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有太多無法判斷的未知，那些接踵而來的不確定性，讓他感到異常焦慮，甚至有些反胃。
如果要問建箴現在什麼地方，那正是新生歡迎會的現場。距離自己家並不太遠的一間餐廳。和家的距離並不會太遠這點對建箴來說算是一件萬幸的事情，再怎麼說，對於一個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家裡足不出戶，對於路況和店家都不怎麼熟的人來說，要憑著網路地圖認出正確的路，那著實是個大難題，
現實世界可不像遊戲那樣有什麼地圖指引導航，一但迷路，那就是真的迷路了。高樓林立的都市叢林看在建箴的眼裡，那可是比任何奇形怪狀的地圖都要讓人容易迷失方向的所在。
就算不需要擔心最開始的迷路問題，也不意味著接下來的行程也同樣能夠保持相應的心態去應對。當建箴看到了「歡迎參加新生迎新會」的字樣出現在店門口的時候，就知道並沒有找錯地方。可問題是，當實際進入真正的會場時，他也很明顯地感覺到了自己心跳加速鼓譟的聲音。
他並不是最早到的一批人，但從時間上來看也完全沒有遲到，大概就是趕上了大部分人都到場，最不會引起人注意的階段。
從這點來說，建箴倒是鬆了一口氣。他並不想在最開始的時候成為這個會場裡面引人注目的存在，當然，最好直到最後結束的時候都不要發生什麼奇怪的問題是最好的。
「話說回來，我是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你好吵，我現在也是覺得很怪，但既然來了也就只能這樣了。」
建箴用半瞇著眼睛的不耐煩瞥向聲音的來源方向，對方也是為了保持表情的自然，完全沒有轉過頭看向自己，只用著自己能夠聽到，也能夠明確理解意思的方式和自己對話。
「那你呢？你不是不喜歡這種人多的地方嗎？為什麼結果還是來了？」
「我是不喜歡啦，不過還是來看看比較好，搞不好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也說不定，雖然我真的覺得很懶就是。」
宗豪托著下巴一臉等著看戲的表情，讓人看不出這傢伙的心思到底是真的討厭和別人接觸，還是單純止於嘴上說說的從容。
「等等結束了要再去別的地方續攤？」
「我覺得還是等到結束之後你還有那種精神的話再討論這種問題比較好。」
「……我這不是盡量在想些別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嗎。」
「那你分散完了？」
「……你在說什麼夢話。」
建箴不動聲色的伸手拿了桌上餐廳附上的包裝餅乾，邊喝著玻璃杯裡的水邊觀察現場的情況。雖然因為在場所有人都不認識，所以短時間裡也沒辦法完全分清楚到底哪邊是已經在校的學長和學姐，又有哪邊是今年剛入學的新生。
不過，倒也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辨認。
只要稍微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在一群人裡面，總有幾個特別勤快在和他人搭話，總是忙著跑來跑去在討論現在情況的人，還有些一直在注意牆上和手上的時間，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的人。
從還沒有主持人發聲，絕大多數的人都還在張望的現場情況看來，似乎還不到歡迎會開始的時候，那也就代表，目前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開始。
大概可以猜到的兩個原因，若不是到達的人數還未達他們的預期，不然另一個可能就是足以推動聚會的關鍵人物目前還沒有抵達。
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對建箴來說差別都不大。
要說真有什麼差距，大概就是建箴還是希望能夠快點把這場歡迎會的問題趕快解決，他好趕快離開這個讓他感到尷尬無比的場所。雖然是這麼說，可是建箴也不好完全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都寫在自己的臉上。
即便他再怎麼不喜歡這種場合，他也還是會顧好自己情緒狀態，再說不管活動本身到底有多麼無趣，還沒開始就想要離席，這種想法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都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
儘管建箴完全不想相信「既來之則安之」這樣的心態，但是最起碼要表現出成熟的社交禮儀。
雖然聽起來非常庸俗，但不管怎麼說都是給人的第一印象，建箴覺得如果能利用這段相對短暫的時間換取之後的平靜生活，那這樣的交換對他來說其實也並不會太虧。
他並不會做沒有意義的盤算，如果真的把兩個問題放在一起思考，那毫無疑問建箴當然會選擇對自己來說更有利的辦法。就算現在這段時間對自己來說不輕鬆，但考慮到未來之後的發展，他覺得應該還是保持自己原本應有態度去面對眼前的這個問題會好得多。
未來能不能海闊天空，他當然沒辦法看到實際的結果如何，但是擺在眼前的風平浪靜，他還是很願意去爭取一下的。
至於宗豪會出現在這邊的理由，尚且還看不出他的實際想法，不過既然是宗豪，那麼就算他說自己是看看有沒有未來值得交流的對象，或者更露骨的說，是來看看有沒有符合他喜好的妹子，藉機有認識對方的機會，建箴也會覺得這樣的做法很符合宗豪的行事風格。
再怎麼說宗豪都是在遊戲裡面會跟自己討論，哪些角色的服裝看起來裸露的程度比較高，那些角色的外觀看起來是他喜歡類型的傢伙，甚至在大部分時候比起對於遊戲裡的某些操作的細節討論還要更用心。
不只是他們，來參加這場歡迎會的人，可能都有抱持部份的個人心思。至於其他人究竟是懷著怎麼樣的想法來的，這點建箴就不太能確定了。
說不定自己還是想得太多。
其他人會來到這邊說不定根本沒有那麼複雜的理由，只是因為收到了邀請，剛好有時間，所以就來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反正也就這樣，緊張個屁。」
「你以為我想嗎？」
建箴沒好氣，但又不好直接發作，只能夠用眼角餘光狠狠瞪著宗豪的方向。
緊張這種情緒並不說能抑制就能抑制的，打從一開始就不感到緊張的人，那理所當然的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值得緊張，但是說白了，每個人對於事物的觀點本來就不盡相同，每個人會在意的地方也完全不一樣。
就算宗豪和自己一樣都不喜歡人群過於集中的地方，但是他們對於「人」的看法並不相同。宗豪對於人群的感覺更接近純粹的不耐煩，而建箴對於人的想法就顯得比較微妙了，同時交雜著期待和排斥，要說建箴真正茫然的事情，也許反而更接近人與人之間錯綜複雜的情感，以至於他並不知道應該用怎麼樣的心態去面對，至少在他的立場上，他仍然抱有對於人際關係的得失心。
因為產生了得失心，所以才會感到茫然。
但也正由於有那種得失心，在緊張以外的地方，建箴感覺到了某種隱藏的情緒。即使沒有說出口，就算不需要用白紙黑字的方式寫下那些明確的意思，也能夠理解的事物。
之所以會感到害怕，是因為在心中把某件事情看得重要；之所以畏懼失去，是因為自己的還沒有停止期待心情。就算嘴上說自己並不期待任何事物，在他實際感覺到內心那種緊張的情緒的時候，反而說明了他的心中其實並不是真那樣的麻木無感。
此時，建箴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他和宗豪回頭一看，從店門口又進來五、六個年紀和他們差不多的年輕男女，建箴猜想，這可能就是最後未到的那批受邀者。
果不其然，當那批新來的人群融入這個空間之後，就可以見到絕大部分人的目光開始朝向某個特定的方向聚集過去。而那些聚集的目光裡，又有著一個特別格外醒目，讓人不由得會投向目標的存在，以現實的說法，那應該被稱呼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如果用遊戲的說法，那或許就是一看就知道會觸發什麼特殊任務的特殊NPC……吧。
清脆的拍手聲響起，再次吸引了原本還沒有將目光投向焦點的其他人，原本還有些嘈雜的會場，隨著這樣的舉動後慢慢降低了音量，最後轉為安靜。
「來，首先看這邊！雖然因為時間有點被延誤，不過還是先恭喜而且歡迎各位新生加入這個系上大家庭。」
高佻戴著細框眼鏡的男生站到了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中心點，開始發表公式化的開場白。公式化的內容，大概是只要講一句，就大略能夠猜得到下一句的程度，屬於那種雖然感覺到對方誠意，但絕對稱不上有新意的開場方式。
無趣，但是卻又穩定。
建箴倒是不排斥這種感覺，因為他覺得如果由自己來發表這樣的內容，十之八九他也會和現在眼前的主持人說上完全一模一樣的話。
不過這樣也好，如果全部內容都屬於這種明顯可以由自己猜出，可以完全由自己判讀的話，那麼自己就算不那麼刻意去在意談話的內容，大概也能夠靠著自己的想像拼湊個七八成。
若只是這種形式流程，那麼他就能夠把多餘的精神保留下來，只維持最基礎的注意力保證自己不會做出什麼違反常態的表現就好。
建箴心裡默默打著如意算盤。
信上也只說是新生歡迎會，並沒有特別講會以怎麼樣的方式進行。如果運氣稍微好一點，只是單純聚餐混過一頓，然後就這麼草草結束這一次的行程，那倒也不是不行。不如說對於建箴來說，這樣的發展反而更接近他理想中的狀況。
雖然他心中稍微也抱持著，如果參加這次活動會不會得知什麼重要的消息，類似這樣的想法。
要是在開學之前和其他人的資訊量差得太多，就跟剛進入遊戲什麼都不懂的新手一樣，不僅完全沒有任何情報，甚至在人際和資源方面也完全無法和他人相比，更慘的是，當所有人都進入狀況，而自己卻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原本他所期望的「平淡」就會反過來使自己變為醒目的存在。
為了避免那樣的情況發生，建箴決定還是來參加這他打從心裡認為並不會覺得高興的聚會。目的就是不要遺漏掉那些有可能成為未來自己大學可能會接觸到、或者是對自己來說有益處的消息。
只不過，如果看眼下這樣的情況，或許真的會變成單純的吃飯聚會。
話又說回來，現在餐廳裡大約接近三十幾人，和他們線上遊戲的公會人數也差不多相近。但是在遊戲裡的時候完全不會感到人數上的緊張，當到了現實中需要到同時面對那麼多人的場合卻完全靜不下心來。
數張長桌合併在一起，成為了另一面更大的桌子，所有人找了鄰近的座位，在經過短暫的調整和挪動間距之後，在場的人終於全部就位。
因為心神不寧的關係，建箴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把弄著手中的玻璃杯，為避免某些尷尬的話題，建箴頻頻喝著杯中的白開水。原本一開始還有八分滿的水杯，到現在已經少了將近一半。既然把握了基礎的情況，接下來就只要順著整個會場的流向，盡量不要做出什麼引人注目的舉止，大概就可以順利度過這一段時間直到整個歡迎會結束。
……本來應該是這樣子沒錯的。
但建箴覺得，當自己每次構想出怎麼樣的劇本的時候，偏偏現實的劇本就會和自己唱反調似的，完全朝著相反的方向展開。
大概是在心中已經默數過節奏，當所有人都正式入坐，大家都還沒有開始新的話題之前，那位剛才戴著眼睛吸引眾人目光的男生，此時再次搶先引導了這場歡迎會的走向。
「那麼，就先來自我介紹吧！」
此話一出，建箴和宗豪互看了一眼，隨後同時沉默地皺了皺眉。
